叶刚明字序 北宋 · 邹浩
予之窜昭平也,由湖湘度桂岭,而南雄叶适正尧道方侍亲为桂州幕官,一见如故人。其后尧道侍亲权高州教授,往返昭平,又数数相见。及予蒙恩移汉阳,尧道尊亲初转宣德、签判浔州,未行,又相遇于桂。方亲戚故旧弃予如遗之时,尧道乃坦无嫌疑,每见益厚,殆如兄弟急难之情,求之昔人,且不多得,而况今人乎?知其可与适道也。尧道无兼侍,父母深爱之。尧道左右顺承,惟恐丝毫动亲意。晨昏之外,治经作文,未尝废怠。秋试转运司,偶不与选,不以归咎于人,惟自反曰:「分当如此,但无以上副亲望,重自愧惧,敢不强勉学问,以幸有成」。予以为可与适道,又岂不信矣乎。尧道属予易字,于是取扬子所谓「见善明,用心刚」字之曰「刚明」。盖见善不明则不知适正道,用心不刚则不能适正道。尧、舜、文王远矣,而道则自古而常今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亦刚明而已矣。以子之才之志,而以刚明充之,予知子有时跃然而喜曰:「尧、舜,果与人同耳。文王,果我师也」。在家在邦,斯无往而不达矣。倾予拭予,自验予之言不妄,实自此始。
张循中字序 北宋 · 邹浩
余杜门乐川之上,一日,家僮以谒入,视其名氏,则开封张遹也。延之坐,问其所从来,则侍亲官苍梧,试外台而归也。问其中否,则适方闻报与选也。视其貌,则澹然若得失未尝经意也。视其气,则温温乎其和也。听其言,则纯纯乎其诚也。终日而无惰容也。问其字,则旧名准,字子平也。今名遹,以梦易也。初侍亲之来也,舟次芜湖,夜就枕,若有谕之易今名者。盖寤梦也,未以为然也。后自梧之寓昼假寐,又若有谕之易今名者,亦寤梦也,未以为然也。禀于亲而易之。今以此名与选,而字仍旧也。余易其字曰「循中」。《记》不云乎:「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不及不足循也,过不当循也。遹,循也,循莫如中。以此事亲,曾闵之孝也;以此事君,稷契之忠也。经不云乎:「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循中既选于外台矣,将奏名于礼部,将唱名于集英,移孝为忠,自此始也,不可勉也。循中请叙,于是乎书(《道乡集》卷二八。)。
此句上疑脱一句。
为诸公作刘淮夫荐词 北宋 · 邹浩
朝散郎致仕刘淮夫,故直史馆彝之子,枢密直学士陈襄之甥,事父母极孝,孝于亲者皆自以为难及。元丰中为台州判官,荐状已有馀数,更及一考,即可改官。缘父被召赴阙,不忍离左右,遂不待任了,便乞侍养,随侍以去。近监江宁府酒务。到任未久,缘母年八十七岁,思归宜兴,家虽甚贫,不复顾禄,即乞致仕,奉母以归。郡守以下,再三留之,皆不可得。今方年五十九岁,无屋可居,无田可食,虽水菽不充,未尝一毫有求于人。凡此皆人所共知,有迹可考者。若其潜德隐行,尤不可胜举,要之一本于孝而已。东南缙绅先生交誉,以为至贤,而淮夫闻之,恐悚退避,但曰此乃人子之常行,无足道也。
书余清老 北宋 · 邹浩
清老所造甚深,所养甚高,乃能埋光铲彩,曲与人同,不问醉醒,戏笑而已。人亦为之绝倒,不知其于规矩准绳之内外果孰在也。喙鸣合与天地为合,清老其庶几乎。更数十寒暑,想像此老而不可得,然后知其有大过于人者。虽然,知与不知,清老何加损哉。清老闻之,拊掌大笑。
书与墨工张处厚 北宋 · 邹浩
予用张处厚墨久矣,而未之识。一旦处厚踵予门,问其家世,则谷之子,遇之孙也。昔奚氏以墨显于江南,而遇妙得其法。至处厚,益恐坠其家声,不汲汲于利售,尤为可尚云。
语录 北宋 · 邹浩
先生言:非礼勿履,惟《大壮》能之。君子用《大壮》之道,惟此为要切。
修学易,进道难。何谓进道?慎独是也。
某为谏官,只是说理,不徼讦。
为善如著衣吃饭,不可有功过心。
勉礼之当行者,不必责人之报;安义之当为者,不必望人之知。可以求,可以无求,求多辱。可以交,可以无交,交多滥。可以毁,可以无毁,毁多怨。可以誉,可以无誉,誉多谄。
有非礼之念,然后有非礼之言。言非自口也,巧言令色,往往入而不知。
过相褒美,便入于巧言,轻重须合宜。
范丞相平生所称引奏对,止是《孝经》、《论语》、《孟子》、《周易》。尝云:「人作好事不堪再说著,说著便不中」。
丞相云:惟俭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虽居轩冕之间,当有山林之气。士不可无山林气,节义文章学术,大抵皆然。何谓山林气?即纯古之气也。
达于命者,不以得失为休戚。
思虑不清,便乖慎独之道。
学者厌俗事,便非圣王之学。圣王以民事为本,舍民事无可为者。但事事中理,皆有节文,所以异于俗人。下至一家,亦只如此。厌俗事皆生于怠惰,清虚澹泊,皆缪悠之辞。试问清虚者不须衣食乎?能不与人接乎?有此二者,既有所事矣。故圣人不喜事,亦不厌事。学者不可不勉。
有心之过大,无心之过小。
凡为善有二:或直心为善,或著奸为善。大抵有山林气即佳。宁使人道村,不可使道奸。
范德孺在太原,每支官吏及军士粮,同出一敖,虽有湿恶,军士自不怨也。
杂说 北宋 · 邹浩
「直其正也」,当作「直其敬也」,音近易讹,多如此者。直其敬也,方其义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则所谓大也。
养生而不知其主,非善养生者也。故此篇之旨,始于缘督以为经,而终于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当作一句。「如之何」犹云「奈之何」。事至于言「如之何,如之何」,固已不能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矣,犹不曰「如之何,如之何」,则是不知悔者也。虽圣人,其如彼何哉!
「有马者借人乘之」,盖史之阙文也。孔子初犹及见,后则忘矣。文久且不传,况其意乎?君子于其所不知,故不可不慎也。
「斯」者,有所指也。或间禘之说,子曰:「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视诸斯乎」。指其掌。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亦必有所指矣,将指其心而言乎。惟先自信于心,然后可以取信于人。
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子绝四子乐,皆记所见者之言。然非深知孔子,安能及此。
南明而北冥,人之所知也。南北皆冥,人之所不知也。冥岂可以他求哉,心冥则无所往而不冥矣。《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
自「《易》与天地准」至「君子之道鲜矣」,凡十段,所以能弥纶天地之道,以《易》与天地准也。所以知幽明之故,以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也。所以知死生之说,以原始反终也。所以知鬼神之情状,以精气为物、游魂为变也。所以不违,以与天地相似也。所以不过,旁行而不流,以智周万物而道济天下也。所以不忧,以乐天知命也。所以能爱,以安土敦乎仁也。所以神无方而《易》无体,以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也。所以君子之道鲜矣。
「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此以释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言出于口,初不下带,可谓近矣;然而道存焉,可以世为天下,则其指岂不远乎。
玄牝之门,取诸吾身则鼻也。鼻者,息之所由以出入,绵绵若存,用之不勤,则其息深矣。孙叔敖鼻间栩栩然是已。庄子曰:「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素问》曰:「非出入则无以生长壮老已,非升降则无以生长化收藏」。升降出入,无器不有,四者之有,而贵常守。知此然后知谷神之所以不死。
虚其心则腹自实,弱其志则骨自强。
张子房之智,所谓行其所无事者也。
天地者,形也;乾坤者,使形者也;阴阳,其形形者乎。元亨利贞,每一德各具四德。若不具四德,其一德亦自不成。《乾》之六爻,惟舜备之。
「其次畏之,其次侮之」,当如别本直曰「其次畏之侮之」。盖迹虽畏之而心实侮之故也。
自「私觌愉愉如也」以上,乃孔子之所独者。自「君子不以绀緅饰」以下,则非特孔子而已,凡君子皆当如此。故不直曰孔子而必曰君子,与上文异。
孔子于群弟子中,惟于颜渊曰「不幸短命死矣」,于冉伯牛曰「亡之命矣夫」,盖惟此二人,乃可以言命故也。若仲由之行,行不得其死,然岂足以言命哉。
随所居而安者,广居也。随所立而宜者,正位也。随所行而通者,大道也。能居广居,然后能立正位。能立正位,然后能行大道。
居其所,所谓德也。为政以德,则为君而得君道矣。居君之所者也,而人亦各得其所焉,中正无为而已,不与下同德,其居其所者乎。
为《周南》《召南》如为学为道之序。学道之序兴于《诗》,学《诗》之序始乎为《周南》《召南》。
圣人观于天而不助,不以人助天也。助如助长之助。为人君之道尽于《乾》卦,为人臣之道尽于《坤》卦,亦在体之而已。
论为学要在谨独 北宋 · 邹浩
圣人之道备于六经,千门万户,何从而入?大要在谨独而已。但于十二时中,看自家一念从何处起,即点检不放过,便见工力。
归愚庵记 北宋 · 邹浩
河南王琳彦珩为泰州判官之明年,即其治舍之左,桃竹交植之地,规以为庵而燕居焉。赣川先生阳孝本行先名之曰「归愚」,彦珩属余为记。余闻愚不及情者也,其于闻见,一切懵如也。体道之君子幽深博大,极所造矣,损之又损,以冥于忘情之域。师旷、离朱不能期以聪明,邓析、惠施不能期以辩说。自外观之,其与愚者果且有辩乎哉?庄子曰「惑故愚,愚故道」,老子自谓「顽且鄙」,孔子自谓「无知」,则其人也。虽以颜子之贤,终日不违于听言之际,犹止如之而已,世之纷纷,其能至于是乎?其不能至于是,我知之矣。名所好也,困而求达,非极其高不止也,则必相轧于朝;利所好也,窘而求裕,非极其厚不止也,则必相骛于市,弊弊焉惟恐用智之不巧也。方且欺愚以自售,惊愚以自异,环视而笑愚者之不善为谋也,肯自归于愚乎?呜呼,是安知愚公之不为大智而智叟之不为真愚乎!行先罢进士举既二十年,倾笥购书,卷以万计,所至辄掩关,穷昼夜自娱,有其祖华阳子之风,庶几归于愚矣。今以是名庵,则又欲与彦珩同之也。彦珩,相家子,乃能于世泊然,强学博闻,动袭规矩,而寒士或莫之逮,信可与同所归者。穷亦愚也,通亦愚也,所愚非穷通,则无愧乎名庵之意也。彼柳子厚不得志于时尔,而流离穷僻,愤然以愚命溪,讵可同日语哉?余窃有志于此久矣,愿因二友而勉之。它年伊洛之南,赣川之上,晋陵之东,望有愚者出焉,非吾三人而谁!
双寂庵记 北宋 · 邹浩
无所往而不寂者,道也。毗陵张公,知道者也。方帝以尧舜之圣天覆夷夏,日照隐微,士苟有以自见,无不在显拔之数者。维公器识久已动人,又尝获于上以奉使指而守要地,乃独就选天官,监军义阳,人皆意其不能随所寓而安也。公既受印,则躬率群吏修饬庶务,宣道乾坤之泽,浃洽乎一方,而民亦安公以自幸,相劝为义,不至庭下,黄堂萧然,如释老居。于是结茅为庵,曰「双寂」焉。环植皆名草木,幽香美荫,凌乱后前。每退食燕居,辄终日超超乎若不知世之有人者。客或以其意问公曰:「予闻心迹俱泯,谓之双寂。公以是名庵,寂既有所在矣。出而与物接,心缘迹变,迹以心移,且得为寂也邪」?公揖而告曰:「此邦山水之邦也,子尝凭高瞩远,观其所谓山水者乎?山耸然其止也,无时而不静者也。然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而卒不见其匮,则所谓静,果静也非邪?水沛然其逝也,无时而不动者也。然而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卒不失其平,则所谓动,果动也非邪?人亦山水耳,其逆旅于气形中,独能不与万物接乎?必以目不睹色而后为寂,则瞽者寂矣。必以耳不闻声而后为寂,则聋者寂矣。必以口不发言而后为寂,则瞽者寂矣。必以鼻不纳臭而后为寂,则瞽者寂矣。必以四体不运而后为寂,则折肱蹇足者寂矣。且子谓何为庵?将指吾结茅而成者谓之庵乎?是又惑之甚也。何则?万物皆备于我,无适而非庵也。无适而非庵,则动与静简而不得,况心迹之判乎。《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知此而后知吾之所以强名之者矣」。语未卒,客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予梦久矣,今而后蘧然觉也」。异日,公以书来,且命次第其语而为之记。嘻!若某者,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者也。
难聘观音画像记 北宋 · 邹浩
晋陵邹某为襄州教授之明年,当绍圣元年,以其重阳之前夕,梦造大刹,有殿岿然,其佛像如世所奉白衣菩萨相,其榜揭以金字曰「难聘观音之殿」。某不晓难聘意,诘左右,或曰此像石像也,久閟地中。既得之,诏辇致于京师,然积千万人竟不动,遂即其处为殿覆焉,而赐号难聘云。某方稽首瞻仰,忽顾某而笑,且起至东庑而问曰:「汤因何热?水因何冷」?某对曰:「汤热水冷则不论,且道热汤里螃蟹,冷水里虾蟆作么生」?欣然拊某背曰:「如是如是」,良久还座。某复再拜,将退,曰:「继今愿见,何从而可」?曰:「但向西北作礼,自有感应」。呜呼,此岂偶然也哉!于是强为之容,以为不朽之传焉。
义斋记 北宋 · 邹浩
元祐四年春夏旱,至五月甲申大雨,穷晨夕不止,凡三日。距府北多广陂,实受西北群山之水。水既骤集,不得泄,于是南注府城。逻卒驰告,方欲土长葛门,而水败门入矣。惟是南北斗起若长堤,约水而西,又薄子城,势益怒不可遏,遂决鄢陵门以出,故庐室之在东北隅者率以漂毁。其水所不到,则雨为之害焉,民之压溺死者甚众。闻老人谓建邦以来未之有也。时资政殿学士曾公知府事,具以闻,且请发仓廪以拯细民。给度牒以完官舍,从之。仆初教授頖宫,于是得钱一十五万,完所居之舍,因改治其厅东小室,以馆宾友,命之曰「义斋」。后二年,客或致诘曰:「子欺予哉?予观古义士大则轻一死于鸿毛,小则等千金于粪土,径脱人于艰危中,功成唾去,阒无留辙。其气节凛凛,与秋霜争严。子果出于此乎?眇然儒生,君亲是徇,固难一死;庖无盛烟,面有饥色,安得千金,徒以数椽馆宾友耳;遂以为义,子欺予哉」?仆曰:「是非仆心也。仆家有书千卷,有琴一张,日以二物罗列左右。乡闾亲旧或不陋其为人,自远而至。其居是斋也,取六经读之,则圣贤之旨明;取诸史读之,则治乱之迹明;取百家众氏之书读之,则邪正是非之趣明。间而倦焉,横琴奏雅,以导其湮郁不平之气。以此卒岁而成其材,异时简拔以见于世,自其效一官至于均四海,随其巨细,蔚有事业,不愧所学与天下后世。苟不得志,则卷而怀之,立言著书,以越尘表,亦无秋毫怨尤意。此其为义,孰与客谈者多」?客矫舌久之,已而叹曰:「冥冥兮往昔,壤壤兮来今。信耳目以自私兮,实不知予心」。客退,次第其语,且追载水害之本末,为之记云。六月十二,晋陵邹某记。
颍学题名记 北宋 · 邹浩
熙宁初,神宗皇帝既以经术迪天下士,遂命学校之在大邦者皆设官教授,且自京东、西、河南、北、陕西五路始。颍昌实京西一都会,于是设官又先于五路。初委国子监推择以闻,又召其所当试者试于礼部,又诏侍从而上各举其所知,又朝廷自拔用其可者,二十年间,无虑四变。诸州或以此阙员不补,独颍昌未尝无人。仆秩满且去,客见属曰:「榱楹一新,简策并集,学者进德肃如也,頖宫制度备矣。子继其后,盍追载前人之名氏,使久而不忘乎?自唐之殿最不行,而教授于群吏中号为无责,刺史莫之问,监司莫之顾。不幸官非其实,则偷岁月如传舍,视生徒如路人。甚者忘其布衣之时,而己所不欲,一以施焉。士亦失其所习,以其靖恭笃实之姿,荡为轻薄子者有矣。凡厥父兄,至以学校为不可游处。噫,是果无责也,非邪?异日必有按子之所载以指而议者,曰『某人如此,可以为法』,曰『某人如此,可以为戒』。日月逝矣,其得失是非炳炳耳目中,犹足以动来者之心,其为之毋忽」。仆竦然对曰:「若仆者,所谓可以为戒者也,然不敢巧自盖藏,以坠前人之美。有来者焉,傥因仆言以反诸其身,务称国家所以作人之意,则学者受赐多矣,尚庶几以此自赎于清议云」。元祐七年七月初一日,晋陵邹某记。
襄州迁学记(绍圣元年七月) 北宋 · 邹浩
学旧在城外,庆历四年诏天下皆立学,明年春遂移建于城中,至是盖五十年矣。襄阳自古为镇,重山拥其西南,长江缭其东北,物象萧爽,冠绝荆楚。钟其气以生者,世有特立不群之士,后生取法,如仰星斗,宜其教化之宫,有以对仁圣长育之意。而乃湫溢卑湿,不与州称,因循不问,识者叹焉。今直秘阁、知荆南府吕公嘉问守襄之明年,绍圣元年也,思所以改作者。会提刑迁治于邓,委旧宇久弗居,议请以为学。时左朝奉大夫胡公宗炎方提点刑狱事,欣然曰:「此吾志也」。遂相继以闻。诏从之。于是委兵马监押、东头供奉官徐平董其役,又委知襄阳县、右通直郎田衍总其事。因以基址,革以制度,自四月之乙丑至七月之乙未,凡一百十有四日,而百九十有八楹烨然一新矣。繇重门而入,殿据其前,讲堂次其后,议道堂又次其后。直堂为阁,以藏书籍;分庑为斋,以舍多士。祭器钱谷,悉皆有库;庖厨浴室,莫不得宜。又即其西所谓凤山堂者广之,以为教官之居;即其东所谓射圃者规之,以为燕息之地。其恢宏伟丽,虽东南之学最盛者不能过也。窃惟国家稽古右文,累圣相授,至神宗皇帝时备矣。故施于学者,本以经术,辅以三舍,率用党庠遂序书考贤能之制。今天子灼见本原,遹追前列,洋洋乎道德之泽,与乾坤并流未艾也。二公早被识擢,久践台省,深知上心之所存,故能相与奉承,曾不劳费,而学已成矣。昔文翁以郡守变全蜀之风,常衮以部使者成七闽之俗,凛然功名,皆自学始。安知后之视今,不犹今之视昔乎。虽士之自处,不以陋巷改其乐,当如颜渊;不以环堵谓之病,当如原宪;然公不以其自处者处焉,既使安其居如此,则士乌乎待哉!自其不可得而贵贱者以持养之,以尽夫修身之道,以达乎闺门乡党之间。繇此辅世,必有如隆中之勋业者出焉;繇此就閒,必有如鹿门之节义者出焉;盖可以指日俟也。然则士之所以报公与公之所以报国于是乎无愧。
拱北轩记 北宋 · 邹浩
拱北轩者,所居对堂之小轩也。昭人屋向皆东南,独此居面北,轩又正在北方。先圣言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故取以名焉。因窃自念,君者,北辰也,拱者也;群臣者,众星也,拱之者也。今在内为辅弼,为侍从,为六曹寺监之属,拱北可也;在外为监司,为守令,为诸路郡邑之属,拱北可也。而某则名除于仕版,身废于炎荒,既已陨坠而为石矣,尚奚丽天者之拟邪?又窃自念所除者名耳,拱北之心未尝除也;所废者身耳,拱北之心未尝废也。夫未尝除而自除之,未尝废而自废之,非某所忍为也。某于是轩朝夕焚香,稽首再拜,上祝皇帝寿千万岁,长与天同,久与地并。拱于内者,辅弼尽辅弼之道,侍从尽侍从之宜,六曹寺监之属尽所以为六曹寺监之事。拱而为外者,监司尽监司之分,守令尽守令之才,诸路郡邑之属尽所以为诸路郡邑之务。上下相承,如源流之一水;先后相应,如首尾之一形。自京师而眺瞩之,虽远在蛮夷戎狄之外,犹且四序平、万物遂,重译效贡,拱我圣人,而况九州之内乎。和气浮于上,则景星见、卿云飞;和气动于下,则朱草生、醴泉涌。凡是祥瑞之物,莫不纷纶毕至。祖宗之功德,由此而弥光;朝社之安荣,由此而弥固。前古以来,未有太平若此其盛焉者。某之所以拱北,在是而已。且既已为石矣,亦为有触之而起者,始自肤寸,遄充太虚,于是滂沱,未必无助。然则区区素定之心,又安敢自弃而莫之笃欤。又窃系以词曰:七曜兮可西,五岳兮可移,我心湛然兮如初时。我不见穷达、得丧之殊途兮,惟拱北之知。噫!高高无私兮,日监在兹。
翱风亭记 北宋 · 邹浩
昭州荒僻,才数百家,无馀屋可以寓人。余之来也,偶得进士王氏拾青阁居焉。前俯乐川,后倚宝山,修竹高松,环作清奥,非初望所及。王氏驯驯类有识者,特为规山腰松竹最深处筑亭以避暑。余题其榜曰「翱风亭」。客未喻,请所以名意。余曰:「此汉王褒语。褒对诏,有所谓『恩从祥风翱』者。圣王时如是,是之取耳」。曰:「引古明今,厥意安在」?曰:「余罪多矣,不可以一二数;余罪大矣,不可以赦宥除。前年窜新州,去年放永州,今又废弃于此,委亲弗得养,委家弗得顾,举世言忠孝者,莫不以余戒也。今天子孝弟,尊奉先烈,拔一时之英豪,而亟用之,以昭好恶,以正是非,以严纲纪,以沛膏泽。如天地焉,无不覆载;如日月焉,无不照烛。问之万民,万民有不乐其业者乎?问之万物,万物有不遂其生者乎?问之蛮夷戎狄,蛮夷戎狄有不安其所而不愿为臣妾者乎?至和薰蒸,鼓为祥风,恩实从之,以游以翱。昭虽远邦,固已动化于其中矣。余既获全馀生,又居此土,登此亭,导迎此风,以延致萧爽,以祛逐炎歊,瘴氛不能侵,邪气不能袭。一旦仁圣哀悯,刊石丹书,还身故里,老老幼幼,怡怡愉愉,歌咏时雍,为太平幸民,则是上恩之翱,未有如此其遭遇者。此余所以名亭而见意也」。客欣然离席曰:「敢不倾耳而听,拭目而视。指日而造门,为先生贺」。客退,书为记。
柬理堂记 北宋 · 邹浩
广济复军之三年,济阳曹君巨源实始签书判官事。居数月,上承下抚,政克有闻。于是即其厅事之右,荒芜废圃之中,择地而搆堂焉,以为燕休之所。余为以「柬理」名之,取荀卿所谓「君子安燕而血气不惰」之说也。夫理之难辨,譬犹金藏于沙,玉藏于石,骅骝騕袅藏于驽蹇之群。君子之柬之也,必将恣窥编籍,参考古今,而尽其思索朋友之益,然后视之而明,执之而固,养之而成,用之而裕。自修身而推之,以至于治天下,何往而不利?则非于其安燕无事之时而可乎。孟子曰:「国家閒暇,及是时明其政刑」。盖非独国家为然也。故阿衡之大业,实定于有莘之野;尚父之殊勋,实定于东海之滨。如其受币登车,乃始汲汲焉思所以相汤文王之策,则虽其身且不暇保,况欲隆方造之商周邪!后世之士不用则已,一旦擢之朝廷之上,曾未暖席,而阿君罔民之迹、持禄保宠之计已陷于识者之议,而终其子孙,无以自赎。呜呼!皆其素所自负者不重,素所自期者不远,而不知柬理之宜在蚤也。巨源帝乡王族也,耳目心意薰蒸于富贵之盛,其日久矣,而修尚勤约,反类羹藜被褐之士,信其安燕而能不惰也。其退而居于是堂,庶几有取于余之言乎。
审思堂记 北宋 · 邹浩
人之所思,当于人心者也;人之所斁,违于人心者也。扬子云语其所以然之故详且悉矣,盖欲从政者审焉。仆常拾其遗意而伸之曰,无意于思而人思之者上也,务实者也;有意于思而人思之者次也,务名者也。不知出此者,斯为下矣。大用之而均四海,小用之而宰一同,从古以来,孰能逃乎此哉。今夫世之士幼而力学,必欲讲求思斁之理;壮而筮仕,必欲作止思斁之事。其居官如家,视民如子,惕惕焉惟惧有不获其所。虽其名实之心异涂,而人之思之至比父母,或为立祠,或以配社,甚者奉烝尝过其子孙宜矣。奈何不知出此者,莫之能审耶。承望风旨,梯媒进身,则奸者莫之能审也。开略利病,数日期去,则怠者莫之能审也。因缘为市,规以自润,则贪者莫之能审也。深文刺骨,祸及善良,则暴者莫之能审也。一切不明,取辨胥吏,则愚者莫之能审也。呜呼!圣主宵衣旰食,与六七大臣以道御今,造立法度,其所以审天下之思斁者熟矣。自朝廷四达而后至县为之令者,乃不从而致审,以润泽而行之,则斯民也何由被尧舜之泽乎。以是观之,如定陶令王彦祖者亦鲜俪矣。其为人刚方,尚气节,不以权贵辄少贬,故不知者多惮之。初不戒意,曰顾礼义何如尔,殆古强项令也。到邑,会复军,凡兴废之在境内者,虽非其职,毅然身之,于学校尤有力,能副邦君至诚待士之意。其他率与是称。非其知所审而能若是乎。越二年,始即其厅事之左基构为堂,以便燕处。仆故以「审思」命之,并以其说告焉。彦祖傥信仆言之不缪,则人之思之何独蕞尔之邑云。彦祖名绍,大名元城人,枢密直学士讳沿之孙,天章阁待制讳鼎之犹子,将监主簿讳震之子。《诗》不云乎:「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兑斋记 北宋 · 邹浩
颍川多士,至今有古风。余之寄食于此也三年矣,所与接者殆数百人,其文而不浮,质而不俚,绳绳防范之内,惟惧忝其前修,则崔氏之季孟也,余皆得而友之。其季遐绍一日过予言曰:「比奉亲命,即厅之西而筑室焉,纳简策于其间,日侍诸兄与朋友居,以对吾亲所以亭育之意。子其为我名之」。余敛衽而告曰:「内焉兄弟怡怡,自诚而说者也;外焉朋友讲习,自明而说者也。万物莫不有所说,自是旁薄以为一,则胸次之妙有不可得而形容者。用以事亲,说其亲者也。说其亲,孝也;怡怡,悌也;讲习,忠信也。昔之君子病其难全一举而得之,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愧乎名教矣。它年显仕,移所以事其亲者事其君,移所以与兄弟朋友同焉者与民同之,天地虽大,将无往而不说。《易》不云乎:『兑,说也』。盖西方之卦也。尝试以兑名之,可乎?且揭之前楹,旦暮出入,常在目力中,以耸动心术。其与铭座右也孰愈」?遐绍欣然曰唯唯。
颐斋记 北宋 · 邹浩
颍川胥述之既以「颐」名其斋,属其友晋陵邹某为之记。某曰:「颐者,养也。自天地至于万物,自圣贤至于百姓,不养则不成。惟其养正,然后足以尽颐之义。子之以为此名也,将形容所得以信诸人乎?抑待是以自警而勉其未至乎?苟待是以自警而勉其未至,则将曷从?且子蓄书数千卷,自黄帝以来,凡表见于人间者无所不载,必欲饱观厌取,纳之灵台,如经库书簏而后无慊邪」?述之曰:「世之记诵者之所务也,非吾所养也」。曰:「必欲操管进牍,妙参洪造,使古作者逡巡而避路邪」?曰:「世之文章者之所务也,非吾所养也」。曰:「必欲晨香一炷,夜灯一枝,槃礴乎几席之上,以缙绅为涂炭,以流俗为寇雠,非柴枯炭冷,则莫之止邪」?曰:「世之矫激以为亢者之所务,非吾所养也」。曰:「然则何如」?曰:「吾养气如养马,养情如养虎,养心如养鸡,养德如养木。彼不鞭其后者,皆吾覆辙之戒也」。曰:「是养而已,子亦知所谓养养者乎?养养者,非阴非阳,非柔非刚,非仁非义,明者拭目,聪者倾耳,辩者鼓舌,皆不能髣髴其万一,然不离吾视听论说之中。子知之乎」?述之瞿然顾左右。述之,内翰之孙,都官之子,静重疏通,以世其家,盖知所养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