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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泽卿砖砚铭(1191年6月9日) 南宋 · 陆游
古名砚以瓦,今名砚以砖。
瓦以利于用,砖以全其天。
砖乎砖乎,宁用之钝而保其全乎?
尚无愧之,日陈于前。
按:放翁铭桑甥泽卿砚砖,绍熙二年六月九日老学庵书。
王仲信画水石赞 南宋 · 陆游
亡友王仲信为予作水石一壁,仲信下世二十年,乃为之赞,恨仲信之不及见也。
其词曰:
导江三峡,神禹之迹。
王子写之,汹汹撼壁。
后三十年,尘暗苔蚀。
淡墨色之欲尽,尚观者之惨慄。
或曰:是学蜀两孙者非耶?
放翁曰:吾但见其有欧阳信本、柳诚悬之笔力也。
素心砚铭 南宋 · 陆游
端溪之穴,毓此美质。
既坚而贞,亦润而泽。
涩不拒笔,滑不留墨。
希世之珍那可得,故人赠我情何极。
素心交,视此石,子孙保之永无失。
老学庵主人。
姚平仲小传 南宋 · 陆游
姚平仲,字希晏,世为西陲大将。
幼孤,从父古养为子。
年十八,与夏人战臧底河,斩获甚众,贼莫能枝梧。
宣抚使童贯召与语,平仲负气不少屈,贯不悦,抑其赏,然关中豪杰皆推之,号小太尉。
睦州盗起,徽宗遣贯讨贼。
贯虽恶平仲,心服其沉勇,复取以行。
及贼平,平仲功冠军,乃见贯曰:「平仲不愿得赏,愿一见上耳」。
贯愈忌之。
他将王渊、刘光世皆得召见,平仲独不与。
钦宗在东宫知其名,及即位,金人入寇,都城受围,平仲适在京师,得召对福宁殿,厚赐金帛,许以殊赏
于是平仲请出死士䂨营擒虏帅以献。
及出,连破两寨,而虏已夜徙去。
平仲功不成,遂乘青骡亡命,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抵邓州,始得食。
入武关,至长安,欲隐华山,顾以为浅,奔蜀,至青城山上清宫,人莫识也。
留一日,复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馀里,度采药者莫能至,乃解纵所乘骡,得石穴以居。
朝廷数下诏物色求之,弗得也。
乾道、淳熙之间,始出,至丈人观道院,自言如此。
时年八十馀,紫髯郁然长数尺,面奕奕有光,行不择崖堑荆棘,其速若奔马。
亦时为人作草书,颇奇伟。
然秘不言得道之由云。
族叔父元焘传 南宋 · 陆游
族叔父元焘,名𡨢,一字居安,自山阴徙家馀姚。
性恭谨纯厚,闭门力学,不妄与人交。
尤好乐律,每言乐所以成人才,今世所用皆胡部,虽郑、卫亦不得闻,况《韶》、《濩》乎。
因考按古《关雎》、《鹿鸣》诸诗,抑扬皆合音律,时时自歌之,中正简古,闻者兴起。
欲上书请用之乡饮酒,会疾病不果。
所居濒江,一室萧然,数十年间,几席书册琴樽之属,皆未尝易。
好饮酒,然不肯自酿,或馈以家所酝,亦辞不取,曰:「法不可也」。
其谨如此。
有子洙,登进士第,为盐官尉,迎养官舍。
期年洙卒,元焘护其丧归,亦能自释。
久之,以疾卒,年七十。
与元焘同时有郑从革者,名鼎之,丹徒人,自三舍法行,已在乡校。
能自刻苦,口诵手钞,日常兼数人,然试有司辄黜。
从革亦不以黜故少怠,终始如一日。
事父笃孝。
建炎中,客山阴,遇寇,从革欲奉父避之,父不听。
从革乃束带立床前,煮糜粥,奉汤液,悉如平时。
寇至,则迎门拜泣曰:「父老不能去,惟哀怜之」。
寇为感动,乃署其门,使其属勿犯。
终乱定,父子俱得全。
年六十馀,贫益苦,比卒,衣衾不能具,而一乡皆推其贤云。
陈氏老传 南宋 · 陆游
会稽五云乡陈氏老,年近八十,生三子,有孙数人,皆业农。
惟力耕致给足,凡兼并之事,抵质贾贩以取赢者,一切不为。
耕桑之外,惟渔樵畜牧而已。
子孙但略使识字,不许读书为士。
婚姻悉取农家,非其类皆拒不与通。
室庐不妄增一椽,器用皆朴质坚壮,不加漆饰,衣惟布襦裙,取适寒暑之宜。
行之四五十年如一日,子孙亦皆化之无违。
陈氏所居,在刺涪山下,地名曰南溪云。
陆子曰:予尝悲士之仕者,若茍名位而已,则为负国。
必无负焉,则危身害家,忧其父母,有所不免。
耕稼之业,一舍而去之,复其故甚难。
予先世本鲁墟农家,自祥符间去而仕,今且二百年,穷通显晦所不论,竟无一人得归故业者。
室庐桑麻果树沟池之属,悉已芜没。
族党散徙四方,盖有不知所之者。
过鲁墟,未尝不太息兴怀,至于流涕也。
闻陈氏事,因为述其梗概传之,庶观者有感焉。
成都府江渎庙碑(淳熙四年五月一日) 南宋 · 陆游
自古水土之功,莫先乎禹,纪其事莫备乎《禹贡》之篇。
《禹贡》之所载,莫详乎江汉,曰「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曰「岷山导江」。
某尝登嶓冢之山,有泉涓涓出两山间,是为汉水之源,事与经合。
及西游岷山,欲穷江源,而不可得。
盖自蜀境之西,大山广谷,谽谺起伏,西南走蛮夷中,皆岷山也。
则江所从来,尤荒远难知。
而汉过三澨,至大别之麓,亦卒附江以达于海。
故江为四渎之首。
三代典祀,秩视诸侯,而楚大国,亦以为望,有事必祷祠焉,可谓盛哉!
成都自唐有江渎庙,其南临江。
唐末,节度使高骈大城成都,庙与江始隔。
历五代之乱,淫昏割裂,神弗受职,庙亦弗治。
宋兴,乾德三年,平蜀。
越八年,当开宝六年,有诏自京师绘图遣工,侈大庙制。
杰阁广殿,修廊邃宇;
闻于天下。
庆历七年,故太师忠烈潞公以枢密直学士来作牧,则又筑大堂,并庙东南,以为彻祭饮福之所,而庙益宏丽矣。
厥后虽屡缮治,有司不力,寖以大坏。
上漏旁穿,风雨入屋,支倾苴罅,茍偷岁月。
淳熙二年六月,今尹敷文阁待制范公之始至也,躬执牲币,祗肃祀事。
既退,读开宝中修庙碑,惕然改容,曰:「此太祖皇帝之诏,敢弗虔」。
南出登堂,见忠烈公之识,则又叹曰:「潞国予自出也,敢弗嗣」。
始有葺庙意矣。
会岁旱。
公洁斋以祷,曰:「三日而雨,且大治祠宇以报」。
如期,高下洽足,岁以大穰,公饶私馀,蛮夷顺服。
乃自三年某月庀工,讫四年五月,庙成。
总其费,木以章计者八千一百二十有八,竹以个计者四万九千四百七十,砖甓钉以枚计者十八万七千七百二十有四,丹青黝垩以斤计者一万八十有七,梓匠役徒以口计者二万三千八百,为屋二百有九间,墙六千八百七十尺。
庙之制度,复还开宝、庆历之盛而有加焉。
于是府之属吏来请其刻文丽牲之石,且系以诗。
诗曰:
井络之躔,下应岷山。
蟠踞华夷,江出其间。
奔蹴三峡,放于荆扬。
我考禹迹,九州茫茫。
千础之宫,肇自开宝。
吏靡严恭,庭有茀草。
范公来止,事神是力。
庙未克成,当食太息。
江流东倾,于海朝宗。
庙成公归,与江俱东。
壮哉汤汤,环我蜀城。
万古不竭,亦配公名。
行在宁寿观碑(1194年6月) 南宋 · 陆游
绍兴二十年十月,诏赐行在三茅堂名曰宁寿观,因东都三茅宁寿院之旧也。
初,章圣皇帝建会灵观,实为崇奉之始。
至是,高宗皇帝方跻天下于仁寿之域,尤垂意焉。
乃命道士蔡君大象知观事,蒙君守亮副之。
许其徒世守,又命中贵人刘君敖典领,置吏胥,给清卫兵,略用大中、祥符故事。
后十年,敖遂请弃官,专奉宁寿香火,诏如所请,赐名能真,改左右街都道录,仍领观事,实又用至道中内侍洪正一故事。
上心眷顾,每示优假如此。
然迨今岁月寖久,未有纪之金石以侈上赐者。
绍熙五年六月,知观事冲素大师邵君道俊始砻石来请某为文,传示后世。
某实绍兴朝士,屡得对行殿,同时廷臣,零落殆尽,某适后死,获以草野之文,登载盛事,顾不幸欤!
伏观宁寿观实居七宝山之麓,表里湖江,拱辅宫阙,前带驰道,后枕崇阜,尽得都邑之胜。
广殿中峙,修廊外翼,云章宝室,签帙富丽,浩浩乎道山蓬莱之藏也。
钟、经二楼,翚飞霄汉,飘飘乎化人中天之居也。
金符象简,羽流毕集,进趋有容,肃恭斋法,济济乎茹灵芝饮沆瀣之众也。
导以霓旌,节以玉磬,侍者翼从,以登讲席,琅琅乎彻九天震十方之音也。
祐陵之御画,德寿、重华之宸翰,焕乎河洛之图书也。
鸿钟大鼎,华盖宝剑,褚遂良、吴道子之遗迹,卓乎秘府之怪珍也。
荣光异气,夜烛天半,所以扶卫社稷,安镇夷夏者,于是乎在,非他宫馆坛宇可得而比。
永惟我高宗皇帝,实与三茅君,自浑沌溟涬开辟之初,赤明龙汉浩劫之前,俱以愿力,应世济民。
虽时有古今,迹有显晦,其受命上帝以福天下,则合若符券。
及夫风御上宾,威神在天,与三十六帝翱翔太虚,三茅君亦与焉。
时临熙坛,顾享明荐,用敷佑于我圣子神孙,降福发祥,时万时亿,呜呼休哉!
某既述观之所由兴,且系之以铭,曰:
炎祚中否开真人,以大誓愿济下民,左右虚皇友三真,坐令化国风俗淳。
乃营斯宫示宿因,丹碧岌嶪天与邻,神君龙虎呵重闉,鲸钟横撞震无垠,锦幡宝盖高嶙峋,天华龙烛昼夜陈。
历载九九符尧仁,超然脱屣侍帝晨,遗泽渗漉万宇均,岁丰兵偃无吟呻。
咨尔众士严冠巾,以道之真治子身,服膺圣训常如新,冲霄往从龙车尘。
严州乌龙广济庙碑(庆元五年十月)(1199年10月) 南宋 · 陆游
山川之祀,自《虞书》以来,见于载籍,与天地宗庙并。
或谓山川兴云雨,泽枯槁,宜在秩祀,非必有神主之。
以予考之,殆不然。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山川之神,降而为人,与人死而为山川之神,一也。
岂幸而见于经则可信,后世则举不可信耶?
柳宗元死为罗池之神,其传甚怪,而韩文公实之。
张路斯自人为龙,庙于颍上,其传尤怪,而苏文忠公实之。
盖二神者,所传虽不可知,而水旱之祷,卓乎伟哉,不可泯没,则二公亦不得而掩也。
予适蜀,见李冰、张恶子庙于离堆、梓潼之山,皆血食千载,非独世未有疑者,盖其灵响暴著,亦有不容置疑者矣。
严州乌龙山广济庙之神曰忠显仁安灵应昭惠王,旧碑以为唐贞观中人,姓邵氏,所记甚详。
虽幽显殊隔,不可尽质,然神灵动人如罗池,变化不测如颍上,历数百年未尝少替。
而朝廷之所褒显,吏民之所奉事,亦犹一日。
此乌可以幸得哉?
至于绍兴辛巳东海之师,群胡见巨人皆长丈馀,弋戟麾旄,出没烟云间,则相告曰:「乌龙神兵至矣」!
或降或遁去,无敢枝梧者。
是又与东晋八公山及庆历嘉岭神之事相埒。
然彼皆在近境,而此独见于山海阻绝数千里之外,岂不尤异也哉!
不得韩、苏之文以侈大其传,而邦人进士沈奂顾以属笔于某。
辞卑事伟,有足恨者,乃作送迎神诗一章,使并刻之,实庆元五年十月甲子也。
其辞曰:
王之生兮值唐初基,龙翔于天兮英雄是资。
独沉草莱兮默不得施,巉然万仞兮胸中之奇。
使得小试兮冒白刃而搴朱旗,丈夫战死兮固亦其宜。
死于不遭兮精神曷归,王亦何怼兮人则为悲。
乌龙之山兮跨空巍巍,筑杰屋兮奉祠,酿桂兮羞芝,弹箜篌兮吹参差,王舍斯民兮逝何之?
锡以祉兮燕及茕嫠,岁屡丰兮长无凶饥,拥羽盖兮驾玉螭,时节来飨兮民之依。
国有征诛兮克相王师,长戈大纛兮肃肃阴威,扫平河洛兮前功弗隳,隆名显爵兮永世有辞。
德勋庙碑 南宋 · 陆游
自古王者经纶草昧,戡定乱略,必有熊罴之士,不贰心之臣,内任心膂之寄,外宣股肱之力,而庙谟国论,密赖以决,实兼将相之任者。
在我高宗皇帝时,有若太师循忠烈王张公,实维其人。
粤自高宗,历试于外,开大元帅府,总天下兵,首以山西豪杰,入侍帷幄。
龙飞顺动,避狄南渡,公则有扶天夹日之功。
萧墙衅起,群公喑拱,公则倡勤王复辟之大策。
氛祲内侵戎马豕突,公则奋却敌禦侮之奇略。
巨盗乘间,群凶和附,公则建剪除安辑之成绩。
由是不数年间,国势安强,夷虏夺气请和。
而一二重将,未还宿卫,论者咸以为非长久计,公则率先请罢宣抚使事,奉朝请,章再上,引义恳款,于是议始定。
士大夫咸谓其得大臣体,而高宗亦每谓之腹心旧将。
又曰:「从来待卿如家人」。
又曰:「是人与他功臣相去万万」。
盖高宗蹈履艰危,身济大业,沉机独智,烛微察远,以为方海内横流,巡幸四方,暴衣露盖,周卫单寡,非如中都高拱,蜎蜎蠖濩之居江流阻艰,海道阽危,非如平时安行清跸驰道之中,不有如公者,协心同德,均祸福,共安危,譬之一家,父兄有急,子弟不召而自至,譬之一身,头目有患,手足不令而自力,则天下之计,将以谁诿。
袁盎谓绛侯功臣,非社稷臣,则社稷臣与功臣果异。
建炎以来,功臣则有矣,至可名社稷臣者,非公而谁?
故国家所以褒表崇异,常出等夷之上,非私恩也。
及配享高宗庙庭,其次偶居其后,或者疑焉。
是不然,唐名将前曰英、卫,后曰李、郭。
卫公、汾阳之勋德,巍如泰山,终不以姓名次序为歉。
钦宗皇帝下诏褒显故老,而范文正实次司马文正之下。
司马公之贤不肖,不过与范公等。
范公辅政先数十年,声诗所载,以配夔卨,而顾乃居次,世岂以此为有抑扬之意哉!
公之曾孙镃,三世传嫡长,始筑庙于居第之东。
庙成,以高宗御书「德勋」二大字为庙之名。
自忠烈以下为三室,忠烈之配曰秦国夫人魏氏,汉国夫人章氏;
第二室曰少傅公讳子厚,配曰汉国夫人萧氏;
第三室曰少师公讳宗元,配曰楚国夫人刘氏。
维忠烈王勋业之详,与夫世讳字系官爵,葬有碑,谥有诰,史有传,此不复载。
顾庙祭宜有歌诗,刻于丽牲之碑,乃作诗曰:
宋传九圣,高宗是承,化龙渡江,天开中兴。
维忠烈王,翼从帝旁,捐身弃孥,独当豺狼,烟尘未息,变生肘腋,首倡义师,气沮金石。
大业复隆,退不矜功,雪涕引罪,身卫行宫。
国有大难,我则出捍,功成愈谦,将士畏叹。
既空盗薮,鏖虏淮右,柘皋之捷,梁楚无寇。
河洛将平,虏畏乞盟,亟上虎符,就第王城。
茂勋明德,烂然史册,燕及家国,匪王孰克。
筑庙作主,三室同宇,岁时奉享,丰豆硕俎。
国有世臣,家有元孙,咨尔后人,祗栗庙门。
泰州报恩光孝禅寺最吉祥殿碑(1200年4月) 南宋 · 陆游
天下无不可举之事,亦无不可成之功。
始以果,终以不倦,此事之所以举,而功之所以成也。
海陵通川之间,自建炎后为盗区战场,中虽息兵,然犹鬼啸狐嗥于藜莠瓦砾中,自官寺民庐,皆略具尔。
未几,复有绍兴辛巳虏祸,前日之略具者,又践蹂燔烧,涤地而尽。
乾道、淳熙以来,中外无事,函养滋息,且以国力兴葺之。
迨今四十年,而城郭邑屋,尚未能复承平之旧。
至于浮图之庐,又非郡县所急,或盛或衰,皆在仕者所不问,则其举事若尤难者。
呜呼!
是特不遇浮图之杰耳。
信有之,未见其果难也,泰州报恩光孝禅寺是已。
寺始为天宁万寿寺,今名盖用绍兴诏书改赐,亦火于辛巳之变。
有祖彦师者复葺之,未成而化。
中间屡易主者,至绍熙中,今长老德范师应转运陈公损之之请而至。
寺虽粗建,而大役多未之举。
有巨钟千石,方寺坏于兵时,楼焚,钟堕扁而不坏。
范始至,奋曰:「钟不坏,寺将兴之符也。
吾举事,将自钟始」。
乃建楼百尺以栖钟。
钟始铸,岁在乙卯,至是三乙卯矣,而楼成。
人咸异之,遂议佛殿,殿之役最大,度费钱数千万,见者缩颈曰:「使可为,岂至今日耶」?
范曰:「不然。
吾当与有缘者力成之,不敢以难故止」。
已而有居士刘洪首施钱五百万,施者不劝而集,积为四千万有奇。
乃伐木于黄冈,蔽流而下。
方役之兴,以关征为惧。
常平使者王公宁闻之,曰:「斯殿以资永祐陵在天之福,孰敢议者。
吾当任其事」。
于是所至皆为弛禁。
殿以崇成,为重屋八楹,东西百三十六尺,南北九十六尺,高百一十尺,佛菩萨阿罗汉三十有一躯。
会王公去,而后使者韩公挻取《华严经》语,书殿之颜,曰「最吉祥殿」。
范又为阁六楹,以奉今天子昔在潜邸赐前住持觉深「碧云」二大字。
阁之广袤雄丽,亦略与殿称。
馀若方丈、寝堂、厨库、水陆堂两庑,累数十年不能成者,皆不淹岁而备。
最其费,为缗钱二十万。
在它人若寝食不遑暇,范独终日从容,倡道以进。
其徒一謦咳,一顾视,皆具第一义,学者往往得入。
而其师别峰之法,遂盛行于江淮间矣。
凡一寺内外,莫不粲然复兴,是殿实为之冠。
庆元六年夏四月,范使其书记蜀僧祖兴来,求予作碑。
予既尽述其始末,且为之铭,铭曰:
海陵奥区名寰中,长淮大江为提封。
于皇徽祖御飞龙,臣民荐福遐迩同。
是邦巍然千柱宫,中有广殿奉大雄。
瑰材蔽江西徂东,波神呵护如云从。
璇题藻井翔虚空,丹碧髹垩无遗工。
劫火不能坏鸿钟,雷震鲸吼声隆隆。
层阁閟奉龙鸾踪,荣光夜起腾长虹。
徽祖圣德齐天崇,泽覃草木函昆虫。
咨尔梵众极严恭,熙运共庆千载逢。
馀福渐被兼华戎,长佑农扈消兵烽。
洞霄宫碑(1203年12月) 南宋 · 陆游
造化之初,昆崙旁薄。
一气既分,天积气于上,地积块于下,明为日月,幽为鬼神,聚为山岳海渎,散为万物。
万物之最灵为人,人之最灵为圣哲、为仙真。
而道为天地万物之宗,幽明巨细之统,此虙羲、黄帝、老子所以握乾坤司变化也。
其书为《易》六十四卦,《道德》五千言,阴符西升度人生神之经,列御寇、庄周、关喜之书。
其学者必谢去世俗,练精积神,栖于名山乔岳,略与浮图氏同。
而笃于父子之亲,君臣之义,与尧、舜、周公、孔子遗书无异,浮屠氏盖有弗及也。
临安府洞霄宫,旧名天柱观,在大涤洞天之下,盖学黄老者之所庐,其来久矣。
至我宋,遂与嵩山崇福宫独为天下宫观之首,以宠辅相大臣之去位者,亦有以提举洞霄召拜左相者。
则其地望之重,殆与昭应、景灵、醴泉、万寿、太一、神霄、宝箓为比,它莫敢望。
在真宗皇帝时,始制诏改宫名,赐金宝牌,又赐仁和县田十有五顷奉斋醮,悉除其租赋。
至政和间,宫以历岁久,穿坏漫漶,徽宗皇帝降度牒三百,命两浙转运司复兴葺之,岁度童子一人为道士。
建炎中,又废于兵火。
高宗皇帝中兴大业,闻之当宁太息,乃绍兴二十五年以皇太后之命,建昊天殿,钟楼经阁,表以崇闳,缭以修庑。
费出慈宁宫,梓匠工役,具于修内步军司,中使临护,犒赐踵至。
既不以命有司,而山麓之民,亦晏然不知有役。
一旦告成,金碧之丽,光照林谷,钟磬之作,声摩云霄,见者疑其天降地涌而神运鬼输也。
可谓盛矣!
及上脱屣万几,颐神物表,遂以乾道二年,自德寿宫行幸山中,驻跸累日。
敕太官进蔬膳,亲御翰墨,书《度人经》以赐。
自有天地,即有此山,殊尤之迹,未有若此者。
庆元六年九月,葆光大师宫都监潘三华与知宫事高守中、同知宫事水丘居仁以告山阴陆某,曰:「愿有纪以为无穷之传」。
某以疾未能属稿。
后三年,同知宫事王思明与其徒李知柔,航涛江入东,继以请,乃叙载其本末如此,且为之铭曰:
在宋祥符,帝锡之书。
乃作昭应,比隆羲图。
元丰景灵,列圣攸居。
元祐上清,以祝帝储。
栋宇煌煌,焕于天衢。
徽祖神霄,诞弥九区。
迨我高皇,东巡于吴。
眷言天柱,镇兹行都。
警跸来临,神明翊扶。
乃御幄殿,穆清斋居。
天日下照,雨露普濡。
迨今遗民,注望属车。
三圣嗣兴,光绍圣谟。
千础之宫,骞腾太虚。
宝磬鸿钟,震于江湖。
肆作颂诗,用纪绝殊。
右朝散大夫陆公墓志铭 南宋 · 陆游
陆氏自汉以来,为天下名族,文武忠孝史不绝书。
比唐亡,恶五代之乱,乃去不仕。
然孝弟行于家,行义修于身,独有古遗法,世世守之,不以显晦易也。
宋兴,历三朝数十年,秀杰之士毕出。
太傅始以进士起家,楚公继之,陆氏衣冠之盛,寖复如晋唐时,往往各以所长见于世。
而材略伟然可纪者,如公是也。
公讳宲,字元珍。
曾祖吏部郎中,直昭文馆,赠太傅,讳轸。
太傅两子:伯曰万载县令讳琪,县令生宿州符离县主簿赠朝奉大夫俨。
仲曰国子博士赠太尉讳圭,实生楚公,仕至尚书左丞,讳佃。
公,楚公第五子。
大夫早卒无嗣子,楚公命公后焉。
任为假承务郎,调台州宁海县丞,行令事,遇事立决,老吏宿奸畏慑缩栗,不敢辄动。
巫以淫祀惑民,悉捕置于法。
习俗为变。
会省丞官,父老送公出境,争赆金帛,公拒之不可,至或泣下,乃取丝一钩。
历杭州仁和县尉、越州司工曹,事以举。
为苏州长洲县,县号繁剧,且久不治,公至,从容如无事,而县以大治。
以最迁郎,就命通判真州事。
奸伏,申冤枉,号称神明。
州多大陂泽,用事者方兴水利,官吏人人怀希望,意谓且得厚赏。
公独不肯与,人莫测也。
而覆核多诞谩,遂置诏狱,惟公独免。
盗起青溪,张甚,至出大兵,监司知公长于治剧,共荐为随军勘计官。
军食漕浙江,公建议,潮汐赢缩不可必,请令士卒各持三日粮。
舟至龙山,果失期,赖以无乏。
而主将怒护舟吏,欲立斩之,莫敢争者,公独慨然曰:「江行与平地异,非吏罪。
且戮一人,众必大骇,怯者求死,强者委舟窜,立败事矣」。
乃议分所载,募民陆辇以行,舟遂轻,皆以时会,虽沙碛湍濑无害也。
众多其谋,而主将终以戾其意不悦。
凡与军事者皆超擢,独公更为通判登州,徙制置发运司干当公事。
未赴,除江南东路转运判官,实代兄中散公寘,当时以为荣。
部中饥,公便宜留上供米六十万石,损直予民,而籴于他郡,官无所亡失,而民赖以济。
避亲嫌,移提举京畿常平等事,与转运、提点刑狱皆置司陈留。
会金人犯京师,游骑突至,转运、提点刑狱仓卒避去。
故事,两司皆兼提举将兵及保甲,而常平司弗与也。
及是,公独不动,以便宜招集燕山戍卒数千,杂以保甲,日夜部勒习教,命旧将张宪统之,扼据要害。
虏既不能犯,而溃卒亦不为乱,措置号令,赫然有大将风采。
因间道上章自劾,且乞犒军。
诏释罪,从所请。
方是时,虏剽掠四出,陈留适当其冲,微公几殆。
议者谓宜出入兵间以尽其材,而公罢归矣。
屏居常州无锡县,读书赋诗以自适。
初甚贫约,公才具高,既不仕,因治产业,甫数年,家大赡足。
然取予有大略,不务苛碎。
凶年赈贷,至倾仓庾,无少计惜。
邻里疾病嫁娶丧葬,有弗给者,不待告而赒之,然必以暮夜,曰:「吾畏人知也」。
盖公虽退而家居,然有所为,犹卓卓如此。
使得尽其材于多故时,视古所谓功名之士,岂远哉!
初,太傅遇异人,得秘诀,服气仙去。
公晚而嗣其学,起居康宁,齿发不衰。
疾已革,犹不乱。
以绍兴十八年闰八月四日卒,年六十有一。
官至右朝散大夫。
遗命葬太湖之东大浮山之原,以宜人徐氏祔。
宜人,尚书礼部员外郎君平之女,有贤德,善笔札文辞,先公二十有九年卒。
四男子:演,某官,仕以廉直称,亦以故不得志,后公十一年卒。
淙,某官;
洝,某官;
渲,某官。
一女子,适某官段彬。
孙若。
公既葬十有五年,淙等始属公从子某为铭。
铭曰:
以公之材,遭时艰虞。
驰骋功名,公盖有馀。
世方尚法,豪杰斥疏。
亦或知之,旁睨欷歔。
卒敛智略,老于里闾。
二十三年,燕及茕孤。
大浮之原,其下震泽。
春秋奉祠,世世无斁。
陈君墓志铭 南宋 · 陆游
建炎四年,先君会稽公奉祠洞霄。
属中原大乱,兵祲南及吴楚,谋避之远游,而所在盗贼充斥,莫知所乡。
有惟悟道人者,东阳人,为先君言同邑有陈彦声,名宗誉,其义可依,其勇可恃。
彦声事亲孝,父死,赀百万,悉推以予弟,脱身躬耕,复致富饶。
宣和中,盗发旁郡,东阳之民有将应之者,赖彦声为言逆顺祸福,得不从乱。
安抚使刘忠显公因命悉将其乡之兵。
彦声设方略,明部伍,尽出家赀,激使用命者。
有溃卒阻林莽,且数百人,彦声驰一马自往招之,皆感泣,愿效死。
东阳当横溃中,而能独全不为盗区者,彦声之力也。
刘公奇其材,欲官之,辞不肯受。
至建炎初,群盗四合,州县复以禦贼事属彦声。
方是时,所立尤壮伟,及论赏,则又固辞。
先君闻之大喜曰:「是豪杰士,真可托死生者也」。
于是奉楚国太夫人间关适东阳。
彦声越百里来迎,旗帜精明,士伍不哗。
既至,屋庐器用,无一不具者,家人如归焉。
居三年乃归。
彦声复出境饯别,泣下沾襟。
已而先君捐馆舍,予兄弟游宦四方,念无以报之,每惕然不自安。
乾道二年,予归自豫章。
一日,有衰绖来见者,则彦声之子愔也。
泣曰:「先君晚岁竟以前功补承信郎,遇登极恩,迁承节郎,盱眙军守尝奏为沿淮巡检,不赴。
不幸以去年三月某日殁矣。
享年七十四。
将以今年十一月某日葬于猿腾山之原。
遗言求铭」。
呜呼!
是盖尝有德于予家者,义不可辞。
彦声曾大父用之,大父希观,父奓,娶罗氏,以子回授恩封孺人。
六男子:恂、忱、恽、怿、愔、恪。
恂、忱皆吉州助教,怿成忠郎,新差监光化军,在城都酒税。
女一人,适贵州助教卢敏求。
孙男二十二人:溥、泳、源、淮、汜、湜、深、潜、沿、澹、淳、浚、汲、潚、涓,皆业进士,滋、汪、潭、准、淇、涛、洋尚幼。
孙女二十人,适进士王宧、范庭艾、胡咏、保义郎路光祖,进士葛少伊、晏刚中,左迪功郎婺州武义尉应振。
曾孙男女三十二人,元孙一人。
予闻彦声既得官,赴铨,离立庭中,吏操牍唱姓名,彦声大不乐,即日弃去。
其自爱重,又有士大夫所愧者。
则其得铭,亦不独以与之有雅素而已。
铭曰:
乱能全其乡,功名非其愿也。
富能燕其族,公侯非其羡也。
一辱于铨吏,而掩耳疾走,终身弗见,则吾侪区区释耕而干禄者,非可贱也夫!
费夫人墓志铭 南宋 · 陆游
故建平守蜀费公枢,有女子子曰法谦,字海山,年十有七,归于今右宣教郎晋张君珖三十有八年,年五十五而没,没百二十三日而葬,葬再岁而铭。
铭之岁,实乾道八年。
而作铭者,君之友吴陆某也。
君少为进士,有场屋声。
既壮,屡屈于礼部,乃以从父任入官。
又蹭蹬几二十年。
故时同为进士者,今丞相叶公,自大司马使西鄙,奏君为其属。
君顾太夫人春秋高,将辞不行。
夫人曰:「行矣。
妾在侧,君奚忧」?
于是尽斥奁中之藏,具滫髓滑甘,以时进馈,奉盥授帨,比平日加谨。
虽有疾,强自持不怠,至疾平,太夫人或终不知。
君得夙夜王事,而无内忧者,夫人力也。
君尝自楚归蜀,上忠州独珠滩,触石舟败,舟人皆失魂魄,夫人独不动,徐谓君曰:「与君平生皆俯仰无愧,何至溺死」。
已而果全。
上下交庆,而夫人乃澹然无甚喜色。
某曰:夫人笃孝君姑,以成其夫之贤,盖有古列女风。
至临死生之变,而不以动心,则虽学士大夫,有弗及者。
然求其所以能至是者,亦自孝敬始而已。
夫人生四子,男曰宗望、宗康,女曰海月、海云。
海云先夫人四十馀日卒。
孙祖义。
铭曰:
呜呼!
有宋孝妇费夫人之墓。
曾文清公墓志铭(1178年12月) 南宋 · 陆游
公讳几,字吉父。
其先赣人,徙河南之河南县。
曾祖识,泰州军事推官;
妣祖氏,宁晋县君李氏。
祖平,衢州军事判官,赠朝散大夫;
妣慈利县君刘氏。
考准,朝请郎,赠少师;
妣魏国太夫人孔氏。
公有器度,舅礼部侍郎孔武仲、秘阁校理平仲,叹誉以为奇童
未冠,从兄官郓州,补试州学为第一。
教授孙协亦赣人,异时读诸生程试,意不满,辄曰:「吾江西人属文不尔」。
诸生初未谕。
及是,持公所试文,矜语诸生曰:「吾江西人之文也」。
乃皆大服。
已而入太学,屡中高等,声籍甚。
会兄弼提举京西南路学事,按部,溺死,无后,特恩补公将仕郎。
公以太夫人命,不敢辞。
试吏部,铨中优等,赐上舍出身,擢国子正,兼钦慈皇后宅教授,迁辟雍博士,兼编修道史检阅官。
时禁元祐学术甚厉,而以剽剥颓阘熟烂为文。
博士弟子。
更相授受,无敢异。
一少自激昂,辄摈弗取,曰「是元祐体也」。
公独愤叹,思一洗之。
一日,得经义绝伦者,而他场已用元祐体见黜,公争之,不可。
明日,会堂上,出其文诵之,一坐耸听称善,争者亦夺气。
及启封,则内舍生陈元有也。
元有遂释褐。
文体为少变,学者相贺。
改宣义郎,入秘书,为校书郎。
道士林灵素,以方得幸,尊宠用事,作符书,号神霄箓。
自公卿以下,群造其庐拜受。
独故相李纲、故给事中傅崧卿及公,俱移疾不行。
出为应天少尹,尹故相徐处仁敬待公。
公尝决疑狱,徐公谢曰:「始徒谓君儒者,乃精吏道如是耶」!
一日,有中贵人传中旨取库金,而不赍文书,徐公用府寮议,将姑许之。
公力争,至谒告不出。
徐公虽不果用,而尤以此服公。
丁内艰,服除,主管南外宗室财用。
靖康初,提举淮南东路茶盐公事。
女真入寇,都城受围,太府盐钞无自得,商贾不行。
公乃便宜为太府钞给之。
比贼退,得缗钱六十万。
丧乱之馀,国用赖是以济,而公不自以为功也。
改提举荆湖北路茶盐公事。
群盗大起,湖北诸郡皆破,独辰、沅、靖三州仅存。
有封桩盐,公以与蛮獠货易,得钱数巨万,间道上行在所。
贼孔彦舟据鼎州,川陕宣抚使司幕官有傅雱者,辄假彦舟湖北副总管,彦舟因自称官军,而杀掠四出自若也。
俄以总管檄,檄公求盐给军食,官属震恐,请与以纾祸,公卒拒不予。
其后,有为鼎澧镇抚使者,怙权暴横,复欲得盐。
公曰:「使吾畏死,则输彦舟矣」。
亦卒不予。
以疾乞闲,主管临安府洞霄宫。
起为福建路转运判官,未赴,改广南西路。
广南支郡赋入。
悉隶转运司,岁度所用给之,吏缘为奸。
公独亲其事,吏不得与。
文书下,诸郡惬服
徙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改两浙西路。
故太师秦桧用事,与虏和,士大夫议其不可者,辄斥。
公兄为礼部侍郎,争尤力,首斥,而公亦罢。
时秦氏专国柄未久,犹惮天下议,复除公广南西路转运副使,以慰士心。
徙荆湖南路。
贼骆科起郴州宜章县,郴道桂阳皆警,且度岭。
诏湖北宣抚司遣将逐捕,贼引归宜章之临武峒,宣抚司遂以平贼闻,公独奏其实,朝廷始命他将讨平之。
主管台州崇道观。
起提举湖北茶盐,未赴,改广西转运判官。
公虽益左迁,然于进退,从容自若,人莫能窥其涯。
复主管崇道观,寓上饶七年,读书赋诗,盖将终焉。
绍兴二十五年,桧卒,太上皇帝当宁慨然,尽斥其子孙姻党而收用耆旧与一时名士。
十一月,起公提点两浙东路刑狱。
公老矣,而精明不少衰,去大猾吏张镐,一路称快。
明年,知台州。
公娶钱氏。
有郡酒官者,夫人族子也,大为奸利,且恣横,患苦里闾,公亟捕系狱,奏废为民。
黄岩令用两吏为囊橐以受赇,吏持之,令不胜怒,械吏置狱,一夕皆死。
公发其罪。
或以书抵公曰:「令,左丞相客也」。
公治益急,亦坐废。
逾年,召赴行在所,力以疾辞。
除直秘阁,归故官,数月,复召。
既对,太上皇帝劳问甚渥,曰:「闻卿名久矣」。
公因论士气不振既久,陛下兴起之于一朝,矫枉者必过直,虽有折槛断鞅,牵裾还笏,若卖直沽名者,愿皆优容奖激之。
时太上惩秦氏专政之后,开言路,奖孤直,应诏论事者众,公惧或有以激讦获戾者,故先事反覆极论,以开广上意。
太上大悦。
除秘书少监。
先是少监选轻,士至不乐入馆。
公既以老臣自外超用,名震京都,及入朝,鬓须皓然,衣冠甚伟。
虽都人老吏,皆感欷,以为太平之象。
于是公去馆中三十有八年矣,举故事与同舍赋诗饮酒,纵谈前辈言行,台阁典章,从容每竟日。
故相汤思退尝语客曰:「恨进用偶在前,不得当斯时从曾公游也」。
其为荐绅歆慕如此。
擢尚书礼部侍郎。
初,公兄楙,历礼部侍郎至尚书。
兄开,亦为礼部侍郎。
至是公复继之,衣冠尤以为盛事。
二十七年,吴越大水,地震,公极论消复灾变之道,及言赈济之令当以时下,太上皆嘉纳。
时将郊祀,公力请对,言臣老筋力弗支矣,陛下郊天,若礼官失仪,亦足辱国。
太上曰:「卿气貌不类老人,姑为朕留」。
公再拜谢曰:「臣无补万分一,惟进退有礼,尚不负陛下拔擢。
不然,且为清议罪人」。
乃以集英殿修撰,提举洪州玉隆观。
又三岁,除敷文阁待制。
完颜亮盗塞,下诏进讨,已而虏大入,或欲通使以缓其来。
公方病卧,闻之奋起,上疏曰:「遣使请和,增币献城,终无小益,而有大害。
为朝廷计,当尝胆枕戈,专务节俭,整军经武之外,一切置之。
如是,虽北取中原可也。
且前日陛下降诏,诸将传檄,数金人君臣,如骂奴耳,何词复和耶」?
今上初受内禅,公又上疏累数千言,大概如前疏而加详。
既封奏,具衣冠溯阙再拜,乃发。
公自宣义郎十一迁为左中大夫,至是以即位恩,迁左太中大夫,执政欲起公入侍经筵,度不可致,乃以公子逮为提点浙西刑狱以便养。
隆兴二年,公上章谢事,迁左通议大夫,致仕。
庄文太子立,群臣为父后者,得加封其亲。
公子逢请于朝,而有司疑公官高,诏特迁左通奉大夫。
乾道二年,五月戊辰,卒于平江府逮之官舍,享年八十三,爵至河南县开国伯,食邑至七百户。
公平生燕居庄敬如斋,至没不少变。
九月辛酉,逢等葬公于绍兴府山阴县凤凰山之原。
诏赠左光禄大夫,有司谥曰文清。
娶故翰林学士钱协之孙,朝请郎东美之女,封鲁国太夫人。
男三人:逢,朝散大夫,尚书左司郎中。
逮,朝奉大夫,充集英殿修撰,知湖州。
迅,通直郎,主管台州崇道观。
女一人,嫁右朝散郎知吉州吕大器。
孙男七人:槃,迪功郎,监户部赡军乌盆酒库。
㮚,承务郎,新知平江府长洲县。
梁,从政郎,监户部赡军诸暨酒库。
棨,迪功郎,监建康府提领所激赏酒库。
概,宣教郎。
棐,修职郎,监明州支盐仓。
棠,迪功郎,新湖州长兴县尉。
孙女九人:长适从事郎衢州江山县丞李孟传,次适通直郎新通判扬州军州事朱辂,次适宣义郎新浙东提举常平司干办公事詹徽之,次适从政郎新婺州金华县丞邢世材,次适宣教郎干办行在诸军审计司叶子强,次适修职郎吕祖俭,次适文林郎湖州长兴县丞丁松年,次适迪功郎前明州慈溪县主簿王中行,次适迪功郎监衢州比较务张震。
曾孙男女十三人。
公贯通六经,尤长于《易》、《论语》。
夙兴,正衣冠,读《论语》一篇,迨老不废。
孝悌忠信,刚毅质直,笃于为义,勇于疾恶,是是非非,终身不假人以色词。
少师捐馆舍,公才十馀岁,已能执丧如礼,终丧不肉食。
及遭内艰,则既祥犹蔬食,凡十有四年,至得疾颠眴乃已。
每生日,拜家庙,未尝不流涕也。
平生取与,一断以义。
三仕岭外,家无南物,或求沉水香者,虽权贵人不与。
守台州,以属县并海,产蚶菜,比去官,终不食。
初佐应天时,元祐谏臣刘安世无恙,党禁方厉,仕者不敢闯其门,公独日从之游,论经义及天下事,皆不期而合。
避乱寓南岳,从故给事中胡安国推明子思、孟子不传之绝学。
后数年,时相倡程氏学,凡名其学者,不历岁取通显,后学至或矫托干进。
公源委实自程氏,顾深闭远引,务自晦匿。
及时相去位,为程氏学者益少,而公独以诚敬倡导学者。
吴越之间,翕然师尊,然后士皆以公笃学力行,不哗世取宠为法。
公治经学道之馀,发于文章,雅正纯粹,而诗尤工。
以杜甫、黄庭坚为宗,推而上之,由黄初建安,以极于《离骚》、雅、颂、虞、夏之际。
初与端明殿学士徐俯、中书舍人韩驹、吕本中游。
诸公继没,公岿然独存。
道学既为儒者宗,而诗益高,遂擅天下。
有文集三十卷,《易释象》五卷,他论著未诠次者尚数十卷。
某从公十馀年,公称其文辞有古作者馀风,及疾革之日,犹作书遗某,若永诀者,投笔而逝。
故公之子以铭属某。
会某客巴蜀,久乃归,铭之岁,实淳熙五年,去公之殁十二年矣。
铭曰:
圣人既没,道裂千岁,士诵遗经,用鲜弗戾。
孰如文清,得于绝传,耄期躬行,知我者天。
秉礼蹈义,笃敬以终,病不惰媮,大学之功。
仕岂不逢,施则未究,刻铭于丘,维以诏后。
青阳夫人墓志铭(1183年) 南宋 · 陆游
有宋蜀人天池先生谭公讳篆字拂云之夫人青阳氏,井研人。
大父知归州事泰,实生五丈夫子,以幼子古继其弟春,是为夫人之考。
夫人归谭氏,不及事舅,独事君姑太安人。
太安人则归州之女子,于夫人为姑,夫人夙夜妇道,不以亲故少懈。
天池与其考隆山先生讳望字勉翁,皆以文章名一代,取友皆天下士,亦继以进士起家,然得年皆不盈五十,志远年局,未尝问家人产业。
方天池殁时,一子曰季壬甫生十年,茕然独立。
而天池亦无兄弟,谭氏不绝如线。
太安人传家事已久,夫人幼读书,了大义,于是行其所知。
自处俭薄,而不以贫忧其姑;
躬履艰难,而不以事累其子。
外父母家,而一意立谭氏门户。
太安人膳服,非其手调芼缝纫,不以进。
亲客至,夫人视庖厨刀匕惟谨。
及即席,则立侍姑侧,终日不休。
酒肴洁丰,果蔬芳甘,奉盥授帨,肃祗无哗。
客归,皆太息,祝其女妇愿庶几夫人万一,而夫人歉然常愧力不足也。
斥卖簪襦,遣季壬就学,夜课以书,必漏下三十刻乃止。
间则为道隆山、天池言行以磨砺之。
及季壬稍长,与人交,则诲之曰:「某可师,某可友,某当绝勿与通」。
故季壬名其堂曰愿学,室曰胜己私,皆夫人所以训也。
夫人享家庙如养姑之孝,字孤嫠如爱子之恩,盖其节行法度,士君子莫能加焉。
季壬举进士,拔解,太安人尚无恙,夫人不自喜,而为太安人喜。
及擢第拜庙,夫人犹涕泣曰:「先姑不及见矣」!
观者皆感动恻怆。
后以德寿宫庆寿恩得封,亦以是不敢乐也。
初,季壬解褐为崇庆府府学教授,凡四年,徙成都府,吏部以侨寓格不下。
执政为奏,复还崇庆,以便养。
命至,而夫人弃其孤矣。
初,命教成都,今枢密使周公贰大政,知予与季壬友,以书来告曰:「石室得人矣」。
季壬有学行,为诸公大人所知盖如此,以故士皆慕与之交。
而夫人墓道之碣,乃万里来属予于山阴镜湖上,义不可辞。
夫人讳字及年,与其他在法当书者,皆已见内志,惧于再告,故独述其大节而已。
自周以降,礼教日衰,为女子者,不闻姆师之训、图史之戒,闾巷尼媪,交煽其间,非天资淑柔,则悖骜嚚昏,贪黩悍骄,不复知供养祭祀为妇职者,固其所也。
夫人奋乎千载之下,独不移于俗,矫矫自立如此。
呜呼贤哉!
予与季壬,实兄弟如也,故述孝子之意以作铭。
其辞曰:
淳熙十祀,冬十月丙申,孤季壬奉先夫人之柩,祔于天池先生之藏。
平生相倚为命兮,未尝轻去吾亲之傍。
日将夕而未返,则倚门其皇皇。
今也山空无人,凛乎欲霜。
鸟兽纷其号鸣,木叶霣兮草黄。
吾亲不见其孤兮,悲生死之茫茫。
儿不能奉养于泉涂兮,肝心裂而涕滂。
茹哀忍死兮,庶其显扬。
维友予铭兮,后百世而弥芳。
陆孺人墓志铭 南宋 · 陆游
孺人山阴陆氏。
曾大父某,国子博士,赠太尉。
大父某,承奉郎。
考某,迪功郎,明州司法参军。
母同郡齐氏。
孺人年若干,嫁为承议郎知梧州高邮桑公庄之妻。
端靖淑柔,读书略知大义,自其在父母家,已得孝名,见治丝枲,辄趋与共事,法曹与齐夫人皆异之。
建炎间,法曹避兵天台,而承议适摄县主簿事,故时两家已继为婚姻,情好甚笃,因以孺人归焉。
承议既罢主簿,以乱故,不克北归,因寓近县山中,凡四十年。
间虽出仕,岁满辄归。
居山之日多于在官,衣食尝不足,孺人处之超然。
自幼奉佛法,戒击鲜,终身不犯。
尝舟行溯汴,遇老桑门丐钱,孺人亟施之,且问曰:「师何许人?
老如此,尚行乞耶」?
对曰:「居天台,兄弟十八人,我独好远游,故抵此。
汝与我有宿契,他日当为邻」。
及是,寓居适近石桥。
一日,登应真阁,修茶供,至第三尊者,惊叹曰:「此吾汴舟所见也」。
承议尝为西安令,有娠妇以事系狱,念释之,未果。
孺人梦白衣人告曰:「囚且字子矣」。
旦以告承议,呼乳医视之而信,即脱械,予假使归。
果以是夕产。
孺人事佛之验至如此然。
奉家庙尽孝尽敬,朝夕定省如事生,凡祭祀烹饪涤濯皆亲之,至累夕不寐。
承议平生所与游,多知名士,每客至,辄信宿留,孺人执刀匕,白首无倦色,曰:「此妇职也」。
近世闺门之教略,妄以学佛自名,则于祭祀宾客之事皆置不顾,惟私财贿以徇其好,曰:「吾徼福于佛也」。
呜呼!
娶妇所以承先祖,主中馈,顾乃使之徼佛福而止耶?
安得以孺人之事告之。
承议有兄之子,妻士人陈汝翼,贫无以生。
孺人力赞承议挈之归,同爨十五年,使其子与己子俱就学,遂中名第。
而孺人诸子皆好修,世昌从诸公问学,不以贫夺其志,人以为积善之报。
孺人得年七十有四,以淳熙十二年正月己丑卒。
丈夫子三人:长之瑞,早卒。
次则世昌。
次世茂。
女子子四人:徐廷焕、顾渊、陈宽、吴植,其甥也。
明年,某月甲子,葬于天台之太平乡朴墺,祔承议之墓。
世昌实来请铭,孺人于予为从祖姊,其敢辞。
铭曰:
庙祭宾享,维妇之职。
嫚骜狠骄,蠹我壸则
孰如孺人,耆老益恭。
名山崇崇,閟此幽宫。
浙东安抚司参议陆公墓志铭 南宋 · 陆游
绍兴初,诏修元祐故事,命大臣近侍以十科举士。
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孙公近,首举右迪功郎陆静之文章典丽,可备著述科。
方诏之下也,孙公一时辞宗,主盟翰墨,自三馆诸儒与进士高第,愿得一言者,袂相属也。
公年才二十馀,以门荫入官,初未为人知,而孙公独叹誉称荐之。
一旦出千百人右,于是中朝名胜士,莫不知陆伯山,慕与之交。
而公仲弟升之仲高,亦以文章有名,号二陆。
仲高遂登进士丙科。
公业《春秋》及赋,再试礼部,乃辄斥,因不复践名场,而一意欲以才略致通显。
然愈不偶以老,岂非命耶!
公会稽山阴人。
曾大父圭,国子博士,赠太尉。
大父佖,中大夫。
考长民,左朝请大夫、尚书右司员外郎。
两世皆赠金紫光禄大夫。
公以父任补将仕郎,调信州上饶县、台州天台县主簿,皆不赴。
监潭州南岳庙,徙措置户部赡军酒库所干办公事,又不赴。
徙江南东路转运司、淮南西路转运司干办公事,知台州宁海县。
部使者挟私憾,中公以法,锻炼累月,无所得,然犹坐微文冲替。
起知临安府临安县,主管台州崇道观,通判隆兴府、建康府,资当守郡,会得重听疾,不能奉临遣,乃为浙东路安抚司参议官。
官至朝散大夫,服三品。
淳熙十四年六月癸酉卒,享年七十七。
娶季氏,先公二十年卒,赠宜人。
子二人:子墨,前台州宁海县主簿。
子野,当以公纳禄恩补官。
女子二人:长适承议郎新权知台州军州事司马僖,次适从政郎赵善价。
孙男三人:立达、立言、立柔。
孙女五人,长适乡贡进士石正大,馀尚幼。
子墨、子野将以九月丙午葬公于会稽县上皋尚书坞,以季宜人祔,实来请铭。
公平生不大试于事,故可传载者少。
然在宁海,有妪诉子不孝二十条,公遽呼妪问之,懵不能置一辞。
逮问为书者,则妪之女婿实为之,案验辞服。
一邑惊以为神。
佐建康,会久旱,力请于府为火备。
已而火屡作,皆以有备不为灾。
士民至今诵之。
晚,既久不仕,日诵《左氏传》、《史记》、《前汉书》,率尽两卷,不以寒暑疾恙少废。
有疑义,客至,辄讲之。
前五年,忽作治命百馀言,戒家人勿用浮屠法及厚葬。
比终,无大疾,疾已亟,犹起坐堂上观书如平生,徐阖书危坐,遂逝。
呜呼!
亦奇矣。
铭曰:
士患不材,材患莫知,既或之知,又弗克施。
在昔所叹,天啬其寿,耄耋不试,将孰归其咎。
山阴陆氏女女墓铭 南宋 · 陆游
淳熙丙午秋七月,予来牧新定。
八月丁酉,得一女,名闰娘,又更名定娘。
予以其在诸儿中最稚,爱怜之,谓之女女而不名。
姿状瑰异凝重,不妄啼笑,与常儿绝异。
明年七月,生两齿矣。
得疾,以八月丙子卒,菆于城东北澄溪院。
九月壬寅,即葬北冈上。
其始卒也,予痛甚,洒泪棺衾间,曰「以是送吾女」,闻者皆恸哭。
女女所生母杨氏,蜀郡华阳人。
铭曰:
荒山穷谷,霜露方坠,被荆榛兮。
呜呼吾女,孤冢岿然,四无邻兮。
生未出房奥,死弃于此,吾其不仁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