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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暨县主簿厅记(嘉泰元年十月) 南宋 · 陆游
建炎、绍兴间,予为童子,遭中原丧乱,渡河沿汴,涉淮绝江,间关兵间以归。
方是时,天子暴衣露盖,栉风沐雨,巡狩四方,曾不期月休也。
大臣崎岖于山海阻险之地,草行露宿,不敢告劳,亦宜矣。
况于州牧郡守以降,籧篨一厦以治其事者相望,又况降而为县令丞簿者哉!
及王室中兴,内外粗定,然郡县吏寓其治于邮亭民庐僧道士舍者,尚比比皆是。
积累六七十年,四圣相授,天下日益无事,兵寝岁登,用度饶馀,然后皆得稍复承平之旧。
至于县,则有迨今苟且因循者。
主簿在县官中,卑于令丞,而冷于尉,非甚有才,则其举事为尤难。
若诸暨主簿丁君崇者,可谓才矣。
君海陵人也,今居吴,世有显人,为吏精察而平恕,学工文辞,而不忽簿书期会之事。
尝兼摄丞,久之,得添给,不取一钱,皆用以新主簿之廨。
诸暨旧无丞,元丰间置丞,徙主簿以居之。
而主簿更得廨,乃故盐廥,藉湿支倾,殆不可居。
然阅百二十年,为主簿者凡几人,至君乃更新之,不亟不徐,不侈不陋,不费于公,不敛于民,竹个木章,瓦甓丹垩,不蠹,不苦窳,不漫漶。
堂后旧有池,自君来,比二岁,产异莲骈跗,邑人欢传,以为君且通贵之祥,相与名其池上之亭曰双莲。
君故不喜怪,而邑人之意如此,亦足知其得民也。
君与予之子子虡游,乃因子虡请记岁月,予不得辞也。
昔我艺祖肇造区夏,当乾德六年二月癸亥,尝诏郡县吏代归者,皆上其官舍敝坏。
或兴葺之数于有司,以为殿最。
呜呼!
祖宗明诏,具在汗简,而近世乃有相戒以为非急务,且徒速谤者,独安取此哉!
予尝备太史牛马走,获窥金匮石室之藏,故敢并记之,以晓他在仕者。
嘉泰元年十月二十七日,中大夫、直华文阁、山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致仕陆某记。
婺州稽古阁记(1202年闰12月25日) 南宋 · 陆游
大观二年九月乙丑,天子既大兴学校,举经行之士。
于是诏天下州学经史阁,皆赐名「稽古」。
婺州稽古阁者,本以阁之下为讲堂,而阁用大观诏书易名。
绍兴中,学废于火,及再建讲堂,虽复其故,不暇为阁。
至嘉泰元年,太守丁公逢,乃即讲堂后得旧直舍地以为阁,而请于今参知政事许公大书其颜。
公书宏伟有汉法,于是阁一日而传天下。
丁公既代去,曾公㮚来为郡,阁之役尚未既也。
于是窗户阑楯,瓦甓髹丹,粲然皆备。
又为两庑,达于讲堂,高广壮丽无遗力。
南山在其上,双溪缭其下,烟云百变,朝暮献状。
阁之后有仰高堂,旧祠资政宗公泽、尚书梅公执礼、中书舍人潘公良贵。
三公皆郡人,有忠义大节,而祠庳陋且弗葺,曾公彻而大之,始奕奕与阁称。
曾公以邦人之请,及州学教授潘君梦得所叙,移书史官山阴陆某,愿记其始末。
时方修孝宗、光宗两朝实录,业大事丛,而奏篇有程,久乃能如曾公之请。
夫尧、舜、禹、皋陶,书纪其事虽不同,然未尝不同者,稽古也。
稽古必以书,前乎尧舜之书,其《易》之始画与《典》、《坟》乎?
《易》之画幸在至今,而《三坟》、《五典》自楚倚相以后,不闻有能尽读者,世所共叹也。
虽然,今读《易》不能知伏羲之心,读《典》《谟》不能知尧、舜、禹、皋陶之心,虽《典》《坟》尽在,亦何益于稽古?
故予以为士能玩《易》之画,与身亲见伏羲等;
反覆尽心于《典》、《谟》,与身亲见尧、舜、禹、皋陶等。
能亲见圣人。
而不能佐其君,兴圣人之治理,岂有是哉!
士之放逸惰偷,不力于学者,固所不论。
学而不亲见圣人,犹未学也。
亲见不疑,而不用于天下,则有命焉。
进则不负所学,退则安吾命而无愠,斯可仰称大观诏书,与贤守复阁之意矣。
士尚勉之。
嘉泰二年闰月二十五日,中大夫、直华文阁、提举佑神观、兼实录院同修撰、兼同修国史陆某谨记。
智者寺兴造记(嘉泰三年十月) 南宋 · 陆游
婺州金华山智者广福禅寺,浮图氏所谓梁楼约法师道场,国朝开宝九年,始为禅寺。
自净悟禅师全肯传三十七代,二百馀年,至庆元之五年,而仲玘实来。
方是时,事废不举,地茀不粪,栋桡柱腐,垣断甃缺,若不可复为者。
玘植杖而四顾曰:「智者之为寺,天造地设者至矣,而人事不能充焉,故寖坏至于此。
天其使我兴此地欤」?
乃诹诸为地理学者,则其言与玘略合。
盖寺在金华山之麓,峰嶂屹立,林岫间出,日月映蔽,风云吞吐,而前之形势无以留之。
如王公大人南向坐帷幄中,宜其前有列鼎大牲之养,盛礼备乐之奉,宾客进趋,傧相襜翼,将吏武士,执檛孰何,然后为称。
今乃巍然独坐,而侍卫者皆奔趋而去,则其威重无乃少损乎?
于是始议凿大池,潴水于门梁,其上通大路,而增门之址,高于故三之二,异时所谓奔趋而去者,皆肃然就列,恪然执事,则王公大人之尊,于是始全。
则其施置建立,号令赏罚,亦何可少訾耶:方议之初,或谓门有大木数十,必尽去乃可兴池役,而木所从来久,以是未决。
忽一夕大风,木尽拔,若有鬼神相其役者,其亦异矣!
玘之来,百役皆作,修廊杰阁,虚堂广殿,至于栖众养老之室,庖湢帑庾之所,缭为垣墙,引为道路,莫不美于观而便于事。
后虽有能者,无以加焉。
玘有道行,为其徒所宗,而才智器局,又卓然不凡如此,故荐绅多喜道之。
予又与有夙昔,且尝记其严州南山兴造之盛。
故玘今又从予求作智者兴造记,而予友人宁远军节度使提举佑神观姜公邦杰,复以手书助之请。
未及属稿,而邦杰殁,予尤感焉。
虽耄,不敢辞也。
今兹之役池为大,故书之特详。
嘉泰三年十月二十九日记。
常州奔牛闸记(嘉泰四年三月) 南宋 · 陆游
岷山导江,行数千里,至广陵、丹阳之间,是为南北之冲,皆疏河以通餫饷
北为瓜州闸,入淮汴以至河洛。
南为京口闸,历吴中以达浙江。
而京口之东,有吕城闸,犹在丹阳境中。
又东有奔牛闸,则隶常州武进县。
以地势言之,自创为餫河时,是三闸已具矣。
盖无之,则水不能节,水不节,则朝溢暮涸,安在其为餫也?
苏翰林尝过奔牛,六月无水,有仰视古堰之叹。
则水之苦涸固久,地志概述本末而不能详也。
今知军州事赵侯善防,字若川,以诸王孙来为郡,未满岁,政事为畿内最。
考古以验今。
约己以便人,裕民以束吏,不以难止,不以毁疑,不以费惧。
于是郡之人佥以闸为请,侯慨然是其言,会知武进县丘君寿隽来白事,所陈利病益明。
侯既以告于转运使,且亟以其役专畀之丘君。
于是凡闸前后左右受水之地,悉伐石于小河元山,为无穷计,旧用木者皆易去之。
凡用工二万二千,石二千六百,钱以缗计者八千,米以斛计者五百,皆有奇。
又为屋以覆闸,皆宏杰牢坚,自鸠材至讫役,阅三时,其成之日,盖嘉泰三年八月乙巳也。
明年正月丁卯,侯移书来请记。
予谓方朝廷在故都时,实仰东南财赋,而吴中又为东南根柢,语曰:「苏常熟,天下足」。
故此闸尤为国用所仰。
迟速丰耗,天下休戚在焉。
自天子驻跸临安,牧贡戎贽,四方之赋输,与邮置往来,军旅征戍,商贾贸迁者,途出于此,居天下十七。
其所系岂不愈重哉!
虽然,犹未尽见也。
今天子忧勤恭俭,以抚四海,德教洋溢,如祖宗时。
齐、鲁、燕、晋、秦、雍之地,且尽归版图,则龙舟仗卫,复溯淮汴以还故都,百司庶府,熊罴貔虎之师,翼卫以从,戈旗蔽天,舳舻相衔,然后知此闸之功,与赵侯为国长虑远图之意,不特为一时便利而已。
侯,吾甥也,请至四五不倦,故不以衰耄辞。
三月丙子,太中大夫、充宝谟阁待制致仕、山阴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陆某记。
盱眙军翠屏堂记(开禧元年正月)(1205年1月) 南宋 · 陆游
国家故都汴时,东出通津门,舟行历宋、亳、宿、泗,两堤列植榆柳槐楸,所在为城邑。
行千有一百里,汴流始合淮以入于海。
南舟必自盱眙绝淮,乃能入汴。
北舟亦自是入楚之洪泽,以达大江。
则盱眙实梁、宋、吴、楚之冲,为天下重地,尚矣。
粤自高皇帝受命中兴,驻跸临安,岁受朝聘,始诏盱眙进郡,除馆治道,以为迎劳宿饯之地。
而王人持尺一牍,怀柔殊邻者,亦皆取道于此。
于是地望益重,城郭益缮治,选任牧守,重于曩岁。
及吴兴施侯之来为知军事也,政成俗阜。
相地南山,得异境焉。
前望龟山,下临长淮,高明平旷,一目千里,草木蔽亏,凫雁翔泳,盖可坐而数也。
乃筑杰屋,衡为四楹,纵为七架,前为陈乐之所,后有更衣之地,而傍又有丽牲击鲜,与夫吏士无休之区。
翼室修廊,以陪以拥,斲削髹丹,皆极工致,最二十有六间。
而堂成,既取米礼部芾之诗,名之曰翠屏。
且疏其面势于简,绘其栋宇于素,走骑抵山阴泽中,请记于予。
侯与予故相好也。
予闻方国家承平时,其边郡游观,有雅歌之堂,万柳之亭,以地胜名天下,虽区脱间,犹能咏叹,以为盛事。
然尝至其地者,皆谓不可与淮水南山为比。
翠屏之盛,又非雅歌、万柳可及,则亦宜有雄文杰作以表出之,而予之文不足称也。
虽强承命,终以负愧。
侯名宿,字武子,于是为朝散郎直秘阁。
开禧元年春正月癸酉记。
上天竺复庵记(开禧元年四月)(1205年3月3日) 南宋 · 陆游
嘉泰二年,上天竺广慧法师筑退居于寺门桥南,名之曰复庵。
后负白云峰,前直狮子、乳窦二峰,带以清溪,环以美箭嘉木,凡屋七十馀间。
寝有室,讲有堂,中则为殿,以奉西方像设。
殿前辟大池,两序列馆,以处四方学者,炊爨湢浴,皆有其所,床敷巾钵,云布鳞次。
又以为传授讲习梵呗之勤,宜有游息之地,以休其暇日,则又作园亭流泉,以与学者共之。
既成,命其弟子了怀走山阴镜湖上,从予求文,以记岁月。
予告之曰:进而忘退,行而忘居,知趋前而昧于顾后者,士大夫之通患也。
故朝廷于士之告归,每优礼之。
而又命有司察其尤不知止者,以励名节而厚风俗,士犹有不能决然退者。
又况物外道人,初不践是非毁誉之途,名山大众,以说法为职业,愈老而愈尊,愈久而人愈归之,虽一坐数十夏,何不可者?
如法师道遇三朝,名盖万衲,自绍熙至嘉泰十馀年间,诏书褒录,如日丽天,学者归仰,如泉赴壑,非有议其后者。
而法师慨然为退居之举,倾竭橐装,无所顾惜
虽然,以予观之,师非独视天竺之众,不啻弊屣,加以岁年,功成行著,遂为西方之归,则复庵又一弊屣也。
死生去来无常,予老甚矣,安知不先在宝池中,俟师之归,语今日作记事,相与一笑乎?
开禧元年三月三日记。
东篱记(开禧元年四月)(1205年4月28日) 南宋 · 陆游
放翁告归之三年,辟舍东茀地,南北七十五尺,东西或十有八尺而赢,或十有三尺而缩,插竹为篱,如其地之数。
埋五石瓮,潴泉为池,植千叶白芙蕖,又杂植木之品若干,草之品若干,名之曰东篱
放翁日婆娑其间,掇其香以臭,撷其颖以玩,朝而灌,暮而锄。
凡一甲坼,一敷荣,童子皆来报惟谨。
放翁于是考《本草》以见其性质、探《离骚》以得其族类,本之《诗》《尔雅》及毛氏、郭氏之传,以观其比兴,穷其训诂。
又下而博取汉、魏、晋、唐以来,一篇一咏无遗者,反复研究古今体制之变革,间亦吟讽为长谣短章,楚调唐律,酬答风月烟雨之态度。
盖非独娱身目、遣暇日而已。
昔老子著书,末章自「小国寡民」,至「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其意深矣。
使老子而得一邑一聚,盖真足以致此。
呜呼!
吾之东篱,又小国寡民之细者欤?
开禧元年四月乙卯记。
严州钓台买田记(开禧元年十二月)(1205年12月19日) 南宋 · 陆游
嘉泰四年,诏以严州久不治,命朝散郎、直秘阁、浙西路安抚司参议孙公叔豹为知州事。
公至数月,州以大治闻。
狱无淹系,庭无滞讼,幕府闲暇,符檄简少,榜笞之声不闻于屏外。
向之逋赋佚罚,皆以时举,仓有馀粟,府有馀帛。
公天资近道,不乐燕游歌舞优戏之奉,又不喜以土木无益之事劳其民,治事少休,则宴坐别室,自夜至旦,盥靧而出,终岁如一日。
独念初赴郡过七里濑汉严先生钓台下,读唐兴元中崔儒《钓台记》,以为上有平田百亩,足以力耕,下临清流,足以垂钓。
今投钓之地具在,而田则无有。
乃以属县令访之,则田亦具在,旁有流泉,虽大旱不竭,可给灌溉。
而或者辄有之。
公乃遣语以当归田直而取田,以为先生岁时祭享之奉,其人难之。
公叹曰:「光武欲与先生共天下,而先生不屑也。
千有馀岁后,吾乃欲必取百亩之田以奉祀事乎?
且吾教化未孚,而遽望人以辍耕逊畔,难矣」。
因置不问。
会有没官田,又从傍买民田足百亩,除其泛科敛,以畀浮屠之奉祠者。
又即祠之右,创为佛院,栖钟于楼,椟经于室,僧庐客馆,略皆有所。
度岁入可以食其徒七人,而樵汲之役,又在其外。
则先生之祠,可以永世不废。
乃砻美石,请记于予。
予曰:「严,名城也。
自大驾巡幸临安,以朝士出守者,与夫入对行殿被临遣而来者,大抵多取道于富春。
入谒祠下,有高山仰止之叹,而恨祠屋弊坏,椒桂不以时荐,往往咨嗟踌蹰,久而后去。
及其下车,则日困于簿书米盐将迎燕劳之事,忽焉忘前日之言。
寒暑再更,复上车去,则又过祠下,负初心戴愧面而去者,袂相属也。
闻孙公之举,得无少自咎哉」?
予二十年前,盖尝来为此邦,亦自咎者之一也,故喜道孙公之举,且以励来者云。
开禧元年十二月辛未,太中大夫、宝谟阁待制致仕、山阴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赐紫金鱼袋陆某记。
仁和县重修先圣庙记(开禧三年正月)(1207年1月2日) 南宋 · 陆游
圣人之道,位天地,育万物,可谓大矣。
然常寓之于宫室、祭祀、器服、度数之间,非如后世佛、老子,废礼弃乐,扫除名分,务为玄默寂灭,浩然不可致诘也。
夫子生于周,故其尊以为师者,文王、周公也。
使夫子生于今,有不奉孔子、颜子、孟子以为先圣先师者乎?
则今之即学校以春秋舍奠于先圣先师者,非独甲令也。
方先朝学校盛时,县有学,与郡等。
后以海内多事,县学往往废坏,而所以奉先圣先师者,亦苟而已。
知临安府仁和县事谢君庭玉,独慨然以为急务重责,寝食不敢安,捐己之公租钱二十万以经始。
会得废寺,当没官钱,以佐其费,又取吏舍以益其址。
自开禧元年十二月,至二年正月,庙乃告成,最其费为钱五十万。
吾夫子被衮服冕,巍然当坐,既悉如旧制,配享从祀,亦皆就列。
出入有门,陟降有阶,设燎有庭,三献及受胙瘗币皆有位,储峙祭器则又有库。
是岁二月上丁,将有事于庙。
吏言异时惟丞以下执事,令以剸剧,率不行。
谢君曰:「岂有是哉」!
于是告于府,肃恭斋明,以时讫事,且来告,请记其始末。
天子中兴大业,讲太平典礼,方自学校始,学校之设,方自两赤县始,则兹庙又学校之权舆也,其可阙书?
三年正月戊寅,太中大夫、宝谟阁待制致仕、渭南县开国伯、食邑八百户、赐紫金鱼袋陆某记。
湖州常照院记(开禧三年二月)(1207年2月6日) 南宋 · 陆游
昔在高宗受命中兴,全功至德圣神武文昭仁宪孝皇帝龙兴河朔,克济大业,祀宋配天,三十有六年。
涵养生齿,其数无量。
遗弓故剑,群臣皆当追慕号泣,思所以报在天之灵,至千万世,无怠无斁。
而况山林外臣,以道艺供奉仗内,尝被异礼厚赐者乎?
镇江府延庆寺僧梵隆,以异材赡学,高操绝艺,自结上知,不由先容,得对内殿。
先是,隆师固已结庐于湖州菁山,号无住精舍。
一时名上,如叶左丞梦得、葛待制胜仲、汪内翰藻、陈参政与义,皆为赋诗勒铭,传于天下矣。
至是诏赐庵居于万松岭金地山,江涛湖光,映带几席,寿藤老木,岑蔚夭矫。
隆师方力辞,愿归故巢。
既至,悦其地,且侈上赐,幡然愿留。
久之示化,上为怅然不怿。
赐金,归葬故山。
及孝宗皇帝嗣位,又命创常照院于无住故址,以隆师弟子。
上首至叶嗣其事,赐田以赡其徒。
又命充丁亥丁未本命道场,以祈两殿之福。
高宗皇帝御德寿宫,赐御书「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八字,以示名院本指,且赐天申金刚无量寿阁扁榜及紫檀刻佛号如来阁榜,悉御书也。
又一再赐万机暇日所临晋王羲之帖二十二纸、唐陆柬之《兰亭诗》一卷及米芾《史略帖》一卷。
题团扇二柄,又赐白金助建立。
于是院悉崇成,有释迦、文殊、普贤、十六阿罗汉殿,左则观音大士道场,右则法轮藏室。
食息有堂,钟经有楼,熏浴炊爨储积各有其所,犍椎鼓钟,器亦备足。
至于游息临眺,种蓺疏凿,莫不极思致区处之妙,而西岩尤为胜绝旷快之地。
叶师以老疾请罢院事,屏居西岩,今皇帝诏从之。
且命改院为禅院,专以仰荐高宗神游。
世择其徒有道行者嗣住持事,而本澄首被是选,实嘉泰四年甲子岁之四月也。
叶师乃来告曰:「愿有述焉」。
某实绍兴朝士,历事四朝,三备史官,名列策府诸儒之右,则与隆师及其子孙,虽道俗迹异,而被遇则同。
今叶、澄父子晨香夜灯,梵呗禅定,虽世外枯槁,亦有以伸其图报万一之意。
某则不然,饱食而安居,日复一日,饰巾待终而已。
视叶、澄岂不有愧哉!
故遂秉笔而不敢辞,上以纪三朝眷遇山林学道者之盛德,下以识某愧云。
开禧三年二月壬子谨记。
法慈忏殿记(1193年11月) 南宋 · 陆游
东出庆元府五十里曰小溪,有僧舍曰法慈院。
院创于唐咸通中,旧号凤山院,历五季至宋兴,院常不废。
治平二年,始赐今名。
虽世以院僧主之,然其徒多出游四方,学经论,问祖师第一义,或终其身不归。
淳熙十四年,老宿及后来者始议作忏殿,而如戒等十辈,愿尽力营之。
久而不成,十人或死或缘不偶,独如戒、智玻、行慈、誓不怠废,必遂其始愿,行乞劳苦,积细微以成高大。
于是施者墙立,助者麇至,闻者兴叹,见者起敬。
木章竹个,山积云委,伐石于山,陶甓于灶,丹漆黝垩,致于四方。
以绍熙壬子三月癸酉始土工,明年八月庚申始匠事,十一月土木皆告成。
南北八丈六尺,东西五丈八尺,而栋之高四丈一尺。
耽耽奕奕,穷极艺巧。
虽庆元多名山巨刹,然忏堂之盛,未有加法慈者。
奉释迦于中,而左则弥勒,右则无量寿,又以天地鬼神之像陪拥四旁。
呜呼,亦盛矣!
院僧因馀姚普明院僧则华求予为记。
则华尝游蜀,予识之于成都,今三十馀年,以故旧不忍拒也,乃为之书,而刻施者姓名于碑阴云。
东阳陈君义庄记(开禧三年七月)(1207年7月27日) 南宋 · 陆游
东阳进士陈君德高,因吾友人吕君友德来告曰:「德高不幸,早失先人,举进士又辄斥。
念昔先人进德高辈于学,盖将使之事君,使之字民,以广我先人之志。
今虽自力,而不合于有司之绳尺,如其遂负所期望付托,生何面以奉祭享,死何辞以见吾亲于地下?
不获施于仕进,为时雨为丰年矣,独不可退而施于宗族乎?
于是欲为义庄,略用范文正公之矩度,而稍增损之,以适时变。
敢求文于执事者,且载其凡于碑阴」。
予复之曰:美哉吾子之志也。
人之情,于其宗族,远则疏之,弥远则益疏,而至于忘之。
盖以身为亲疏,而不以先人为亲疏也。
视兄之子,已或不若己之子。
己之子与兄之子,自吾父视之,有异乎?
能以父之心为心,则己之子与兄之子,且不知其同异矣。
推而上之,大父之孙为从父兄弟,曾大父之曾孙为从祖兄弟。
又推而上之,至于无服,虽天下长者,不能无亲疏之杀矣。
呜呼!
制服不得不若是也。
若推上世之心,爱其子孙,欲使之衣食给足,婚嫁以时,欲使之为士,而不欲使之流为工商,降为皂隶,去为浮图老子之徒,则一也。
死而有知,岂以远而忘之哉?
义庄之设,盖基于是。
然举天下言之,能为是者有几?
非以为不美而不为也,力不足也。
若陈君者,自其先人勤劳节约以致饶馀,而陈君不敢私有之。
其地在塍头昭福寺之傍,初期以千亩,今及十之七,而吾地在塍头者止此。
比邻感其义,皆欲期年间贸易以成之。
又植桑畜牛筑陂,以丰衣食之源,其详见碑阴。
又有最当虑者:吾子之心则尽矣,后人或贪而专利,或啬而吝出,或誇而广费,或挟长挟仕挟有力之助而败约,非有司者别白之,则庄且坏不支。
府牧邑长、丞掾曹吏及乡之卿大夫先生处士,其必纲维主张之,使久而如一日。
陈氏布衣也,其赀产非能绝出一乡之上,而义倡于乡如此。
吾徒仕于朝于四方,虽未必皆厚禄,然闻陈氏之风而不知愧且慕者,岂人情也哉」!
于是并书以遗焉。
君子先君子,盖讳士澄,字彦清云。
开禧三年七月辛丑记。
庐帅田侯生祠记(1208年2月29日) 南宋 · 陆游
开禧二年八月,诏以开封田侯琳为淮南西路安抚使,兼知庐州,节制淮西军马。
时虏方入塞,侯既受命,谓庐州为淮西根本,而古城又为州之襟要。
坚守庐州,则淮西有太山之安;
修复古城,则庐州有金城汤池之固。
异时议者知守南城而已,古城不复缮治,一日有警,如有太阿之利而不持鐏柄,七尺之躯而授人腰领,几何其不败也!
古城虽不甓,而其实峭坚,利以禦寇。
且西北坚城,多止用土,虽潼关及赫连氏统万城,亦土尔。
乃躬临视之,芟夷草棘,则城果屹如石壁,戈戟皆废,众始骇服。
于是增陴浚濠,大设楼橹。
又有月城,亦得地利,而卑不可恃,则又为筑羊马城,厚六尺,高倍之,且为重堑,设钓桥,而月城亦不可复犯矣。
然自兴役至讫事,不三阅月,将士争奋,民不与知,一旦巍然,若役鬼神,可谓奇伟不世之功矣。
城甫毕,虏果大入,道执乡民,问知侯在是,相顾曰:「殊不知乃铁面将军也」。
盖虏自王师攻蔡州时,已习知侯名,未战,气先夺矣。
乘城拒守甚力,夜遣偏将自屯所攻其营,杀伤数千人,万户死者二人。
侯闻捷,曰:「是且伏兵东门,夜攻吾水栅,以幸一胜」。
乃提亲兵随所向禦之,莫不摧破。
虏知庐州不可近,遂解而趋和州。
侯又亟遣亲信间道督光州戍将,断桥梁,烧贼舰,绝其饷道,夺俘虏,复取安丰军。
又遣万骑由梁县援和州。
会和州亦坚壁,虏穷,乃尽遁。
侯又出兵濠州,以战车败虏屯兵。
战车久不用,侯以意为之,果取胜。
策勋真拜达州刺史,且以车制颁之诸军。
侯犹不敢自以为功,方益修水门之备,浚河深二丈,乃得昔人撒星椿,横亘两城间,始知昔固有此举,遂益植新椿而城之。
其崇五丈有奇,楼橹称焉。
将吏士民聚而谋曰:「侯之所立如此,郡人无以报万一,则不可」。
相与筑生祠于城中,而移书于予,请书岁月。
予以衰疾辞。
比书复来,则侯捐馆舍矣。
请既益坚,予亦痛若人之不淑,而不获卒大勋业也,故采之佥论,以叙其始末。
昔刘沪城水洛,赵立城山阳。
沪所遇非坚敌,立虽死事,而不能全其城,犹皆庙食,载在祀典。
况如侯之功,光明卓绝如此,则祀典之请,必有任其事者。
尚继书之,以垂示后世,为忠义之劝云。
嘉定元年春二月己巳谨记。
吴氏书楼记(嘉定元年五月) 南宋 · 陆游
天下之事,有合于理而可为者,有虽合于理而不可得为之者。
士于可为者,不可不力;
力不足,则合朋友乡闾之力而为之;
又不足,告于在仕者以卒成之。
成矣,又虑其坏,则吾有子,子又有孙,孙又有子,虽数十百世,吾之志犹在也,岂不贤哉!
彼不可得为之者,则有命焉,有义焉,不知命义,徒呶呶纷纷,奚益?
故君子不为也。
然为此者寡也,或易之为彼者辄可以得名于流俗,故士之为此者寡也。
吾友南城吴君伸与其弟伦,初以淳熙之诏,建社仓,其详见于侍讲朱公元晦所为记。
其后又以钱百万创为大楼,储书数千卷,会友朋,教子弟,其意甚美。
于是朱公又为大书「书楼」二字以揭之。
楼之下曰读书堂,堂之前又为小阁,阁之下曰和丰堂。
旁复有二小阁,左则象山陆公子静书,其颜曰「南窗」,右则艮斋谢公昌国书。
其颜曰「北窗」。
堂之后荣木轩,则又朱公实书之。
呜呼!
亦可谓盛矣!
盖吴君未命之士尔,为社仓以惠其乡,为书楼以善其家,皆其力之所及。
自是推而上之,力可以及一邑一郡一道,以至谋谟于朝者,皆如吴君自力而不愧,则民殷俗美,兵寝刑厝,如唐虞三代,可积而至也。
吴君兄弟为是,迨今已十五六年,使皆寿考康宁,则仓与楼皆当益治,乡之民生业愈给足安乐,日趋于寿富,而君之子弟孝悌忠信,亦皆足以化民善俗,是可坐而俟也。
然年运而往,天人之际,有不可常者,则又当有以垂训于无穷。
予读唐李卫公文饶《平泉山居记》,有曰:「鬻平泉者,非吾子孙也。
以一平泉一木一石与人者,非佳子弟也」。
平泉特燕游地,木石之怪奇者,亦奚足道,而其言且如此,况义仓与书楼乎?
后之人读吾记至此,将有涣然汗出,霰然涕下者。
虽百世之后,常如吴君时,有不难者矣。
嘉定元年五月甲子记。
灵秘院营造记(嘉定元年五月) 南宋 · 陆游
出会稽城西门,舟行二十五里,曰柯桥灵秘院。
自绍兴中,僧海净大师智性筑屋设供,以待游僧,名接待院,久而寖成,始徙废寺故额名之。
海净年九十,坐八十三夏而终,以其法孙德恭领院事。
恭少尝学于四方,有器局,迨今二十年,食不过一簟,衣不加一称,而惟众事是力。
夕思昼营,心揆手画,施者自至,魔事不作,用能于二十年间,或改作,或增葺,光明伟丽,毫发无憾,上承先师遗志,下为子孙基业。
闳堂杰阁,房奥廊序,栖钟之楼,椟经之堂,馆客之次,下至庖厨湢浴,无一不备。
为屋仅百间,自门而出,直视旁览,道路绳直,而原野砥平。
一远山在前,孤峭奇秀,常有烟云映带其傍。
卜地者以为在法百世不废,且将出名僧。
今院才一传,其兴如此,后乌可量哉!
院之崇成也,恭来请记曰:「先师之塔,公实与之铭。
今院当有记,非公谁宜为哉」?
予报之曰:「子庐于此,凡东之会稽、四明与西入临安者,风帆日相属也。
彼其得志于仕宦,获利于商贾者,宁可计耶?
有能家世相继,支久不坏,如若之为父子者乎?
有能容众聚族,燮和安乐,如若之处兄弟者乎?
至于度地筑室,以奢丽相誇,斤斧之声未停,丹垩之饰未乾,而盛衰之变已遽至矣。
亦有如若之安居奠处,子传之孙,孙又传之子者乎?
此无他,彼其初与若异也。
虽曰有天数,然人事常参焉。
人事不尽,而诿之数,呜呼,其可哉」!
嘉定元年夏五月庚申记。
桥南书院记(嘉定元年六月) 南宋 · 陆游
吾友西安徐载叔,豪隽人也,博学,善属文,所从皆知名士。
方其少壮时,视功名富贵犹券内物,一第直浼我尔。
然出游三十年,蹭蹬不偶,异时知己,零落且尽。
家资本不薄,载叔常粪壤视之,权衡仰俯,算筹衡纵,一切不能知,惟日夜从事于尘编蠹简中,至食不足,不问也。
中年,卜居城中,号桥南书院,地僻而境胜,屋庳而人杰,清流美竹,秀木芳草,可玩而乐者,不一而足。
载叔高卧其中,裾不曳,刺不书,客之来者日益众。
行者交迹,乘者结辙,呵殿者笼坊陌,虽公侯达官之门不能过也。
名不可妄得,客不可强致,载叔盖有以得此于人矣。
乃者数移书于予,请记所谓桥南书院者。
嗟乎!
汉梁伯鸾入吴,赁舂于皋伯通庑下,至今吴有皋桥,盖以伯鸾所寓得名。
载叔之贤,不减伯鸾,而桥南乃其居,则后世不埋没决矣,尚何待记?
然载叔之请,不可终拒也,乃为之书。
嘉定元年夏六月庚寅,山阴陆某务观记。
心远堂记(嘉定元年七月) 南宋 · 陆游
大卿朱公以开禧元年筑第于昭武城东,取陶渊明诗语,名其堂曰心远。
既成,与士大夫落之,而以书来告,曰:「子为我记」。
始嘉泰壬戌,予蒙恩召为史官,朱公丞秘书,日相从甚乐。
公去为御史,予领监事,闲剧异趣,会见甚疏,然每与同舍焚香煮茶于图书钟鼎之间,时时言及公,未尝不相与兴怀绝叹也。
明年,国史奏御之明日,予乞骸骨而归。
俄而公亦自寺卿得请外补,不复相闻者累岁。
比书来,予方卧病,作而言曰:朱公真可人哉!
士得时遇主,施其才于国。
退居闾里,闲暇之日为多,樽俎在前,琴弈迭进,欣然自得,悠然遐想。
问馈宴乐,以修亲旧夙昔之好;
讲解诵说,以垂后进无穷之训。
进退两得,可谓贤矣。
予独相望累千里,不得持一觞为公寿且庆斯堂之成,顾方以为歉。
今乃得以不腆之文,自托于后世,亦可谓幸矣夫!
嘉定元年秋七月甲子记。
万卷楼记(嘉定元年七月) 南宋 · 陆游
学必本于书。
一卷之书,初视之若甚约也。
后先相参,彼是相稽,本末精粗,相为发明,其所关涉,已不胜其众矣。
一编一简,有脱遗失次者,非考之于他书,则所承误而不知。
同字而异诂,同辞而异义,书有隶古,音有楚夏,非博极群书,则一卷之书,殆不可遽通。
此学者所以贵夫博也。
自先秦两汉,讫于唐五代以来,更历大乱,书之存者既寡,学者于其仅存之中,又卤莽焉以自便其怠惰因循,曰吾惧博之溺心也,岂不陋哉!
故善学者通一经而足,藏书者虽盈万卷,犹有憾焉。
而近世浅士,乃谓藏书如斗草,徒以多寡相为胜负,何益于学。
呜呼!
审如是说,则秦之焚书,乃有功于学者矣。
昭武朱公敬之,粹于学而笃于行,早自三馆为御史,为寺卿,出典名藩,尊所闻,行所知,亦无负于为儒矣。
然每悒然自以为歉,益务藏书,以栖于架藏于椟为未足,又筑楼于第中,以示尊阁传后之意,而移书属予记之。
予闻故时藏书如韩魏公万籍堂,欧阳兖公六一堂,司马温公读书堂,皆实万卷,然未能绝过诸家也。
其最擅名者,曰宋宣献、李邯郸、吕汲公、王仲至,或承平时已丧,或遇乱散轶,士大夫所共叹也。
朱公齿发尚壮,方为世显用,且澹然无财利声色之奉,倘网罗不倦,万卷岂足道哉!
予闻是楼南则道人三峰,北则石鼓山,东南则白渚山,烟岚云岫,洲渚林薄,更相映发,朝暮万态。
公不以登览之胜名之,而独以藏书见志,记亦详于此略于彼者,盖朱公本志也。
嘉定元年秋七月甲子记。
阅古泉记(嘉泰三年四月) 南宋 · 陆游
太师平原王韩公府之西,缭山而上,五步一磴,十步一壑,崖如伏鼋,径如惊蛇。
大石礧礧,或如地踊以立,或如翔空而下,或翩如将奋,或森如欲搏。
名葩硕果,更出互见,寿藤怪蔓,罗络蒙密。
地多桂竹,秋而华敷,夏而箨解。
至者应接不暇,及左顾而右盼,则呀然而江横陈,豁然而湖自献。
天造地设,非人力所能为者。
其尤胜绝之地曰阅古泉,在溜玉亭之西,缭以翠麓,覆以美荫。
又以其东向,故浴海之日、既望之月,泉辄先得之。
袤三尺,深不知其几也。
霖雨不溢,久旱不涸,其甘饴蜜,其寒冰雪,其泓止明静,可鉴毛发。
虽游尘堕叶,常若有神物呵护屏除者。
朝暮雨旸,无时不镜如也。
泉上有小亭,亭中置瓢,可饮可濯,尤于烹茗酿酒为宜。
他石泉皆莫逮。
公常与客倘佯泉上,酌以饮客,游年最老,独尽一瓢。
公顾而喜曰:「君为我记此泉,使后知吾辈之游,亦一胜也」。
游按泉之壁,有唐开成五年道士诸葛鉴元八分书题名,盖此泉湮伏弗耀者几四百年,公乃复发之。
时阅古盖先忠献王以名堂者,则泉可谓荣矣。
游起于告老之后,视道士为有愧,其视泉尤有愧也。
幸旦暮得复归故山,幅巾裋褐,从公一酌此泉而行,尚能赋之。
嘉泰三年四月乙巳,山阴陆游记。
南园记(1200年) 南宋 · 陆游
庆元三年二月丙午,慈福有旨,以别园赐今少师平原郡王韩公。
其地实武林之东麓,而西湖之水汇于其下,天造地设,极山湖之美。
公既受命,乃以禄入之馀,葺为南园。
因其自然,辅以雅趣。
方公之始至也,前瞻却视,左顾右盼,而规模定;
因高就下,通窒去蔽,而物象列。
奇葩美木,争效于前,清流秀石,若顾若揖。
于是飞观杰阁,虚堂广厅,上足以陈俎豆,下足以奏金石者,莫不毕备。
高明显敞,如蜕尘垢而入窈窕,邃深疑于无穷。
既成,悉取先得魏忠献王之诗句而名之。
堂最大者曰许闲,上为亲御翰墨以榜其颜。
其射厅曰和容,其台曰寒碧,其门曰藏春,其关曰凌风。
其积石为山,曰西湖洞天。
其潴水艺稻,为囷为场,为牧羊牛畜雁鹜之地,曰归耕之庄。
其他因其实而命之名,则曰夹芳,曰豁望,曰鲜霞,曰矜春,曰岁寒,曰忘机,曰照香,曰堆锦,曰清芬,曰红香。
亭之名则曰远尘,曰幽翠,曰多稼。
自绍兴以来,王公将相之园林相望,莫能及南园之仿佛者。
公之志,岂在于登临游观之美哉?
始曰许闲,终曰归耕,是公之志也。
公之为此名,皆取于忠献王之诗,则公之志,忠献之志也。
与忠献同时,功名富贵略相埒者,岂无其人?
今百四五十年,其后往往寂寥无闻。
韩氏子孙,功足以铭彝鼎、被弦歌者,独相踵也。
逮至于公,勤劳王家,勋在社稷,复如忠献之盛。
而又谦恭抑畏,拳拳志忠献之志,不忘如此。
公之子孙,又将嗣公之志而不敢忘。
则韩氏之昌,将与宋无极,虽周之齐鲁,尚何加哉!
或曰:上方倚公如济大川之舟,公虽欲遂其志,其可得哉?
是不然,知上之倚公,而不知公之自处,知公之勋业,而不知公之志,此南园之所以不可无述。
游老病谢事,居山阴泽中,公以手书来曰:「子为我作《南园记」》。
游窃伏思公之门,才杰所萃也,而顾以属游者,岂谓其愚且老,又已挂衣冠而去,则庶几其无谀辞,无侈言,而足以道公之志欤?
此游所以承公之命而不获辞也。
中大夫、直华文阁致仕、赐紫金鱼袋陆游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