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彭州贡院记(淳熙四年五月) 南宋 · 陆游
国家三岁一贡士,天子先期为下诏书,与郊祀天地埒。
及试于礼部,既中选矣,天子亲御殿发策,询天下事,第其高下,又亲御殿,赐以科名,其礼可谓重矣。
盖以为所与共代天理物,而守宗庙社稷于无穷者,实在是也。
然则,郡国贡士,顾可不重耶?
彭州旧无贡院,每科举,辄寓佛祠,祠乃在城外,士不以为便。
淳熙三年,知州事王公敦诗、通判州事邓公枢,始采进士穆滂、陈仲山、杨伦、苏松等议,取废驿故地为贡院。
凡郡之士,奔走后先,肩袂相属,甓坚材良,山积云委。
自正月壬子,至七月癸亥讫事,用缗钱万五千六百有奇,役工称是。
重门大堂,高闳邃深,缭以修庑,沉沉翼翼,分职庀事,各有攸处。
既成,王公徙利州路转运判官,书来属予为记。
邓公又继以请。
明年正月,朝奉大夫王公序来知州事,则又以请。
予发书叹曰:俗坏久矣,上下相戾,后先相倾者,天下皆是也。
今彭之士大夫,与王公、邓公谋同心协,若出一人,固已异矣。
后王公事不出己,而不忌其成,不掩其能,惟惧后之无传,可不谓贤哉!
使士之贡于朝而仕者,揆时之宜,从人之欲,以举万事,如王公、邓公,视人之善,若己有之,如后王公,则利泽被元元,勋业垂竹帛,将孰禦焉。
士尚知所勉哉!
四年五月丁未,朝散郎、主管台州崇道观陆某记。
抚州广寿禅院经藏记(淳熙七年十一月) 南宋 · 陆游
淳熙己亥冬十二月,予使江西,治在抚州。
其东是为广寿禅院,每出,辄过焉。
僧守璞方为轮藏。
予之始至也,才屹立十馀柱,其上未瓦,其下未甃,其旁未垣,经未匦𧥄,其止山立,其作雷动,神呵龙负,可怖可愕,丹垩金碧,殆无遗功。
而守璞俨然燕坐,为其徒说出世间法,土木梓匠之问,不至丈室,若未尝有是役者。
比明年冬十一月,予被命诣行在所,璞乃砻石乞予为记,予慨然语之曰:「子弃家为浮屠氏,祝发坏衣,徒跣行乞,无冠冕轩车府寺以为尊也,无官属胥吏徒隶以为奉也,无鞭笞刀锯囹圄桎梏与夫金钱粟帛、爵秩禄位以为刑且赏也,其举事宜若甚难。
今顾能不动声气,于期岁之间,成此奇伟壮丽百年累世之迹。
予切怪士大夫操尊权,席利势,假命令之重,耗府库之积,而玩岁愒日,事功弗昭,又遗患于后,其视子岂不重可愧哉」!
既诺其请,又具载语守璞者,以励吾党云。
是月十九日,朝请郎、提举江南西路常平茶盐公事、赐绯鱼袋陆某记。
成都犀浦国宁观古楠记(淳熙九年六月) 南宋 · 陆游
予在成都,尝以事至沉犀,过国宁观,有古楠四,皆千岁木也。
枝扰云汉,声挟风雨,根入地不知几百尺,而阴之所庇,车且百两。
正昼,日不穿漏。
夏五六月,暑气不至,凛如九秋。
成都固多寿木,然莫与四楠比者。
予盖爱而不能去者弥日。
有石刻立庑下,曰是仙人蘧君手植。
予叹曰:「神仙至人,手之所触,气之所呵,羸疾者起,盲聩者愈,荣茂枯朽,而金玉瓦石不难,况其亲所培植哉。
久而不槁不死,固宜」。
欲为作诗文,会多事,不果,尝以语道人蘧昌老真叟以为恨。
予既去蜀三年,而昌老以书万里属予曰:「国宁之楠,几伐以营缮,郡人力全之,仅乃得免。
惧卒不免也,君为我终昔意」。
予发书,且叹且喜。
夫勿剪憩棠,恭敬桑梓,爱其人及其木,自古已然。
姑以蜀事言之,则唐节度使取孔明祠柏一小枝为手板,书于图志,今见非诋。
蒋堂守成都,有美政,止以筑铜壶阁,伐江渎庙一木,坐谣言罢,亦书国史。
且王建、孟知祥父子,专有西南,穷土木之侈,沉犀近在国城数十里间,而四楠不为当时所取,彼犹有畏而不敢者。
况今圣主以恭俭化天下,有夏禹卑宫室、汉文罢露台之风,专阃方面,皆重德伟人,岂其残灭千岁遗迹,侈大栋宇,为王、孟之所难哉?
意者特出于吏胥梓匠,欺罔专恣,以自为功而已。
使有以吾文告之者,读未终篇,禁令下矣。
然则其可不书?
淳熙九年六月一日,朝奉大夫、主管成都府玉局观山阴陆某记。
书巢记(淳熙九年九月) 南宋 · 陆游
陆子既老且病,犹不置读书,名其室曰书巢。
客有问曰:「鹊巢于木,巢之远人者;
燕巢于梁,巢之袭人者。
凤之巢,人瑞之;
枭之巢,人覆之。
雀不能巢,或夺燕巢,巢之暴者也。
鸠不能巢,伺鹊育雏而去,则居其巢,巢之拙者也。
上古有有巢氏,是为未有宫室之巢。
尧民之病水者,上而为巢,是为避害之巢。
前世大山穷谷中,有学道之士,栖木若巢,是为隐居之巢。
近时饮家者流,或登木杪,酣醉叫呼,则又为狂士之巢。
今子幸有屋以居,牖户墙垣,犹之比屋也,而谓之巢,何耶」?
陆子曰:「子之辞辩矣,顾未入吾室。
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藉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
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
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
间有意欲起,而乱书围之,如积槁枝,或至不得行,则辄自笑曰:此非吾所谓巢者耶」?
乃引客就观之。
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乃亦大笑曰:「信乎其似巢也」。
客去,陆子叹曰:「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尽。
吾侪未造夫道之堂奥,自藩篱之外而妄议之,可乎」?
因书以自警。
淳熙九年九月三日,甫里陆某务观记。
景迂先生祠堂记(淳熙十年九月) 南宋 · 陆游
明州船场,新作故侍读晁公祠成,监场事襄阳王君铅因通判州事丹阳苏君玭移书某为之记。
自春徂秋,凡十许书,请不倦。
某于公为弥甥,方踉跄学步时,已获拜公,则今于为记,诚不当以薄陋辞。
谨按公讳说之,字以道,一字伯以父,自号景迂生。
元丰、元祐间,已为知名士。
崇宁后,坐上书邪等,斥不得立朝临民,故连为祠庙筦库吏。
其为船场,则大观政和间也。
寓舍直桃华渡,而官寺有亭曰超然。
公方为世僇人,士夫遇诸途,噤莫敢语,况有拜床下者。
簿书稍暇,则以读书为乐,时时见于文章,如《汪伯更哀辞》、《祭邹忠公文》,皆传天下。
亦间与为佛学者延庆明智师游,论著所谓天台教,至今其徒以为重。
虽然,此犹未足言公也。
公之学深且博矣,于《易》自商瞿下至河南邵先生,于《书》自伏生下至泰山姜先生,于《诗》杂以齐、鲁、韩三家,不梏于毛、郑,于《春秋》考至贾谊、董仲舒,不胶于啖、赵。
其所引据,多先秦古书,藏山埋冢之秘,卓乎独立,确乎自信,虽引天下而与之争,不能夺。
卒成一家之说,与诸儒并传。
向非摈斥疏置于荒远寂寞之地,如在船场时,则虽公之敏,此功未易成也。
呜呼!
士之弃日,岂皆驰鹜于富贵功名哉?
弊精神于事为之末,谋衣食于涯分之外,忽焉不知老之至者多矣。
登堂而望公之风采,读记而稽公之学术,其亦可自省哉!
公之文章,本二百卷。
中原丧乱后,其家复集之,益以南渡至殁时所作,才得六十卷,而士大夫犹未尽见也。
郡人能言公旧事者曰:「一日,部使者来治船事,诟责甚峻。
公从容对曰:『船待木乃成,木非钱不可致。
今无钱致木,则无船适宜』。
使者为发愧去」。
观公平生大节,一言折庸人之骄,盖不足书,而郡人所愿书,故亦不敢略云。
淳熙十年九月丁丑,朝奉大夫、主管成都府玉局观、山阴陆某记并书。
圆觉阁记(淳熙十年十一月) 南宋 · 陆游
淳熙十年某月某日,径山兴庆万寿禅寺西阁落成。
会是岁某月某日,诏赐住持僧宝印御注《圆觉经》,且命某为之序。
于是道俗咸曰:「赐经与阁成同时,宜榜曰圆觉之阁,且刻石以侈盛事」。
于是又咸曰:「陆某宜为记」。
宝印以众言来谕某于山阴大泽中,某蹴然不敢辞。
恭惟圣天子以聪明睿智之资,体尧蹈舜,深造道妙,悟一心于万法之中,既已博极皇坟帝典羲图鲁史之秘,而象胥所传,木叶旁行,亦莫不究极。
以大圆觉为我世界,悼士之陋,多岐私智,昧乎大同,乃以万机之馀,亲御训释。
凡十二士之所问,调御之所说,佛陀波罗之所译,宗密之所注,裴休之所言,皆冰释缕解于宸笔之下。
十日并照,物无遁形,百川东归,海无异味,如既望月,无有缺减,如大宝镜,莫不照了。
东夷南蛮,西戎北狄,霜露所坠,日月所照,莫不共此大圆觉中。
鲁之逢掖,楚之黄冠,竺乾之染衣祝发,平时相与为矛盾为冰炭者,亦莫不共在此大圆觉中。
不偏不欠,不迷不谬,垂之千万亿世,亦莫不然。
而宝印以山林枯槁之士,名彻九重,得以大觉禅师怀琏入侍仁宗皇帝故事,觐清光,承圣问,受好赐,序巨典,又此阁壮丽,首冠一山,费至三十万钱。
其落成也,适当赐经之时,山川动色,神龙踊跃,呜呼盛哉!
方阁之未建也,东偏有千僧阁。
绍兴中,大慧禅师宗杲,法门之杰,方住山时,众溢千数,故以是名阁。
然自今观之,虽阿僧祇众,犹为有限量也,岂若圆觉之广大无边也哉!
顾某衰且病,学问废落,文思局涩,而名山盛事,本末闳阔,非区区笔力所能演述,实以为愧惧云。
淳熙十年十一月十四日,朝奉大夫、主管成都府玉局观陆某记。
能仁寺舍田记(淳熙十三年五月) 南宋 · 陆游
淳熙十三年三月乙巳,承节郎河东薛纯一诣绍兴府,自言生长太平,蒙被德泽,念无益县官,不胜慺慺报国之心,愿以家所有山阴田千一百亩,岁为米千三百石有奇,入大能仁禅寺,祝两宫圣寿。
安抚使龙图丘公视牒异之,问所以然。
纯一曰:「昔汉卜式上书,愿输家财半助边,且曰:『天子诛匈奴,愚以为贤者宜死节,有财者而输之,如此可灭也』。
今天子垂拱穆清,北虏詟服,岁时奉贡,纯一弗获倾赀备军兴一日费,故因象教为两宫祈年,诚愚戆不识法令,罪死不宥。
愿言之朝,即伏斧锧,不敢悔」。
于是龙图公嘉其意,为上尚书户部。
纯一乃因寺之住持僧子昕来告予,请撰次本末为记。
予辞谢不可,则语之曰:「子虽列在男爵,曩尝举进士,试礼部,继今能益修其业,以自致于显荣,则所以报国者,岂若是而已。
虽然,是已足以励风俗,助教化,使贪冒者廉,怠忽者奋,享禄赐而忘报者愧,岂不可书也哉」?
田之顷亩赋役,及别以钱权其子本,以待凶岁,则具书于碑阴,俾后有考焉。
五月十三日记。
常州开河记(淳熙十四年十二月) 南宋 · 陆游
隋疏大渠,自今京口、毗陵、姑苏、嘉兴以抵于临安,初以备巡幸,而后世因为漕运大利,故得不废。
渠贯毗陵城中,徐行东注,独南水门受荆溪之水,为惠明河,酾为二股,皆会于金斗门。
庆历中,太守国子博士李公馀庆始疏顾塘河,益引惠明水注之漕渠。
顾塘地势在漕渠后,故俗又谓之后河。
崇宁初,太守给事中朱公彦复增浚之。
方是时,毗陵多先生长者,以善俗进后学为职,故儒风蔚然为东南冠。
及余公中、霍公端友,皆策名天下士第一,则说者遂归之后河。
曰:「是为东南文明之地」。
邹忠公方居乡,士所尊事而化服者,忠公避不敢居,因以后河实之,而为作记。
淳熙十四年,今太守林公下车逾年,既尊礼其诸老先生,延见其秀民,所以表励风俗而激劝儒学者,日夜不敢少怠。
弦歌之盛,殆轶于承平时矣。
而或以后河告者,亦不废也。
后河自崇宁后,不治者积数十年,中更兵乱,民积瓦砾,及冶家弃滓,故地益坚确。
夏六月,林公乃搜闲卒,捐羡金,分命其属治之。
不淹旬,渠复故道,袤若干,深若干,修若干。
乃以书属予曰:「愿记其事」。
予谓渠之兴,自为一郡之利,不必为士之举有司者设。
然城南衣冠,以杜固凿而顿减,则后河成废,与士之举有司者相为盛衰,亦自有理。
太王迁岐,成王都洛,皆观川原,咨卜筮,其由来盖尚矣。
则林公兼取焉,顾不可哉?
士益勉之,以毋负公之意。
公名祖洽,字子礼,明州鄞人,世以经行显云。
渠成之岁,十二月二日记。
明州阿育王山买田记(淳熙十六年十一月) 南宋 · 陆游
绍兴元年,高皇帝行幸会稽,诏明州阿育王山广利禅寺上仁宗皇帝赐僧怀琏诗颂亲札,念无以镇名山,慰众志,乃书「佛顶光明之塔」以赐。
又申以手诏,特许买田赡其徒。
逾五十年,未能奉诏。
佛照禅师德光,以大宗师自灵隐归老是山,慨然曰:「僧寺毋辄与民质产,令也。
今特许勿用令,高皇帝恩厚矣,其可弗承。
且昔居灵隐时,寿皇圣帝召入禁闼,顾问佛法,屡赐金钱,其敢为他费」!
乃尽以所赐及大臣长者居士修供之物买田。
岁入谷五千石。
而遣学者义铦求记于陆某。
某方备史官,其纪高皇帝遗事,职也,不敢辞。
惟兹四明,表海大邦,自嘉祐、绍兴,两赐宸翰,云汉之章,下饰万物。
于是山君波神,效珍受职,鼋鼍蛟鳄,弭伏退听,恶气毒雾,收敛澄廓,万里之舶,五方之贾,南金大贝,委积市肆,不可数知,陂防峭坚,年谷登稔。
呜呼盛哉!
今德光又广上赐,蕲两宫之寿,植天下之福,无疆惟休,时万时亿,刻之金石,于是为称。
咨尔学者,安食其间,明己大事,传佛大法,报上大恩,将必有在。
不然,不耕而食,既饱而嬉,厉民以自养,岂不甚可愧哉!
淳熙十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朝议大夫、尚书礼部郎中、兼实录院检讨官陆某记。
建宁府尊胜院佛殿记(绍熙二年六月)(1191年6月) 南宋 · 陆游
建宁城东永安尊胜禅院,成于唐僖、昭间,坏于建炎之末,稍葺于绍兴之庚申,自佛殿始。
方是时,院大坏涂地,趣于复立,以慰父老心,故不暇为支久计。
未四十年,遽复颓圮。
适怀素者来,为其长老,乃慨然曰:「殿大役也,舍是弗先,吾则不武」。
乃广其故基北南西东各三尺。
意气所感,助者四集,瑰材珍产,山积云委。
其最巨者,石痕村之杉,修百有三十尺,围十有五尺,其馀盖称是。
凡费钱三百万有奇,而竹木砖甓黝垩之施者,工人役夫之乐助者,不在是数。
其成之岁月,淳熙戊申冬十一月庚子也。
越四年,绍熙辛亥五月,予友人方君伯谟移书为怀素求文为记。
予为之言曰:世多以浮屠人之举事诮吾士大夫,以为彼无尺寸之柄,为其所甚难,而举辄有成,士大夫受天子爵命,挟刑赏予夺,以临其吏民,何往不可,而熟视蠹弊,往往惮不敢举,举亦辄败,何耶?
予谓不然。
怀素之来为是院,固非有积累明白之效,佛殿方坏,而院四壁立,今日食已,始或谋明日之食。
怀素坐裂瓦折桷腐柱颓垣之间,召工人,持矩度,谋增大其旧,计费数百万,未有一钱储也。
使在士大夫,语未脱口,已得狂名,有心者疑,有言者谤,逐而去之久矣。
浮屠人则不然,方且出力为之先后,为之辅翼,为之禦侮,历十有四年如一日,此其所以岿然有所成就,非独其才异于人也。
以十四年言之,不知相之拜者几人,免者几人,将之用者几人,黜者几人。
礼乐学校,人主所与对越天地,作士善俗,与夫货财刑狱足用而弼教。
藩翰之臣,古所谓侯国者,大抵倏去忽来,吏不胜纪。
彼怀素固自若也,则其有成,曷足怪哉?
且怀素之为是院,不独致力于佛殿,凡所谓堂寝之未备者,廊庑之朽败者,皆一新之。
今老矣,无他徙意。
使不死,复十四年,或过十四年,皆未可知也。
则是院之葺,又可前知耶?
而士大夫凛凛拘拘,择步而趋,居其位不任其事,护藏蠹萌,传以相诿,顾得保禄位,不蹈刑祸,为善自谋,其知耻者,又不过自引而去尔。
天下之事,竟孰任之?
呜呼!
是可叹也已。
怀素,三衢人,少从道行禅师游,能得其学。
伯谟名士繇,莆阳人。
六月甲申,中奉大夫、提举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陆某记。
绍兴府修学记(绍熙二年九月)(1191年9月27日) 南宋 · 陆游
八卦有画,三坟有书,经之原也。
典教有官,养老有庠,学之始也。
历世虽远,未之或异。
不幸自周季以来,世衰道微,俗流而不返,士散而无统,乱于杨墨,贼于申韩,大坏于释老,烂漫横流,不可收拾。
始有重编累简,栖以巨轮,象龙寓人,饰黄金珂璧怪珍之物,诱骇愚稚,而六经寖微。
穹阁杰屋,上摩霄汉,黝垩髹丹,穷极工技,其费以亿万计,而学校弗治。
自周衰至五代几二千岁,而后我宋诞受天命,崇经立学,以为治本。
十二圣一心,罔或怠忽。
然窃尝考之,方周盛时,天子所都,既并建四代之学,而又党有庠,遂有序,畿内六乡,乡有党,百五十六遂,遂有鄙,如党之数。
遂序党庠,盖互见之。
则是千里之内,为序十有二,为庠三百,何其盛也!
今畿内之郡,皆仅有一学,较于周不及百之二,而又不治。
则为之牧守者,得无任是责耶?
会稽拱行在所,为东诸侯之冠,宜有以宣圣化,倡郡国,而学未称。
给事中括苍王公信来为是邦,政成令行,民物和乐。
台榭弗崇,陂池弗广,而惟学校是先;
燕游弗亲,厨传弗饰,而惟养士是急。
下车未久,奥殿崇阁,邃宇修廊,讲说之堂,弦诵之舍,以葺以增,不日讫事。
以其饔飧未足也,则为之售常平之田;
以其见闻未广也,则为之求四方之书。
食有馀积,书罕未见,然公犹以为慊,曰:「上丁之礼服器未复古也」。
又为之新冕弁衣裳带绅佩舄之属,自邦侯至诸生,各以其所宜服。
鼎俎尊彝豆笾簠簋之属,自始奠至受胙,各以其所宜用。
无一不如礼式。
公乃斋心修容,来宿于次。
质明陟降揖逊,进退跪起,俯首屏气,如惧弗克。
礼成,士佥曰:「公以躬行先我,我处于乡,弗笃于孝悌忠信,出而仕,弗勉于廉清正直,不独不可见公,仰天俯地其何心?
见父兄长老其何辞」?
教授陈君自强与诸生以其言来告曰:「愿有纪」。
某老病,不获奉俎豆以从公后,喜士之能承公也,于是乎书。
绍熙二年九月癸酉,中奉大夫、提举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陆某记。
重修天封寺记(绍熙三年三月)(1192年3月3日) 南宋 · 陆游
淳熙丙午春,予以新定牧入奏行在所,馆于西湖上。
日与物外人游,多为予言净慈有慧明师者,历抵诸方,如汗血驹,所至蹴踏,万马皆空。
方是时,知其得法,而不知其能文。
后四年,予屏居镜湖上,明来访予。
谈道之馀,纵言及文辞,卓然俊伟,非凡子所及。
方是时,知其能文,而不知其有才。
明既从予游累日,乃曳杖负笠,入天台山,为天封主人。
是山也,岩嶂崭绝,为天台四万八千丈之冠;
林麓幽邃,擅智者十二道场之胜。
然地偏道远,游者既寡,施者益落。
明居之弥年,四方问道之士,以天封为归。
植福乐施者,踵门遝至,虽却不可。
于是自佛殿经藏,阿罗汉殿,钟经二楼,云堂库院,莫不毕葺。
敞为大门,缭为高垣,周为四庑,屹为二阁,来者以为天宫化成,非人力所能也。
又裒其馀,作二库,曰资道,曰博利,以供僧及童子纫浣之用。
彼庸道人日夜走衢路,丐乞聚畜,盖未必能办此。
明方为其徒发明大事因缘,钱帛谷粟之问,不至丈室,而其所立,乃超卓绝人如此,岂非一世奇士哉!
予尝患今世局于观人,妄谓长于此者必短于彼,工于细者必略于大。
自天封观之,其说岂不浅陋可笑也哉!
会明以书来求予文,记其寺之废兴,因告以予说,使并刻之,庶几览者有所儆焉。
绍熙三年三月三日,中奉大夫、提举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山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陆某记。
严州重修南山报恩光孝寺记(绍熙四年二月)(1193年2月) 南宋 · 陆游
浙江自富春溯而上,过七里濑桐君山,山益秀,水益清。
乌龙山崛起千仞,鳞甲爪鬣,蜿蜒盘踞。
严州在其下,有山直州之南,与乌龙为宾主。
乌龙以雄伟,南山以秀邃。
形势壮而风气固,是为太宗皇帝、高宗皇帝受命赐履之邦。
登高四望,则楼观雉堞,骞腾萦带,在郁葱佳气中,两山对峙,紫翠重复,信天下名城也。
南山报恩光孝禅寺,实为诸刹之冠。
质于地志及父老之传,唐末有僧结庐于山之麓,名广灵庵。
庆历中,始斥大之为广灵寺。
绍圣中,易禅林佛印大师希祖实为第一代,始徙寺于山巅,今寺是也。
崇宁中,赐名天宁万寿。
绍兴中,易今名。
初,郡长者江氏为塔七级,与寺俱毁于宣和之盗。
厥后文则来居而寺复,法琦来助而塔建,及得智廓、仲玘而学者云集。
廓不期年示灭,凡今之营缮崇成者,皆玘也。
如来大士有殿,演法会斋有堂,安众有寮,栖钟有楼,寝有室,游有亭,浴有泉。
又以馀力为门,为庑,为库,为垣,为磴路,为御侮力士之像。
未五六年,百役踵兴,无一弗备。
郡人童天祐、天锡、方珍出资为最巨,老僧智贵倾其衣囊助施为尤难。
若夫以宿世愿力,来为外护,取郡之积木以终成之者,太守殿中侍御史冷公世光也。
寺之役既成,冷公适有归志,遂奉祠以去。
岂非缘法哉?
予亦尝来为守,廓及玘皆予所劝请,则于是山不为无夙昔缘。
故玘来求予为记。
予行天下多矣,览观山川形胜,考千载之遗迹,未尝不慨然也。
晚至是邦,观乌龙似赤甲白盐,南山似锦屏,一水贯其间,纡馀澄澈似渭水,而南山崇塔广殿,层轩修廊,山光川霭,钟鸣鲸吼,游者动心,过者骇目,又甚似汉嘉之凌云,盖兼天下之异境而有之。
骚人墨客,将有徙倚太息援笔而赋之者。
予未死,尚庶几见之。
绍熙四年二月庚申记。
会稽县重建社坛记(庆元二年五月)(1196年5月20日) 南宋 · 陆游
古者侯国,地之别三,爵之等五,皆有宗庙社稷。
奏黜封建,置郡守县令,于是古之命祀,惟社稷尚存。
陵夷千馀载,士不知学古,吏不知习礼,其祀社稷,徒以法令从事,畿封坛壝,服器牲币,一切茍且,取便于事,无所考法。
宋兴,文物寖盛,自朝廷达于下州蕞邑,社稷之祀,略皆复古。
不幸中更犬戎之祸,兵氛南被吴楚,中兴七十年,郡县之吏,往往惟饷军弭盗,簿书讼狱为急。
及吏以期告,漫应曰如令。
至期,又或移疾弗至。
虽朝廷所班令式,或未尝一视,况三代之旧典礼乎?
会稽之为邑,实奉陵寝,且在安抚使、提点刑狱、提举常平治所,有将迎造请之役,有符檄期会之烦,敕使内家及宗室近属,一岁屡至。
亭传道路,舟车徒役,一有不治,责在会稽者十居七八。
故令于祀事,尤不遑暇。
县社在礼神坊,曰社,曰稷,曰风师,曰雨师,曰雷神,凡五坛,皆茀不治,祀则茇舍以为次。
凡祀之费,一出于吏。
雨则寓于吴越王祠之门。
承议郎四明王君时会之来为令,始至,周视坛所,喟然叹曰:「幸为政于此,得有人民社稷,事孰大于是者」?
乃即其地为垣八十丈,筑屋四楹,有门以时其启闭,有库以储其器物,用宋之栎,丰之枌榆故事,艺松五十。
又稽合制度,稿秸莞席,币篚樽俎,豆笾、簠簋、勺幂,莫不如式,粢盛、酒醴、牲牢,莫不共给。
献有次,祝有位,斋有禁,省馔、食爵、尊币、饮福、望燎、望瘗有仪,祝事各以其日。
王君祗敬斋栗,与其僚从事,礼成而退,无违者。
会稽岁比不登,及是雨旸时若,岁以大丰。
民歌于途,农抃于野,皆曰:「吾令致力于神,神实响答,吾其可忘」?
于是父老子弟相与告予,请记其事。
予曰:为政之道无他,知先后缓急之序而已。
王君设施,知所先急如此,虽欲不治,得乎?
虽然,是皆朝廷以班郡县者,王君特能举之尔,后来者顾独不能耶?
故予详记始末,所以告无穷也。
庆元二年五月二十日,中大夫、提举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山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陆某记。
广德军放生池记(1196年12月) 南宋 · 陆游
古者臣之爱其君,何其至也!
其祷祈之辞曰「受天百禄」,曰「子孙千亿」,曰「如南山之寿」,一话言,一饮食,未尝忘君。
然不闻有以羽毛鳞介之族,祈其君之福者。
盖先王盛时,山泽有虞,川林有衡,渔猎有时,数罟有禁,洋洋乎,浩浩乎,物各遂其生养之宜。
所谓漉陂竭泽者,盖无有也。
所谓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者,盖未见也。
至于后世德化弗行,厉禁弗施,广杀厚味,暴殄天物,放而不知止,舍耒耜而事网罟者,日以益众,于是有以放生名池,用祝寿祺者,而唐颜真卿之石刻,始传于世。
宋兴,十三圣相继,以深仁盛德,极高蟠厚,鸟兽鱼鳖咸若矣。
而四方郡国,犹相与筑陂储水,修放生故事,所以广圣泽之馀,有不敢忽者。
惟广德军旧以郡圃后池为之,地隘,水泉浅涸,不与事称。
承议郎曾侯㮚,以庆元二年来领郡事,顾而太息。
会以事至子城西稍南,得亘溪者,延袤百步,泓渟澄澈,蒲柳列植,藻荇萦带,水光天影,荡摩上下,为一郡绝景。
侯因其故而加治焉。
筑屋于其会,名曰溪堂。
民不劳,财不费,焕然告成。
重明节,率僚吏放鳞介千计,望行在拜手稽首,礼成而退。
父老童稚纵观兴叹,以为广德为郡以来,逾二百年所未之有。
侯移书笠泽陆某俾为记。
某复之曰:侯奉天子诏,来为守于此,一赋役非其时,一讼狱非其情,穷僻下里匹夫匹妇有一愁叹,侯之责也。
能不负此责,然后足以对扬天子休命,而致归美报上之意。
放生之举,盖贤守善其职之一事尔,岂特是而止哉!
期年政成,将屡书之。
中大夫、提举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山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陆某记。
镇江府驻劄御前诸军副都统厅壁记(庆元四年正月)(1198年1月) 南宋 · 陆游
镇江府驻劄御前诸军副都统武功大夫、和州防禦使、淄川夏侯君,书来谂予于山阴泽中曰:「吾军有都统,为一军大将,内以屏卫行在,外以控扼梁楚,隐然一长城也。
又置副都统一员,以佐其长,智勇相资,宽猛相济。
有事则或居或行,更出迭归,无事则同筹共画于帐中,而制敌于千里之外,其任可谓重矣。
而副都统自设官以来,今三十有八年,历官十人,再至者一人,未有壁记,后将无所考质。
子为我书而刻其姓名,可乎」?
予与夏侯君南北异乡,东西异班,出处壮老异致,然每见其抚剑抵掌,谈中原形势,兵法奇正,未尝不太息,恨不与之周旋于军旅间也。
君亦谓予非龊龊老书生,以兄事予,甚敬。
则今日之请,尚何辞?
然今天子神圣文武,承十二圣之传,方且拓定河洛,规恢燕赵,以卒高皇帝之武功,则宿师江淮,盖非久计。
夏侯君亦且与诸将移屯玉关之西、天山之北矣。
予虽老,尚庶几见之。
庆元四年正月甲子,陆某记。
法云寺观音殿记(庆元五年七月)(1199年7月) 南宋 · 陆游
浙东之郡,会稽为大。
出会稽城西门,循漕渠行八里,有佛刹曰法云禅寺。
寺居钱塘会稽之冲,凡东之士大夫仕于朝与调官者,试于礼部者,莫不由寺而西,饯往迎来,常相属也。
富商大贾,捩舵挂席,夹以大橹,明珠大贝翠羽瑟瑟之宝,重载而往者,无虚日也。
又其地在镜湖下,灌溉滀泄,最先一邦,富比封君者,家相望也。
故多施者,寺易以兴。
然建炎庚戌胡虏之祸,亦以近官道,首废于火,一瓦不遗。
主僧曰道亨,为一方所信,度弟子三十二人,慨然自任以兴复之事,未成者十七而没。
其后有自修者,始为三门法堂经藏等,予适得《华严》、《般若》、《涅槃》、《宝积》数百卷以施之。
草创未毕,而修谢去。
自是寺以不得人又废,木剪竹伐,钟鼓不鸣,白衣攘居之,屠牛牧豕,莫敢孰何。
初,先楚公为尚书左丞,请于朝,以證慈及法云为功德院,岁度僧一人,三年间證慈得其二,法云得其一。
故太傅与楚公祠堂肖像具存。
予自蜀归,始言于府,请逐白衣,而命契彝者主之。
彝与亨俱东阳人,人固已喜。
而彝又有器局才智,居之且二十年,创佛殿及像设,费甚厚,谈笑而成。
重建三门,翼以两庑,巍然大刹矣。
彝没,予以告府牧尚书叶公,以其弟子道泽继之。
泽少年,志节清苦,言议英发。
人皆畏其严而服其公。
于是予以大屋四楹,施以为观音大士殿。
虽然,尚未易成也。
泽即日走四方谋之。
三年,遂建殿。
殿之雄丽,冠于一刹。
予又施以禅月所画十六大阿罗汉像龛于两壁,观者起敬,施者踵至。
自火于庚戌,及今庚申,实七十载,殆若有数然。
卒成之者,繄彝与泽父子积勤不懈之力也。
予尝谓事物废兴,数固不可逃,而人谋常参焉。
予游四方,凡通都大邑,以至遐陬夷裔,十家之聚必有佛刹,往往历数百千岁,虽或盛或衰,要皆不废。
而当时朝市城郭,邑里官寺,多已化为飞埃,鞠为茂草,过者吊古兴怀于狐嗥鬼啸之区,而佛刹自若也。
岂独因果报应之说,足以动人而出其财力,亦其徒坚忍强毅,不以丰凶难易变其心,子又有孙,孙又有子。
必于成而后已。
彼之不废固宜。
予因彝与泽之事而有感焉,并载其说。
士大夫过而税驾者,读之其亦有感也夫!
庆元五年秋七月庚午记。
会稽县新建华严院记(庆元五年八月)(1199年8月) 南宋 · 陆游
会稽五云乡有山曰黄琢。
山之麓,原野旷,水泉洌,冈峦抱负,岩嶂森立,而地茀不治者,不知几何年。
或谓古尝立精舍,以待天衣云门游僧之至者,有石刻具其事。
其后寺废石亡,独龟趺犹在,父老类能言之。
庆元三年,有信士马君正卿闻而太息,乃与其弟崧卿,以事亲收族之馀赀,买地筑屋,择僧守之。
凡僧若士民之道出于此者,皆得就憩。
犹以为未广也,则为堂殿门庑,仓廥庖湢,凡僧居之宜有者悉备,而殖产使足以赡足其徒。
犹惧其不能久也,告于府牧丞相葛公,以华严院额徙置焉,可谓尽矣,而其意犹未已也,曰:「年运而往,或者欺有司而寓其孥,则院废矣。
家世隆替不可常,万分一有子孙以贫故,规院之产,侵院之事,则僧散矣」。
于是因其同学于佛者朝奉郎致仕曾君迅叔迟,来请予文刻之石,庶来者知此院经理之艰勤,则不忍寓其孥,子孙知乃祖乃父志愿之坚确,则不忍规其产,侵其事。
设若有之,而至于有司,则贤守善令必有以处此。
虽至于数百千岁,此院犹不废也。
予报之曰:僧居之废兴,儒者或谓非吾所当与。
是不然。
韩退之著书,至欲火其书,庐其居,杜牧之记南亭,盛赞会昌之毁寺,可谓勇矣。
然二公者卒亦不能守其说。
彼「浮图突兀三百尺」,退之固喜其成;
而老僧挈衲无归,寺竹残伐,牧之亦赋而悲之。
彼二公非欲纳交于释氏也,顾乐成而恶废,亦人之常心耳。
则君之志,叔迟之请,与予之记之也,皆可以无愧矣。
庆元五年八月甲子,中大夫致仕、山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陆某撰并书丹。
居室记(庆元六年八月)(1200年8月1日) 南宋 · 陆游
陆子治室于所居堂之北,其南北二十有八尺,东西十有七尺。
东西北皆为窗,窗皆设帘障,视晦明寒燠为舒卷启闭之节。
南为大门,西南为小门。
冬则析堂与室为二,而通其小门以为奥室,夏则合为一,而辟大门以受凉风。
岁暮必易腐瓦,补罅隙,以避霜露之气。
朝晡食饮,丰约惟其力,少饱则止,不必尽器;
休息取调节气血,不必成寐;
读书取畅适性灵,不必终卷。
衣加损,视气候,或一日屡变。
行不过数十步,意倦则止。
虽有所期处,亦不复问。
客至,或见或不能见。
间与人论说古事,或共杯酒,倦则亟舍而起。
四方书疏,略不复遣,有来者,或亟报,或守累日不能报,皆适逢其会,无贵贱疏戚之间。
足迹不至城市者率累年。
少不治生事,旧食奉祠之禄以自给。
秩满,因不复敢请,缩衣节食而已。
又二年,遂请老。
法当得分司禄,亦置不复言。
舍后及旁,皆有隙地,莳花百馀本。
当敷荣时,或至其下,方羊坐起,亦或零落已尽,终不一往。
有疾,亦不汲汲近药石,久多自平。
家世无年,自曾大父以降,三世皆不越一甲子,今独幸及七十有六,耳目手足未废,可谓过其分矣。
然自记平昔于方外养生之说,初无所闻,意者日用亦或默与养生者合,故悉自书之,将质于山林有道之士云。
庆元六年八月一日,山阴陆某务观记。
邵武县兴造记(庆元六年九月)(1200年9月) 南宋 · 陆游
太平兴国五年,诏即建州邵武县置邵武军,而县为属,其治在军之东。
建炎三年,盗起闽县,邵武亦被兵,焚官寺民庐略尽。
绍兴十年,作谯门,十六年,作守丞治所。
于是学宫军垒,囹圄仓廥,以次皆复其旧。
独县故地废为教场,而县寓尉廨。
至二十一年,知县事叶邃始复县治,未及成,安抚使用兵官王存之请,即日撤除,涤地皆尽,而县徙寓武阳驿。
乾道六年,知县事尤昂始作县门,他犹未暇及。
庆元四年,宣义郎史君定之来为县,始至而叹曰:「县,古子男国也。
因时之治忽,政之善否,以为盛衰。
自建炎己酉,讫今岁在戊午,凡七十年。
自高宗皇帝至今天子,历四圣,宽赋薄征,休养元元,岁且屡丰,公饶私馀,生齿繁滋,考之九域图,郡户八万七千九百有奇,今增五万四千二百有奇,为户十四万二千一百有奇,可谓盛矣。
而邵武一邑,独当户五万六千四百有奇,为郡境十之四,则吾邑顾不又盛哉!
而反寓其治于传舍,诏敕法令,图志符檄,护藏不严,栖列无所,决讼问囚,延见丞佐与宾客之来者,其地皆褊迫庳陋,仰漏旁穿,非所以宣布德泽、示民以上下之分也」。
念非所先,姑置弗议。
比为政期年,家无弗伸之冤,庭无弗直之讼,善无滥刑,恶无佚罚
太守赵侯不谫知君为深,君所设施,郡未尝以势挠焉。
以故君之政成,民之俗变,有所为,辄共成之。
于是始有意于新县治矣。
会得吏蠹与用度之馀,为钱百馀万。
自五年七月甲午鸠工,至十月己巳落成,出令有所,燕息有次,劳宾有馆,胥吏徒役,咸有宁宇,货布器物,各司其局,事立令行,老稚舞歌,视承平旧观有加焉。
而木章竹个瓦甓髹丹,悉视时低昂,交手畀予。
梓匠圬镘百工之来者,得直皆如私家。
讫事,民不及知,吏不得沿以为奸,非君之才有馀,顾能若是哉!
堂之名有九:曰昼帘,曰无私,曰近民,曰仁平,曰居敬楼,曰瞻云轩,曰读书,曰如水亭,曰海棠。
其扁榜多君自书,有笔法。
其命名之意,即其地可知,故不详著。
君盖故丞相太师魏公之孙。
予魏公客也,故君与赵侯皆以记县之兴造为请。
予受知魏公时,甫壮岁尔。
俯仰四十馀年,同时宾客,凋丧略尽,而予偶独后死,见君以才称于世,且犹能秉笔有所纪述,亦可谓幸矣。
故不复辞。
庆元六年九月癸酉,中大夫、直华文阁致仕陆某记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