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跋北齐校书图(1181年9月20日) 南宋 · 陆游
高齐以夷虏遗种,盗据中原,其所为皆虏政也。
虽强饰以稽古礼文之事,如犬著方山冠;
而诸君子乃挟书从之游,尘壒膻腥,污我笔砚,余但见其可耻耳!
淳熙八年九月廿日陆游识。
跋苦笋诗 南宋 · 陆游
余生长江南,里人喜食苦笋,试取而尝之,气苦不堪于鼻,味苦不可于口,故尝屏之,未始为客一设。
及来黔,黔人冬掘苦笋萌于土中,才一寸许,味如蜜蔗,初春则不食,惟僰道人食苦笋。
四十馀日出土尺馀,味犹甘苦相半。
邢刍甫字序(1208年4月20日) 南宋 · 陆游
《卫诗》美武公之德,一章曰:「瞻彼淇澳,绿竹猗猗」。
终之曰:「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淇,大川也,见淇而思武公,可也。
王刍、萹竹,草之微者,亦见而思焉,则思之至矣。
此所谓「终不可谖兮」者欤?
吾友邢子名淇,请字于予。
予复之曰:士之仕者,能使一国一邑之人安其政而无怨疾嘲讥,亦已难矣。
况见其乡闾而咨嗟追慕,岂不甚难哉!
今卫人于武公,见其地而思之,见其草木而思之,见其草之微者如王刍、萹竹而思之,况遇其子孙,又将何如哉?
人不我忘,于我何加。
然使人不怨疾嘲讥,又咨嗟追慕,久而不忘,必有以得之矣。
故为士者于此不可不知勉也。
请字子曰刍甫,刍甫勉之。
仕而使一国一邑之人不忘,相处而使乡闾党友不忘,相与记其行事以为法,传其言论风指,诵习而勉于善,岂不美哉!
嘉定元年四月己未,山阴陆某序。
曾温伯字序(1208年5月23日) 南宋 · 陆游
尧舜去今远矣,其言传于今者盖寡,惟直而温与宽而栗之言再见焉。
方是时,教化之所覃,人才之所慕,全德如夔、皋陶所言,是岂戒其不足哉?
至商周之间,始有得圣人之清、圣人之和者。
清近直,和近温,则既分而为二矣。
若汉汲长孺事君无隐,天下谓之直,然去古之全德,又益以远。
赣川曾君黯,方其入家塾也,大父大卿公用苏子由、张芸叟字其子孙例,字之曰温伯,盖以古全德训之。
有其义而亡其说,温伯请于予曰:「愿有以补之,以终大父之意」。
予慨然叹曰:「自大卿至温伯,三世传嫡,德亦克肖,其有以承此训矣。
序其敢辞」。
嘉定元年五月辛酉,山阴陆某序。
云门寿圣院记(绍兴二十七年十一月)(1157年11月17日) 南宋 · 陆游
云门寺自晋唐以来名天下。
父老言昔盛时,缭山并溪,楼塔重复,依岩跨壑,金碧飞踊,居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观者累日乃遍,往往迷不得出,虽寺中人或旬月不相觌也。
入寺,稍西石壁峰为看经院,又西为药师院,又西缭而北为上方。
已而少衰,于是看经别为寺曰显圣,药师别为寺曰雍熙,最后上方亦别曰寿圣,而古云门寺更曰淳化。
一山凡四寺,寿圣最小,不得与三寺班,然山尤胜绝。
游山者自淳化,历显圣、雍熙,酌炼丹泉,窥笔仓,追想葛稚川、王子敬之遗风,行听滩声,而坐荫木影,徘徊好泉亭上,山水之乐,餍饫极矣。
而亭之旁,始得支径,逶迤如线,修竹老木,怪藤丑石,交覆而角立,破崖绝涧,奔泉迅流,喊呀而喷薄。
方暑,凛然以寒,正昼仰视,不见日景。
如此行百馀步,始至寿圣,崭然孤绝。
老僧四五人,引水种蔬,见客不知拱揖,客无所主而去,僧亦竟不知辞谢。
好奇者或更以此喜之。
今年,予来南,而四五人者相与送予至新溪,且曰:「吾寺旧无记,愿得君之文,磨刻崖石」。
予异其朴野而能知此也,遂与为记。
然忆为儿时往来山中,今三十年,屋益古,竹树益苍老,而物色益幽奇,予亦有白发久矣,顾未知予之文辞亦能少加老否?
寺得额以治平某年某月,后九十馀年,绍兴丁丑岁十一月十七日,吴郡陆某记。
宁德县重修城隍庙记(绍兴二十八年八月)(1158年8月1日) 南宋 · 陆游
礼不必皆出于古,求之义而称,揆之心而安者,皆可举也。
斯人之生,食稻而祭先啬,衣帛而祭先蚕,饮而祭先酒,畜而祭先牧。
犹以为未,则凡日用起居所赖者皆祭,祭门、祭灶、祭中霤之类是也。
城者以保民禁奸,通节内外,其有功于人最大,顾以非古黜其祭,岂人心所安哉?
故自唐以来,郡县皆祭城隍,至今世尤谨,守令谒见,其仪在他神祠上。
社稷虽尊,特以令式从事,至祈禳报赛,独城隍而已,则其礼顾不重欤?
宁德为邑,带山负海。
双岩白鹤之岭,其高摩天,其险立壁,负者股栗,乘者心掉。
飞鸾关井之水,涛澜汹涌,蛟鳄出没,登舟者涕泣与父母妻子别,已济者同舟更相贺。
又有气雾之毒,蛙黾蛇蚕守宫之蛊,邮亭逆旅,往往大署墙壁,以道出宁德为戒。
然邑之吏民独不得避,则惟神之归,是以城隍祠比他邑尤盛。
祠故在西山之麓,绍兴元年,知县事赵君诜之始迁于此。
二十八年五月,权县事陈君摅复增筑之,高明壮大,称邑人尊祀之意。
既成,属某为记。
某曰:「幽显之际远矣!
惟以其类可感,故古之祭者,必思其所嗜好。
夫神之所以为神惟正直,所好亦惟正直。
君傥无愧于此,则撷涧溪之毛,挹行潦之水,足以格神。
不然,丰豆硕俎,是谄以求福也,得无与神之意异耶」?
既以励君,亦以自励,又因以励邑人。
八月一日,右迪功郎、主簿陆某记。
灊亭记(绍兴三十年十二月)(1160年12月12日) 南宋 · 陆游
灊山道人广勤庐于会稽之下,伐木作亭,苫之以茅,名之曰「灊亭」,而求记于陆子。
吾闻乡居邑处,父兄子弟相扶持以生,相安乐以老且死者,民之常也。
士大夫去而立朝,散之四方,功名富贵,足以老而忘返矣,犹或以不得车骑冠盖,雍容于途,以誇其邻里而光耀其族姻为憾。
惟浮屠师一切反此,其出游惟恐不远,其游之日惟恐不久,至相与语其平生,则计道里远近、岁月久暂以相高。
呜呼!
亦异矣。
勤公之心独不然。
言曰:「吾出游三十年,无一日不思灊」。
而适不得归,未尝以远游誇其朋侪。
其在灊亭,语则灊也,食则灊也。
烟云变灭,风雨晦冥,吾视之若灊之山;
樵牧往来,老稚啸歌,吾视之若灊之人。
疏一泉,移一石,蓺一草木,率以灊观之,恍然不知身之客也。
夫人之情无不怀其故者,浮屠师亦人也,而忘其乡邑父兄子弟,无乃非人之情乎?
自尧、舜、周、孔,其圣智千万于常人矣,然犹不以异于人情为高,浮屠师独安取此哉?
则吾勤公可谓笃于自信,而不移于习俗者矣。
故与为记。
绍兴三十年十二月十二日记。
烟艇记(绍兴三十一年八月)(1161年8月1日) 南宋 · 陆游
陆子寓居,得屋二楹,甚隘而深,若小舟然,名之曰烟艇。
客曰:「异哉!
屋之非舟,犹舟之非屋也。
以为似欤,舟固有高明奥丽逾于宫室者矣,遂谓之屋,可不可耶」?
陆子曰:不然。
新丰非楚也,虎贲非中郎也,谁则不知。
意所诚好而不得焉,粗得其似,则名之矣。
因名以课实,子则过矣,而予何罪?
予少而多病,自计不能效尺寸之用于斯世,盖尝慨然有江湖之思。
而饥寒妻子之累,劫而留之,则寄其趣于烟波洲岛苍茫杳霭之间,未尝一日忘也。
使加数年,男胜锄犁,女任纺绩,衣食粗足,然后得一叶之舟,伐荻钓鱼,而卖芰芡,入松陵,上严濑,历石门沃洲,而还泊于玉笥之下,醉则散发扣舷为吴歌,顾不乐哉!
虽然,万钟之禄,与一叶之舟,穷达异矣,而皆外物。
吾知彼之不可求,而不能不眷眷于此也。
其果可求欤?
意者,使吾胸中浩然廓然,纳烟云日月之伟观,揽雷霆风雨之奇变,虽坐容膝之室,而常若顺流放棹,瞬息千里者,则安知此室果非烟艇也哉!
绍兴三十一年八月一日记。
复斋记(1163年6月) 南宋 · 陆游
仲高于某为从祖兄,某盖少仲高十有二岁。
方某为童子时,仲高文章论议已称成材,冠峨带博,车骑雍容,一时名公卿皆慕与之交。
诸老先生不敢少之,皆谓仲高仕进且一日千里。
自从官御史,识者惟恐不得如仲高者为之。
及其丞大宗正,出使一道,在他人亦足称美仕,在仲高则谓之蹉跌不偶可也。
顾曾不暖席,遂遭口语,南迁万里,凡七阅寒暑,不得内徙。
与仲高亲厚者,每相与燕游,辄南望叹息出涕,因罢酒去,如是数矣。
然客自海上来,言仲高初不以迁谪瘴疠动其心,方与学佛者游,落其浮华,以反本根,非复昔日仲高矣。
闻者皆怅然,自以为不足测斯人之浅深也。
隆兴元年夏,某自都还里中,始与兄遇,视其貌,渊乎似道,听其言,简而尽,所谓落浮华,反本根者,乃亲见之。
尝对榻语至丙夜,谓某曰:「吾名吾燕居之室曰复斋,子为我记」。
某自念少贫贱,仕而加甚,凡世所谓利欲声色,足以败志汩心者,一不践其境,兀然枯槁,似可学道者。
然从事于此数年,卒无毛发之得。
若仲高驰骋于得丧之场,出入于忧乐之域,而自得者乃如此,非深于性命之理,其孰能之?
某盖将就学焉,敢极道本末,以为《复斋记》。
青州罗汉堂记(隆兴二年七月)(1164年7月1日) 南宋 · 陆游
隆兴改元秋九月,某访故人奕公于青山之下。
与奕公别,盖十有馀年矣,闻某至,曳杖出迎松间,黔瘠腊如残雪覆顶,相与握手,访问朋旧,且悲且喜。
既至其居,修廊邃屋,曲折皆有意。
已而入法堂之东室,忽见涧壑岩窦,飞泉迅流,菩萨阿罗汉,翔游其中,使人如身在峨眉、天台,应接不暇。
奕公从旁笑曰:「此吾使工人幻为之者也。
始王君某筑是庵于墓左,以资其先人之福,而请吾居焉。
王君闭门读书,未尝少贬于世,顾于吾独委曲周尽。
吾亦感其意,为之留而弗去者十年。
凡此土木金碧以为像,设供养之具者,积费千金,王君无丝毫计惜,而吾之心志亦竭于是矣。
子为我记」。
呜呼!
某不天,少罹闵凶,今且老矣,而益贫困。
每游四方,见人之有亲而得致养者,与不幸丧亲而葬祭之具可以无憾者,辄悲痛流涕,怆然不知生之为乐也。
闻王君之事,既动予心,又况奕公勤勤之意乎。
记其可辞。
明年七月一日,甫里陆某记。
镇江府城隍忠祐庙记(乾道元年六月) 南宋 · 陆游
汉将军纪侯以死脱高皇帝于荥阳之围,而史失其行事,司马迁、班固作列传,弗载也。
维宋十一叶天子驻跸吴会,改元乾道,正月甲子,右中奉大夫、直敷文阁、知镇江府方滋言:「府当淮江之冲,屏卫王室,号称大邦,自故时祠纪侯为城隍神,莫知其所以始。
然实有灵德,以芘其邦之人。
祷祈禬禳,昭答如响。
绍兴、隆兴之间,虏比入塞,金鼓之声,震于江堧,吏民不知所为,则惟神之归。
虽虏畏天子威德,折北不支,退舍请盟,府以无事。
至于流徙蔽野,兵民参错,而居处弗惊,疾疠以息,则神实阴相之,吏其敢贪神之功以为己力乎?
谨上尚书,愿有以褒显之,以慰父兄子弟之心」。
越三月癸丑,有诏赐庙额曰忠祐。
诏下,而方公为两浙转运副使,右朝散大夫、直徽猷阁吕公擢来知府事,侈上之赐。
五月癸亥,大合乐,盛服齐庄,躬致上命。
神人协心,雾雨澄霁,灵风肃然,来享来临。
于是吕公以属某曰:「愿有纪焉」。
某惟纪侯忠奋于一时,而暴名于万世;
功施于汉室,而见褒于圣宋;
身陨于荥阳,而血食于是邦。
士惟力于为善而已,岂有有其善而不享其报者乎?
吏之仕乎是邦者,必将有事于庙,有事于庙者,必将有考于碑,其尚知所勉焉,毋为神羞。
六月癸未记。
黄龙山崇恩禅院三门记(乾道三年正月) 南宋 · 陆游
自浮屠氏之说盛于天下,其学者尤喜治宫室,穷极侈靡,儒者或病焉。
然其成也,无政令期会,惟太平久,公私饶馀,师与弟子四出丐乞,积累岁月而后能举。
其坏也,无卫守谁何,一日寇至,则立为草莽丘墟。
故天下乱则先坏,治则后成。
予于是盖独有感焉。
黄龙山方南公时,学者之盛名天下,而其居亦称焉。
中更夷狄盗贼大乱之后,学者散去,施者弗至,昔之闳壮巨丽者,尝委地矣。
自庚申讫丁亥,二十馀年之间,乃能粲然复兴,楼塔殿阁,空翔地踊,钟鱼之声,闻十馀里,法席之盛,殆庶几南公时。
是非兵革之祸不作,远方之氓蕃息阜安,得以其公赋私养之馀及于学佛者,则此山且为虎狼魑魅之所宅矣,而安能若是哉!
禅师升公于其寺门之成也,属予为记。
予谓升公方以身任道,起其法于将坠,门盖未足言,独书予所感。
使凡至山中者,皆知前日之祸乱尝如此,而国家之覆焘函育斯民,若是其深,吏勤其官,民力其业,相与思报上之施焉,升公岂不得所愿哉!
乾道三年正月十四日,左通直郎陆某记。
王侍御生祠记(乾道七年三月) 南宋 · 陆游
乾道七年二月,知夔州济南王公新作贡院成。
越三月,夔、归、万、施、梁山、大宁六郡之士,不谋同辞,曰:「夔虽号都督府,而僻在巴峡,无赢财羡工。
公之为是役也,寸寸铢铢,心计而手度之,累月乃成,形容为癯,发为尽白,其德于士,岂有既耶!
盍思所以报者」。
乃相与筑祠于院之东堂,画像惟肖,又相与属予记之。
予曰:「公之施厚矣,祠未足报也」。
士则曰:「吾等将日夜勉于学,父兄诏子弟于家,长老先生训诸生于乡,期有以应有司之求,如是足乎」?
予曰:「未也。
郡国贡士于天子,天子命近臣与馆阁文学之士选其尤者,而亲策之于廷。
策既上,天子为亲第其名,谓之进士。
进士,将相储也。
自是而起于朝,其任政事,毋伏嘉言,毋丑众正;
其任言责,毋比大吏,毋置宵人;
其任百执事,守节秉谊,宿道乡方,毋怀谖,毋服谗。
使天下称之,史臣书之,曰:『是夔州所贡士也』。
士以是报公,公以是报天子,乃可无愧,而予于记亦无愧辞矣。
若何」?
皆曰:「唯。
敢不力」!
乾道七年三月十五日,左奉议郎、通判军州、主管学事、兼管内劝农事陆某记。
东屯高斋记(乾道七年四月) 南宋 · 陆游
少陵先生晚游夔州,爱其山川不忍去,三徙居皆名高斋
质于其诗,曰次水门者,白帝城之高斋也;
曰依药饵者,瀼西之高斋也;
曰见一川者,东屯之高斋也。
故其诗又曰「高斋非一处」。
予至夔数月,吊先生之遗迹,则白帝城已废为丘墟百有馀年,自城郭府寺,父老无知其处者,况所谓高斋乎!
瀼西,盖今夔府治所,画为阡陌,裂为坊市,高斋尤不可识。
独东屯有李氏者,居已数世,上距少陵,财三易主,大历中故券犹在。
高斋负山带溪,气象良是。
李氏业进士,名襄,因郡博士雍君大椿属予记之。
予太息曰:少陵,天下士也。
早遇明皇、肃宗,官爵虽不尊显,而见知实深,盖尝慨然以稷卨自许。
及落魄巴蜀,感汉昭烈诸葛丞相之事,屡见于诗。
顿挫悲壮,反覆动人,其规模志意岂小哉。
然去国寖久,诸公故人熟睨其穷,无肯出力。
此至夔,客于柏中丞、严明府之间,如九尺丈夫俯首居小屋下,思一吐气而不可得。
予读其诗,至「小臣议论绝,老病客殊方」之句,未尝不流涕也。
嗟夫,辞之悲乃至是乎!
荆卿之歌,阮嗣宗之哭,不加于此矣。
少陵非区区于仕进者,不胜爱君忧国之心,思少出所学佐天子,兴贞观、开元之治,而身愈老,命愈大谬,坎𡒄且死,则其悲至此,亦无足怪也。
今李君初不践通塞荣辱之机,读书弦歌,忽焉忘老,无少陵之忧而有其高。
少陵家东屯不浃岁,而君数世居之,使死者复生,予未知少陵自谓与君孰失得也。
若予者,仕不能无愧于义,退又无地可耕,是直有慕于李君尔。
故乐与为记。
乾道七年四月十日,山阴陆某记。
乐郊记(乾道七年六月) 南宋 · 陆游
李晋寿一日图其园庐持示余,曰:「此吾荆州所居名乐郊者也。
荆州故多贤公卿,名园甲第相望,自中原乱,始以吴会上流,常宿重兵,而衣冠亦遂散去。
太平之文物,前辈之风流,盖略尽矣。
独吾乐郊日加葺,文竹、奇石、蒲萄、来禽、芍药、兰、茞、菱、芡、菡萏之富,为一州冠。
其尤异者,往往累千里致之。
子幸为我记」。
予官峡中,始与晋寿相识,长身铁面,音吐鸿畅,遇事激烈奋发,以全躯保妻子为可鄙,其意气岂不壮哉!
及为客置酒,出佳侍儿,陈书画琴弈,相与娱嬉,则雍容都雅,风味乃甚可爱,虽梁宋间少年贵公子不能过。
盖其多材艺知弛张如此。
然自少时,不喜媒声利,有官不仕,穷园林陂池之乐者,且三十年,每自谓泉石膏肓。
及来夔州,诸公始大知之,合荐于朝。
议者谓晋寿当以少伸于世为喜,而晋寿顾不然,独眷眷于乐郊,不忍暂忘。
呜呼!
出处一道也,仕而忘归,与处而不能出者,俱是一癖,未易是泉石非钟鼎。
诸公之荐,盖砭晋寿膏肓,而使为世用。
异时晋寿成功而归,高牙在前,千兵在后,擅昼绣之荣,以贲斯园,荆楚多秀民,尚有能赋其事者乎?
乾道七年六月十日,笠泽陆某记。
对云堂记(乾道七年十二月) 南宋 · 陆游
巫故郡,自秦以来见于史。
其后罢郡,犹为壮县。
杜少陵扁舟下白帝,过焉,为赋「归」字韵五字诗,诗传天下,由是巫县名益重。
宋建中靖国之元,黄太史始脱钩党,自蜀之荆,访少陵遗迹,客县治之东堂,留字壁间,有「坐卧对南陵云山,阴晴变态」之语。
距乾道辛卯,逾一甲子,无举出者。
鄄城李德修来为令,风流儒雅,翩翩佳公子,因废址作堂,与客落之。
举酒属山阴陆务观曰:「子为予名,且记复兴之岁月」。
务观既取太史语名之,且曰:「仆行年五十,阅世故多矣,所谓朝夕百变者,奚独云山哉!
一日,进此道,幻瞖消,情尘灭,真实相见,虽巍乎天地,浩乎古今,变坏不停,与浮云游尘,空华眚晕,初无少异也。
德修方吏退时清坐堂上,试以仆言观之」。
德修名普。
务观名某。
腊月乙卯之夕,大醉中,秉烛梅花下记。
静镇堂记(乾道八年七月) 南宋 · 陆游
四川宣抚使故治益昌。
枢密使清源公之为使也,始徙汉中,即以郡治为府。
郡自兵火涤地之后,一切草创。
公至未几,凡营垒、厩库、吏士之庐,皆筑治之,使坚壮便安,可以支久,而府独仍其故。
西偏有便坐,日受群吏谒见,与筹边治军,燕劳将士,靡不在焉,而其坏尤甚。
公既留三年,官属数以请,始稍加葺,易其倾挠,彻其蔽障,不费不劳,挟日而成。
会上遣使持亲诏,赐黄金奁宝熏珍剂,以彰殊礼。
公遂摭诏中「静镇坤维」之语,名新堂曰静镇,而命其属陆某记之。
某辞谢不获命,则再拜言曰:以才胜物易,以静镇物难。
以静镇物,惟有道者能之。
泰山乔岳之出云雨,明镜止水之照毛发,则静之验也。
如使万物并作,吾与之逝,众事错出,吾为之变,则虽弊精神,劳思虑,而不足以理小国寡民,况任天下之重乎?
岁庚寅,某自吴适楚,过庐山东林,山中道人为某言,公尝憩此院,闭户面壁,终夏不出,老宿皆愧之。
则公之刳心受道,盖非一日矣。
世徒见公驰骋于事功之会,而不知公枯槁淡泊,盖与山栖谷汲者无异;
徒见公以才略奋发,不数岁取公辅,而不知公道学精深,尊德义,斥功利,卓乎非世俗所能窥测也。
而上独深知之,故诏语如此。
传曰「知臣莫若君」,讵不信哉!
虽然,某以为今犹未足见公也。
虏暴中原久,腥闻于天,天且悔祸,尽以所覆畀上。
而公方弼亮神武,绍开中兴,异时奉銮驾,奠京邑,屏符瑞之奏,抑封禅之请,却渭桥之朝,谢玉关之质,然后能究公静镇之美云。
乾道八年七月二十五日,门生左承议郎、权四川宣抚使司干办公事、兼检法官陆某谨记。
藏丹洞记(乾道九年八月) 南宋 · 陆游
汉嘉郡治之西偏望云楼东有石穴,天将雨,辄出云气。
予疑而发之,则石室屹立,室之前,地中获瓦缶矲矮,贮丹砂云母奇石,或烂然类黄金。
意其金丹之馀也,悉敛而椟藏,输诸府库,缄识惟谨。
予尝读丹经,言古得道至人,藏丹留于名山,非当仙者辄不见,虽见亦辄变化。
今是丹不藏名山,而近在官寺之侧,予以尘垢衰病之馀,又辄见之,是与丹经之说大异。
或谓丹藏于此远矣,方上古未为城邑时,西望三峨,东带大江,山川秀杰,盖宜为仙真炼药腾举之地。
至予辄见之者,岂神物隐见有时,而予适逢其时与?
丹之伏而不见者常多,见者常寡,虽嵇叔夜、葛稚川不免赍恨以蜕,而予顾得见焉,兹非幸与!
乾道九年秋八月辛未,山阴陆某记。
筹边楼记(淳熙三年九月) 南宋 · 陆游
淳熙三年八月既望,成都子城之西南,新作筹边楼。
四川制置使、知府事范公举酒属其客山阴陆某曰:「君为我记」。
按史记及地志,唐李卫公节度剑南,实始作筹边楼。
废久,无能识其处者。
今此楼望犍为、僰道、黔中、越隽诸郡,山川方域,皆略可指,意者卫公故址,其果在是乎?
楼既成,公复按卫公之旧,图边城地势险要与蛮夷相入者,皆可考信不疑。
虽然,公于边境,岂真待图而后知哉?
方公在中朝,以洽闻强记,擅名一时。
天子有所顾问,近臣皆推公对,莫敢先者。
其使虏而归也,尽能道其国礼仪、刑法、职官、宫室、城邑、制度,自幽蓟以出居庸松亭关,并定襄、五原、以抵灵武、朔方,古今战守离合,得失是非,一皆究见本末,口讲手画,委曲周悉,如言其阈内事。
虽虏耆老大人,知之不如是详也。
而况区区西南夷,距成都或不过数百里,一登是楼,在目中矣,则所谓图者,直按故事而已。
请以是为记。
公慨然曰:「君之言过矣。
予何敢望卫公,然窃有幸焉。
卫公守蜀,牛奇章方居中每排沮之,维州之功,既成而败。
今予适遭清明宽大之朝,论事荐吏,奏朝入而夕报可。
使卫公在蜀,适得此时,其功烈壮伟,讵止取一维州而已哉」!
某曰:「请并书公言,以诏后世,可乎」?
公曰:「唯唯」。
九月一日记。
铜壶阁记(绍熙三年三月)(1177年4月) 南宋 · 陆游
天下郡国,自谯门而入,必有通逵,达于侯牧治所。
惟成都独否。
自剑南西川门以北,皆民庐市区军垒,折而西,道北为府,府又无台门,与他郡国异。
考其始,盖自孟氏国除,矫霸国之僭侈而然。
至蒋公堂来为牧,乃南直剑南西川门西北,距府五十步,筑大阁曰铜壶,事书于史。
崇宁初,以火废。
政和中,吴公拭因其矩复侈大之,雄杰闳深,始与府称。
淳熙二年夏六月,今敷文阁直学士范公以制置使治此府。
始至,或以阁坏告,公曰:「失今不营,后费益大」。
于是躬自经画,趣令而缓期,广储而节用,急吏而宽役。
一旦崇成,人徒骇其山立翚飞,嶪然摩天,不知此阁已先成于公之胸中矣。
夫岂独阁哉,天下之事,非先定素备,欲试为之,事已纷然,始狼狈四顾,经营劳弊,其不为天下笑者鲜矣。
方阁之成也,公大合乐,与宾佐落之。
客或举觞寿公曰:「天子神圣英武,荡清中原。
公且以廊庙之重,出抚成师,北举燕赵,西略司并,挽天河之水,以洗五六十年腥膻之污,登高大会,燕劳将士,勒铭奏凯,传示无极,则今日之事,盖未足道」。
识者以此知公举大事不难矣,其可阙书?
四年四月己卯,朝奉郎、主管台州崇道观陆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