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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丁酉六月轮对第一劄 南宋 · 徐鹿卿
臣寒远孤踪,材能谫薄,遭逢明圣,擢寘班联,嫠纬至情,每恨无因借玉陛方寸地一吐之。
兹因赐对,获望清光,不敢摭拾细微以应故事,请以关于理乱之大者为陛下告。
臣闻至不可玩者,上天之怒心;
尤不可忽者,斯人之疑心。
知所以解人心之疑,则可以息天心之怒矣。
夫天人相因,疑怒相生,察诸近而远者明,求诸显而幽者验。
惟有真实一心,可以对越,可以感动,而毫发之人为不预焉。
乃五月辛未星文见异,壬申回禄延灾,两日之间,京城煨烬者十之七矣。
陛下居至尊,操势利,莫爱于宗戚而邸第焚,莫急于财货而帑藏竭,莫大于都邑而生聚空。
以其至亲至近者犹不能庇而全之,则夫疏且远者将何恃矣?
方其烟炎张空,浩如怒涛疾风之不可禦,陛下曾目击之乎?
斯人仓皇骇窜,毙于熏灼,毙于颠踣,毙于饥饿者,不可胜数,其幸而存者,呼号之声,憔悴之色,可悯可痛,陛下曾得所闻乎?
苍苍者天,不可俄测,所可知者,人心而已。
陛下嗣承丕绪十有四年,其间灾异何所不有,而三变为尤大。
辛卯之灾,上及宗庙,人以为权臣专擅之应也。
陛下方且念其羽翼之劳,潜晦委重,于是天怒未息,而警之以丧师失地之变焉。
三京之败,流毒至今,人以为诸臣狂易之致也。
顾乃委曲讳护,越三年而始下哀痛之诏。
于是天怒未息,而又警之以震雷之威焉。
明禋之异,上下失色,人以为燮理,非人之咎也。
陛下虽能逐一宰臣,然舛政宿弊大率多仍其故,于是天怒不息而郁攸之警至于再矣。
天之仁爱国家,何其至哉!
本朝以火德王,今一阴方生,而有此大异,并由阴盛阳微而火失其性故也。
怀疑者众,陛下亦知乎?
恭惟宁宗皇帝以恭俭仁厚之德祈天永命,享国久长,薄海内外,皆得蒙被安静和平之福。
火之作也,迫于开元阳德之宫而独不燬,岂非天以此彰我宁考之盛德,以警动陛下之心乎?
众心之所疑者此也。
陛下之大宝位得之于天而受之于宁考,天资孝友,岂有他哉!
一宗藩之无祀,岂必谓其真能为伯有之厉?
然故宫遗址,火实始焉,众心之所疑者此也。
椒房之亲,富显之可也。
当四郊多垒之时,节钺之华,不以待有功而汲汲及此。
恩宠先之,火亦先之,众心之所重疑者此也。
近亲懿戚,人颇议其干请之数。
其有其无,陛下知之,臣不知也。
然火之自西而东,越两河而径趋之,若有所乡导然,众心之所以愈疑者此也。
虽然,是亦姑举其迹之最著者尔。
非独四疑,又有三谤,群臣熟言之,陛下熟闻之矣。
徒以为:罢行论建必出外廷,未尝谋之私昵也;
进退除授必出宰揆,未尝决之他人也;
机务亲览,宵旰忘劳,经史讲论,寒暑不辍,未尝过佚于深宫内廷也。
是三谤者,非独陛下之心,臣则知之,而天下未之知也。
苏轼有言:「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
臣请略言其疑似之迹,而陛下试察之。
政令出于外廷,是矣。
然御笔时至于中书宣谕,或出于要地,事关封駮,不免留中,名在白简,间烦节帖,此所以来天下之谤也。
又闻市巷之言,往时权势子弟置局行都,内以结左右之悠扬,外以觇朝廷之动息,然犹不过典以舆皂,给以私钱。
今则方面效尤,率多置局,而以其徒主之,名曰通中外之情,实以行嘱托之计。
朝廷每有科降,不复津发,率桩留以供费。
陛下捐生民膏血以予之,所望谓何,而忍如此用之乎?
毋谓已去而无是事也。
至如饮食药饵之物出于虏地者,相衔而至辇毂,陛下以为此安从而得之?
以吾宝货易彼粪壤,而藉手以行其私。
更化以来,宰执不受馈矣,台谏不受馈矣,此钱此物归之谁乎?
朝廷每一举措,令未出而彼已知之;
每一议论,意未决而彼已闻之。
向使有赂而无效,则虽赂亦将不再;
其应如影响,是以方来而无穷。
况蹊径一开,则他时因微而入,缘形以出,有不胜其虑者。
此皆非陛下本意,而谤者谓陛下实容之,不知何苦为此曹受谤哉?
臣以为不窒交通之路,则天下之谤不解,此天之所以怒也。
除授出于公朝,是矣。
然除目未颁,已有谓某为某邸之客,某登某人之门,既而有吻合者矣。
除目既下,则又曰某出于睿旨之丁宁,某出于御批之训谕,虽卑官小职,有不能不然者矣。
伴食故臣,生无锱铢之益,殁乃论定策之功。
先皇与子,孰敢贪天?
私家撰述,岂能传信?
是果出于圣意乎,抑有为之地乎?
潜邸外姻,他岂不可以薄加恩数,而参错于边方守倅之任。
强敌在境,此为何时?
风寒迫身,此为何地?
是果以才选乎,抑姑为人择官乎?
利在他人,而谤归君父,乃重于绝私谒而轻于受谤讟也。
颇闻圣意亦厌其烦,以杜衍不可告之者正自不少,然臣以为不尽杜侥倖之门,则天下之谤不解,此天之所以怒也。
佚乐不足以夺忧勤,是矣。
自有识言之,盖曰陛下不知濡首之可戒,则无旨酒之箴矣;
不知女德之无极,则不复日近儒生矣。
自小人言之,但见边风孔棘,而增置妃嫔之閤;
锡宴虽罢,而未辍排当之常。
一二举动,未免有以实人言。
一实足以證百虚,是以观听怀疑,群议交集。
夫操网罟而谓之非渔,不如捐网罟而使人自信。
然则岂无名称不正之人得以出入宫掖,以启天下之疑者乎?
臣以为不绝逸欲之媒,则天下之谤不解,此天之所以怒也。
夫因疑生谤,因谤生怒,天之怒即民之怒也。
姬旦之告成王曰:「小人或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
陛下欲回天意,则凡群言之所止,不必校曲直,不必论是非,必痛自刻励,痛自奋发,由自本自根之地以至于宫掖朝廷,凡可以绝夫人之疑谤者,首图而速改之。
而又以发强济宽容之德,以笃实充辉光之美,以恳忱应文貌之胜,尊天命而抑私恩,务力行而简议论。
论事剀切者必召,封駮不回者必留,缄默苟容者必汰,阘茸不才者必斥,支倾补弊之策必讲,权宜救急之术必行。
天下方以此望陛下,苟一旦奋然断自圣志而力行之,则孰不歌舞圣德而忘其忧?
人心悦而天意解矣。
不然,避殿减膳之虚文不足以信天下之心,捐金予粟之小惠不足以释都民之怨。
贤者相与引去,而持禄固位者,皆临事不可倚仗之人也。
臣观火势炽烈之时,官吏军民几于束手而坐视。
万一天怒未怠,其祸更有甚于此者,亦将若是而已。
臣既忧斯民之无所恃,复忧陛下之无所恃矣。
兴言及此,疾首痛心。
惟陛下哀其忠,赦其愚,而曲留圣心焉,不胜四海生民之幸。
取进止。
〔贴黄〕臣又闻难得者机,易失者时,转移天下之大势者,在乎善应之而已。
陛下即位以来,机之至者屡矣。
权相之沦谢,是一机也,而不能应;
明堂之罢相,亦一机也,而不能应。
今又一机矣,谓宜不终日之间,必有大黜陟以谢天戒,大更革以慰人心,大悔悟以来直言,顾乃不能无迟回黾勉之意,何哉?
岂其谓高高者真不足畏耶?
夫机会之来,斯民莫不倾耳注目以徯作新之政,感孚之速,惟此时为然。
一德意之美,可使淄青军士投戈而效顺;
一诏旨之布,可使武夫健将竦动而感泣;
一举措之宜,可使王承宗敛手而削地;
一任用之当,可使辽人不敢生事而开边。
应之少缓,则颓堕委靡无复振起之理矣。
辰去速而来迟,机一往而不返,愿陛下与二三大臣亟图之。
取进止。
四年丁酉六月轮对第二劄 南宋 · 徐鹿卿
臣既以天人相因之理控露于前矣,而其切于时事者有六,请条列而继言之。
一曰洗凡陋以起事功。
大抵危急之證,非平缓之药所可救疗;
败坏之局,非寻常之着所能扶持。
粤自残金倾危,彊鞑炽焰,灭国者十数,称兵者几年,中原遗黎殆无噍类,而后骎骎及我。
蜀败、襄失、荆危、淮孤,而内忧近患又捷出而乘之。
臣意此一气数自北而南,非大有以回天心而系民志,是乃祸乱之始也。
奈之何规模不立于朝廷,威命不行于边圉,志气不一于中外,号令不信于军民。
处蹙国百里之时,而袭累朝全盛之仪文;
当祸至无日之机,而守承平无事之程度。
以文法相蒙蔽,以空言示作新,费有限之光阴,役无涯之细务。
平时失于经画,遇事必至张皇。
臣以为陛下当讲求军国之大政而专意于委任责成,大臣当清中书之务而专意于忧边思职;
必有以长驾远抚而收豪杰之用,防微杜渐而绝祸乱之原;
毋以旁出之门户废纪纲,毋以和战之矛盾妨实政;
置节用一司以少纾目前之急,通救楮之权而勿泥书生之谈。
王畿瓦砾之场若之何而镇安,上流脊膂之地若之何而葺理,皇皇汲汲,尽心力而为之,用草创之规为救急之术,则人心改观而事功可集矣。
二曰昭劝惩以收主柄。
夫人之所以奔走天下者,惟赏与罚耳。
大权在己而不能用,何以使天下之听命哉?
日者入洛之师,纵未忍诛王恢而戮马谡,亦宜投之荒裔,俟经赦宥,然后议功使过,庶几名正言顺,未至全废劝惩。
今乃一切不问,是司寇始失刑也。
京襄之失,亦宜重加窜殛而密谕其手足之亲,责令勉立功名,然后抗章自赎,犹可少塞公论。
今乃甫从薄罚,无故放还,是司寇再失刑也。
去岁鞑骑长驱,如入无人之境。
其视攻鄄而弗救、取薛陵而弗知者果何以异?
纵欲宥过而责后效,岂应无功而受厚赏?
今则例皆增秩进职矣,是司勋复滥赏也。
万一更举淮而弃之,亦将以是待之乎?
岂有擅作威作福之权,乃惴惴焉待其臣如骄子而可以用吾国也!
臣愿陛下以齐威王之振厉者自勉,而毋以唐德宗之姑息自安也。
三曰清班著以储实才。
夫鸳行鹭序,世之所甚重也。
以臣观之,州县一命之微,其才否无不立见。
至于登朝,则閒曹居半,悠悠唯唯,皆可累日而序迁。
其初本欲以储才,其弊亦足以藏拙。
臣之不肖,亦拙者之一也。
故欲作兴人才,必自班行始。
昔太宗皇帝尝谓:「多士盈朝,欲求一材堪转运使、三司判官者,了不可得」。
今平居进用,则常患于无阙,及临事任使,则又苦于乏才。
非其人而强使之,适足以败吾事。
臣以为宜于班行中常留若干阙,而以堪将帅、练边事、理繁剧、通财计专立四科,命内外之臣公举所知,条其已试之效,各以名闻。
中书置籍登载,并记举主姓名,随其资历浅深,以所留之阙,取所举最多者充之。
其已立朝而可备此选者亦预焉。
遇有事任,则取因荐而拔擢者遣之。
功过之大者,举主同其赏罚。
前者既去,后者复来,取之不穷而用之无尽。
陛下万机之暇,时一索籍以观其进退,则所储皆可用之才矣。
四曰重辅郡以蔽都邑。
夫千金之家犹知重门复壁以自卫,况都邑乎?
两浙诸郡,都邑之门壁也。
而兵备单弱,春秋教阅,操弊竹以为弓,揭腐缯以为旗,老弱杂陈,真同儿戏。
加之财计空乏,莫能疏通。
臣试以所知者言之。
闻之大农,嘉禾一郡岁输之数为缗钱二十五万,既以匮告而宽减三万矣,又请止输一十九万。
使此数登足,犹之可也,而两年之间,凡亏一十五万,则一岁之输不及元额之半。
今复以麾垒宠旧臣之子,不知其能辨集否也。
纵不为一郡计,独不为都邑计乎?
顷年盗起三衢,常山之豪颇尝效力。
功赏既滥,又或不均,甚至以土人任本里之阙,彼是相形,近遂交斗。
州郡苟幸平静,岂暇更为远图?
疽根伏藏,久且溃决,万一边陲警而肘腋之变复生,何以待之?
凡如此类,臣以为当妙选贤牧,整葺败坏,调伏奸萌,庶几手足可以捍头目而内忧不作矣。
五曰因闽越之舟师以防海。
绍兴逆亮之入寇也,分兵为三,而一由海道。
然先一岁已谍知之,而命李宝屯江阴矣。
今贼妇久于海上,其为倪询商简者甚众,安知不出于亮之故智乎?
绍兴谍而知之,知而备之,故能先其未发而伐其谋。
今既不能知,亦不能备,万一虏以重兵缀江淮,以舟师趋两浙,本根震则枝叶不能自立矣。
窃见福建、浙东岁调番船分戍顾径、吴江等八处,而总之许浦都统司,以防海也。
其钱粮则朝廷科降下平江支散。
近年粮降不时,人不堪命。
于是调发之始,船户率非正名,多用小船展拓以应尺度,而水手亦皆浮浪之徒,非逃即溃。
问其舟则阁浅矣,没水矣。
其部辖将校与都统司军吏通同为欺,一遇点集,则旋雇民船篙手以充之,点名甫罢,旋复星散。
而军吏与游手之应名而未去者,因得窃钱粮而瓜分之。
戎帅昏庸,蔽而不察。
徒有供亿之费,而无备禦之功。
今宜作急行下两路,应今岁当次番船并要正身管押,如敢承袭雇替,守令重行镌降,吏胥并从军法。
仍先科降合支之数,候兵船之至,委本州倅贰按月支散,而以郡守察之。
都统司任总辖之责,而钱粮不预焉。
比之旋行创置者,力省而功倍矣。
又闻绍兴枢臣叶义问建言:「沿海土豪谙海道之险,仰海食之利,皆能役使船户。
请于沿海要处置寨,以土豪为寨主而自统之,与官军相犄角」。
若假以名目激犒而使之,亦可行之一策也。
六曰合东南之全力以守江。
夫上流重地既已破坏,则江面阔远,节节皆合关防。
羊祜有言:「势分形散,所备皆急。
一处倾坏,则上下震荡,虽智者不能为谋矣」。
况闻襄江船筏如织,边帅之力,岂能一一分布?
宜思有以助之。
臣以为当委江、广、湖南、福建帅臣,于内郡禁军额内十选其三就帅司一处团结训练,委宪臣于郡弓手土兵额内十选其三就宪司一处团结训练,各择将以统之。
其月粮生券,皆各州各县自行措置,逐月解发。
以八月召集,至二月散遣,警急则从密院调遣,以为托里之助。
时事方殷,非内外并力而为之,使盗闯门庭,则堂室无独全之理矣。
臣前篇之说其本也,后篇所条其事也。
本立则事立矣。
夫栋宇将焚而颜色不变者,孔斌之所以深忧;
薪火未燃而安寝自如者,贾谊之所为痛哭。
臣之过计,窃比二臣。
傥沐采其一得之愚,天下幸甚。
都城灾应诏上封事 南宋 · 徐鹿卿
窃睹回禄煽灾,上延宗庙,中外臣子莫不痛心。
臣蝼蚁微生,至为猥贱,然有怀不吐,实负明时。
臣闻最易回者天之心,最易感者民之心,最不可欺者己之心。
人主欲自知其过,惟求诸己心而已。
己心无愧,则天心之怒一旦可回,人心之怨一息可解。
不然,徇虚文,应故事,心可欺乎,天人可欺乎?
臣恭惟皇帝陛下临御宇内,于今八年。
践祚之初,天下习闻仁圣之德,翘首企足,以为太平之期期月可致。
信能日加警惕,不移初心,则积而至于今日,纵未大治,亦宜小康。
曾未几时,而群妖众异层见叠出,是果何自而来哉?
以臣观之,大抵皆阴气之应。
星殒地震,疾风甚雨,是阴类也。
丁亥浙西之水,己丑浙东之水,今岁江湖、两淮之水,城邑为壑,生理一空,无辜之民葬鱼腹者几千十百,是阴类也。
寇发江西,延及瓯、闽、湖、广。
刀锯之惨,原野为腥;
流离之苦,过者掩泣。
环数千里莽为丘墟,饥疫乘之,几无噍类。
甚至畿辅之近,一夫唱乱,至烦王旅,旷日未平,岂所以令众庶见哉?
是阴类也。
纲常名分,日以陵迟;
监司守臣,可戕可逐。
借曰抚驭乖方,悉其自取,然习惯为常,后患未已,是无纪纲矣,是无朝廷威令矣。
筚门圭窦之人皆淩其上,而为长者常凛焉有不可一朝居之意;
狂者妄作以速祸,谬者沽恩以求全,甚至奸盗之徒敢干禁卫,果何等气象乎!
是阴类也。
去岁之秋,陨霜杀粟而瓯、粤之民饥;
今岁之夏,水潦腾溢而江、湖、淮、浙之民饥;
来岁饿莩之多,已可预见。
是阴类也。
山东逆酋本为向者匮吾国力以豢养之失,既在前不必深论。
至乃扬声鼓众,侵犯王略,幸其送死,所损已多。
而任事之臣,功未就而衅已启,方来之忧,伏于意外,是阴类也。
西蜀关隘,目为天险,靼虏突如其来,犹践平地。
守土者窜,执制阃者仓皇,人情恟恟,未知所底,是阴类也。
阴既极矣,火不胜矣,于是郁攸之警所至多。
然至于辇毂,其祸尤炽。
累朝文物化为灰埃,官府民居空存瓦砾,固已甚可骇矣。
矧乃庙祏之尊,四海所托,听其自燬,责必有归。
宫庭目击,陛下能自安乎?
潭府独存,大臣能自安乎?
百官见之,能自安乎?
士民过之,能自安乎?
臣以为此亦阴气之致也。
窃惟本朝盛德在火,今柔阴之气积郁散漫,火失其性,奔迸四出。
正如虚惫之人,元气不充,手足厥冷,脏腑宣泄而浮阳上攻,气血妄行,庸医不察,复投冷剂,则危亡之至,将不旋踵,可不惧哉!
人有常言「不知其形,视其影」。
今自影而观,天妖地妖,阴也;
叛兵悍将,阴也;
夷狄盗贼,阴也。
积阴之沴,其极至此!
臣不敢厚诬君父,以为不知所以用心,然窃意刚不胜柔,理不胜情,必有以阴召阴者。
宫闱之隐,风化所关;
后妾之分,同于冠屦。
迩日所进,举国哗然。
并后之端,有识过虑。
使其素无他议,犹之可也。
既尝有意选求,而中止矣,揆之人情,宁无怏怏?
今长秋正位,命出慈闱,播告四方,大分已定。
而素怀怏怏之人乃已黜而复进,宠命之骤,圣意可占,骎骎得志,能无求快所欲乎?
事一至此,虽陛下聪明特出,亦或难处矣。
古者内庭之选多良家女,盖有深意。
窃聆日者里巷之贱亦或备数宫掖,此等何知礼训,徒务争妍,溺志荡心,无所不至,臣是以疑此乃召阴之本也。
出入起居,在于必钦;
饮食燕乐,期于有节。
道路之言,多以为陛下听览之勤夺于閒逸之乐,道义之味移于游燕之娱。
阙庭万里,无由尽知,一有似之,此亦召阴之本也。
陛下一念之阴或不自觉,而凡阴之属,以类而应。
台谏之职,取其能犯不韪而效鹰犬之役,世无贤不肖,举以凶德目之,陛下亦槩乎有闻矣。
然将去复留,欲进复退,不害其为得志也。
将帅之臣,取其柔懦易与而可以颐指使令。
盗贼纵横,而出者无功;
边鄙耸动,而战者无功;
京邑煨烬,而守者无功。
然以败为胜者,反得美官;
见焚不救者,归过其下,不害其为进身也。
内而公卿侍从,外而秉麾持节,则大半取其能供苞苴以快耳目之欲。
一小人之根不去,而众小人之枝叶实繁。
散布于州县者,多戕贼基本之人;
党连于要路者,多斲削元气之辈。
清议所击,如罔闻知,不害其为固位也。
向使陛下以阳刚为德,以正健为心,则不应变故之生,一至于此。
今积阴之證遍满宇内,奸雄敌国阴窥潜伺,抵掌跳梁,幸我之弗儆弗悟以为得志,乃复悠悠泛泛,不思所以塞其幸祸之心,此非投以冷剂乎?
虽然,是可忧也,亦不足忧也。
天下之事,非阴即阳。
一念之失,阴之端也,转而善,则阳矣;
一事之非,阴之萌也,转而是,则阳矣。
是故处变故之极而悔心生,乃修身进德之机;
乘忧危之至而勉心生,乃转祸为福之机。
陛下如求有以胜阴气,素服哭庙,未足言也;
减膳避殿,未足言也;
施舍己责,未足言也。
如其止于此也,揆之于心,能无歉乎?
傥以是为未足,则当自一心始,当自一身始,当自一家始。
天下之所以过疑陛下者,谓其惑于宠嬖也,谓其溺于燕私也,谓其知小人而不去也。
陛下内省于心,果有是乎?
有而弗改,是未悔也,是未勉也。
陛下试静观默察,今之时果何如时邪?
天之仁爱国家,昭昭示告者,可谓至矣。
民之厄于下,以为可相者举之,取其能负荷艰危,而毋取其具员充位。
陛下不欺于心,大臣不欺于君,臣荷美名,君都显号,此又转阴为阳之大机,亦天之所甚望也。
不然,策免三公,徒从汉制营求肖象,未契天心,则彼进此退,政未足为轻重耳。
臣狂瞽妄言,罪当万坐。
使臣言用而身危,则利在天下,罪在一身,无所尤怨。
不然,天下皆未知所以托身之所,于臣何有哉。
五月视朝转对劄子 南宋 · 徐鹿卿
臣闻二三大臣之心叶于一,而后百官万民之心定于一,上下之心不一,而求以济事,无是理也。
陛下忧时望治,并用二相,而命元老大臣总其纲,岂不以大厦非一木之支,泾舟赖烝徒之楫?
相之严不可无吉之宽,房之谋不可无杜之断,疗急證,扶败局,法当如是也。
然同寅叶恭,则虽十六相而不害其众;
召奭微不悦,则周公旦深病之。
何则?
此心苟叶,则守一等规模,行一等议论,立一等政事,用一等人才。
事之合于理者,无往而不获其志也;
事之乖于理者,无往而得遂其私也。
人心其有不定乎?
否则乖离睽隔,不合不公,弗得逞于东者,必趋于西,无所投于甲者,必赴于乙,彼罢而此行之,彼用而此舍之,彼信而此疑之,在上者莫适任患,在下者莫知适从,秖见其纷纷尔。
今大臣皆天下之选,必将同心同德以仰副陛下责望之意。
而臣于是时顾以非才冒兼宰旅爱助之切,其能已于言乎?
臣之所欲言者三:一曰定意向以立规模。
今世之患,莫大乎疲精力于无益之常程而不明军国之大计,坏纪纲于因循之弊例而不守祖宗之成法,无不测之赏罚以耸动众听,无坚凝之力量以消沮群疑。
随事酬应而已,未闻思所以待事变之来;
数日支持而已,未尝思所以惜日力之去。
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稷、契、皋陶并生于世,臣知其不能转危而安也。
今莫若昭示意向,改易涂辙,去繁重而就简便,破拘挛而事轩豁,叶心一力,取其大且急者汲汲而共图之。
兵胡为而可强?
财胡为而可裕?
民胡为而可安?
进而吁谟者,此一心;
退而推行者,亦此一心。
如推车焉,志于车之可行足矣;
如和羹焉,志于盐梅相成足矣。
曹掾当房之事,毋使互有侵越,而后可以贯始末;
已经判决之事,毋得转而之他,而后可以免异同。
按而行之,国事其有济乎?
二曰明好恶以储才望。
夫时事艰危,非人莫济,而今之人物眇然矣。
宿老耆儒星稀云散,仅有一袁甫,而天复夺之。
昔张商英卒,陈瓘叹伤,以为人望已绝。
以今揆昔,能勿惧乎?
迩日以来,班著萧索。
稍负清望者,多纳履引去之意;
名为有志者,无弹冠愿仕之心。
中外之情,睽异若此,外夷敌国,其谓何哉?
夫端臣良士譬诸麒麟凤凰,虽若不切于用,一旦出而鸣朝阳,游郊薮,则蔼然为太平之嘉瑞。
不然,则狐狸夜号,鸱枭昼舞,果何等景象乎!
臣尝以为:班行之额,当以其半待清修忠谠之彦,以强吾国之精神,而勿疑其迂;
复以其半处卓荦才智之士,以效奔走之筋力,而毋责其细。
公权度,去町畦。
苟贤矣,不必以为某之党与而疏之;
苟不才矣,不必以为己之亲故而私之。
如此,则真才聚于本朝而缓急无乏使之忧矣。
三曰谨操柄以尊朝廷。
夫惟辟作福,惟辟作威,人主之所以鼓舞天下者,恃有此尔。
故豆区釜钟之举,恶其市恩于私室;
礼乐征伐之权,病其轶出于诸侯。
而近时太阿倒持,朝纲不振。
举高官美职以予人,而方且摇手而不顾;
恃盐钞茶引以为命,而夺于私贩之盛行。
臣不敢缕渎,姑举辟差一事言之。
上自台阃,下至偏州,不拘可辟之地,不问合辟之阙,例多选辟。
有诸郡守倅前政未上,而已辟后政者矣;
有本无员额,而请置添差以充辟阙者矣。
铨曹之差注多远次,而受辟者率先期而赴;
朝廷之除擢多终满,而得辟者止岁月之閒从仕。
四方之人但见其长之足以轩轾乎我也,往往皆有轻视王朝之心,非所以安众志而隆主威也。
陛下尝思周末陪臣所以效死于私家者乎?
尝思六国豪杰所以聚会于四公子之门者乎?
威权下移,浸不可长,而其从违可否之权则在上而不在下。
臣请除三边外,其馀州郡,宜下吏部刷其合辟之阙,上之中书。
凡以辟书来上者,先与批注系与不系辟阙,方可为之启拟。
其近年创阙而辟者,候见任人满,并行罢废。
大臣同守公法,毋徇私情,则名器重而王室尊矣。
夫规模不立,则无以为依据之地;
人才不富,则无以备缓急之用;
朝廷不尊,则无以成运掉之势。
此三者,真中书之务也。
古语有之,「同舟而遇风波,则胡越可使如左右手」。
今之风涛恶矣,辅弼大臣之心一而后天下之心莫敢不一,理乱存亡之机,视此而已,可不共思所以体承君父之意乎?
不然,一国三公,诗人所刺;
政出多门,君子所讥。
岂陛下之望哉,亦岂四海臣民之望哉!
惟陛下深诏大臣而亟图之。
奏乞科拨籴本赈济饥民劄 南宋 · 徐鹿卿
臣闻孟轲之言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
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欤」?
臣谬以匪才,蒙恩将漕,其为牧也大矣。
忍于视其死,而不求其所当求,是为负民;
未尝求焉,而逆料其不得,是为负国。
臣职守所在,敢冒昧而一言之。
臣入境以来,仰体圣朝任使之意,周行原隰,自南康、池阳、太平以达于建康,凡历四郡。
所至延见士民,咨询利害,而足迹之所未及者,亦博加采听。
其病民之事,固非一端,然最以岁事不登、粒直翔踊为大苦。
岁入既亏,而淮民又聚食于江南,加之剽掠焚荡时时窃发,目下米一斛,廉者六七十千,高者至百馀千,流离殍死,气象萧然。
客贩不通,而常平义仓之积无几;
等第人户皆已应令和籴,赢羡不多。
虽见行劝分,未有可恃,所至劝令种麦,亦且未保收成。
此去来岁早熟尚是半年,中户已皆有转壑之虑,下户从可知矣。
臣昨充员宰旅,备知国力有限,然误当陛下委寄,刍牧之求,责实在臣。
窃照嘉定八年,民之憔悴未如今日之甚,朝廷为捐建康府转般仓、平江府百万仓米三十二万石及度牒一百道、会子十万贯,准籴二十万石,通为五十万石,又为之蠲租已责,变粜为济,凡可以救民命者,无不为也。
今固不敢以此望之朝廷,譬犹父母之于子,虽旦旦焉饔粥不给之虑,然慈爱之情,忍食而遗其子乎?
臣按本路九州四十三县,大体皆歉,而轻重亦自不同。
有早禾及分而晚稻不收者,有高田甚旱而圩田就熟者。
今纵未能槩行赈恤,亦当择其甚者,略思所以接济之策,以示圣朝当财计窘束之日,犹未忍顷刻而忘吾民。
浙西、两淮、湖南北之米既无可仰,惟江西一路差稔,虽朝廷和籴数多,岂无尚可通融?
臣愚欲乞圣慈轸念一方之民,特赐睿旨,下封桩库科拨十八界新会一百万贯下本路为籴本,令臣与诸司公共商议:一路合济者几郡,而郡之合济者几县;
一县合济者几乡,而乡之合济者几户。
其旱势稍轻者不与焉。
却以本钱分拨下各郡,委官往江西路照时价收籴米斛,候到,减原价三分之一,专一分场粜与下户。
将来除豁船脚等费及所减一分价钱外,却将籴到钱据实数拘收,桩还朝廷。
如此,则所损不多,可以助劝分之所不及。
投醪割炙,恩虽微而意则厚,是亦维系人心之一端也。
如蒙特赐俞允,即乞速降旨挥施行,仍降付尚书省劄下本路诸司公共相度,依嘉定八年例分州措置,及劄江西安抚转运司行下所属州县照应收籴通放,仍免所过商税。
须至奏闻者。
壬子聚讲癸丑论政府制国用并乞釐正检正官名劄 南宋 · 徐鹿卿
臣恭睹皇帝陛下宵旰图回,奎璧绚烂,特以兵财二事分委执事专任其责。
王言惟作命,始而丝,继而纶,继而纶,其孰敢以为不然哉?
然事未有全利而无害者,惟当公听并观,去非取是,求归于至当而力行之。
何至似作似辍,似疑似信,日复一日而徒浮议之恤哉?
兵者,臣之所未学,固不敢言。
至于财用,臣虽不知斡旋变通之术,若夫成宪所存,大体所关,则考之经史,得之师友,亦尝闻其略矣。
请试言之,而明主择焉。
祖宗盛时,掌财特有司之事,曰盐铁,曰户部,曰度支,是为三司,为三司使有声绩然后登之政府。
今之版曹,盖三司之职也,特茶盐隶之尚省而已。
建炎虽尝以副枢兼领户部财赋,乾道亦以执政同知国用事,然体统之在宰臣自若也。
今以版曹提领,亦三司之遗法。
然以户掌财,其来已久,源流于周之六典,分列于今之六部,总而为省之六房,严而为台之六察。
而户房所掌,特科拨和籴及拘覈出入之事,于生财乎无预,以为夺都司之权者,非也。
昔者以三司总国计,则户房自属于尚省。
今若并尚户而入专局,则尚省止存于五房。
揆之旧制,微有牴牾。
臣愚以为封桩库如激掌库,如安边库,如丰储仓,如务场,如盐窠,皆可以总其事而归专局,惟户房不当出省。
此妄议之一也。
不置局,是也。
然既增参详,又增检阅,三省清严之地,而舆卒皂隶纷杂其间,恐非所以重朝著,故不置局则责任不专,置局而不公于朝堂,则体统不顺。
且法有改更,利有取予,若议论区处于本局而后请笔于宰臣,万一宰臣以为不可,而又议,焉成郑重?
臣愚以为欲其专一,则置局以处官吏,亦未为害。
凡拘催财赋常行文书,自从各司各局分治其目,拟审请笔一如执政之所条奏。
至于更革废置,则提领官时一至都省白其所以然,而宰臣执政公议之。
盖宰相不当屑预者,其繁而无,不当问者,其要如是,而后体统不分,事宜适当。
此妄议之二也。
乃若官属一事,则版曹自有版曹之属,库务自有库务之官,而宰司则惟书拟户房之属一员尔。
因版曹郎官五员以掌版曹之财,因书拟户房之官一员以掌朝廷之财,去其不善言利者而择善言利者易置之,各立限界,不相侵越。
提领通治之,执政审处之,而宰相裁其当,如是足矣。
惟茶盐一窠,当命专检阅之员,更合增置,无可疑者。
此妄议之三也。
大抵臣之为说,初不悖于执政之说,特欲大议公于都省而不徒请笔于专局拟审置之后,置局以专行移而不使人徒杂处于朝廷之閒,因省部之官属以分治省部之财赋而不必多增员数,提举官通领三司之事而不害时至都省,户房还归左右司而吏不入专局,茶盐别委专官而宰掾不必兼领,朝廷户房各任其事而财赋毋得交混。
三者其纲领,而七者其条目也。
如是则体统合,职任专,然后以出入之大数较每岁之盈亏以为各司之殿最,而赏罚行焉。
圣君有命,雷动风行,决无反汗之理。
彼泛然之议,何足问哉?
臣猥以非才,蒙恩兼组右选,虽不当自附于论思献纳之列,然使有怀不尽,非臣所以忠于君父之意也。
书生之见,何足仰裨聪明。
可则行之,否则舍之。
是关国体,臣何形迹之嫌哉?
冒渎天威,惟圣明裁赦。
〔贴黄〕臣又闻:中书造命之地,熙宁间始置检正五房公事一员,欲以检柅稽违,纠正阙失,审重于出令之初而不待乎给舍之封驳、台谏之论列也。
至于近年,不行本职。
凡中书之事,自敕库断案,稽考奏钞之外,馀皆不得而问。
问其官则曰中书后省之属也,问其职则曰书拟尚户财赋也。
名与实乖,官与事异,名不正则言不顺,无甚于此!
窃尝深求其故,良由中间柄臣志在独运,自任胸臆,不使掾属得议其是非。
检正既无职守,因分尚户以寄之。
然名在中书门下,而职在尚省,可乎?
且尚省有六房,所以挈六部之纲也。
移其一而他属,可乎?
今左右司共为三员,分领诸房。
臣窃以为户上房书拟亦当并归尚省,却于左右司中择通于财记者一人领之。
而检正专总中书六房之事,以正命令之源,以考违滞之失,与给舍相为表里,叶神祖建官之初意。
正名责实,于体为顺。
兼臣待罪宰掾,又摄铨曹,不幸而有犬马之疾,自揆一身不足兼两剧。
欲乞睿慈先正检正之名,使行检正之职,别择材俊,共扶纪纲。
仍令臣免兼检正职事,庶得专意铨衡,以报陛下拔擢任使之恩。
伏乞睿照。
九月朔有旨令伺候内引壬子入国门是日内引奏劄(一) 南宋 · 徐鹿卿
臣窳质不灵,天分素薄,顷由班缀,出守吴门,病不敢前,控辞再四。
忽蒙陛下亲洒宸翰,命宰臣谕旨,勉督使行。
臣感激异恩,期以死报。
踰年支柱,幸勉旷瘝。
圣度如天,复加召擢。
丐归不遂,再得入觐清光,臣之幸也。
粤自言路宏开,一时忠臣良士锵然竞振朝阳之响,升平气象,指日可俟,臣尚何言!
谨摭其关于大计之最切者,为陛下告。
臣闻天下有睽心,人主当主之以一;
天下有动势,人主当镇之以静。
盖人心国势相为表里,暌则必动,动则愈暌。
凡欲动人之国者,必先有以暌其心而摇之,使上下忧焉不宁,然后吾之计行而徐制于其后。
此安危之几,不可忽也。
古之圣王所以先万物而立于独,干千变而执其枢者,惟静惟一而已。
故能因其未暌而使之合,察其将动而使之定,事变之纷来者无穷,而吾心之静一者自若,此通变使民之妙,穷神知化之本也。
不然,天下有暌心,吾又从而挻之;
天下有动势,吾又从而激之。
以暌心而乘动势,国其殆哉!
恭惟皇帝陛下聪明睿智高出古昔,道德问学比隆帝王,临御二十四年,事之几微无不烛,人之情伪无不知,静一之天存于中者远矣。
然臣不知隐诸圣心以今为何如时邪?
人常言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
今天下之心暌已久矣,陛下所当兢惕而恐惧者矣。
古人立国之道,非徒旦旦焉号于人曰:「吾以此为局面而已」。
譬诸一枰之上,有是局必有是着,路路有生杀,着着有成败。
苟专执成败之虚言,而急政要务,元无定算,大纲小纪,务详法略,则凡古人所以竭其心思而为不摇不拔之本者,皆废不讲,又取已成之法而坏之,几于荡荡无纲纪文章矣。
空枰仅存,实莫知所以下着之处,乃指此为可以久而不变之道,无是理也。
是必以静一立基本,以着数实局面,使暌者自合,动者自定,则斡旋世变之用在我矣。
端、熙以前,不必深论,试以淳祐数年间观之。
甲辰改纪之初,陛下独观昭旷,与神为谋,振起坠地之纲常,散坏盘固之党与,积二十年静一之功而见诸用。
上对天心,下符人望,此所谓动以天而无妄者也。
夫是以人无暌心,国无动势,精神奋发,脉络翕合。
曾未一年,生事之徒迎其暌而挻之动。
陛下苟有以主而镇之,则暌者合,动者息矣。
而陛下之心,似亦不免与之而俱动,是以纷纷至于此也。
且宰执台谏,乃人主所与纲维世道,以共成凝合镇定之功者也。
一旦变祖宗成制,创为二府分主兵财之说,以夺宰相之权而速其暌,众君子不察,亦合从而和之,不思宰相动则局面摇,此不过为倾宰相计,非为公家忠计也。
今其效可睹矣。
使宰相当是时纳履而去,岂不伟然大臣之体哉?
宜去不去,卒至于逐。
一动不已,以至屡动。
动则生暌,于是二三大臣之心举暌,同堂乏济济之风,举朝有党比之疑。
甲辰、乙巳之局,至是几散,此固旁窥窃睨者之所甚幸也。
愈暌愈动,至于今而未已,苟有猝然之急,则将有起而乘之者,是谁误陛下使致然哉?
此圣心所当密察也。
且作威作福乃人主不测之神,非可以尝试而亵用。
齐威王屏然不动者几年,一烹一封而天下服,未闻今日未烹一人,明日又封一人也。
自臣钟罢未一年,同日而逐两台谏,虽其议论太激,不以为过,然亦岂无激而成之者乎?
此又圣心之所当密察也。
今年四月,宰臣罢,二府出。
七月,枢臣又罢。
陛下废置大臣之手似亦太滑矣。
天下之势本易动,当局者又从而动之,能无伤静一之体乎?
不独此也,自创例行泛免之恩而多士之心动,自违礼侈道宫之祠而都民之心动,自无故受西夷之诱而边民之心动,自赤旱千里而居民之心动,是举内外之心胥动矣。
圣人系《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动」。
吉居其一,而凶、悔、吝居其三,甚矣,动之可畏也!
天下之患无不始于暌而成于动,闾左之戍不发则秦不亡,高丽之役不兴则隋不亡。
彼动人之国者,其端甚微,然至于动而不可止,则彼亦末如之何矣。
初岂料其至此哉,势始然也。
今强敌在境,奸邪生心,岂无乘时投隙者之可虑哉?
夫暌不足以合暌,而合之者一;
动不足以制动,而制之者静。
世变虽百暌百动,而圣人之心常静常一,何者?
镇静之道,当如是也。
臣窃窥陛下静一之天,未尝不卓然于酬酢世故之顷,近年之失,虽不免于屡动,而随动随复,不终日而失者还,凡前之怒且逐者,今彬彬然而起矣。
忠贤之路,榛塞者尽通;
弓旌之礼,聘召者交至。
大圣人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甲辰之局得不遂散,岂非天哉!
然与其频动频复,要不若不待复之为善也。
继今以往,惟陛下谨之重之,使静一者常存可也。
虽然,臣之所谓静一,岂泊然无所营,弛然无所立之谓哉?
前所谓以著数实局面是也。
今人心疑而国本久未正,军心骄而武备多不立,供亿繁而籴本无从办,见缗空而虚楮将不行,此皆今日必至之大患也。
然则国手所以合睽制动之第一著,其将奚先?
曰释群疑,镇群动,必自国本始,而其馀当下之著,如急政要务,如纪纲法则,莫不次第而行之,则满枰皆实著,是乃万世开太平之局,非前日久不下著之虚局也。
臣学识疏,智虑浅,昔者局已立而臣始来,中间将暌而臣已病,区区之愚,每以有局无著为深恨。
今局再整而臣适再来,不胜忠愤,冒昧一吐之。
谨以甲辰、丁未列为二局,盖先后同以用君子、去小人为局面。
但自甲辰之秋至丙午之秋,则局面虽立而著未下;
自丙午之冬至丁未之夏,则局面已摇而势渐倾。
今局面复正矣,苟能下著,便满盘皆实,则斯为万世开太平之局矣。
安危所关,不同常事,惟陛下重留圣虑焉。
九月朔有旨令伺候内引壬子入国门是日内引奏劄(二) 南宋 · 徐鹿卿
臣前谨以安危大计为陛下献矣。
窃自念臣出使无状,守郡无功,其有关于职事之当言者,敢并以闻。
夫金玉珠贝,寒不可衣,饥不可食,惟储粟为最急。
古之制国用者,必以三十年之通计,其馀然后为足,世无贤不肖皆知之矣。
然朝廷方窘于籴本,而今岁又苦于旱乾,丰储百万之积,似不为少,则权宜通变,亦体国爱民者之所当讲也。
盖多籴于歉岁,则民食必艰,籴价必踊。
民食艰则流离愈众,籴价踊则本钱不充,国与民交病矣。
臣顷待罪宰属,私尝会计丰储之积,约五百万石,多为备荒之用,而大农每岁廪给,止合用米一百万石,通计可支五年。
其大农合催之额,岁为一百三十万石,豁三十万石以为抛江落河之数,则一岁之入自足当一岁之支。
假令凶荒不齐,两浙州郡更蠲五十万石以惠百姓,则朝廷不过贴支此五十万以助大农而已,其馀尚可以支四年有半。
天下岂有年年荒歉,处处不熟者哉?
百万仓之积约二百万石,专为淮郡军饷之用,而淮浙发运司递年所籴率不下一百万石,通计可支二年,此储蓄之大凡也。
夫仓庾之弊,纷如猬毛,籴愈多则弊愈甚。
年辰资次之间既不可易,此曹逆料支发之期尚赊,他日之责未必在我,于是肆为奸蠹而无所惮。
当此凶险之馀,籴本未有所措,若权与辍籴一年,或姑籴一半,既可以为民食之助,亦可以宽籴本之忧,却严责有司照免籴之数而桩办本钱以待来年
设遇岁丰,则于常数之外增数而籴
如此,则上下可以共宽一分,此歉岁免籴之说也。
浙西号为畿内沃壤,每岁丰储及百万仓所籴似不啻三数百万石。
若以诸总司计之,在吴门者已不下二百万石,而私贩渗漏者不与焉,则吴门实为吾国储蓄之根本,所当爱护培养,不可一毫伤动之也。
然自古和籴本有二说,方今边事不解,两浙军储自不容阙。
丰岁易籴,则百姓可以泛招;
歉岁难籴,则巨室可以略敷。
然浙右之俗,大家率听命于强干,虽积粟如山,而一毫不拔,宁倾赀以求胜于官府。
劝之不可,令之不从。
自清册之令罢,顷年虽曰招籴,然半是出等之家以礼劝籴。
官苟无扰,民亦安之。
臣昨在朝已尝建减籴之议,故去年之秋初止籴五十万石。
臣之意不在希赏,止欲相安,故亦止为五十万之规模。
籴数既减其半,凡旧招于巨家之数亦减其半。
施行已定,忽准朝旨增籴五十万石,时节已晚,米直已穷,而本钱逼岁方下。
臣逆料不可,遂于发运司、平江府借拨诸色官钱,别委官属招籴,一毫不敢敷及上户,然后得以及事。
今兑支过运司、平江府钱共二十三万贯,累申未蒙科还。
故去年之籴比常年不同:每年是同时抛数,同时降本,同时定价,故价数亦止一等;
去年先籴五十万石,循例于百万仓交纳,后增籴五十万石,令运至转般仓交纳,是两次抛数,两次降本,故定价亦分两等。
此皆臣以意权宜行之,非可为定例也。
兼值秋冬亢旱,劳费倍难,而本钱不科,何以为日后之地?
臣窃谓籴事大要专在降本抛数之早,若秋成便籴,民田有米,自易办集。
才一交冬,则非独价踊,而大家藏粟不出,数无由登。
如臣前说,则今岁免籴一年,未为不可;
若犹不免于籴,则乞减籴数之半,日下降发本钱,选委官吏,限在冬前了足。
价既温平,结局亦早,官与民不至交敝矣。
此降本在早之说也。
凡此二条,臣非敢独为异说,但身历其事,志在体国便民,不容守循常袭故之见。
其馀利害尚众,未能尽言。
惟圣慈申谕大臣,速赐裁酌而审行之,臣不胜幸甚。
取进止。
⑴ 如免籴一百万石,则照时价桩一百万石本钱。
⑵ 如去岁免籴一百万石,则今岁增籴作一百五十万石。
九月朔有旨令伺候内引壬子入国门是日内引奏劄(三) 南宋 · 徐鹿卿
臣闻古人为邦,自有常法,如曰可使足民,可使有勇知方之类,规画井井,犹画宫于堵,课功计日,必底于成,非泛然率意而为之也。
凡用财所入多则桀,少则貉,有馀不足犹相通融,不足则思为补助之图,有馀则以待不测之备,何尝于定法之外别有巧计,不取于民而能办集者哉?
所谓承流宣化,所谓奉法循理,自然默寓于其中矣。
数十年来,法度尽废,苟有尺寸之权者,皆可以人自为政。
不恤者至于咈民从欲,好名者至于违道干誉,其用意虽不同,其为他日之弊则一也。
吴门为三辅大郡,万家之聚,日食几何,纵不能为一年三年之蓄,然使岁计之外略有宽馀,亦古人为邦之意也。
今乃盻盻然有不足之忧,脱值凶荒,直立而视斯民之死尔。
故以本郡苗米言之:所催之数常不及,而所支之数常溢额。
顷年每石之耗多至七八斗,又或过之。
中閒定为四斗之耗,比之他郡,不为加多,所取得中,仅免窘急。
然犹逐日趱桩钱楮,补籴军粮。
淳祐三年,始减耗一斗,为一石三斗。
四年,又减一斗,为一石二斗,内有一斗系运司耗米及义仓米,实止一硕一斗。
前是县自催苗,而许补军粮亦县自给,县取赢斛面以供乏用,而水军之粮递叠积压,军人词诉,无日无之,守臣病焉。
遂令民户之苗,县催郡纳,自行给饷,仍旧石取耗四斗。
民户得一分之宽,水军得按月之请,无不便之。
而诸县皆谓:「自苗归郡,县不可为」。
向使县自受苗,县自供军,不致欠阙,则纵取赢斛面,勿问可也。
今苛取于县,不足于军,其势不得不变,变之善矣。
然旧来拖下水军之粮,问之郡,则曰:「各县积压,非郡责也」。
问之县,则曰:「苗已归郡,无可偿也」。
军帅挟势,径申密院。
臣时辞行不可,遂白枢臣,容臣至官措置带补,已许诺矣。
而监司径责权郡并月支给,又添军额七百馀人。
盖守臣将去之时,已是指定一年米数,其馀以示再减一斗之宽矣。
交割之日,尚计米一十三万馀石,犹可支至秋成。
比臣之至,止隔三十五日尔,乃止交割米七万馀石。
是年六月,即欠军粮。
问之有司,仅有平籴仓米可以借支。
至十月,新苗起催,共借过三万七千馀石,此亏欠之由也。
然前守初年尚是取耗四斗,次年方减为三斗,临去半年方减为二斗,通融乘除,犹可补助。
臣在任一年四月,皆是取耗之时。
臣不言利,亦不求赢。
前政既受宽减之名,而臣增之,臣之耻也。
止得苦节俭用,以补不足。
兼前时虽曰减耗,然每石斛面犹带二升,当取者以减言,而不当取者增暗耗,是欺百姓以为名尔。
臣亲下仓较定,自五年开场,每斛并削耗二升,总二十万石言之,又亏失仅一万石矣。
臣非好名,不敢欺心故也。
今约至催新,东移西补,粗可支吾。
但朝廷有当科还之数,累申未下,来年处荒旱之后,必复欠阙,实为可忧。
臣已于交承数外,将本任撙节到钱照平籴仓籴米元价,共为九十四万三千有馀贯,发下平江府,俾候秋成籴米,仍旧桩管抵还平籴仓元数,已申朝廷照会。
然以辅郡繁庶之区,而积贮乃如此,可谓寒心。
臣既不敢循旧取耗于在职之时,又岂敢更请通便于去官之后?
区区愚忠,正愿九重之上周知郡县利病,而凡不守经常之例,收名于一时而贻害于久远者,皆不可以为法。
及其穷匮,方且医疮剜肉以为奇策,恐非仁人之所忍为也。
傥沐圣慈申饬州郡恪守成宪,庶几军储民食稍有所仰,不至于覆出病民,天下幸甚。
取进止。
九月朔有旨令伺候内引壬子入国门是日内引奏劄(四) 南宋 · 徐鹿卿
臣不度狂妄,谨三薰三沐,起敬起爱,僭沥愚悃,上渎天威,惟圣明垂听。
臣昨得心疾,身几不保,归心飞动,他不敢知。
解印将还,忽闻参政臣别之杰除命一下,物论哗然,且谓与臣有隙。
臣自念进退未决之閒,万一因臣之来,诸臣进退,适有邂逅,人言可畏,恐难自明,敢恃宽仁,略陈本末。
臣顷将漕江左时,之杰为制阃,适值荒歉,道殣相望。
臣方心壮气锐,不量么么,强欲举职,意谓百姓可以手援,贪赃可以法绳,施行之间,或失回护,然皆为公事耳,臣何心哉!
时城外十馀里间,有凶徒啸聚岩谷,密伺行人单弱即掩杀为粮,讹言相惊,道路汹汹。
臣实痛之,尝面告制臣,请行禁戢。
退听连日,久未施行,臣不能少忍,峻责巡尉,督以收捕。
一夕捕到徒党器具,肝脏血肉,色色俱全,臣寘之狱,一问具服。
臣既书判,移文制司,照条处断,遂将各人枭馘,仍加警逻,此风遂息。
臣职在观风,不为越职,窃度制臣必不罪臣之救民命也,夫何嫌?
未几,陛下命臣兼提领江东茶盐,给降黄榜,严戢私盐。
臣奉诏惟谨。
有赵彦满者,载盐六巨艘,越采石,径过津,吏方欲谁何,彦满即以竹鎗戳伤军人,几死。
臣督官吏追逐,明日捕到。
彦满持制司「沿途并免收税」之文以劫臣,臣书判云:「制司号令,不大于朝廷。
彦满明月之舟,何用乎六艘」!
遂行按劾镌降,罢其改官旨挥。
臣职为提领,窃度制臣必不罪臣之举职也,又何嫌?
臣平生素心不乐言利,再三乞去,久之,始蒙易节浙东。
臣反覆以思,除二事外,别无纤芥相失。
及臣既被新命,或谓以计倾臣,臣笑语人曰:「罢节得节,何倾之有」?
处之泰然,时总臣尤煜亲见之。
后臣至越,自以和诗护罪,尝引范纯仁之说谓子弟曰:「此亦章惇为之耶」?
自是退处山林者三年,已甘老死。
甲辰更化,臣首被收召,再掾都曹,之杰适帅湘南,书问往来,相与如故,此众所知也。
臣去春扶病守郡,方閒居,臣于交旧,例不能书,非独于之杰为然。
及其进登政府,臣以将去之守事新执政,礼有故常,例致一书。
以此观之,亦必谅臣之心矣,又何嫌?
臣之所言者,皆不在是。
窃自叹恨,此为何时,而举朝汹汹,费有限之光阴,角纷纷之议论,是非得失,自当明白以释众疑。
陛下务兼容大臣,不即赞决,非独贱隶小夫侮讪朝论之含糊,而外夷敌国且觇吾国之无人矣。
陛下既以论思之职命臣,臣何敢不以论思之职事陛下!
夫之杰之事,臣不能知,徒以不俟成命而安坐政事堂,此所以适重人言之纷纷也。
或谓边庭事重,无人可任,奈何?
臣应之曰:「但使江淮草木皆知威名而宦官宫妾不知姓名者居之,则一举而天下服矣」。
今浮论不根,有若上诬圣德者。
吾君可与为尧舜,臣亦有耻君不及尧舜之心。
请献一言,仰助英断。
盖事体明白,然后谤议自息。
臣不历边任,不能深知之杰本末。
陛下待之杰如此其重,任之杰如此其专,其战功边筹最大且著者,简在圣心久矣。
欲乞出自圣裁,明诏二三大臣,取其显然而天下信服者明示内外,然后宣谕给舍词臣曰:功臣如此,口语难凭,卿等合速与书行。
即其功实著之训词以晓天下,庶几诸臣无疑,便可安职。
不然,模棱不决,则是朝廷以疑似之迹坏一参政,又以不得其职之故坏给舍词臣矣。
况同时迁除,本出圣意,苟使之失职而强受,或者又将以调停之谤重诬君父矣。
官爵易得,名节难保,国有四维,不容废一,可不谨哉!
臣职在论思,初沐恩荣,竭忠报国,无大于是。
臣非独爱吾君,亦所以爱诸臣也。
若以微嫌废公议,则是臣亦不知自爱,以负陛下矣。
如或功状未显,群情不孚,则乞且勉谕别付重任,责以后效,然后入参大政,夫谁得而议之?
臣愚直无他肠,罪当万死,屏息以俟诛斥(《清正存稿》卷一。)
明月:胡思敬校云:「疑涉上文『明日』而衍」。
丁丑上殿奏事第一劄 南宋 · 徐鹿卿
臣尝观滕之文公恐惧于齐人之筑薛而求策于孟轲,轲之对不过曰:「强为善而已矣」。
夫滕之势甚急,而轲之说甚缓,甚矣,其迂也!
然若缓而实切,若无策而实策之至,可以回天心,可以感人心,可以服夷虏、盗贼之心,未有过于此。
今者堂堂天朝,非可以滕为比,而事势之危迫,则有甚于滕,何则?
薛,滕之邻;
而蜀,吾境也。
金虏之亡,薛已筑矣;
今又犯蜀,是将筑滕也。
其何恃不恐?
且滕之患者,齐耳。
若今日,则虏一患,流民一患,楮又一患。
滕之大患一,而吾之大患三,又何恃而不恐?
然静而察之,则统体涣散,法令垢玩,牵制文义,循习姑息。
专国秉者,未有出力负荷之勇;
操尺寸者,动有卑视朝廷之心。
名曰任中书,而未免多门;
名曰开正涂,而尚多蹊隧。
古人以兢业保至治,而今日以偷惰济艰危。
火已然矣,而安寝如故,是未恐也。
虽然,不可以不恐,亦不可以徒恐。
惟有强于为善,有可容吾力尔。
楮轻之弊,群臣讲之悉矣,臣未敢轻言,请言虏与流民之故。
东南立国,倚蜀为重,而今之蜀,则仅存其名而已。
日者上流一警,夔峡以东荡无限隔,湖湘之间,为之震动。
始焉小入以开道路,终必大至而闯门户,此必至之理也。
吾之所恃者,清野尔。
使鞑得而终据之,因蜀之资,耕田积粟,练兵造舰,一旦载兵与粮顺流而下,则吾之策穷矣。
而施、黔间道,未暇问也。
臣书生不知边事,妄谓欲保蜀者必须得一大项军马,少亦万人,而又得一大将如张、韩、刘、岳者统之,以雄据要会,然后骄兵可御,州县可复。
窃睹近日宣阃之除,庙算当亦出此。
使其慷慨任责,容可少宽忧顾。
万一未然,则宜除夔门一路外,馀悉仿古者分封之制,使之世袭,僚属许其辟置,赋入听其自专,庶家自为谋,人自为战。
俟鞑患可戢,然后徐议区处,不犹愈于弃之戎虏以贻无涯之忧乎?
不务出此,而漫焉寄之非所当寄之人,逆知其必败必窜,而付之无可奈何之域,此非弃蜀,乃弃东南也。
或谓:「鼎当城筑,而仓、宪、守臣中参用一武臣知兵者,外以联施、黔之脉络,内以植湘潭之屏蔽」。
疑亦可行之策也。
流民之患,其类不一,有自天而产祸者,有因人而产祸者。
内地之民,偶因旱歉而遂食于粒米狼戾之地者,此值时之艰,未有怨也。
江、闽之间,顷因寇扰,旷土尚多,若诱劝上户资之使耕给,以閒田许之自耕,侥倖一稔,尚有归期。
至若湖外之民,困于军须科夫之扰,剥床及肤,膏血且尽。
下户空矣,而中户去;
中户散矣,而上户亦不得而不去。
此出于不获已而已,虽不能无怨,怨犹浅也。
边淮之民,则无论贫富,无问强弱,自清野之策行,屋庐燬矣,生业空矣,虽有怀土之情,已无托迹之所,其怨入骨髓矣。
甚者带刀挟矢,在在布满,卖妻鬻子,以苟目前,所至跳梁。
官司不过随宜赈给,名曰抚定,然赈给有限,而来日无穷。
此去青黄未接,粒食愈难,迫之以虚腹,激之以怨心,发之以长技,意外之忧,其有既乎!
加以江、闽、湖、广曩时逋诛之寇盘据充斥,揭竿负梃,习以为常。
犹幸其无驰射之长,无攻城之具。
使与此辈附和为一,所忧不愈大乎!
谓宜行下诸路,密与稽考见在流寓之数,多方区处。
今在外诸屯虚额不少,耗费衣粮,无从考核,陛下胡不札谕制阃为国分忧,招刺强壮以补虚籍。
其内郡厢禁寨卒,亦岂无逃死之数?
且以元额十人收刺一人为率,则有千人之额者,可以刺百人矣。
纵未有阙额,亦且依此施行,俟阙却别补。
若阙额多者,即合照额填刺,等而上之,为数不少。
将来沿江诸军有阙,却又渐次移之近外。
仍立考察之法,招刺数多及区处有方者必赏,否者必罚。
但见强壮有归,大势稍杀,其馀亦可以内地饥民之法处之。
纵有不逞,为祸必轻。
其在沿江者,若资之过江耕垦,俟复来,是亦一说。
此非独可以宽朝家之忧,亦所以宽监司州县之忧也。
嗟夫!
祖宗金瓯无阙之基业付之陛下,而半为丘墟;
百姓以赤子乳吐之望属之陛下,而沦为鱼肉。
危机至此,得不恐惧而强于为善乎!
何谓善?
曰:善众矣,而其大者,畏天爱民,听言求贤而已。
迩者上天垂戒,变异荐臻。
京都何地,而潮迫之,霜降水落,是理势之常未可以左道为验者;
日,君象,而妖气贯之,分野之限,是星史之谀未容以卫并为解也;
彗有除旧布新之占,津桥不通,是迁就之说未容以犯王良自恕也。
天难谌斯,何以至斯极邪?
苏轼有言:「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
崇宁以后,彗竟天,日有眚,而大水犯都城,实在己亥之夏。
当时奸臣饰词误国,言之痛心。
臣愿陛下奋励精神,深鉴往辙,内朝与外朝同一致,斯须与悠久同一心,毋使文貌胜而笃实不孚,毋使议论多而施行不力,尽扫拘挛之见,亟为支拄之图,此为善之一也。
陛下临御十有七年,民之死于兵、死于饥疫者不知其几。
逋负非不蠲放,而诏旨为虚文;
水旱非不赈恤,而州县无馀蓄。
因之以敷籴,重之以横征,粟如玉而捐瘠多,楮如土而民旅病,盖不独流离道路者为然也。
今无他策,惟有痛自节抑,严戢贪暴,犹庶几一分之宽,此亦为善之一也。
陛下虚心无我,未尝以言罪人。
然登对,祖宗之良法,而閤门至为说以限之;
台谏,纪纲之所寄,而布韦至昌言以撼之。
此必有所窥测而后动也。
今之言者,未必皆无一得之虑,然见之施行者几条,行而见效者几事?
虽有张良之智,臣恐未能立决于借筹蹑足之顷也。
臣愿说而必绎,从而必改,当行者应时而付出,宜去者毋费于调停,此亦为善之一也。
臣顷因轮对,妄论储才之法,仰蒙玉音嘉奖,许其可行。
今三年矣,所储宜不胜用矣,然从橐如晨星,藩方同传舍。
边风澒洞,而枢属无知兵之士;
国事抢攘,而省闼少练习之人。
如臣等辈,碌碌州县之常流,琐琐文墨之懦夫尔,何益于成败之数!
加之士风沦靡,气节衰颓,近臣以涕泣而乞留,言路以交通而被劾。
陛下所储人才止于如此,宁不启外夷敌国说弘若发蒙之诮乎?
此国之耻,亦士之耻也。
吴,蕞尔国,然瑜之后有肃,肃之后有蒙,蒙之后有逊,人才如此其富也,岂盛于昔而啬于今乎?
宜深诏二三大臣亟将班行之彦汇而分之,某可守边,某可平寇,某可理财,某可治剧,江、淮、荆、湘某可为阃越之副,禁卫边屯某可当帅将之储,疏其姓名,寘之夹袋,而又博采贤俊及在外之已试者以增益之。
经纶之暇,则登进而审之,察其所言,探其所蕴,因事而用,如取诸怀。
毋徒使入閤者媒进,衔袖者乞怜,弄印徘徊,每忧乏使,此亦为善之一也。
如是则兵可强,财可裕,三患犹有可弭之理。
不然,忧患之来在旦夕矣,陛下谁与共济此乎?
臣伏念顷岁水灾求言,臣适当对,陛下容之,而言者不容,臣之分也。
今星变求言,臣又当对,陛下许之,而臣默不言,臣之罪也。
食芹思献,臣之本心;
惩羹远害,臣则不敢。
惟圣裁赦。
取进止(《清正存稿》卷一。)
实:原无,据明刊本补。
丁丑上殿奏事第二劄 南宋 · 徐鹿卿
臣观今天下之势颓圮坏烂,几于不可振起,所恃者祖宗三百年忠厚之意未遂坠地。
如人之身,五脉俱病,而命脉仅存。
是以国势虽危,而人心犹未可动,奈之何旦旦焉斲而伐之?
今命脉又病矣,岂不殆哉!
且财用之窘,上下之通患也。
而今世所谓理财者,多戕吾命脉者尔。
夫君民本一体,朝廷监司州县本一家。
不知奉上之义,不足以为人臣;
不知取民之义,不足以为人长。
臣庶兼收,叨恩入奏,岂非陛下欲知远民疾苦而无閒于疏贱乎?
臣所领郡在江西穷处,属邑凡四,而三邻赣、汀、邵之境。
山深谷险,莽为盗区。
馀习薰蒸,深入骨髓。
外邑之版籍燬于寇火,军城附邑之版籍燬于兵火,财计失陷,利孔湮塞。
端平以前,方藉朝廷科降,而何有于纲解。
其后稍稍宁辑,则官自鬻盐以给之,解发之多少,版曹未暇问,诸司不敢迫。
今荒墟未复,而官盐又罢矣。
本年之解发不敢违,而积年之久欠又复出,诸邑皆行预借,岂有馀赋在民?
交承数目可考,岂有馀积在官?
所谓催欠,非催欠也。
贪官猾吏假上令而迫之县,县假郡令而迫之民,民纳贿于县胥,县胥纳贿于郡胥,郡胥又纳之以上官府之胥,贿不至则专人矣,差官矣。
以赦书蠲放为空言,以祖宗成法为文具,然则积欠之督,非徒惠奸,乃戕命脉之最大者。
夫诸邑诸郡自有当催之数,各官各任自有当解之数,朝廷诸司宜责之以力之可为,郡县宜尽其职之当为,毋论催数之多少,而论到数之多寡,少则利不在胥而在官,民受一分之赐矣。
臣从事州县,稍见本末,请为陛下言其略。
谓如某郡合解银十万两,绢一十万匹,钱一十万贯,此正额也。
某项常岁及数,则依正额催解;
某项从来不得及数,则须与之通融。
姑以三年解钱为率:有解九万贯者,高数也;
有八万贯者,中数也;
有七万贯者,低数也。
过高则病民,过少则亏官,吾惟责之以九万贯之中数,不必过取,亦不许不及。
分上下半年与之稽考,以解数之多少为期限之缓急。
若银若绢,莫不如之。
如此,则一丝之孔实归公上矣。
不然,但喜催数之多,而不知入数之少,是乃胥吏之所欲,而非公家之实利。
建昌小垒,除月桩上供折帛钱系解总所外,其解朝廷者:每岁圣节银三千两,内代提刑司解一千两;
福衣银一千九百两,系用宝庆二年高数为额;
䌷绢一万九千五百九十匹。
遇大礼年分,则又增解银一千二百两,内一千两代提刑司解,绢二百匹。
其总所之钱,左帑之䌷绢,大抵未尝有欠。
惟银一项数最多而价日踊,常年合解四千九百两,大礼年分则合解六千一百两。
今以要法言之,不必论年分,不必论新旧,但通计每年到库之数,不亏于本额可也。
设使本年不能无欠,而新旧相为乘除,已足当一年合解之数矣。
何则?
使居官者人人所解之数及,则州郡无缘更有欠籍,国计无复更有不足。
惟其不及数也,是以前后相承,不能无欠。
今不问所解之多少,动以欠言,将积年之亏数同行下。
盖亏数不多,则贿赂之蹊塞矣。
其实未尝分毫有益于官。
假令解得旧钱二百缗,则必亏欠新钱三百缗,移东补西,展转为欺而已。
当官者识不足以及此,此财计所以不裕而命脉所以受病也。
臣比试郡,适当大礼年分,除䌷绢依额解足外,以本年银额言之,合解六千六百两,而去年通新旧发六千五百七十六两,内有臣任内已支解四年提刑司圣节银一千两,本军五百两,取会尚未到库,合行催促,非独足以当本年之正额,又溢数矣。
己丑、庚寅以来,寇盗方扰,不足为比,姑以近三年解发之数较之,其最高者不过二千九百馀两而止。
端平三年共解二千九百八十五两,嘉熙元年共解二千五百五十五两,二年共解二千六百六十六两,未有能及额者。
臣所解不翅过倍矣,而有司不论赦放,不复通比,今日移牒,明日专人,臣虽欲奉宽大之令,不可得已。
陛下如以臣言为可采,请自建昌一郡始。
然古人立制,务在适中,臣之所为,不足为法。
兼以一胥交通县吏,失催银钱,臣簿录其赀,可得银一千两,一毫以上,悉归公家,是以比之常年,稍能增解。
若以此额为则,民穷至骨,将来必不可继。
欲乞下之省部,更与点勘逐项元额及逐年解到之数,将已经赦放者尽与蠲免。
自嘉熙四年为始,每岁䌷绢一万九千六百匹,圣节银三千两,三年一次大礼银一千二百两,绢二百匹,并依正额外,其诸色银一项,每年与裁减三百两。
给历行下,但取及数,毋问新旧,于一年内分限解发。
守臣书考,则载之批书,去官则缴纳元历。
版曹得以稽考之,申诸朝而议其功过。
如此,则常年合解四千六百两,大礼年分共合解五千八百两,虽不及臣所解之数,然比之前政递年止解及二千九百馀两者,亦过倍矣。
俟一郡有定式,然后推之诸郡,总天下所入计之,其数几何!
此皆到库实数,而非用积欠为催头以欺上下而取赂者比。
使臣所言有亏公上,则勿行可也。
所取过刻而难于奉承,则勿行亦可也。
今不过与之洗涤积欠而专意以办本任合解之数而已。
朝廷诸司不以此挠诸郡,则郡不得以挠诸县,县亦不至重困吾民矣。
扶持命脉,莫急于此,惟陛下留神。
取进止。
上殿奏事第一劄 南宋 · 徐鹿卿
恭惟皇帝陛下独奋乾刚,再立人极,并建宰辅,收揽威权。
弓旌币帛之礼,纷若四驰;
毛发丝粟之才,翕然并起。
一时气象,凛凛乎元祐之盛矣。
臣寒远疏庸,最无足数。
不图琐琐名姓,犹轸渊衷。
宸奎陆离,首加收召;
温纶涣发,继授节麾。
臣少年苦力灯窗,不幸而有目眚。
量时度力,分老丘园;
感激圣恩,强颜祗役。
仰承三命,复污班联;
宠数便蕃,若为称塞。
惟有罄竭愚虑,上报万分。
臣尝测蠡管窥,窃谓陛下有帝王之德四:天性仁恕,视民如伤,未尝行一暴政,出一虐令,可谓有帝王之仁;
大昕视朝,听览不倦,无日不讲论经理,无时不亲近儒生,可谓有帝王之勤;
开纳直言,假以词色,廷臣奏对,未尝不示优容,草茅抗论,未尝少加谴责,可谓有帝王之度;
内外臣子,才器无不周知,四方利病,纤悉无不洞炤,可谓有帝王之明。
自古人君于是数者,苟得其一,皆足致治。
今陛下兼而有之,高矣,美矣!
然望治如此之勤,而成效如此之邈,何哉?
无乃志气不强,乍锐乍沮,是以大计不预定,纪纲不素正,规模不先立,虚掷岁月,坐失事机,臣窃为陛下惜之。
夫东南金瓯之业,传之四圣,无一伤缺。
而十馀年閒,京、襄、蜀、汉浸淫以及于湖之北、淮之东西,丘墟者几县,寄治者几州?
境外有蚕食之忧,境内有病尰之势,譬诸一枰之上,半为败局,一著少误,全局嵚󷂹。
夫春秋战国之人,至不足道,犹毅然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
今陛下英明如此,以东南犹可为之天下,顾乃已坏者不修,已失者未复,天下后世其谓何哉?
陛下一旦奋发睿明,转移阖辟,有如反掌。
风飞雷厉,群听一新,充是以往,非大有为之机乎?
然所谓更化者,非徒转换局面、易置人才之谓也,非徒苟悦人情、取便一时之谓也。
盍先克厉奋发而自强其志,如句践之必报吴,不报不出也,如光武之披舆地,不复不止也。
志既立矣,而后大计可定,纪纲可正,规模可立。
苟无其志,虽屡试屡更,终于无成而已。
今天下之事关系安危之最大者果安在哉?
当内外多事之时,宗庙神灵之所属望,薄海臣民之所系心,惟国本而已,此更化第一事也。
木有本,虽有震风凌雨之变,不摇也;
水有本,虽值流金烁石之灾,不竭也。
陛下临御二十有二年,而皇嗣未立。
号曰更化,而于最大且急者,且迟焉而不决,乃琐琐于事为之纤悉,何以慰祖宗在天之灵而耸夏夷臣庶之观听乎?
昔文王十五年有圣子,而享国至于百年;
武王膺耆颐之福,而成王犹在襁褓,终致太平之治。
以是观之,立子虽甚早,无嫌也;
育子虽若迟,无害也。
陛下圣德当天,子孙千亿,断可预卜,要思所以顺天心人心颙颙耳。
比闻育宗子于宫中,天下固仰知圣虑之及此矣。
仁宗、高宗皆用此道,一则决可否于慧与不慧之间,一则观器识于有过无过之顷。
陛下皇明昭彻,岂无有得于静观默察之久乎?
明禋在近,臣愿断自圣心,预正名号。
若他时皇储毓庆,则退归藩邸,先朝自有故事。
使累年未断之大事,赫然定于不言之顷,则近者改观,远者耸闻。
根本既强,窥觎自杜,凡有所为,沛然如建瓴高屋矣。
如是而鬼神不顾歆,休祉不降格,中外不顺服,臣请伏妄言之诛。
臣所谓定大计者,此也。
古先帝王之为治,未有不自端本澄源始。
汉、唐以来,事权散逸。
不在同姓,则在外戚;
不在宫闱,则在宦寺。
我朝深鉴前弊,大权悉归中书,旁蹊曲径,一切杜绝。
故三百年间,无同姓、外戚之祸,无宫闱、宦寺之祸。
朝廷尊安,国势巩固,凡以此耳。
陛下惩臣下之专,收大权而自揽之,是也。
然权病乎专,亦病乎分。
善揽权者,非必万事万物尽出于我而后谓之揽权也。
权之在中者,即其在人主也。
如必一一而身任之,则聪明必有所遗,威福必有所寄,将以揽权,而权愈散,能防之于外庭,而不能不失之于旁出。
祖宗未尝不以事权付中书,而能使臣下无专制之私者,以有台谏、封駮之司也。
彼以天子耳目之寄,而尽为宰相私人,其罪固滔天矣。
陛下严亲擢,罢荐引,真我宋家法也。
然使其所谓亲擢者,果皆得于平时审察之精而一出于圣心之独见,夫岂不善!
若犹未免采听一二人之毁誉,则权之移于冥冥之中者,将又有甚于大臣之专矣。
是故事权必尽出于中书,台谏、给舍之擢,必真出于圣意,而后人主专,朝廷尊,而无散逸之弊,愿陛下审之重之。
臣所谓正纪纲者,此也。
前宰臣以忧去位,同时政府相继罢去。
陛下注意老臣,眷留再三,爰立而置诸左右,起硕望于散地,即家而拜,使驿相衔于道,几有见晚之恨。
扬庭之日,人以为复见文、富并命之时也。
今更化数月矣,改视易听,惟此时为然。
一失其机,则日入颓弛而愈难扶植矣。
苏轼有言曰:「天下之事,其始不立,其卒不成。
惟其无成,是以厌之而愈不立」。
端平更化之初,众贤聚朝,声生气长,当时议论施行,岂无一是?
边事既开,一废百废,于是而有嘉熙,事变纷如,撑拄度日。
方臣之始立朝也,国用犹以岁计,及臣之再立朝也,国用以月计矣。
日降日下,于是而有淳祐,虽把握运用之机深,而明白正大之味浅。
然事无全是,亦无全非,是者因之,非者革之而已。
今更化至于三矣,前者正以持论不坚,用心不一,故屡更而屡不效。
如将为必效之计,可复悠悠泛泛而已乎?
其植立有本原,其施行有次第,庙堂之上,要当先为定画,如梓人之画宫于堵,俾群工百职奉而行之,以血诚自许而不梏于形迹之私,以天下自任而不域于彼己之异。
人才可用,用之,不必问其出于谁之门也;
议论可行,行之,不必问其出于谁之意也。
凡军国重事,虑而后动,审而后发。
其有未尽适宜者,则必相与往复而求其当;
至若常程细故,常调差除,苟大体之无关,毋日力之徒费。
推庆历之车,志于行而已;
操元祐之舟,勿使偏而已。
岂必铢铢计较,屑屑逊避而后谓之同心同德哉?
臣所谓立规模者,此也。
夫志者,为治之本。
所以定大计者,此志也;
所以正纲纪、立规模者,亦此志也。
苟外为振起之形,而内无发强之实,则进者益退,锐者益消,日复一日,臣恐非惟天下厌之,陛下亦且厌之矣。
乘既厌之心而屡为尝试之举,将有甚于今之视昔者。
事会无常,时机易失,天下之化,堪几弊而几更哉?
臣来自远方,不识朝廷事体,独有食芹炙背之心,不敢不为君父尽。
位卑言高,退甘鈇钺,惟圣明裁幸。
上殿奏事第二劄 南宋 · 徐鹿卿
臣前篇所陈,为治之纲领也。
其事之最急者,一曰和籴,二曰盐运,三曰楮弊。
目虽有三,而所以权衡之者,一而已。
臣请得而申言之。
陛下甫更大化,知籴事之病民,御札丁宁,首罢敷籴而行官籴;
知盐钞之不售,而斯民有食淡之苦,将籴本盐名色罢去,又从而杀其价。
一念恳恻,上通于天,农愿耕于野,商愿出于涂,莫不以欢以呼,以舞以抃,诧快活条贯,作感恩道场,总总如也。
呜呼,仁矣哉!
臣既喜之,亦有忧焉。
何者?
边事少息,而陛下切切然兴念及此。
孰不知前日之为敷籴、为籴本盐者,非得已也,以国用之所仰也。
然而粮也,楮也,皆视盐以为重轻者。
一二年之籴本粗足者,以盐也;
一二年之造楮粗省者,以盐也。
其失也,在乎壅滞不售,私价日穷,而不能弛已张之弓尔。
今所桩未卖之数尚多,秋防籴本之费,意犹足以支吾,而后来之计又何如哉?
虽曰籴本盐既罢,则正额必羡,客贩必通。
然正额虽羡,而视今所卖见桩之价损矣;
客贩虽通,而知吾后日之盐未必能继,亦有时而不通矣。
况又有病吾法者,诸阃、诸郡争为苛征。
臣姑以所亲见者言之。
近年客盐之至江西者,大约为钱一千贯。
而又有长江之盗贼,又有场务之淹留,幸而至于住卖之郡,则居官者又令之曰:「朝廷盐未卖,客盐不许发也」。
如是者又积日累月而后可。
是以所在苛征不能禁,长江盗贼不能戢,朝廷纵无官卖,而诸司抑价于州县者不能遏,臣恐客贩终未大通,此商贾之病也。
抑又有甚焉者,臣居山林,痛之久矣。
盐价既高,官司无从发泄,于是分之属官,各若干袋。
官属又派之牙侩,散之市井乡村无赖之徒。
盐一入手,则若吏,若牙侩,若包卖之家,醉浓饱鲜,乘肥衣轻者,大抵皆盐也。
有一人领揽,而父子兄弟十数其名者;
有伪为善良姓名,而绐盐入己者;
有第相保识,而莫知其为何颜面者。
其始也,朝廷盐价当偿,则或移制司和籴钱以应之。
今官盐住卖,遂成筑底,大抵牙侩领揽之家皆破矣。
以至第相保识之徒络绎于乡村,无辜被摊之人鱼贯于缧绁,而平民之家又破矣。
终始受其利者,惟胥吏尔。
九重深远,何由得知此民间之病也!
臣欲为当官者言之,察其用意,勇于奉权势而不知有朝廷,敢于犯民怨而不敢于犯诸司,惟在取足官钱而已,臣亦未免自同寒蝉,噤不敢发。
臣愚欲乞圣慈以臣此章下之江东西、湖南北监司之有风力者,令督所部州郡,各任责严捕江湖劫掠之盗;
应遇盐船经过,场务不许苛征,州郡不许苛留,给以行程,明注经过月日;
仍不得辄受诸司官盐抑配人户,阻遏客盐;
稍有违戾,许客人经朝省陈诉,将官吏一等重罚;
以便商旅。
凡有朝廷见桩盐去处,并照今来已减之价置场变卖,毋得夹杂沙土,减尅斤两,仍不许分配牙揽,终贻摊赖之害,以安平民。
籴本盐既罢,诸司之买浮盐亦罢,则淮浙诸场之盐各当大增,合责提举司究心措置,必复旧额,至岁终比较,增羡者必赏,亏减者必罚,以裕国用。
如徒以宽弛为惠而止,万一边事未息,粮运不继,籴本不充,而乃欲以倚办于造楮,则天下事凛乎其危矣。
臣故曰:目虽有三,而所以权衡之者一也。
臣烦渎天听,当万坐。
取进止。
〔贴黄〕臣既论盐事之病民矣,抑又有未尽者。
侧闻近委官体访淮东籴盐,见得以岁额拘桩四分,合为二十六万袋,而先来官运止计一十七万七千馀袋。
亦有发卖未尽而散桩诸处者,自搭卖之令行,全年对搭所发仅四万袋。
则是盐非不足,而商贩不通。
朝廷既减价矣,宜通而复不通,何哉?
正盐私盐,势不两立。
今有军中之贩私,有大家之贩私,有达官之贩私。
纵停罢籴盐,而私盐之舳舻相衔者莫之禁,商贩岂能胜之哉?
以淮东推之,两浙可见矣。
以籴本盐推之,正盐可知矣。
非独威权下移,利权亦且下移,人主所得专者,惟进退黜陟之权尔。
臣谓宜严责江东提领所考覈浮正,正盐毋得留滞,浮盐悉行拘没,庶稍有限制。
利权威权,事有相关,臣之所虑,岂在锥刀之末哉?
愿陛下深思之,亟图之。
心之忧矣,不遑假寐。
臣不胜惓惓。
正月丙寅直前奏事劄子 南宋 · 徐鹿卿
臣肤识谫才,起于荜门圭窦之贱,无宗党羽翼之助,无姻戚梯级之媒,只身班朝,独恃明主以为知己。
恭蒙陛下擢之列卿,任之宰旅,进之书帷。
乃正月元日,宸奎焕垂,复命臣兼摄铨部。
臣之荣遇,可谓侈矣!
臣伏睹陛下慨怀时事之艰,分寄兵财之重。
臣不学军旅,既不能披坚执锐以守边;
不通货财,又不能鞭算笏计以富国。
陛下何赖于臣,而臣亦将何以上报圣恩哉?
惟有一寸孤忠,对越天日。
天下之事,不可胜言,臣姑即其显然易知易行者,借玉阶一吐之。
臣闻孟轲有言:「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常亡」。
非谓夫敌国外患不能亡人之国也,以其操心危而虑患深,则能生于忧患,而敌无足畏也。
亦既知有敌国外患矣,操心危而不见于行,虑患深而不达于政,其视无敌国外患也何异?
此臣之所深惧。
夫自古及今,事无两立。
此有所损,则彼有所益;
此有所不为,则彼有所可为。
故曰禹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亦惟先其所当先焉,可也。
既欲前罗八珍,又欲祭祀尽礼;
既欲楚楚衣裳,又欲隆饰冕服;
既欲丹楹刻桷,又欲决川浚亩。
则虽重熙累洽之世,不能给也。
战国之君,本无足道,然处强邻劲敌之间,亦皆能权缓急而为之所。
故安于布衣帛冠之陋者,卫人将以富革车也;
捐不急之官者,楚人将以养战士也;
夺无任之禄者,魏人将以赐有功也。
我艺祖皇帝尝谓:「朕虽减后宫之数,极于俭约,以备边费,亦无所惜」。
仁宗皇帝罢绫锦罗绮之贡,易为䌷绢,以供军需。
皆欲以缓其所可缓而为不可缓之备也。
今强敌之为患昭昭矣,乃一切袭用安平无事之轨辙,以为是当然而不可损益者。
革车不得不备,而文为之费不减;
战士不得不补,而不急之官尚众;
有功不得不赏,而无任之禄愈多。
利入之源不增,而内外之用并起,较其支费,大抵一年多于一年。
以今岁终之数言之,其加多至于六七千万缗矣。
天下之财,止有此数,国力将何以堪之?
况其增且未已乎!
臣是以疑其与无敌国外患者无以异也。
前世人君享国日久,百费交作而无限极者,惟汉武帝、唐玄宗而已。
内则穷奢极侈以自娱乐,陛下有之乎?
外则开边启衅以自夸耀,陛下有之乎?
彼穷天下之力以自奉,而陛下推宽大之恩以及人;
彼以好胜之心而加兵,而陛下以不得已之心而应敌。
国史书之,人心记之,不可诬也。
然陛下所遇之时,则不容以汉唐混一全盛之世而例论;
国家取民有制,则不容以汉唐掊尅聚歛之政而并言。
边费不容缩矣,内之浮费可不缩乎?
战士不容废矣,内之官爵可不重乎?
臣妄意窥测,窃以为陛下圣德溥博如天,凡天下之所谓好事,惟恐其行之不力;
凡群心之所愿欲,惟恐其爱之不遍。
故事宁宽毋窄,赏宁重毋轻,赐予宁过毋不及。
虽非有泥沙之妄用,而终不免隙穴之渐开,此所以内外之费日增而日广也。
陛下盛德若此,臣岂愿陛下之为薄且陋哉?
盖君德以仁为本,而所以节适而归于中,则有祖宗之法度在焉。
故郊祀迁转不可废,而有孙何之裁抑;
禁中恩倖不能绝,而有杜衍之不可奉;
宸库之珠可宣索,而有范祖禹之论陈;
乘舆宫掖之费不可减,而有韩琦之论列。
始从其厚者,所以见君德之仁;
卒归于中者,所以行有司之法。
宽厚在人主,公法在朝廷,法行,仁亦行也。
三数年来,粉饰太平之礼可已而不已者,至再至三矣。
有常之支赐既增而复增者,渐为永例矣。
官爵之重,当留以待有功者,或曲为之说而轻借以予人矣;
良田沃壤,稍藉以纾国用者,时以私恩而拨赐矣。
忠贤满朝,岂不知此?
然每有涉于私、悖于法者,必曰:「此上意也。
否则上意不可回也」。
臣实不知果尝言之争之,而陛下必不见听乎,抑恐上拂隆旨而姑假是以自恕乎?
且所赖乎忠臣良士者,正谓其有回天之力,责难之恭也。
今若此,何哉?
虽未必逢君,而已启逢君之渐;
虽未必阿意,而实有阿君之形。
至使道路相传以为论事者揣摩指意以为作止,任事者观望颜色以为进退。
苦言不入于耳,而软语浸熟于心,积而不已,必有卫臣附和,如出一口之风矣。
此今日诸臣所当自任,而陛下亦当少抑厚恩而曲从法制也。
臣区区之念,岂独为财计哉?
自今以始,愿陛下念狄难之方殷,毋忧虑之徒过,奋发英断,申令二三大臣,截然为缩内补外之规模。
凡近年创行之例必釐正;
凡前此所无之例必勿开;
边功不可以不赏,而非泛锡赉必不行;
军额不可以不补,而高官厚爵勿轻予;
城地不可以不脩,而不急之营缮必当罢;
备禦不可以不预,而非时之燕乐必当绝。
省于宫掖而用于备边,省于朝廷而用于强兵,省于王侯邸第而用于待敌。
既以日计之,又以月计之,又以岁会之。
要使浮泛之支渐损于前时,而积其赢以备疆埸之需;
闲官之禄渐减于承平,而重其名以待折冲之士。
其有不然者,给舍得以駮正,台谏得以救止,大臣得以执奏。
使恩常出于陛下,而法不废于有司,庶乎所谓操心危、虑患深者,不至沦于虚也。
劾知太平州岳珂在任不法疏 南宋 · 徐鹿卿
窃闻驱狼牧羊,岂圣主所期于法从?
如鹰逐雀,非微臣敢傲于大藩。
与其流毒于生灵,孰若尽言其梗槩。
兹缘周度,敢以上闻。
某窃见通议大夫、兼知太平州岳珂生自名门,负其才具,以滂沛之笔力而商市道,以豪侠之习气而诡事功,公私正交急而莫支,朝廷姑试可而乃已。
出专使领,兼畀州符,顾乃日饮无何,乃夺其魄。
立视斯民之死,不通厚下之情,放利而行,惟货其急。
以逢迎为称意,以乾没为生财。
六七少年之经营,三四狙公之算计,大抵争锥刀之末,无非戕根本之谋。
去岁旱伤,当涂差稔,稍加区处,自可流通,而荒政不行,劝分无策,广开告讦,专事网罗,薄有储藏,尽行封闭。
不独匹夫有怀璧之罪,遂使百姓窘炊玉之艰,家无宿桩,米不入市。
某近因行部,目击乖方,偶以学校钱粮支用浮泛,遂会廪之赢,拨一千石,及于本祠那五百石减价出粜。
有关元吉、李大贤等十户,称米皆系本州封桩。
惟元吉有闺门之讼,馀皆以单辞罗致,有自去秋枷禁至今者。
夫产税之家,既有朝廷之籴,又有总所之籴,又有稻屯田种之籴,本州又自有一项科籴。
供官之外,亦欲赡给起耕,接济邻里。
如李大贤者,虽有稻二千馀石,其家却有八十馀口,二十二房,封藉无馀,日食不给。
某因令人将一半平粜,一半给还。
虽勉强奉承,复以雄江军口券为解。
且军人粮米自合多方预期计置,岂应肆行不恤之令,动萌扼夺之心?
况非真出于此耶!
妖民夏令觉托言神奸,率敛民财。
若果出于正,则引法锄治,未为不可;
乃因一人而破一族,凡牵联而多赀,无不归于一网。
其见于案牍者,为钱五万缗。
物议喧腾,谓其数倍。
名为赈恤淮民,实则归于乌有。
蹊田夺牛,一何其忍!
酒醪靡谷之禁,歉岁所当申严。
方且尽假制司之名,大兴搉酤之政。
悍卒黠吏皆为措置提督,水军寨卒并预促办追呼。
斗增其钱,月倍其额。
于是敷纳糯米曲糵,抑买袋瓮柴薪,勒脩坊场屋宇,沿门海行,鲜有获免。
有据拍户旧坊并酒料酝具而掩之者;
有全不给酒,而日纳乾酒钱者;
有细民因年节娶妇,两次拍酒,并兵吏取乞,通计一百一十六千者。
酒息之入,尽责中半,而掌库者乃以旧会低价折纳见钱。
诉词纷然,具有实状。
当饿莩载涂之日,复于国中为此机阱,未必尽岳尚书之本意,恐亦官吏有以误之也。
加之狴犴充斥,刑狱丝棼。
某为见天久不雨,遂照条规亲到三狱审问。
闻某之来,除逐旋知责出院。
司理院并当涂县狱尚各五六十人,州院亦二十馀人。
某择其事状明白者,量与决遣过四十三人,自馀责狱官速与勘结。
夫以簪橐之联,任刍牧之寄,不惟不能全活之,又从而推残之,临遣初心,夫岂若此!
载惟汉刺史以六百石察州,正欲使千里宅生,万物吐气。
某职所当问,惟在守臣,谨摭其治郡无状之大者,为一州生灵请命。
若夫茶盐之置司,有非幺么之所敢议。
某近虽承命考核,不过以礼行移。
尚虑国计所关,无与领此,欲乞朝廷特赐敷奏,姑令专意使事,以责其成,别选循良,以重郡寄。
奏己见劄子 南宋 · 徐鹿卿
臣闻国家之患,兵为大,有大规模而后可以弭天下之大患也。
夫兴师十万,日费千金。
自古兵革不休,鲜有不耗蠹根本者。
以文、景累世富庶之馀,武帝一开兵端,户口为之减半,至于告缗钱,算舟车,犹不足以当之。
今外有游魂之虏,边无解甲之期,民力竭于养兵,国计空于科降,而吾国所以为规模者,略无足恃,不过虏哨未至则清野,边尘才动则闭关。
此二说者,固兵法之所不废。
然古之所以为此者,将有为也。
盖客军远来,利于速战。
则坚壁以挫之,俟其气衰而去,则邀击随之矣。
乘军深入,粮道不计,则清野以困之,俟其不得逞而退,则追蹑继之矣。
非如今日公夺民利,块坐孤城,以为上策。
使吾列城之中偶被攻围,亦立而观之而已;
使吾人民牛马偶被驱虏,亦纵其从容出境而已。
推是以往,则虽饮马长江,亦无有能龃龉之者。
守淮所以守江也,曾是可以守淮乎?
淮既不守,江于何有?
穷事力以养坐食之兵,使深入之寇如蹈无人之境,今日暂退,明日复来。
以有限之力当无穷之忧,坐与行费等尔,费而无益,孰与有益而费乎?
臣是以妄疑边境之规模不立也。
或谓鞑骑飘忽,非吾步骑所可当。
轻出尝试,此以肉喂虎也,是固然矣。
臣观晋太元间苻坚大举入寇,骑兵二十八万,戍卒又不与焉,而刘牢之以五千之兵犹能渡洛涧急击之,谢玄亦毅然请渡水决胜负,曷尝以步不足以当骑而束手坐待邪?
虽曰一麾之顷,适有天幸,然方其奋然起而与之角,坚已有「此亦勍敌」之惊,当是时,魄先褫矣,何待「风声鹤唳」而后为败哉!
今鞑虽强,而投拜乌合,其不及苻坚亦明矣。
而边阃之规模若此,何哉?
且彼能扰我养种,我独不思扰彼养种邪?
彼能掠我人畜,我独不思取彼人畜邪?
闻之道路,三汊河已筑四城,近又筑三城矣,且迫吾境而筑正阳矣,对境田畴皆收拾流离而耕之矣,又多造舟楫以抗吾之长技矣。
而吾境有民不得归,有田不得种。
彼之谋日深,而吾之计日窘,是犹可谓规模乎?
臣书生不闲军旅,非谓战之可以易言也。
窃以为纵未能与之争雄两陈之间,亦须帅阃密为运掉,使诸屯脉络贯通为一,各留守城之卒,而尽括其馀以为上下游击之师。
精间谍,明斥候,凡哨骑之人,察其众寡,伺其进退,稍有机便,则或邀其前,或击其后。
一城受敌,则叶力而应援之。
必使之有所惩创,不至于伥伥然纵横驰骛,肆无忌惮,则养兵不为徒费。
而闭关清野者,固所以为困虏之计而徐图其后也。
猘犬之噬人,愈退而愈悍,一童子横尺箠而叱之,犬亦为之辟易。
谁谓三边介胄之士而虑不及于童子乎?
他如方田之说,似亦限制戎马之良策也。
凡若是之类,皆当讲求而渐行之。
故相臣范尝画策,谓当于淮东西分置两阃,而于金陵置大阃以统之,庶乎体统归一,易于斡旋。
若就范之规模而商确之,江淮臂指之势尚可图也。
陛下收召威望之臣萃在朝廷,非徒以华国而已,盖将长虑远谋以共图安边固圉之策。
秋防事毕,即是大作规模之时。
时不可失,愿陛下虚心博访,预定大计,天下幸甚。
奏己见第二劄 南宋 · 徐鹿卿
臣闻国之有财用,犹人之有气血。
气血耗竭,何以保身?
财用空匮,何以立国?
版曹大计,臣不得而知也。
以其关于朝廷者言之,一岁之出,常多于所入。
善理财者,理其入必理其出。
今入固未易言,而出亦未尝理也。
和籴最为重费,而连年所籴,大抵以行赏为结局,而钱米之收支,未有见底者。
以臣所见,上江所贮固有朽腐而不及运者矣,近畿所籴固有越三数年而犹未足者矣。
省司截拨农寺之米以饷边,米之至边州者,其数常亏,而农寺之取偿于朝廷者,其数常溢。
行在诸仓之收籴,官吏牙侩每为虚入之数,取其直而瓜分之。
诸库之入纳,吏胥有全纲掩匿者,有窃取大项纲解而移别项续到之钱流水凑补者,有以已支之干照而影射盗用者。
其数多者或一二百万,少者亦十数万。
臣固曰:入固未易言,而出亦未尝理也。
入多而出多,已病其不可继,而阴消潜蠹于冥冥之中者复若此,尾闾之泄,畴能当之?
今大利之入,惟盐筴耳。
挟商贾之术以笼利,既以伤仁害义而不忍行;
操公上之权以通利,又以无人责任而不能行。
利源其遂窒乎?
淮浙盐额,一岁合九十万袋,而今才及六十万袋。
使以六十万袋之收而尽泄之,夫岂无补?
夷考近年支发之数,率不过数十万袋而止。
然则虽能办及租额,亦未有支发之策也。
其故何哉?
一则境土日缩,食盐者少;
二则淮浙之人,家有私盐;
三则场务苛征,客旅困滞;
而其为害之尤大者,莫甚于诸司军人之私贩。
臣引见之初,尝请申严江东茶盐所检柅私盐之法,朝廷亦既从之矣。
军将护私,弯弓而毙拘船之卒,非细事也,而藏匿覆护,迄不得问,谁复知有法哉!
继有以其事并委之制臣,然诸阃事体相关,虽欲奉行朝廷之令,有不可得。
则是禁私之令,终为文具而已,盐何自而通哉!
今上流前日久积未发之官盐才万馀袋,亦既损其直而变通之,诸场之价杀之又杀,其为招来商贾之道亦至矣。
然数者之弊不尽去,则积滞之盐不尽通,其势然也。
向也备三边,今又增广西一路矣;
向也饷旧军,今又增新军数万矣。
出者日广,而入者日狭,臣直为此廪廪也。
然则如之何?
曰:省啬浮费,自宫掖始;
检柅渗漏,自朝廷始;
择强毅有力者提领江淮茶盐,以禁苛征,以戢私贩,而行法自强有力者始。
庶几气血流通,楮可扶,籴可办,而均节出入之道得矣。
经筵奏己见劄子(一) 南宋 · 徐鹿卿
恭睹皇帝陛下收召耆英,登庸儒俊,薄海内外,观听一新,甚盛举也。
如臣迂愚,最为无用,适值琐闼虚员,误蒙圣恩,承乏兼摄,恳祈寝免,竟閟俞旨。
臣不敢稽留威命,已于十五日赴省供职。
然责任重大,晨夕忧危。
入仕三十年,无他才能学术,亦不识所谓傍蹊曲径,惟有不流不倚一说,平生闻于师友者,终始自信,此臣立身居官事君之本也。
天光下照,请略陈之。
夫天下万事,如云如轮,登进人才,自有宜称,或加之宠光以示优礼,或资其望实以重本朝。
故先儒之论每以随时取中为准的,盖中即礼也。
合于中与否,惟视理之可与否。
一失其中,则不合于理矣。
固有行之今日则可,而明日则不可者,因事度宜,一听于理而止。
人主何容心哉,封駮者何容心哉?
臣非敢藉是说以为奸夫憸人出入可否之媒,而假之以舞文弄法之资也。
不流不倚,权度先定于此心,而可否轻重终始对越于天理,舍是则为侥利达,负天子,犯公议,无忌惮之小人矣。
臣非为今日虑,乃为他日虑,故因入谢之次,先陈梗槩。
愿陛下凡他日之必不可者,每深思而谨守之,则善矣。
臣愚直天赋,傥陛下察臣必不胜任,则愿妙选端士代臣之职,容臣退守仪曹,尽蠲其他职任,使得清心省事,以俟进退,臣之愿也,圣君之赐也。
经筵奏己见劄子(二) 南宋 · 徐鹿卿
臣闻自古为国家者,夷狄强盛不足患,货财空匮不足患,惟人才衰少为最大患。
今人才衰少极矣!
每一授任,往往相视叹息。
求诸朝曰无人,求诸野曰无人,陛下亦尝深思其故乎?
成周盛时,所以长养棓植以为他日不穷之用者,果何如哉?
丰芑之仁,台莱之泽,非偶然也。
庆元以前姑不必论。
近世以来,不惟无复长育之志,且旦旦而伐之者众矣。
始以上下交贿斲丧,中以边阃交结买誉斲丧,继以权任专制轩轾斲丧,及其久也,又以议论过激、希名立异斲丧。
天之生才,止于如此,极力保养之,犹恐不继,数变之馀,不入于此,则入于彼,一堕其中,即不复为全人矣,无怪人才之少也。
夫世固有下愚不移者,然迁善远罪,趋利避害,亦人之常。
今历时累月,向之少而壮者,首且皓矣,而凡涉纤芥之疑,则动以前事为口实,无怪乎人才之益少也。
齐威王,列国之君尔。
其夸示邻国者曰:「吾臣有若檀子,有若盼子,有若黔夫,有若种首,皆可以照千里而制强敌」。
是固非空言以为大者,岂陛下以万乘之主,乃无一人可以称于天下乎?
盖人才不能无所偏,执偏以议偏,则其衰少也奚怪。
孔丘之门有好勇者,有货殖者,有好方人者,有廉而病于贫者,有愿而至于懦者,圣人以一身造化为大炉鞴,均调消息,成小成大,使之囿于无迹之中而人人皆可用之才。
故周虽不竞,而犹足以扶持于千百年而不坠者,圣人之力也。
陛下以天下之大用天下,其可以天下无才自诿而已乎?
孟轲有云:「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
苟为不蓄,终身不得」。
今病亟而艾不蓄,顾旦旦然号于人曰天下无良马,臣恐徒以发韩愈之笑也。
天地生生之理熄,则指为无才可也。
今于执政中求执政,于侍从中求侍从,于卿监中求卿监,于大夫中求大夫,于有偏有过之中而疑其偏且过,正恐吾之量未大尔,岂诚人才之果少哉?
臣今春荐士,已尝略陈此意。
惟陛下以造化之心大其量而翕受之,则衰少将为众多矣。
臣不胜拳拳。
取进止。
〔贴黄〕云:臣备员胄监,窃睹今世非独周行人物希少,虽学校之士,求其文学俱称、端实有守者,亦不多得,敢并以为君父告。
太学上舍生黄时若,家世积学,祖孙昆弟累世以科第发身,号称儒家,嘉定尚书畴若亦其堂兄。
时若读书穷理,居乡处学,未尝有一毫过行,前后所试程文,诸生至今传诵,以为楷式。
累经恩霈,朋侪莫不由是进身入仕。
时若志在世科,独不肯俛首就恩。
臣去冬供职之后,访求德履可为表率者,众合辞致书举充直学,再三勉谕,始肯俯就。
缘时若系是登极以前住学之人,住学已四十一年,今年踰六十,几绝荣望,更无一人似此可以援例者。
臣职教养,而不以名闻,是臣责也。
阳城何人哉!
欲望圣慈悯其固滞最甚,特赐眷旨,令时若赴淳祐十年殿试,留之监学,以劝多士。
其与徒操一旦偶然之文以希荣宠者,万万有间。
取进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