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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选举当求可行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之,天下之患,莫大于使学者弃难而图易,因利而求害也。
昔之圣人惧人之浅其所习也,于是乎有所谓难者而使之必知;
惧人之溺于所谋也,于是乎有所谓利者而使之必贵。
圣人非切切然于所可缓也,盖举天下弃难而图易,则其学之难者,将使何人而知之?
举天下因利而求害,则其事之利者,将使何人而贵之?
圣人固不安于此也。
嗟夫!
君子之学,其亦求至于难者耳。
天下之理,其粗著于显然易见之间,而其妙寓于隐赜难明之际。
得其一说者,不若得其说之全;
得其一意者,不若得其意之尽。
若以一说一意之易而遽止焉,其何贵乎君子之学哉!
圣人曰:「吾必使学者不弃难而图易,则至难之理,彼或可得之矣」。
天下之事必有利害之殊,世固可以去害而就利,而又岂可因利而就害哉?
吾之心将以致某利也,然其致之甚艰,利未及我,而害已踵至,则亦为甚不可。
今夫学者固有以某事而致某利也,若以某事而致某害,圣人安得不穷其致害之由而绝之?
是二者之说常存于选举之间,众人之所忽而不思,而智者每以为虑,岂非为学者之所轻重,抑有不可不讲者欤?
自周家有乡举里选之法,而由汉迄唐,其制屡变而不一,以至于我国家,所以剔蠹而刬弊者,亦靡不至。
天下之士率三岁而偕计于乡邦,又程之南宫,然后天子亲策而予之仕。
其察之不为不详,其官之不为不审,凡有志于此者,亦莫不激昂淬励,以求自奋于一日之程,盖亦以法之可行。
此天下所以常行而不倦。
虽然,事不以法而不生,而法常以事而必变。
如今之选举,其大概固合乎人情,若其间或有使学者弃难而图易,因利而就害者,此则不可以不革也。
何以言之?
士之于言语文章,犹人必有饮食衣服之具;
学之必以经,犹衣之必以桑麻,食之必以谷粟也。
舍桑麻谷粟而为衣食,则其用必不可久;
舍经而为学,则其理必不可造。
而今之学,徒志于傥来之荣,而不先正其在我者,故以十人求之,而舍经习赋者,则已七八矣。
彼非恶夫经也,必曰习词赋者,虽仓猝而可为,而通乎经者,非累年不可也。
知其难而弃之,而不知夫难者盖理之所会;
知其易而图之,而不知夫易者实理之所阙也。
乌有以君子之学而自阙其理哉?
噫!
言物者耻一物之不知,问字者耻一字之不辨,学焉而不志于通经,亦已惑矣。
臣非敢以习赋者之举不知经也,然其间或有以古人志学之年,一朝挟雕虫之艺而遽被乡书,有老儒通经者之所不可得。
盖有徒惑一时缀缉之工,遂以谓过于通经隐奥之说,此其为大可革也。
往者朝廷两行兼经矣,然不待再举而又易之。
其说则曰:「词赋非老儒之便也」,是以一变而不复用。
不知其以经义进者,若果有卓越之论,虽曰赋不及之,要亦宜置高等。
况其既通经学,则所谓词赋者,殆不过在不能工巧之失,必非芜缪而举不足读也。
苟以如是之说而试之,又安足为老成者之病哉?
故曰弃难而图易也。
臣愚以为宜申前制所未尽者,率自今日始。
然前日之法,尝以大经之义二,小经之义一,以为一日之长,则其文或几于太简,又安能尽见能否之实?
宜于大经之义,益以一篇,而其小者则如旧制,庶几学者有所本而不杂。
今川蜀之士来廷试者,盖肇于辛未之春,以迄于今日而不变。
朝廷亦欲使其皆试于廷,以均远迩之势;
而蜀之士子亦欲观光上国,或能为魁选之荣。
若以此推之,则亦何害之可云也!
而臣尝得于蜀人之言,皆谓因利而就害者,莫过于此。
夫蜀之距上都几万里,方冬之仲月,固以挈挈而在道。
彼以万里之涂,必有数百千之储而后可达。
然又道路奔冲之劳,疾病安养之事,其贫且无力者,必鬻产通贷而后行,或以此而破家者。
而往来之久,力疾而归,抱疾而死者,往往有之。
彼之心固将以谋利也,而或有破家者,有殒身者,此不亦甚可恻哉!
故曰因利而就害者。
臣愚以为宜立一格,有以酬其欲来之心,而绝其就害之路。
凡魁蜀之省闱者,其恩列之视大魁略杀一官;
而列于二三者,则与廷试之五名者等。
庶几不失蜀人之本心,而深革其远至之害。
然今之来者,固不能却而使之归。
若因其归涂,增其驿券,亦足以为寒儒之助。
凡此皆能救学士大夫之病,而世之论者,遂指为迂阔而不一言。
噫!
文章与时高下矣,岂可使之弃难而图易?
君之仁者,善养士矣,又岂可使之因利而就害也哉?
臣之所言,其亦虑夫可为而不为也。
论养士大夫气节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仰惟陛下虚心以求言,和颜以受谏,固尝有进言以迁秩,未闻有纳忠而得谴者也。
然而在廷之臣,不闻谔谔以抗节,惟知唯唯而取容。
昔之敢言者,虽有斧钺之诛,而犹且不顾。
岂今之世有爵赏之劝,反有所不敢?
臣有以知士大夫气节之不立也。
盖士大夫之气节,养之则锐,挫之则慑。
方其锐也,虽有斧钺之诛而不惧;
方其慑也,虽诱以爵赏而不为。
惟养之于无事之时,斯可用于有事之际。
无事之时苟不先有以养之,欲其用于有事之时难矣。
方今天下,外无边鄙之忧,内无盗窃之虞,雨旸以时,仓廪以足,正天子养尊、士大夫养气之时也。
陛下不以此时有以养士大夫之气节,臣恐风俗自此日委靡矣。
养气以励风俗,当自朝廷始。
朝廷台谏、给舍之官,所以纠官邪而杜奸慝也,朝廷之风采系焉。
夫自执政以为可,台谏、给舍以为不可,于是有弹劾之章,有缴駮之奏,所以示至公也。
陛下既已信其人,则不可以不信其言。
其人既是,则其言不可得而非;
其人既非,则其言不可得而是。
陛下既信之于未用之始,不当难之于已用之后。
故台谏、给舍之所与,是公议之所共与也,虽陛下不得以不与;
台谏、给舍之所不与,是公议之所不与也,虽陛下亦不得而与之。
陛下非徒从言责之臣也,从公议也;
士大夫亦非畏言责之臣也,畏公议也。
陛下当使天下畏公议,不当使天下畏言责。
天下畏公议,则为正直;
天下畏言责,则为私邪。
臣谓欲尊朝廷,当养士大夫之气节;
欲养士大夫之气节,当使台谏、给舍得以行其言。
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秦,裴矩佞于隋而忠于唐。
盖不以气节作之,虽智者不免于愚;
苟以气节作之,虽佞者可使之忠也。
臣愿陛下许大臣用人,其有可否,当与大臣辨之;
许台谏言事,其有可否,当与台谏辨之;
许给舍缴駮,其有可否,当与给舍辨之。
辨之而是,从亦何伤;
辨之而非,不从何损。
都俞吁咈,见于明良盛时,可否献替,是谓君臣合德。
直道行于上,公议伸于下,士大夫之气节立矣。
气节既立,惰者必勤,私者必公,贪者必廉,怯者必勇。
方是时也,陛下何为不成,何欲不济哉!
实天下幸甚。
论台谏当伸其气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圣人之治不务乎他,而每先其所以立国者,立国者固,则其他非所虑矣。
何者?
立国在乎台谏,而台谏之纪纲则在乎士夫之气焉耳。
气之所在,盖将肃风采,振纪纲。
纪纲既振,则国之尊崇,可以参天地而隆泰华矣。
然而气也者,常患于易折,而所以养之者,实在上之人。
是故激之则彊,抑之则弱;
厉之则锐,消之则钝。
而彊弱锐钝之间,倏然而不可测者,苟不深爱而曲存之,则委靡销铄之气,殆无异于既痿之老,其安能正台纲而大国势哉?
臣盖尝广引曲喻而得夫为气之说,譬之风焉。
方其始也,藏于太空而泯然寂然,常若无有;
及夫小有以扬之,则入乎奥室而不留;
重有以发之,则折乎大木而不屈;
大有以鼓之,则挠乎万物而独震。
此犹气之在人,随所激而后发,至于风不鸣而卒归于无焉,则又似乎有以遏之而气且亡矣。
呜呼!
圣人立国,岂不欲安而无危,治而无乱哉?
惟无以激天下之气,则士大夫安于软媚之习,甘于暗弱之行。
凡气之在我者,非惟不能肆,且不敢为。
夫以不能肆、不敢为之人,而居于台谏之地,宜其纪纲之实悉废放而不举,而耳目所寄徒为文具而莫之恤,使天下之小人得以无所忌惮,国且不安而不治矣。
故夫不先爱养其气而激发之,臣未见其能立国也。
今国家有台谏之官,正以为天子耳目之寄。
朝廷有大政事,而台谏得以议其不然;
人主有小过失,而台谏得以救其弗逮;
百官有大奸慝,而台谏得以斥其所为。
纪纲之立,风采之著,悉系于国之安危者,此固非软媚柔弱之气能耸动而发扬之,其必有凛然若神明之不可犯者,则台谏之纪纲可以坐举而不废。
今若抑之而使不彊,消之而使不锐,其煜然之光晦蚀之而无馀,渊然之精隐遏之而不露,此其为气,将堕于小夫孺子之域,又安能振其纪纲以维持其国哉?
方今天下之大,固非可以一事论,而大者如百官之贤否,庶政之得失,民情之休戚,四夷之叛顺,正台谏之臣所当竭智极论而不忘。
而往年以来,台谏不得而自肆,惴惴然常若鼎镬之临其前者。
故事之小者,或敢于诋议,而事之大者,且噤口而卷舌矣;
官之卑者,或敢于弹奏,而官之穹者,且敛衽而下首矣。
此非出于所不能言,盖其人自视为不可,故迄于瑟缩而不敢进。
虽然,陛下亦岂肯使之索然而至此哉?
臣愚闇忘身,妄议国事,虽未必举得其实,而每见夫或者之言,以为台谏之气所以委靡者,盖有二说。
其一曰:将以论某人也,而某人为有权,则某之论且不行矣。
又未几而黜之他官,意曰某人不当论某人而致此黜也。
夫有权者以有罪而论,而论事者以无罪而黜,彼人臣之心,莫不以迁为荣,以黜为戒。
今且以论事而黜也,其敢复有言哉?
方其自台谏而易为他官,虽或为陛下不测之权,固不可以区区黜陟而论,然其心亦谓陛下心不乐其如此也,安得不稍自戒,以全其身耶?
此气之所从靡也。
其二曰:朝廷之官固有数路,就其间而推之,如台谏尤清且要也。
然比年以台谏而久为侍从者止一二人,由他官而安于侍从者亦多有矣。
岂非既以言事为职,一有所言而或犯众怒,已不朝夕而又去,固不若舍台谏而为他官,唯唯不言者之速且久也。
使人人而果怀是心,则臣见台谏之司亦几于虚文矣,此气之所从靡也。
仰惟陛下乐闻切直之言,常若不及,饬戒有司,犹先于言词之剀切者,况欲使台谏无故而旷职哉?
臣愚以为宜稍宽台谏之责,凡以论某事而弹某人者,陛下悉以听之。
其论而当者,亟从褒赏。
而其偶弗当者,则亦务纳其言,毋遽迁之他官,以为遏言之举,使其气得以日伸于冕旒之前,可以因言而自壮。
凡进擢之间,宜一视从官,使之乐于所迁,务竭其献替者以为奏。
若激而厉之者如此,则彼必谓陛下奖借台谏者异于俦辈。
此虽处以孱懦无能之人,亦必激昂而奋厉,将见气之所遇,可以狭宇宙而隘九州矣。
国何患其不立,而台纲何患其不举哉!
臣尝观世之儒者皆指西京为软熟,东都为矫激,且曰东汉多名节慷慨之士者,由光武用一卓茂以致之。
而臣则曰不然,西京固非软熟也。
朱云一言之奏,至折槛而不惜,汉帝方有勿葺之语,此其气象,其真软熟者耶?
彼光武之教实有见于前人,而李膺、范滂之徒,盖朱云有以先之耳。
陛下试熟思之,足以见气之系于立国者,如此其大也。
论臣职当先民事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之,天下之民所以既爱其君而又爱其君之臣者,其故何也?
君政之有所先后,而臣知君之所先者而力行之,如斯而已。
今谓天下之民而爱其君,其谁曰不可,而曰复爱其君之臣,人谁肯信之哉?
呜呼!
政固有先后也,为之臣者,每先于民之所以事,则民将曰吾君之安覆我者,举属之其臣矣。
当此之时,虽使草木之无知,亦将爱其臣之志于我也。
况其至愚而神,又庸可欺哉?
然则使天下之民既爱其君,又爱其君之臣,此其气象,盖与唐虞之时无二致。
若其臣缓于民事而他求焉,将见为之愈多而下愈不悦,劫之愈至而民愈不应,不特不爱其臣,并与所谓爱其君者亦薄矣。
此天下所以终不可治,而庶官所以无益乎安危也。
盖昔唐虞之时,都俞一堂之上者,朝夕不过民事,而勤恳周至,若慈母之爱其子,出于其意之所诚然。
是故虽以皋陶明刑之臣,而民犹怀其德。
彼其所以爱皋陶者已如此,则其君虽不欲垂拱而无为也,其将能哉?
臣故曰:既爱其君,又爱其君之臣,此与唐虞之时无二致也。
国家以祖宗积累之休,深仁厚泽,其缔结于民心者,固非一朝夕之故,凡舟车所至,霜露所队,谁不知爱吾君哉?
而臣独虑夫为臣而或不知其民,则民将以其臣举无预乎我也。
夫谓其臣之举无预乎我,是民之与臣殆岐。
然而为二事而不知夫君犹心也,民犹体也,臣犹手足也,疾痛疴痒动于一体,则手足震掉,亦不期而自应。
今若手足不能以护其体,则一心扰扰,固不容于自佚,乌有臣之与民可以岐然而为二事哉?
臣尝因是以观朝廷今日之政,其大者莫过于民之休戚。
然而君门之远,下情固难于骤进,非有与之朝而咨询、暮而献奏者,则圣人亦安得一一而闻之哉?
臣以谓宜于任官之时,专其任者有一,而广其求者有二,何者?
夫自一命以上,往往太半皆能言之士,而法之所制,虽有片言,彼亦何因而见天子?
今之检、鼓二院,亦为刍荛进言之门,然未信而谏,政有难于遽合者。
考其无所不言,而人君不得不闻,有司不得不行者,莫先于台谏。
盖其纪纲之地,政所以纠奸邪而涤弊政,可以肆意于一言。
凡民情之休戚,他人不得而窃议者,而台谏之臣乃得详论而熟究,此岂可苟授之哉?
故莫若于始擢之日,立为一法,凡为台谏者,必已历州县而后可。
盖州县之官皆谙历民事之久,其利与害,又前日之所备闻者,彼一旦有能言之隙,而陛下更责以爱民之事,将有竭诚罄虑,尽思其所以在民者以为说。
一说行则一利在民,一利兴则天下受赐,纵十失一二,而利之七八者亦不少矣。
若昔之所任者举非州县之职,则毋以台谏选焉。
臣非谓其民事之举不知也,特其所知者不如亲历之为尽耳。
是故圣人之任人,常欲用其所有馀,而不欲用其所不足。
与其使不足于此者以为说,孰若以有馀者而言之哉!
故曰专其任者有一也。
今夫经筵之官,皆所以接天光而聆圣训也。
且不特专于言语文章之末,而其治之系乎国体者,亦得以纳忠。
至于馆阁之臣,实多一时之俊乂,皆上之人储之以待用也。
至有不期月而被对者,其启沃之奏,亦多以次而施行。
是二者,盖陛下之所眷顾,而其人亦自谓某职之可以言也。
要宜悉责以民事,凡经筵之官于讲读之际,令以旬奏劄子;
而馆阁之臣,许以不时之觐,且进言以民事,须博采民之利害,务得其可利者而兴起之,而其害者卒议废弛。
若果有可行之实,毋以虚文示天下,使有司见于必行,行之至于必久而后已。
故曰广其求者有二也。
庶几斯民之在天下,谓吾君之任其臣者,举不出于小民之事,而其无所赴愬之忧,或不告而自去,将有钦戴其上,爱及于吾君之臣者。
陛下于此时可以不动声色,而薄海内外均有和气,其亦有自来矣。
苟为不然,处台谏者不知其民,而溺于泛泛无统之说;
居馆阁者不知其民,而自处于不敢言之地,以民之休戚而为越秦之视。
臣独不知可言而不言,则将谁与之言,而谁与行哉!
论淮守当任武臣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之,圣人之于天下,所恃以为固者,何其详尽而曲至耶。
然或有时而不可恃者,岂士卒疲懦而失其守欤,城郭卑薄而失其势欤?
抑亦粮不足食欤,器甲不足用欤?
此数者,又皆圣人之所已治也。
夫既已治之,而曰或不可恃,则是任其事者之非才也。
嗟夫!
圣人之重某事也,则必重某任。
欲重某事,而不因其才,则必圣人自为而后可,而圣人固不暇乎此也,如是则各因其才而已矣。
盖尝言之,圣人之用人,如工师之制木,为楹为桷者,不可为栋为梁,若处楹桷以栋梁之居,虽顷刻有不能立者,何则?
其任有轻重,故其才有小大。
今圣人欲使天下之险无一日而不固,此其所以守之者,盖不啻栋梁之居。
若非其才而处之,政恐非楹桷之所能及也。
自昔者曹公濡须之役,而后江淮为战区;
自东晋合肥之功,而后江淮为要壤。
盖江者所以固内,而淮者又所以蔽江也,故夫恃江者不若恃淮。
譬之衣重裘焉,一裘毁则一裘可恃,苟非重裘,则一裘毁且尽矣。
是则恃淮之术,固不可以不论,而其重之之策,莫过于择刚勇果毅之才与其熟于固守保禦者然后可。
今若泛泛然而任之,则彼亦泛泛然而守之。
夫以圣人所恃之壤,而付之泛泛之才,臣见其可以为名,而不可为实也。
方今可恃之险,固难以一二论,而其蔽大江而卫上都者,盖莫大于两淮,皆所以藩篱其内而扃钥其外,此岂可不惟其才而守之哉?
陛下方休养生灵,兼爱南北,不忍以一戈戟之微以毒天下,思以尧舜三代之得民者,以力务而安行之。
虽江之与淮,其守禦之事固非庙堂急先之务,然而臣愚以为,善处安者必有常安之术,善处治者必有常治之理。
成王不以盈成而废四时之教,宣王不以既攘而怠车马之修,而萧俛之销兵,张说之去府卫,皆足以祸后世,陛下盖非以不言兵而遽忘其守也。
故夫守淮之说,在今日而为可行。
臣书生,不习兵事,固不敢妄议军旅之政。
然因可恃之险,而议夫守之之策,则臣尚可一言之。
今两淮临边之郡,皆敌国之邻境,所与平日往来而狎习也。
自和好之约复坚,虽无驰逐蹂践之伤,然其唇齿之邦,要不宜无常守之策。
是故城郭之固与隳,器甲之备与废,士卒之强与弱,金谷之匮与盈,与夫防守之严不严,机画之善不善,毫釐之差,其弊或至于四出。
凡此者,固非无识之儒可以优游而深通之也。
今考临边之城不下十馀郡,若平日不先为自强之计,一旦苟有小警,恐非仓卒所能责成。
如是而欲以自强,盖南仲城朔方之所甚难也。
且今之守边郡者,其才果何如哉?
直节坚勇足以独立而不移,智略纵横足以临事而不惑,艺能详敏足以制变而不乱,凡其人之果如是者,必非儒生文士之所常为,此必有将帅之才,与其谙于武事者,然后至此。
今也不然,类多一时之儒生,或任子之稍稍能为者,皆得以守边矣。
若责之治民,彼固无可辞者。
而至于守禦之际,政恐因陋就简,必非可为异日之恃也。
以臣观之,必有举其一而十者不治,为其小而大者不修,此其为患,固不在于国家閒暇之时,是乌可不因其才而任之哉!
试以事之小者喻之,为耕者必问农,为织者必问婢,为斲者必问工,理也。
若无农也,而婢为之耕,则将卤莽而灭裂;
无婢也,而工为之织,则将断而不整;
无工也,而农为之斲,则将捍格而难操。
盖有如是之事者,必用其能如是之人,而其事之不如是者,则又非某人之所可胜也。
然则陛下亦用其所当用者乎?
为今之计,莫若申举旧制,命枢府侍从之臣,以武臣之可用者,多为论荐。
举某人则列某实,曰臣以某事而举某人也。
既以名闻,则考之佥言,證之已试,使之分守两淮临边之郡。
陛辞之日,厉之以必为,而重之以赏罚。
而次边者,则文武有不必拘,听其久任,而不为两岁代易之法。
若以有劳而遽迁,则是因其小有所为而亟止之也。
至于郡之民事,则以监郡者尸之。
不过数年,其守禦之间,必有大可观者。
虽然,尚有可言也。
自往岁师旅之兴,而淮壖又多群聚之大寇,椎埋发冢,以相劫于市肆,少者数十辈,而众者亦百馀人。
即其警捕之职,必首于一邑之尉,而为之尉者,类皆柔弱谀懦之吏,非有强敏之策,可以诛锄而擒制。
夫使小奸一日而不除,则大盗将满天下矣。
此亦不可不为之计也。
臣以为如淮之尉,宜悉注武臣,立为定法。
必其夙有武功者,然后得以拟注。
盖其气力筋骨可以披荆棘而犯霜露,必能弭盗贼之奸,以上辅守臣之所不逮者。
如此则两淮之间,庶可因人而恃险,而异日缓急之顷,亦无遇事面墙之弊。
其为利害,岂不远且大哉!
噫!
汉高既定天下,且欲得猛士以守四方。
陛下纵前日未得猛士;
又岂可但已而不为今日所也?
论铨曹当革其弊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之,天下有常事,圣人有常法;
天下有变事,圣人有变法。
事之常者,可以常法治;
而事之变者,不可以常法拘也。
呜呼!
所贵乎法者,以其一定而不易,而圣人乃有常变之异者,独何欤?
盖圣人能使天下举无弊事,而不能使天下举无弊法。
结绳之政,在尧、舜已不可行;
井田之制,至汉、唐已不能用。
而必曰法者一定不易,得乎哉?
大抵事之必有法,犹口之必有言,耳之必有听,目之必有视;
而法之不能无弊者,亦犹言之不能无疵,听之不能无蔽,视之不能无惑也。
今指某事而曰可行也,则必某事之法为可行;
指某事而曰可去也,则必某事之法为可去。
圣人固不能使可行者必不行,可去者必不去。
使可行而必不行,则是事之常者,复变其法;
使可去而必不去,则是事之变者,复因其法矣。
无故而变其法,法则愈变,而事愈不行;
无故而因其法,法则愈因,而弊愈不去。
此其为患,特在于不知法之所以为常变者,故其弊遂至于此。
盖臣尝因是以观自古铨选之法,以为莫详于唐。
今考其书,所谓一时之制,毋虑数变。
而立长名之榜或不变,而得平允之称。
如卢从愿、裴行俭之徒,皆能熟察士夫之情而深考铨曹之弊,故其规画每如人意。
后世论铨选者,必以唐为称首,岂非遇事之变而知以变法治欤?
朝廷严天官之选,未尝肯以轻授。
而铨衡之法,又权其事而后议。
然而事之繁夥不可胜计,而法之出入每有不免与事俱靡者,此必有可变之法存于其间,而议者特未之察也。
陛下践阼以来,凡少常伯之臣,皆有议法之意。
如严铨试之格,有以澄入流;
戒吏胥之奸,有以开公道;
明保官之令,有以考行实;
优已试之仕,有以限差注。
此皆因时度宜,不拘于一法之立。
然有无穷之事者,必有无穷之法,其法为无穷,则其弊亦无穷。
故臣以谓,方今铨曹之法,其可行者有二,而其已弊者有三。
何以言之?
今天下命士,有不三岁而增者数千人,而吏部之阙常自若也。
一阙之注,居之者一人,待之者二人,而拟之又一人,远者七八年,近者三四年,士夫嚣然而归,往往坐食五六年而未仕,此犹不足虑也。
然当其调官之日,来者每以数百人,而吏部或无阙以应之,又不过取其尤远者,使之始得一阙而去,莫不咨嗟叹息,集之都下。
若有甚不美者,臣尝察其调官愈多而得阙愈远,多为初官耳。
要宜于初官之阙,稍稍立一法以宽之。
若徒泥铨试之格,欲更以十而取一,尤足以致仕者之怨。
且今之尉职,实先捕盗,固不可以冗员目之。
近日邑之有盗者,多非尉吏所可获,盖其势不能独禦耳。
故莫若因其职以益其员,凡一邑悉置两尉,而东西之职,其俸禄皆均,而终更亦以三考。
夫既能隆一邑之势,而吏部之阙亦可一旦而增数百。
若复计其待之者,则足以应千人之须,恐或能为阙少之助,犹愈于坐视其远而不之救也。
既下增置之令,则未拟之初,皆为见次,宜以调官有赏,与其试在前列者,方得注拟。
若再拟之日,则不必较此矣。
或曰:「有一官则一官有廪禄,国家方有乏财之叹,固不堪此冗也。
而邑之弓手犹不足以供一尉,况兼之哉」?
臣曰不然。
邑之下吏,其禄少,州县自足以应之,月不过数十千,且又星分于天下,其所出殆非甚费者;
邑之弓手本非不足也,特患于邑之令佐或分以自役,或析以假人。
今若革去二弊,而尽归之尉,更总十之二而增募之,则二尉役之有馀,此法之可行一也。
得一官者,必已试而仕,其不然者,虽有非常之赏,举不用也。
而独不知前日未试而仕,既罢而调者,何不使之必试而后调耶?
今之在官者,固非一一皆已试也。
必有援赏于未严之初,以恩例而免者,以年及而免者,以堂除而免者,以岳祠而免者。
若待其解官而来,宜考其已试与否。
苟未试也,必不可以不试,亦不以荐剡既充而竟免。
如此者恐不止千馀辈,若以渐而究之,亦可澄调官之选,此法之可行二也。
今吏部之法,有以区区之赏而得射暗阙者。
夫暗阙固不易得也,且又非当出之次,或以佳地而可居,或以待者之有故,是以挟赏以必取。
殊不知以名器之公,而使吏辈得以金钱而相易,何者?
某人而有赏也,嘱之某吏曰:吾将取暗阙也。
夫某吏者,必知阙之孰为远,孰为近,故得金者告之必亟,而不得金者吝而不告,亦可疾矣。
若削去暗阙之法,止以赏典为差注之优,庶几无吏胥之奸,此法之已弊一也。
今以选人而升京秩者,不啻登天之难。
凡小官有所挟者,固有必举之理;
而寒素鲜援者,多老死于选调。
且天下之人,安能尽有所挟哉!
古之人将以举削均天下之势,然流弊既久,适足为不平之具,此其为患,岂特一朝夕之故。
是故尝求其至公之法,以一其势。
凡十考书者,许以改秩;
其有举削者,则如常制。
庶几法无所偏而事当其可,此法之已弊二也。
今之改秩者,必待截会之至,方给之钞。
然最大利害者,士夫辛勤百为而不得举削之集,其将改之日,则岁月已不胜久矣。
夫举主之难全,固有不终朝而存亡者,而吏辈遂得持此以为受赇之隙。
方截会之时,赂之至者,可朝会而夕下,其未至者,虽期月犹未也,岂不胜其弊哉!
当是之时,贫无力者多以此而败事,亦可悲矣。
臣以为凡给钞者,不必俟截会之至,使其果有罪也,褫而夺之,何晚哉?
此法之已弊三也。
嗟夫!
法之可行者,特患其非果可行;
法之已弊者,特患其非果弊也。
如曰举天下以为可行,则亦何惮而不为?
举天下以为已弊,则亦何惜而不革?
臣愚以谓今日铨衡之法,固不能尽去今日之弊,然权其事而为之,或恐其有得乎此也。
奏论帘试中铨人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窃惟今日之法,其犁然当于人心、不可一日而易者,铨试是已。
苟非已铨而中,虽有以恩例而进,特旨而免,然朝廷必不敢除,给舍必不敢书,吏部必不敢拟。
行之甚公,持之甚力,无有一幸免者,诚可谓良法矣。
而近年以来,法出奸生,弊倖纷起,徒知铨选之法可以律任子,而不知试闱之弊,反有甚于不铨而仕者。
岁复一岁,奸计百出,臣请得而详之。
今一岁则一铨,铨者不下三百人,自试闱法严之初,子弟来试者,其才否虽不同,同于自试其文,无他说也。
试闱浸宽,乃始有贿赂。
预结同试之能文者,约以酬劳之直,定以缀榜之数;
复嘱巡案之吏,使之场中宽其伺察。
然后能者以代不能,小则口传,大则授草,甚则易卷,此固已可疾矣。
今大不然,则又甚于此者。
自数年专以厚赂嘱托,异乡无图之士,则预谋兜揽,如罔市利。
诸郡报榜之徒,则与之寻嘱,有同置局。
内则试题甫出,密传于外,急如星驰;
外则同谋士人得题共作,寻复传入。
出入之路,或由金口门,或自墙穴入,或由水筒进,或杂于食物之内,或隐瓶盎之下,奸计万状,未易殚举。
夫能使试题之出于外与文字之复于内者,此非上下相交受赂,脉络贯穿,彼此一律,安能往来蒙蔽,如风雨鬼神之迅速哉!
且场屋所恃者门监官,官有巡案,巡有逻卒,又皆各有兵吏互相察视。
惟其一以贿赂,悉美众口,交传往复,如臂使指,岁岁为例,各有定价。
率一人之铨而幸中者,凡捐金千缗,使朝廷良法美意无复可恃,而子弟之果于修学者不得而自见,其庸谬多赀者不复修习,惟以贿赂而占前列。
珉玉弗辨,才否混殽,大非国家程能审官之意。
今来已引铨试,所有关防禁戢之策,自即已是不及。
臣愚欲望睿断上件情弊,候今来铨试榜出,如试中人应参部日,先于吏部尚书厅帘试一次,经义人试小经义一道,诗赋人试省题诗一首。
长贰监临,于六部郎官内,不测轮点有出身人一员。
尚书省厅出题帘试,帘试卷与铨试卷,辨验字迹有无异同,其纰缪全不成文与字画两体者,取旨黜落,庶几今岁先革代笔冒滥之弊。
臣所陈上件铨闱情弊,今虽铨试已毕,他日岂宜不行措置?
欲望朝廷下吏部长贰,俾之共议关防禁戢之策,何前日易于约束,而今日乃略不败露,须究其所由,得其要领,务贵详尽,期于大革前弊,开具奏闻施行。
庶几自来岁以往,便能刬剔奸弊,一新观听,亦教化习俗之所系也。
并乞施行,实天下幸甚。
论蜀将当虑其变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天下有三患:蛮夷之国恃兵而强,盗贼之民恃众而叛,专制之臣恃险而固。
是三者皆足以乱天下。
然而自古之君当多事之时,或至于一日不能安其身,此未必类以蛮夷、盗贼之故,要必溺于专制之臣,久而不知其乱者,显显者易知,而冥冥者难悟也。
蛮夷之彊必有形,而盗贼之叛必有迹,有心目者,皆知为消患之计。
而专制之臣则不然,平居外奉天子之令,而内蓄自大之心。
其为谋也,无形之可寻;
而其为奸也,无迹之可见。
上役之以虚名,而下亦以虚名奉上。
其发之似诚实,而行之似忠信者,虽伊尹、周公殆不过。
此上之人方且信为诚然而莫之觉,如嗜酒色之娱,安于外之无足畏,而不知丧元气而致僵仆者,率自此始。
呜呼!
况又有险之可恃哉!
彼以专制之臣,且有险而可恃,则是虎而翼,虺而足也,亦可虑矣。
夫天下之广,有地必有险,其小小者不必论,而其最可恃者,江、淮、荆、蜀之险耳。
是故险在人君,未必足以制天下,而险于专制之臣,则未有不为之资者。
臣盖尝推原其故,而观唐之崔宁、刘辟,梁之王建,唐之孟知祥,皆将帅专制之臣,恃蜀之险以为固者。
若崔、刘则方谋而败,而王、孟则既久不露,终遂不可抗矣。
今考其事,如崔宁之擅蜀几十四年,而刘辟节度西川,动益骜蹇。
此二子者,其初皆委质事上之臣,一旦入蜀,积累岁月之久,遂有坐负险固、轻视朝廷之心,抗天子之使,吐不臣之语,恬不为怪,拥兵擅利,几成大变。
惟其上有以深知之,故随伐随仆,终不得而肆。
而王建、孟知祥适逢大乱之世,得以猖狂而僭窃,亦皆先为不可测之谋,至密之计,使其心腹羽翼无一不至,则反目咄嗟之间,坐王数千里之国。
此其为患,在于久而不知之过。
夫使今日之在蜀者皆如古之贤将,则朝廷可藉为籓篱之托。
然而傲戾轻侮之思,奸勇雄桀之态,类皆将臣之所常有。
况栽培涵养一一是听,久而驯致,遂有不可摇之势。
苟任其所之而莫之限,臣恐不为崔、刘,则为王、孟,事之必然,无足疑者。
呜呼!
彼其父子之相维,兄弟之相承,结之以士卒而联之以友党,吏之奉承旨意,民之习熟名字,不啻百年之久。
而反顾其所恃者,则又有可守之险以为固。
不幸而泄其谋,恐非日月可以诛锄者,此臣之所甚虑也。
夫蜀之与上都相去数千里,仓皇缓急之顷,固不能为朝发夕至之具。
而蜀郡刺史多柔脆软弱之士,前无与之先而后无与之应,又不足为讨逆伐叛之帅。
若今日不有以堤防而密察之,则异日当拱手而受毙,陛下岂不为之寒心哉?
天下之祸,制之于始,终且为患,制之于末,后将奈何?
以汉室之兴,其征伐之功多出于韩信。
而高祖于周旋不给之际,已窃贰而心疑之,驰壁而夺符,麾召而易将,皆所以潜销其奸心而徐伐其异计。
使高祖不为之所,及其王齐之后,虽欲稍稍折服,亦已迫矣。
今之制蜀者未必有韩信之功,恐其心之所存,较之于信亦一间耳。
陛下纵未欲轻为高祖之术,如其他缓图之策,奈之何而不行?
故臣以为于此而处之,盖有所甚难者,必使急不为躁,无张皇而生变,缓不为庸,无安坐而待衅。
宜立为定制,凡戍蜀之兵,与襄汉之屯一岁两易,而职在统制者,时命代易,庶几乍离乍合,不至安其教令而熟其恩惠。
如此,则虽急而不躁。
凡两川之民,不以贵贱为间,朝廷时有以深恤之,赋敛之输,力役之劳,每为之宽除而省略,所以爱之者常有过于江、淮、闽、浙、湖、广之地,庶几蜀之生灵必有钦戴君上之意,则专制之臣必将诱之以乱而不从,胁之以威而不服。
如此,则虽缓而不庸。
不一二年,彼亦势衰力微,无能为也。
然后以高祖之待韩信,杜鸿渐之处崔宁者,徐而制之,臣未见其有不济者。
而今之谋国者,皆曰无故而为之所,是趣其为不义,故莫若养之以恩,使其有不忍负上之志则可。
噫!
踰垣穿穴之役,畏之而不禁,则后必有行劫者。
彼既如盗矣,而又岂可以养为哉?
论举将疏(1176年) 南宋 · 袁说友
臣仰惟陛下属意武功,寤寝戎事,整肃军政,细大毕举。
然臣窃观今日军旅之事,犹有可以为陛下言者,曰将是已。
自乡者辛巳之扰,今阅十五年,宿将旧人,逝者过半。
其幸而仅存者,亦皆延于迟暮,筋力智勇,要已不逮于壮岁。
而新进后辈足以为上用者,又皆抑遏于偏裨下位,邈无路以自达。
傥日复一日,不思有以因其旧而图其新,以为缓急仓猝之备,臣恐未免于遗材也。
陛下累岁以来,盖知旧将浸已沦落,凡近日之所进用者,往往皆重劳圣虑,旁搜曲取而得之。
夫以内外诸军之众,训练校尉、偏裨、行伍,数至繁夥,其间岂可便谓无人?
今若预为兼收并蓄之术,得其人于閒暇之时,庶几一旦有警,不至仰烦睿算,可以渐次而收用矣。
故臣谓莫若行荐举之法,臣谨画为四条,以备荐目如后。
一曰忠勇,谓气概轩雄,胆略沉锐,誓于报国,奋不顾身者;
二曰武艺,谓骑射击刺,行阵出没,悉皆精熟,莫当其锋者;
三曰谋略,谓智虑深远,机画精当,料敌必中,变态百出者;
四曰兵法,谓习熟韬略,精于兵法,博古通今,能见于用者。
右臣欲望睿断,合内外诸军将帅,以臣前所陈四条,不拘偏裨、行伍,远地屯戍,有应得上项条目者,各令荐举一人,须尽心体国,不得少徇私意。
广行物色,委得其人,然后结罪保明申奏。
陛下赐以召对,徐观其人而熟察能否。
如见得委应上项条目,即与留寘三衙,不时宣召,详问曲试,浸以任使;
如所举不应元荐条目,或粗有寸长而本不足荐者,其举官重与黜责;
如所举得人,或将来因事立功,却一一复与推赏。
庶使军伍之内凡抱有用之材者,皆得稍稍呈露,而缓急之际,可以倚仗。
其于军政,诚为要务。
给降度牒下蜀路提举司补籴常平米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尧之水,汤之旱,虽古帝王有所不免,然其卒收还定安集之效者,岂有他哉?
恃其能备先具尔。
盖事不预备,则猝不可支,思患预防,则应之必裕,此必至之理也。
臣不才,前岁误蒙圣恩,俾护全蜀,黾勉殚竭,不敢少懈,苟有所见,亟愿彻闻。
臣窃见蜀中去秋潼川、利州、成都府三路以旱伤岁歉,潼川府路为甚,利路次之,成都路又次之。
方旱歉之初,民已狼狈,如潼川、利州两路之旱共十馀州,蜀人谓前此所未有者,其为狼狈饥荒之状,必已一一仰彻圣聪,臣不敢缕举。
仰蒙陛下轸念远民,力行惠政,给降度牒,添印楮币。
有司得以凭藉惠泽,举行荒政。
三路饥民蒙陛下天地父母之恩,何可纪极!
惟是三路常平义仓,蜀中每岁所入,比之东南,数目绝少。
去岁既遭旱歉,所当发仓廪以救饥馑。
夫以累年储偫,而各处现在原不甚多,继而提举司节次自行支拨,及诸州又各就拨充赈济,或给散借本,或搬运縻费,皆取办于常平。
虽幸得此支用,以活饥民,而今三路现在米斛既已十去七八,所存今已无几。
若不预轸先备之念,早为储蓄之策,万一向去复有水旱,则各路常平见存斗斛,岂能支吾?
临时必将袖手无策。
况每遇饥岁,米既鲜少,价复昂贵。
提举常平司具申制置司,各具到各路各州已支过及现在常平米斛之数。
如潼川路常平司,元管本司及诸路常平米斛一万三百八十馀石,去岁已支过三千三百九十六石,今现在仅有六千馀石;
利路常平司,元管本司及诸州常平米斛一十六万九千馀石,去岁已支过四万五千馀石,今现在仅有一十二万石;
成都府路常平司,元管本司及诸州常平米斛一十九万馀石,去岁已支过四万六百馀石,缘本路旱伤州郡止系三州,所以支拨数目差少,今现在却有一十五万馀石。
三路提举官节次申催,乞从制置司奏闻,趁得今岁诸路一稔之后,可以收籴米斛以备。
先具乞从朝廷支拨钱物,以多寡降下三路常平司,添助将来籴米,桩备急猝。
臣窃思饥荒之岁,专以赈济为先,而赈济之策,专以有米为恃。
若非预行桩备,临时委难旋籴。
蜀中江流之险与山行之艰阻,尤非临时可以搬运。
今来三路提举官申控恳切,臣若不仰告君父,则他日或遇水旱,常平米斛有阙,臣虽去此,亦岂无缄默失言之罪?
臣愚欲望圣慈法尧汤先具之备,念蜀民远阻之难,特赐睿旨,酌量三路常平司米斛,其已支及现在数目多寡,各与斟酌给降度牒若干道,委各路提举官将卖到钱尽数分给去岁旱伤诸州,趁今岁收成之后,委各州佐官收籴米斛,专充常平仓桩管。
非因水旱,不得支动。
具收籴到米斛数,申尚书省户部照会。
仍乞指挥再下提举司,先那兑别色官钱,趁今秋收籴。
庶几预有储蓄,不致现在数少,一有不测,得以济用,诚为各路小民无穷之幸。
增籴常平仓米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窃惟国家常平之法,最为近古。
今州县常平之米,政所以均敛散之宜,平歉岁之籴。
若所储不多,或遇歉岁,必无以均敛散而平贵籴,恐非常平之本意。
臣庀职浙东,伏见本路州县常平米数目尤少,除绍兴府有五千馀石,台州有四千馀石外,其温州止一千馀石,明州止一百馀石,处州止三十馀石,若衢、婺两州,并无现在。
总计七州之数,不过一万二千石耳。
常平之米与义仓不同,义仓随苗带纳,岁岁而有,常平则取之租课米与租课钱收籴耳。
而租课钱米即人户请佃没官、户绝田产内所输者。
去岁十月,蒙朝廷行下,将本路应于没官、户绝田产并行估卖,其钱令各解赴封桩库。
臣今年正月到任,虽已节次措置出卖,而区区窃有管见,向者涉规避之嫌,不敢具奏。
今幸获对清光,得以控露。
且浙东一路,所管常平米已是数目绝少。
若又尽卖没官、户绝田产,则自此不复有佃人租课钱米,是绝常平之本矣。
岁既无入,又有州县支动及陈腐耗折,所谓现管一万二千石,将不及一二年,亦无复有矣。
岂不重失敛散平籴之良法哉?
故臣谓出卖官产,若果足以助经常之费,犹曰可行。
今浙东一路,估到之数不过十二万贯。
而臣到任后,多方措置,方卖及四万贯。
政使足十二万贯之数,在朝廷如太仓一稊米耳。
所得不多,所失颇重。
政如中人之家,虽至于甚迫促,亦安肯尽弃常产,以绝岁入之利。
盖弃产得金,金易尽而产不复有。
坚忍以保常产,则岁岁有常入矣,此理甚晓然也。
臣愚欲望圣慈以常平为重,深念浙东一路常平米数绝少,所卖官产不过十二万缗,岂宜因此尽废常平之入,特发睿断,行下浙东提举司,目下住卖没官、户绝田产。
其已卖者,即以其钱,各令本州趁今年丰熟,尽数收籴米斛,解于常平仓桩管,限冬季籴足。
其未卖者,与虽已卖而未交钱者,并只付元佃人租种,仍前输纳租课钱米。
其后来续次收到没官、户绝田产,自此并不得出卖,勒州县及时召人租种。
庶几存留官产,不绝常平之入。
及民之政,莫切于此。
仍乞速赐施行,不胜一路厚幸。
补籴蜀路十五州创籴七州广惠仓米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照对川蜀两路内有州军桩管、制置司接续收籴到广惠仓米粟,总计共三十一万三千石有○,专备水旱荒歉赈济支用。
此米分在诸州,蜀民恃以为命,诚为民食之根本。
臣自庆元三年三月到任,即闻上件广惠仓米,其间散在诸州,多有停积渐久,未免陈腐。
臣思念此米既为蜀民根本,岂可有名无实,缓急有误。
指准即遍行委官相视有无陈腐,及抽摘三五去处,委官盘量。
既而果有渐陈腐者,臣亦即措置,令各州于州仓见管军粮米内当年斟酌多寡,渐行对兑。
其盘量到数目稍有销损,亦即措置,并皆补足。
其对兑之米,于庆元三年四月内,并行以陈易新了当,不致有名无实。
偶于庆元四年三月内,以三路荒旱,小民艰食,将至流移。
幸有上件广惠仓米,得以接济蜀民之命。
遂行支拨,或充赈籴,或充赈济,或自邻州搬运,以分给流徙之民。
凡半年之间,十四州小民饥馑,皆得仰此,免致饿死。
凡支用过济籴米,共一十一万九千六百馀石,臣前年已一一具数申朝廷。
讫至庆元四年三月内赈济结局,臣即谓此米既已支动数目已多,岂可不便行补籴,以足元来桩管之数。
庶几补足之后,他日一有水旱,又得支拨,以活小民。
其间赈济,系是减价,后来补籴,系皆增钱。
又赈济之米,元无收到钱。
臣亦不敢以钱数不及,因噎废食,不行补足。
即行多方措置钱物,自庆元四年三月以后,直至庆元五年八月内,一年有半之间,百计规画。
既不敢于诸处作急收籴,恐起米价,有妨民食;
又不敢照例科取诸司,以致横扰。
止是磨以月日,措置收趱,及申乞支拨到钱物,积渐收籴,斟酌米价,或增或减,选委官补籴。
其山郡搬运费力,及米少无米去处,不致少有骚扰。
今幸已足元初桩管之数。
又山郡惮于搬运,旧无储偫,今亦为之创籴,悉已了办。
并皆委官盘量实收之数,及又行下诸郡,每年以分数对兑,不致积压在廒,以致陈腐。
其间如简、邛二州,各以地狭无米,可籴潼川、泸、汉、眉州、重庆府、怀安军。
或水甚近,或米数多,或少遇歉岁,亦斟酌减数补籴,却那钱于无米州军处创籴,所贵两得其便,臣今具各州元桩管数,及庆元三年支过数,与今来补籴之数,三路共十五州军,元桩管米三十一万二千三百六十石八斗六升三合五勺,粟七百三十三石七斗。
庆元三年赈粜赈济过米粟,共一十一万九千六百三十石一斗六升七合。
今次补籴到米一十万三千九百三十六石四斗八升,每石价直不等,共约计籴本钱引三十五万七千一百七道七十八文。
臣又窃见庆元三年三路旱伤之时,其阆州、蓬州、隆庆府、绵州、普州、资州、广安军,皆是各路山郡,去江稍远,其搬运米斛,专仰人力搬运,数既不多,费几十倍。
前年支拨,极为费力。
臣今行措置钱物,于前项七州军创置广惠仓,各行收籴,桩管在廒,以备他日水旱支用。
庶几既无搬运支费,又得随手支用,以济艰急,诚为利便。
臣今具创籴到七州米斛之数:成都府路绵州创籴米三千三百四十六石;
潼川府路资州创籴米三千三百二十七石,普州创籴米三千石,广安军又创籴米一万石;
利州路隆庆府创籴米四千石,蓬州创籴米二千五百四十八石六升,阆州创籴米三千七百三十一石六升。
以上三路七州,共创籴米二万九百六十三石一斗九升六合二勺,每石价值不等,共约计籴本钱引一十一万二千八百七十九道四百六文,见钱三贯七百一文,三路七百三十三石七斗。
庆元三年赈粜赈济,支用过米粟共一十一万九千六百三十石一斗六升七合。
今次补籴到两项米,共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九十九石六斗九升六合二勺。
除补籴过充支用桩管米数外,今增籴到米一万四千二百六十九石五斗九合二勺。
伏乞睿照。
⑴ 内彭州、崇庆府元桩管米在内,缘不曾赈济赈粜,更不开列在前。
又申乞禁止上流州郡遏籴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照对本州地狭民贫,虽是丰熟年分,居民所仰食米,亦是上江客船米斛到来,江岸迤逦,近城出粜,始可足用。
窃绿今年本州六邑均有旱伤,米斛已见阙少,委是全藉上江客米舟船兴贩到来,不惟有无相通,可足一州百姓食米之用。
若米船到岸数目稍多,在市米价便见减落,尤于居民委有利便。
臣自八月以来,行下松江税务,令不得将客旅米船非理收税。
纵有附带合税之物,亦与饶润。
及每遇米船到来,令税场多方劝诱,遣人同各船到州,臣即行唤上客人,支给酒食犒劳。
虽是多方招诱,而日来米船亦自稀少。
臣今体探得上江一路州军,如湖北、江西,多有州郡禁止米船不得出界,及遇米船到州郡,强行拘留,更不令向下前来,是致本州一带客船大段稀少。
恐冬深上江诸州仍前遏籴,枉使向下州郡百姓坐受其困。
欲望朝廷特赐处分,疾速劄下江西、湖南、湖北帅漕,严为赏罚,令不得拘留上江米船。
务令客人从便向下,前来出粜。
仍令各处官司,备坐朝廷指挥,多出文榜,晓谕商旅通知。
岂特臣一州受粒食之赐,亦使江东一路州郡均免阙食高价之患,不胜万幸。
沿江备籴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窃惟江东一路,多是沿江,实为大郡,而漕司又在建康,尤为重寄。
凡其经理之责,要非他路之比。
陛下慨念中原,志图恢复。
如江东一路,系漕运紧切之地,平居无事,广为积粟之策,此漕臣所当究心者。
臣以谓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
要宜于无事之日,丰登之岁,稍为沿江积粟之计,诚国家急先之务也。
欲乞睿旨,令江东漕司及兹稔岁价平之时,于沿江诸州多籴米斛。
如建康、太平、宣州等处,每郡籴米各不下二三万斛,逐州桩管,以备仓猝之须,以宽军旅之用。
庶几临期优裕,无三十钟致一石之费,亦古人实边之遗意也。
犒赏酒库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窃见诸州犒赏库,元系军中酒坊,以赡军为名,取利甚厚。
后来既归朝廷,数增变易,今固不必缕举。
但数年来,朝廷或命版曹,或命都司监贰郎官,或命帅漕任提领之职,未尝一岁而不易。
得之谙晓酒事者,皆谓犒赏库今若不归之各州,止从朝廷差官提领于都下,其不便者盖有三说。
浙西一路八州,浙东绍兴皆有犒赏库,近郡已不下二百里,如苏、常以北去都城皆数百里。
提领每有追呼措置,公吏往返,半月在道。
每库吏人不过三四辈,一番追逮,为之一空。
半月在途,酒库皆废。
既来都下,人情生疏,各库上下表散,不甚重叠,其不便一也。
官司不问大小,凡事要定规模。
提领官每岁数易,人各有见,往往提领之初,必有更张,减额借本赊本,添价减价,易置官吏,色色更变。
每遇提领一新诸库,如理乱丝,莫知适从。
如此而欲望其场务规摹一定不易,酒课增羡,无他费扰,不可得已,此不便二也。
诸库岁多是积压本钱,遂致预行借本,其来日久。
今朝廷选提领官,临时分付。
有某官提领,既已从某局借本,忽易他官,则元官复不肯认。
互相更易,务在推托,致使当时借本之金,前后各不体恤,诸库益无以自宽,酒课由之而亏折,此不便三也。
若从各州提领,则皆无此患。
盖诸州追呼报应,不费日子,又无数易纷更之扰,复无借本相为推托之弊。
凡一切张官置吏之费,可以遂省,坐受每岁成数之入,可以享其利而坐收成效也。
欲望睿旨,废提领一所,令犒赏从各州提领,以各库每岁合趁之额,诸州以时解版曹。
所有目今借过本钱,令各州取见的实数目,从多寡作一年或二年均认带纳。
可以省事,可以无扰,可以少振诸库,可以上裨国用,诚为急务。
纠役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以不才,误蒙圣恩,久长民部,日受词讼。
其间有诉枉伸屈,外若可念,而中实为奸者,莫如纠役是也。
今当官者,往往知有差役之弊,而不知纠役者其弊尤甚于差役。
差役之不公,害固及于一家也;
纠役之不当,其害岂止一家哉!
盖甲役已满而当替,则乙合充役,而妄奸被纠者不一人,官司与之追呼,与之审證,犹未肯已也,又诉之诸司省部焉。
凡妄纠一人,有经涉一二年而不能决者,故甲之当替,则不容其去,于是破家荡产,益重其祸,逃亡避免,都分无见役之人;
乙之当役,则久而不充,于是被纠者或一二家,或三四家,其扰卒未已也。
然则纠役之弊,其曰甚于差役,信矣。
臣以谓今当立为二说,以惩纠役之弊。
其一则乞降睿旨,应诸乡保正长合满之前两月,令佐同责手分、乡司,公共照物力高下,从条预行定差,结罪保明。
令佐亲与审实,置籍抄上。
候合替者既满,则直以前所预差者告示承替。
其合替保正长,即与劈印,日下住役,不必等候替人。
若预被差者有所纠论,他日其词果实,则元差手分、乡司并作无心力勒罢,永不收叙。
其二则乞降睿旨,应预差充役人,如合承替,则令日下公参,给印著役。
如有纠论,一面充应,不得以有所纠而未役也。
将来所纠得当,却许截日住役,本县给据,将已历过月日,于以后充役日通理。
二说既行,则令佐守预差之法而得致其审,胥吏知妄差之罪而不敢容私,已役者可以当替而得脱,当代者不容其妄究而幸免。
庶几纠役之弊,不至重为民害。
臣愚欲望圣慈深酌利病,亟赐施行,不胜斯民厚幸。
论刑狱当重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之,圣人未尝无不得已之事也,而每寓之以不能已之情。
夫所谓不能已之情者,政圣人之欲尽其心也。
使其于不得已者而不寓其情焉,则圣人将为得已不已者之所为矣。
嗟夫!
圣人方欲以仁覆天下,必欲一夫无不被吾之泽,而肯甘心于不得已之事哉?
是故申之以恻隐之心而谨之以详明之法者,圣人为不能已之情也。
今夫刀锯之所加,锥凿之所决,死者不可以复生,断者不可以复续,夫是之谓刑,圣人固非幸民之罹于此也。
于其可死也,而冀其犹足以生;
于其可重者,而冀其或足以恕。
凡其择人而议之者,皆所以申恻隐之心而谨详明之法也。
故夫圣人之用刑,如医之用药。
用刑而必择其人,如用药而必审其医也。
寒者暖者,燥者湿者,用而不得其医,则将有无辜而毙者矣;
生者杀者,流者放者,用而不得其人,则将有无辜而死者矣。
然则圣人固不肯使天下无辜而遂死也。
盖昔之圣人,其于用刑之初,莫不纤悉详尽。
当狱成之际,正既听之,而司寇复听之,三公既参之,而王复议之。
是一狱之成,而审之者有四。
彼非好详者也,亦以刑之既成,则有不可以复变者。
而司寇与王亦不苟于听议之间,故能民无冤民而法无乱法。
国家累圣相承,深仁厚泽在民而不可解,固未尝无故而杀一人。
而司狱之官,必详于法者而后授,此其为意,亦于不得已者而致夫不能已之情。
然臣独虑夫司狱者或安于驯习,而不自谨耳。
何者,天下之罪,其大小轻重,与其适然而不然,无辜而入者,陛下安得尽知之。
使司狱之臣一不谨焉,或恐民有无辜而死者。
臣身不列于周行,顾安能尽明夫司狱者之事。
然亦得夫革弊之说,抑有二焉,一曰严出入之禁以固狱情,二曰艰试法之选以均廷属。
夫狱者,取其密而不泄之谓,乌可使外有所闻而内有所露哉?
彼有狱未具而意已宣,刑未加而罪已白者,此必有内为之私,而外为之传也。
其患起于寺属出入之不严,而内外有以相闻,故可预知而逆计。
嗟夫!
廷尉之属,政所以案狱情而议法意,而乃以此谒彼,以外通内。
此虽处以石建、孔先之流,亦将必有所不谨耳。
寺固有门禁也,而今之胥辈可以无故而出,外之游民可以无故而入,若适于康庄之衢而举无禁。
遂使胥辈得持狱情以受赇,而游民得托金钱以变法而用刑。
臣恐如庸医用药,必有不得其死者,是岂可不为之所哉?
今寺之丞正,亦有作室于寺中,日使士大夫往来于公门,而天子之狱,殆不过为丞正犒宾之地,此弊大不可也。
臣愚以为,凡丞正而下,可谒于两府与秋官之长贰,他不得辄以谒见,且再以受人之谒。
严为之法,期于必行,而行之贵久。
不然者,亟以罢斥,彼必有所畏而不敢为。
而寺之胥徒不得以妄出,外游之民不得以擅至,使门之为禁,常若其不可犯,则古人名狱之本意,或以是而得之。
臣故曰严出入之禁,以固狱情也。
朝廷设刑法之科,每一岁而一试。
其中选者,不一二年,遂得廷评之职,至有不期而来者。
夫以廷评之要任,为任子躐升之阶。
又一寺之法,皆廷评先以接究,自此而升之,可以为正丞,又上而为郎,进而为侍从矣。
然则廷评之官,固非轻选,其视馆阁之迁,其速相似。
而今之来试者,多非果于明法之士,不过以数月涉猎之学,可一朝而滥得之政。
以取人之间,或太宽而无制,故人得以徼幸而骤进,以不甚明法之吏而总一寺之法,殆见内失法意而外贼良民,其害有不可胜言者。
臣愚以为宜稍艰其试选,凡以法试者,必十而取一。
俟其再中,与其既中之后,必历任而始擢之。
庶几于所习可得其详,而议法不失其意。
臣故曰艰试法之选,以均廷属也。
方今六曹之官,外刑部而言之,则其事皆非干民之生死者。
彼受谒于在部之顷,尚犹不可,况棘寺之属,方以生杀而议民之罪,不有以防其私,则几于不知务矣。
今教官之选,其来试者,率十而取一。
彼于无事之员,尚致其吝,况廷评之任,其职系民之所休戚者,不有以艰其选,则几于滥予矣。
噫!
是二者,皆所以达圣人不能已之情也。
今若纵其所之而不之恤,则其情之不能已者,彼亦恝然而不能用。
当是时也,则是圣人必兼庶狱,又奚以臣邻为哉?
论苗赋当平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天下有贤君,无贤吏,有良法,无良民,岂其吏之果不可贤,而民之果不可良也?
盖天下之大,固有可使为贤吏之理,而吏或不贤者,岂非术既疏而吏自纵?
固有可使为良民之理,而民或不良者,岂非法虽具而意已忘哉?
呜呼!
吏之不贤,则将轻法制而玩号令。
虽以事之所不忍为而加诸民者,彼且妄行而不恤,必求有以济吾术而后已。
夫是以民受其弊,盖将不能一日而自安。
而民之不良者,固非性之真而习之素也。
法之意既失,则民方困于上之求于己者,于是朝而为盗,暮而为劫。
苟可起其瘁而济其穷者,亦且奔走竞为之不暇。
如是则天下殆有不可治者矣。
是故圣人有道焉,严其所以驭吏之法,使之凛凛而不敢犯,则吏之不贤者,可以迫而进之善;
存其所以立法之意,使之章章而不少失,则民之不良者,可以安于法而有向道之诚。
今之天下,所以吏不贤而民不良者,亦已久矣。
且夫为郡邑者,皆所以承流而宣化。
然而主恩不宣,而吏之为民害者,若有使然而不少变;
法意不存,而民之不良者,且困穷狼狈而不可救。
当此之时,求其得民心而治者,臣以为不大可笑则大可忧矣。
国家以二百州之赋,以供大司农之用,其间苗之多寡,器之隆杀,固自一定而不易。
然而州县之间,吏务纤毫之得。
凡输纳之害下及于吾民者,有不可以枚数,何者?
方其苗之将输也,守以谕其令曰:「尔其多为之名,过为之器,取之以斗者,必倍其斗,纳之以石者,必过其石」。
则又曰:「州有耗,而漕司复有耗,苟不于此而取之,则州且匮矣」。
是故令知耗之不可或无也,思之曰:「一郡之用既有资于所纳之耗,则吾之邑是无耗,尤不可也」。
逮夫正米之纳也,既加其耗而益之;
耗米之纳也,又多其量而受之。
某之米,漕司之耗也,某之米,耗苗之加也,则将倍于当输者矣。
不特此也,呈样者有米,而探筒者亦有米,打杴者有米,而给钞者复有米。
故以一石之输,常倍其数而后足,此岂法意之当然者哉?
为吏者纵贪得之心,故诛求敛取而不之恤。
为民者迫于上之所必取,则虽至无力者,亦惧其刑之或及,方且鬻产逋贷而后行。
求其不为穷民,不为盗贼而自安于良民者,亦难矣。
以今观之,凡前日之为臣室者,今且困于此而已贫,前日之仅足者,今且困于此而颠跻矣。
不过数年,必将尽其所有,则壮者之四方,老羸转沟壑,恐不难到,此臣之所大可忧也。
然臣尝叩其为令者,彼以为非令之过,或者计台州郡有以迫之。
臣独不知耗粟之储,其果皆归之大司农耶,其亦吏为私用,而不之闻也?
呜呼!
诚如是言,则是民之利害,殆将壅阏而不通。
而吏之厉其民者,又将何时而已也。
今必欲使吏为贤吏而民为良民,则莫若于朝夕之间,命版曹之属置为斗器,大抵一仿有司之则。
令郎曹一二员分按江、浙之尤甚者,取某州之斗,一视此以为准。
州之斗既定,则某州之邑亦均焉。
揭为明文以告其民曰:某之数也,其自今日始,以纳其粟。
若夫常平义仓之耗,尚有所不免者,亦宜晓然以取之,要不过十之二三。
庶几受纳之间,可以久而无怨。
州县之或不然者,令民得以越诉于台省,苟得其实,宜加之深文以为戒。
复于每岁冬之始月,命郎曹覆视其实,且以听民之私议。
盖人情不常,久必自怠。
况以一器之设,一法之行,苟不时以稽之,求其不变者,末矣。
臣尝见今之父老,皆言绍兴之初岁,尝遣中都之官一人分察郡邑,名曰诏使,皆所以广求民瘼而旁通下情。
今不行此久矣,故臣以为按苗之使,可以视此为法。
昔者汉宣中兴,至于吏称其职,民安其业。
其驭吏之法,纤悉不遗,而务行宽大之言,亦皆在民而不在吏。
陛下傥力行之,则民其少瘳也。
论差税当究其原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之,天下未尝无弊也,而其弊举由夫人而起。
夫使人而稍有所畏,则人亦何弊之敢为?
徒以上之所未必察,而后小人始得切意而逆计之,此天下之弊所以纷然害民而不已。
盖昔之圣人不求弊于所可知,而求弊于吾之所未必知;
不革弊于所可治,而革弊于吾之所未必治。
夫是以天下之善为弊者,知上所以留意者,皆平日之所可恃。
今一旦而见其端,暴其迹,彼将以谓圣人果不可欺也。
若夫不求吾之所未必知而察其所可知,不革吾之所未必治而察其所可治,则彼且执其所未必知、未必治者,可以安坐而为之矣。
臣试借他事以明之。
私而为铸,所必禁也,而鉟销之耗,则未必禁矣;
贩而必征,所必防也,而匿藏之税,则未必防矣。
何者,忘其所未必察也。
是故私铸虽不日获,而鉟销者常十九;
漏征虽不常闻,而藏匿者满天下。
然则将以革弊而利夫民者,其亦先吾之所未必察者欤?
今国家爱民之事,往往可行则行,固未尝苟得一焉而莫之举也。
然而饥寒之民或困于兼并之族,而常产授受之际,或愈鬻而愈不可支者,其亦甚可怜已。
此必有未必知之弊者存乎其间,而人或未之知也。
臣往在浙之村落,见其所谓鬻产之弊有二。
虽其奸谋之不同,弊端之不一,然究其所归,无有不为民害者。
何者?
某人以某产而鬻于某人,则某人必利某产而市于某人。
至于某产之归于某人也,则必告之有司曰,某得某人之产也,产之赋则某当受之,而某人之出某产者,自此其不预矣。
谓之过割。
使天下之人皆挟是说以正其法于授受之际,则民将鬻一物得一金,鬻百物得百金,可以从容恣肆于一金百金之间,而无他虑焉也。
今独不然,民之贫者迫于衣食之不给,其求售之数苟及也,必欣然鬻产而不辞。
而富豪之家既得其产,且将执契深藏,岁收其有,而不告于郡县。
故虽贫民之产已入富豪之室,而产之征赋,则犹挂籍于贫民之下。
富者既不肯告,而贫民又不能告。
逮有司督其输赋也,书檄揭引,举不责之得产者,而独求于鬻产之民。
州县方迫于赋之征,虽贫民赴愬恳切,以为某产今为某人之有也,而某赋则某人宜当之,鬻产者其何预乎哉?
然而有司固不肯以过割而缓于课最,凡其刑禁之所加,号令之所迫,第知及夫鬻产者耳。
而贫民方惟有司之惧,亦不敢言吾之不当输也,则又鬻妻出子,尽所有以为赋。
有历数年而不变,而民遂颠跻狼籍,至于濒沟壑而饿死矣。
当此之时,富豪之家方且偃然而无一事之扰,其所以取于此者,亦幸其上之所未必察者耳,此一弊也。
自国家严限田之法,虽以宦馀之后,亦当以力而役。
于是冒户分名之弊,填然四出而不可究。
然臣亦熟察其端而得之。
方其得田而税夫契也,则必有一户以书其契,以一户立者,必以一官名。
使其果有是人,又果有是官,固不足怪,然独怪夫以一人平日所历之官为一家十馀户。
如某之人自通直推而上之,至正议而止,则其户之立也,必曰通直,又曰奉议,复曰承议,等而升之,至正议而后止。
则是一人之官,可以立十馀之户,遂使立役之政不及施于其家,而皆单民下户之辈。
盖单民下户本无官之可名,欲多为之户亦已难矣。
考其破家而荡业,离家而亡身者,皆自彼之冒户始,此亦一弊也。
臣愿陛下亟颁明文,严谕州县,凡以得产而契税者,必先过割而后税。
过割之日,不必令鬻产之民亲相辨议,盖民方困于所鬻,固不可使有在官之费。
不过取所立之契,复索产之旧约,按每岁在官之赋,就以批注,则可不劳而自明。
若过月匿契而不税者,宜重为之责,俾出产者得陈告,并以产而归之,则人讵肯以匿契而遽亡其有哉!
立户之法,大抵令以一人之官,则为一户之立若,以他户名者,必又一人而后可。
当其契之来税也,则必亲挟某官之告以为證。
盖其间复有假亲戚以为名,若使一一得告而后书,则亲戚之告,恐未必可以皆致。
如此而后冒户分名之弊,可以断革。
二弊既去,而民力以苏,庶几无有司征呼代输之扰,而以贫役者亦自此而少息。
噫!
圣人之爱民,固不欲以虚名盖天下也。
汉之文、景,其惠养之德,必欲果有功于民之身而后已。
今观其纪,犹使人歆叹爱慕,常于以手而加额。
不然,而不求其害之实者而去之,利之实者而行之,乃曰宽刑名,轻法制,以此而爱天下,臣恐斯民税驾之未皇也。
宽恤士卒疏 南宋 · 袁说友
臣闻传有之曰:「惠则足以使人」。
又曰:「德以施惠,战所由克」。
又曰:「衣食足然后知荣辱」。
凡此者,皆谓抚存之于前,则可以责用于其后,而为吾所役者,亦将舒徐悦怿,愿自表见。
自昔善用天下,比皆如此,而况于用兵哉。
臣窃惟今日最不能以自赡,而衣食单穷,妻孥冻馁,养生送死,一无可恃,声嗟气叹,日甚一日。
知之而无能救之者,则惟诸军之士卒是已。
臣顷守池州,两年之间,盖尝亲见军屯士卒贫穷怨嗟之状。
且今士卒日给,虽等杀不同,大率不过二升半米与百金而已。
此固从昔定数,何前日可以自存,而今日遽谓不足哉?
臣固尝询之将帅,其说自谓今军中事力与昔年迥不相侔,上无宽裕之财可以辍惠而分给,则下无非时之与得以周急而惠穷。
方昔年事力宽裕之时,日教月习,将帅捐金与帛,以激劝事艺。
艺精者既赏,志勤者亦赏,而勇力进者又赏,盖无时无之。
而又其家有婚姻,有疾病,有亡殁,则各将言之统帅,悉有给与。
凡是数说,皆起于在上者事力宽裕,故能时有惠犒。
今大不然,统司钱物既有定数,日就窭乏,而措置料理,悉所不敢,是以上下煎迫,秦越相视。
士卒合得钱米之外,一毫无有,安得不穷且困哉!
此则将帅自为之说耳。
然臣又询之士卒,考之众论,抑又有他说焉。
一曰支有减尅,二曰米求出剩,三曰糜于苞苴。
窃闻军中支请士卒钱米,往往不即及时依数支散,循习为例,暗有消尅。
逮于支付各将,散给士卒,则合得钱米已有消折矣。
夫以毫釐之给,岂堪复有消折哉?
彼数万人之给,人各有尅,则众少致多,悉归之他用矣,此所谓支有减尅也。
大军仓官支给米斛,多有循习以求出剩,月减岁尅,自有定则,久而羡馀,则为宽剩。
虽非明取,实则暗积。
是皆瘠士卒之给,以肥在上之须,此所谓米求出剩也。
将帅之职,悉本朝廷除授。
而居是职者,怀无厌之望,济贪进之欲,则苞苴权门,取悦贵近,往来于道,习以为常,皆以求足其所望欲。
彼其苞苴之费,固何所从出哉?
不过朘剥士卒,以充其所用而已,此所谓糜于苞苴也。
夫既以在上者事力之不裕,又困于三者之弊,宜其士卒憔悴穷困而不能以自存也。
是以人怀怨嗟,非一岁月。
则缓急之际,责其能效死力以济国事,盖亦难矣。
为今之计,欲以宽士卒,殆未见有速效之策。
臣以为所给钱米自有定数,增之不能,灭之不可,于前三者之弊,亦可以少革否乎?
欲望敷奏,亟发圣断,严诏诸总领所,更切措置。
支散士卒钱米之时,使之各足其数,以时而得。
毋令毫发减尅。
其大军仓官支散米斛,不得剥下丰上,循习前例,以幸宽剩。
严戒诸屯将帅苞苴之弊,广行觉察,一有违犯,重置典宪。
每遇朝廷除授统帅,升差统制,严加训饬,以警其私。
庶几知所戒惧,或能稍宽士卒穷困之苦,人知感奋,足以责其异日之用矣。
昔汉韩信为将军,多以恩拊众,得士死力;
盖宽饶为司马,遇士卒甚有恩,卫卒至数千人,皆叩头愿留,以报厚德。
载在方策,皆其明效大验也。
惟圣主以是而命将帅焉,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