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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斋铭 南宋 · 叶适
义乌姚献可为其友周悫求铭省斋,凡五年,始克铭之。
昔者曾子,一日三省;
今子五载,以省为请。
子悟何晚,我言已迟。
相彼四体,恻焉必知。
既有念虑,胡为昏迷。
苟非忠信,奚以学为!
震霆洪钟,有待而发。
绵绵增阴,见此日月。
勿安陋习,勿随俚说!
区区利心,毋自溺没!
专己忘人,人道几绝;
推己尽人,己则多阙。
斧柯可用,毫釐可别。
咨尔周生,念念勿越!
师立斋铭(1206年) 南宋 · 叶适
临邛魏华甫,自校书郎出守汉嘉,于是生二十九年矣。
榜其斋曰师立,而请为铭。
人之晞圣,资盖匪夷,亦或仅有,而患失时
我材甚富,我年孔当,舍彼隽辙,鲜为物降。
命以义知,心非外假,至于不踰,夫孰禦者!
虽则云然,有言于兹,是二非一,必也贯之。
曾参之忠,端木之恕,浩乎两间,何忧何惧!
既见其易,复思其难,一篑苟止,无以为山。
卓哉渊微!
大矣文献!
遐迩式昭,亹亹勿倦!
王夫人画象赞 南宋 · 叶适
挚别而有和钧之德,淑顺而有坚贞之力。
以之养生家道兴,以之训子家法成。
身聚五福,天崇百龄。
尔孙尔曾,象其仪刑
故昭庆军承宣使知大宗正事赠开府仪同三司崇国赵公行状(1188年) 南宋 · 叶适
公姓赵氏,讳不𢙯,字仁仲,太宗皇帝六世孙。
曾祖宗晖,判大宗正事,嗣濮王,濮之嗣王由王始。
追封怀王,谥曰荣穆。
祖南康郡王仲损,追王于沂,谥恭宪。
父士圃,为集庆军节度使。
公以宣和四年天宁节赐名,授保义郎,监岳庙,在西京者一,潭州者一,皆食其禄。
次迁至从义郎。
中绍兴二十七年进士第。
当超两秩,请以益其母封。
法止令人,高宗嘉之,封曹氏咸宁郡夫人。
易左宣义郎,婺州金华县丞。
初,青城之难,集庆从焉。
公生七年,祖母李夫人,母齐国曹夫人,更负公逃兵间。
公尝思慕涕泣曰:「不当灭贼见吾父耶」!
闻者壮而哀之。
十四岁,丧李夫人,执三年丧,如成人礼。
转徙浙东、闽之建上,与其贤士游,求书手自写读,昼夜学不去。
曹夫人间止公曰:「汝有官矣,勤甚将自苦」。
公谢曰:「君父未报,非敢志富贵也」。
夫人以是奇公。
故未及第前,不仕州县。
金华知县懦,不事,公为决其邑事,不使郡守以为令过。
豪姓何汝翼挟持其县,前后邑官莫敢较。
汝翼谓公可习慢也,以事至,则傲抗无礼,公械治之,请于郡,编置他州。
虏亮畔盟有闻,公逆遣吏别市军须物,人初疑之。
既而上司果配买诸县,独金华得不扰。
通判永州。
永民输米斛面殆过正税,公诚言于守,减其数。
湖南患役兵睥睨诸郡,择便利去来,辄易姓名应募。
有刺其眉以别之者,卒传相怨。
而永守亦欲效之,卒几变矣,公力止之,得免。
始,公应举赴集,必侍齐国以行,未尝违温凊。
时靖州守贰交劾,盛夏制狱数百人,其亲戚皆哭送就逮。
安抚使命公治之,公不敢辞,遂与齐国俱至。
视其牍,曰:「此守倅不足尔,平人无罪也」。
躬抚囚,视饮食之,荷系必避日之东西。
不十日狱成,被罪则数人,重者杖而已。
靖人德公与夫人,绘其像事之,谓公慈悲,夫人劝善云。
刘珙预政事,旧知公,欲用为寺监丞,公辞曰:「母老矣,家且贫,所急者见次尔」。
刘公叹息之。
得知开州。
开在巴东穷陋处,公罢横敛,去苛政,以修学兴孝劝之,民稍知义。
郡盐井曰温汤,先是长吏必以所亲吏监之,相为利,公罢不用,民以宽。
省啬公费,至之年,代民秋输,明年,又代民夏租之半。
州以天申节银绢抑配于民,民甚苦之,公始用库钱除其配。
夔州岁寄籴和籴军粮,使民中米易以盐,吏为奸而盐不可得,公始鬻盐籴旁郡。
开人请公刻于石,曰:「异时有复科者,将抱石以愬也」。
在开三年,民绝斗殴,夜不闭户。
治唐韦处厚盛山十二景,复其故。
诸司荐之,以为如古循吏。
除夔州路转运判官,开人数千遏城门不得行。
公使谕之曰:「今犹在本州,惠利可及汝也」。
人皆哭曰:「何若只在我州」!
开人至今思公。
夔州在蜀四路尤穷,公既奉使,访其所疾苦,僚吏皆曰:「夔路银两估六千,恭、涪、忠、万、夔,最凋郡也,今以银绢上供,则五州之困久矣」。
公以大宁盐者,夔路财货之所出也,吏不得人,私贩卤折。
且部使者以亲旧摄官,而佐以转运司吏,故利不专于上而因缘侵刻。
公首斥去,悉委大宁监而课其最负。
未几告羡,盐多无所泄,公喜曰:「吾事就矣」!
乃出钱市羡盐数十万斤,视恭、涪以上米贱,而盐贵大宁数倍,使卖之,得米三万馀斛。
时湖北大饥,以米至荆南,民歌舞于道,易银而归,遂代五郡上供银一万五千七百两,绢一万二千二百匹,总缗钱十五万馀。
移成都路转运判官。
西方饥甚,公不俟装行,岁暮抵泸南。
泸南多谷,公曰:「使吾视事然后告籴,则岁已改而民饿死矣」。
即日借泸南五万缗,选迎吏留泸州、江安、南溪等为籴。
既入境,号其部曰:「米至矣」。
闭籴者争自粜,价几减半。
永康军都江堰者,彭、汉、永康、成都、蜀郡之田所资以溉也。
受水之郡,孟春会灌口神李冰祠下,笼石蛇拦江为巨堰,吏盗佣而堰不足以待水之暴。
乾道壬辰,夏秋大水,堰坏,下田涨,上田涸,岁之所以饥也。
公径趋永康筑堰,绳去岁弊吏坐之。
然后分三策:民业耕者,田主借贷之;
游手末作,上户籴米赈之;
老幼疾患,官为粥饭养之。
双流米氏吝粜,邑民聚而发其廪,公罪米氏,籍其米,黥盗米者十馀人,他富家、饥民皆震恐不敢违。
虞丞相允文别田在二江,亦尽其藏以赈。
公号令恳恻严信,州县推心奉承,民皆实被惠,存活数百馀万人。
乾道九年,黎州青羌奴儿结反,知州宇文绍直遣推官黎商老禦之,未战溃,商老等死。
制置使急调兵千馀人戍沈黎,属公饷。
故富人出粮,而下户以力致于边,公曰:「蜀饥,未能自哺,不可扰也」。
以自籴馀米,发嘉、眉、邛、蜀兵运入沈黎而益部不知。
奴儿结者,吐蕃小聚落也,不满数百,以盗马为业。
一日,盗宝塞良马十一疋,鬻于官,守将不与直,故叛。
黎推官既死,制置使使权黎州王昉赂奴儿结,与之盟,公不可,曰:「若大族何」!
使不听,卒盟之。
是岁,召使还。
公摄事三日,吐蕃酋首梦东畜列数千人,越大渡河,破汉源镇,入汉地二百七十里,沈黎大惊,成都亦恐。
成都月一与府官兵将饮设于大慈寺,是日,公月设如故,其夜,召部将郭虎臣、张汝楫、张师良、雷震,以飞山军强弩一千,益以邛、雅禁兵千馀,夜赴沈黎,戒曰:「坚守城,勿出击」!
又以便宜召宣抚司屯驻绵州兵五百人,戍邛州为之援。
密檄诸蕃部,与之约曰:「生获一吐蕃者,赏十缣,杀获者,赏二缣」。
于是邛部川首领崖櫗,会黎州土丁诸蕃部落,大败吐蕃于汉源,以梦东畜列之首来献,尽灭其族。
自始寇至灭十六日。
时熟户蕃嘉州虚恨蛮亦来寇边,公曰:「此不足治也」。
取吐蕃首数十标境上,一夕,悉遁去。
公始令黎州并边家出一丁,免其租赋,分戍诸堡。
后使者坏其法,且轻将大军入蛮地,皆陷矣。
言者妄指公赈济时事,坐罢去。
蜀人泣送,自成都至夔流,道塞不可行。
寻差主管台州崇道观,除成都路提刑,以齐国,辞不行。
除江南西路转运判官,未行。
授右监门卫大将军,忠州防禦使,权知大宗正事,进朗州观察使。
高宗寿八十,进昭庆军承宣使,皆知大宗正事。
吏白:「承受奏请,旧例用中贵人」。
公曰:「有司不存乎?
承受何为罢之」?
有内管,贵震中外,他日请见公至再,公辞以出矣,不复见。
虏李佾、元颜烈来聘,公副中书舍人施师点馆客。
虏宾从见馆使、使副,故与之揖,馆使宾从见虏使,虏使副不为礼。
至是虏三节人见公,公受其揖不疑。
玉津园宴射,伴射者及虏使副射不中,公一发连三中的,上下欢动,虏益畏服。
时既罢宗室祠庙,添差亦十存二三,公三奏疏力请,得稍宽。
始置自讼斋,请赐书,使宗室有过者读焉。
奏修宫学,添弟子员。
又欲给其食,视太学校定法,事未能尽从,而宫学亦颇自立矣。
公以文行训勉宗室,先教养,后法戒,荐其秀杰者数十人,多至通显。
所论天下事尤多。
莫岁大旱,一日进九劄子,劝上求直言,通下情,上即施行之,退而焚其检。
布衣上书狂易抵罪,公言「太上皇帝不罪言者」,条奏数事,曰:「此篇书之于御座之右」。
上为悚然兴,可之。
上既喜公言,切诏通进司,凡公实封文字,其亟进入。
公自为小官,有闻见,或实封上,或贻大臣书,或面对及宴语汎论。
其乞四川复置宣抚司,援唐以兰陵公主园赏谏者请赏谏,台谏不当因言事迁他官,请许其补外,王抃不宜拣选诸路军马,王友直不可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皆人所难。
疏藁百馀篇,多者至万馀言,或从或否,而上知其忠,亲信之。
宴禁中,前为寿,上令公满酌,饮之釂,谓皇太子及嗣濮王等曰:「此贤宗室也」。
一日,坐待漏院,有给使数人白同班曰:「英国公借打毬马」。
公正色曰:「上唯一太子,太子唯一皇孙,万一马惊失坠,虽斩汝辈无益也」。
左右皆惊,同班者遂不敢假。
常曰:「人患不知尔。
知之不能行,是无勇也」。
故公晚节尤自著见。
赐第西百官宅,屋宇卑朴,厅事甚隘,出入无呵导,人不识何官。
或摄弊衣迎客,客亦不知为公也。
入蜀时,乘一舟,及罢归,尽室五十口,亦乘一舟。
至江陵,市蜀物贽亲旧。
至浔阳,官供帐一挂丝,使吏持归,吏以重不肯,公曰:「吾未尝判销破状也,趣持归」。
平生所敬重者朱熹、张栻,尝请赐张公谥,且乞用朱公云。
某与公相见晚,不前知其出处,因谒公再三,且自始至末,无一语为无益,以是敬公,今观公行事,是其合矣。
公淳熙十四年七月三十日薨于位,年六十七。
告疾也,请罢户部不候岁终先行比较指挥,请无遣郎官往汀州行经界法。
临终,口授具奏,言「旱灾民困,蜂虿有毒,狼子野心」,盖指时事所急也。
初,公自朝奉大夫授右监门卫大将军,至是官承宣使,封天水郡侯,食邑户至千二百,诏赠开府仪同三司,封崇国公。
以是年十月二十三日葬于临安府馀杭县同化乡里山宋宣之原。
娶郑氏,太常少卿之女,封永国夫人。
子男四人:善临,朝奉郎、新权发遣池州军州事;
善防,承务郎、特添差马军行司主管机宜文字;
善下,宣教郎、两浙西路提刑司干办公事;
善咏,忠训郎、新添差淮西安抚司准备将领。
女一人,适王一夔,成忠郎、新高邮军兵马监押。
孙男八人:汝谈,修职郎、广德军军学教授;
汝谠;
汝训,国子进士;
汝诂,汝诂,汝和。
二人未名。
孙女六人,长适进士潘自牧,馀未行。
曾孙一人,崇豫。
公所著《论语解》一编,他文未次第。
永州时,为《宋中兴圣德颂》,刻诸崖石,楚、蜀间传之。
奉议郎太常博士兼实录院检讨官叶适状。
通直郎致仕总干黄公行状(1195年9月) 南宋 · 叶适
绍熙五年秋七月庚午,黄子由自嘉王府直讲为起居郎,兼权给事中。
踰月,迁中书舍人兼侍讲。
时国有大丧,内禅甫定,诸处分尚多草创,人心忧恐。
天子思尽下情,博谋群臣,于三宫僚尤委信,或一日再宣对。
子由素负直节,激发敢言事,事有未便常争论,上每为顺听,一时甚赖之。
知子由者,不以遭遇万一遽至显用为子由之身荣,而以子由能竭诚不阿补益上初政,为国家喜之也。
冬十月庚寅,子由以父丧去职,于是知之者,又皆痛惜,以为天不且假其父之年,而令于此时得疾死,何耶?
知子由之父者,则又曰:「不然。
是翁奋立寒苦,为乡先生,天质疏宕,不避就向背,教子必自达于义。
晚而后得仕,仕不尽其能而死,是可痛惜也,焉得但以子由一时去职为重而痛惜之哉」!
明年,子由使其弟田来曰:「将以庆元二年三月某日葬吾父于吴县至德乡观音山。
天乎!
往而不复反也。
图以永先人之存,诏无穷之哀,宜莫如有以述也。
惟荒哀迷塞,不能次第其辞,而以属于子也,若何而可」?
余念去岁临于重华,旦晡辄与子由同待事殿门外。
一日,子由出家信数通遍视诸大夫,雪涕曰:「吾翁官建邺,疾病矣。
而易月之练方毕,家事义不并,奈何」?
宰相闻之,予告往省。
上时犹在嘉邸,大书「成斋」二字,令以赐翁。
成斋者,翁为乡先生授弟子经时所名也。
至则翁疾良愈,遂奉以来行在。
及子由入见,上先问翁动息曰:「总干已无事耶?
已安乐耶」?
子由顿首谢。
归道上语,翁叹曰:「士不遇,岩栖谷隐,姓名沦灭,其常也。
今以蓬门被云汉之章,野人致天帝之间,吾为赖宠乎」!
故自子由骤用,时适多事,而翁诲之曰:「惟苦言可以报国尔」。
亲为视表章,或具草使上之。
子由固喜忠义,然观翁意,虽有可以回曲保荣利,亦不愿其子为之也。
然则知之者所以惜子由之去而哀翁之死不虚矣。
翁死,上遣中使王德谦赙,举朝皆吊哭。
丧还,赴于涂、哭于郊、吊于家者,相属也。
且翁父子既逢时贵重,而其生死之际又为时所痛惜如此,今子由欲永先人之存,诏无穷之哀,是则述之大者已,以首于状可也。
君讳云,字鼎瑞,吴郡人。
世农家,未有仕者。
居幼自知学,年十二三,已能授童子书。
既冠,入太学,文义益通达。
吴中大书会稀少,至君学蚤成,后生慕从常百馀人,勤苦诱掖,一变口耳之习。
其荐第有名,多君门下,他师不敢望也。
考官戏曰:「吾为黄先生取士尔」。
尝彻旧宅,将新之。
夜半,邻近惊曰:「火且作」。
视之,则有光发其楹下。
或以告君,君卧自若,曰:「有是乎」?
告者益众,曰:「火且作三矣」。
君徐起,祝曰:「吾及儿子幸为儒,他日以是试之可也」。
未几,子由以对策言直,得赐第一人及第。
君所对尤切,亦欲以冠特奏者,有不喜,曰:「少戆矣」,犹寘高等。
时淳熙八年也。
调永州祁阳县主簿,简易廉直,民爱敬之。
辞,监建康酒库。
人谓君:「酒碎务,何得自屈」?
君曰:「吾岂以儒者薄是官」。
投明,坐垆下,治之逾谨。
诸司更荐君,一一俛受。
至当改官,乃自言老病不愿,遂以通直郎致仕,卒,年六十四。
娶李氏,有妇道,穷约中能助君为善。
再娶刘氏,并赠孺人。
三子,子由长也,名由,为朝散大夫,试中书舍人,兼实录院同修撰兼侍讲;
次甲,进士;
次田,免解进士。
女归迪功郎台州天台县主簿赵汝泌。
坦荡不为限级,遇人无新旧,樽酒尽欢。
财物到手,与亲友共费,贸丁田供粥糜而已。
而有至性。
四岁丧母,鞠于莫氏,其考复聘孙氏,从而室诸。
有弟曰茂,君日自莫氏往来宁其父母,退而抚茂,风雨不懈也。
孙氏又死,君迎父育弟,己之服具,使茂择取半焉。
茂又不进,君复空舍纳之,衣食居处无间也。
刘氏故适士人,夫死久,尚未殡,姑老,二女幼,乃改事君。
君为葬死者,养老者,经营其女,各有归焉。
有文二十卷,词咏从容。
每指其心而言曰:「是方寸地,岂可忽耶」!
庆元元年九月□日,朝请郎、试太府卿、淮东军马钱粮叶适状。
宋故中散大夫提举武夷山冲佑观张公行状(1211年9月) 南宋 · 叶适
公姓张氏,讳季樗,字延卿,温州府永嘉人。
幼入太学,用忠简公恩试吏部第一。
监临安府粮料院,迁敕令所删定官,司农寺丞,兼权仓部郎官,换工部。
皇子镇明州,选为司马,上面谕曰:「卿辅魏王,当如端□教朕也」。
公拜谢。
会有异议者,徙知潮州。
潮沐韩文公遗化,俗矜厉自喜。
公仿古以便今,用刑甚简,崇雅黜陋,士民爱服。
提刑行部,贵倨甚,候迎累日不至。
公赋诗称「远地井蛙尊」以诮之。
提刑怒,深文劾公,公引诗自辨,上笑曰:「守臣不应骂监司耶」!
竟罢。
起知南剑,犹坐前谩不行。
知沅州。
猺人屡入城邑,关通博买无忌,至滥恶抵负,而睚眦雠劫之祸移于平民,谓之「准把」。
公按旧法,重禁越界来往者。
有至市,则令都巡防监视,讫事各还,剽夺衰止。
公言:「都巡防与猺相持最苦,请三岁一补官,以责尽力。
土城才四里,高十二尺,如女垣尔,且用板屋,风漂雨淫,非所谓设险也。
请甃砖石,备楼橹,以期永久」。
又特起贡院,数延后进。
为言科甲可喜,而向于学者滋多矣。
于是自总领以下,皆荐公宜留本朝。
公自以离郎署二十年,故人无在者,力请外,得光州。
自光西南行,渐远淮流而就冈阜。
其树林岩石,幽茂深阻恍惚隔尘世。
山如绣屏画卷,数里一合,水绀绿,随山方折流转,大声出雷霆,细声中琴瑟,盖江南名山水不能及,而土人以为梅林、沙窝,存著老幼处也。
公上言:「异日欲迁郡沙窝久矣,决迁之。
易守禦,便储积,人心既固,可以牵制,可以进攻,此五利也。
请以城壁事付臣」。
既而与商廷昌两易濠州。
濠人占地无顷亩之限,为后至冒耕,不较也。
暨田成而争讼林起,州县往往有所左右。
公独中分之,官私厌服,以公断为法。
初,公至郡,谍报「虏主祈太清宫,且窥边州」,人大恐,定远县逃奔几尽。
公不为动,但遣承局趣取子舍,远近安之,亡者复还。
就知和州。
公之在光、濠,朝旨建广储仓。
他郡徒改桩积,立号名,惟公置敖贮米,如令。
军校死,必募善弓马事艺补之。
光有司马公祠,薙草为庭除,岁时率官属拜其下。
其能实事不具文而名义兼举多此类。
至和,首开三河,复胡昉故迹。
刬车蒺藜,火药傅镞,右辕左蓐,嗅地望尘,废关遗隘之要,无不预讲。
然时论既将远讨,而疑公为平世守边者,故秩公以冲佑观,使自请而去。
公亦倦游,不复求仕,凡续禄再三焉。
嘉泰四年闰二月二十二日平旦,盥洗索常食,食既,视瞻炯然,家人抃叫曰:「起疾矣」!
其日卒,年七十八。
自文林郎积官中散大夫,开国永嘉县男。
九月二十四日,葬瑞鹿西冈。
夫人潘氏,封令人。
男五人:曰燧,通直郎、福建舶司干官,先卒;
曰熺,儒林郎、新监行在点检赡军激赏酒库所籴场;
曰炳,从事郎、瓯宁县丞;
曰爟,迪功郎、常州州学教授;
曰燡,承奉郎。
女二人,其婿曰宣教郎、新建德知县潘桧,迪功郎、泉州录参叶春。
孙男曰坦,将仕郎;
曰均,曰垠;
曰墉,方以公致仕官之;
曰墐,曰埏;
曰圯,登仕郎;
曰埙,曰堪,曰圻,曰垲,曰埈,曰坡,曰增,曰填,曰坱。
孙女嫁承务郎木溶,次许嫁将仕郎鲍嵤,次许嫁进士周保之,馀幼也。
公志虑精密,前后谋议数十上,事小大皆有成,画深而不迂,切而易从。
言:「州县受纳盘量,常欲今岁出剩多去岁,商税增额必以一年最高比较。
彼安从得?
皆出于民耳」。
又言:「民纳钱免役,而役不得免。
今姑令见役保正长,免当界役钱可也」。
比可谓知忧民矣。
又请:「内外官奏对须指陈急务,不许泛引闲慢。
人已言者,宁复言之,期于必行而已」。
此固知治体之论也。
至言:「陛下无恃江为险,必守淮而后能守江。
修城增戍,所以守淮也」。
或曰:「增戍难在钱粮,移江置诸淮尔,何难!
且州郡不敢合教甚无谓。
虏今日打猎,明日巡绰,率用千馀骑,岂虑警动我耶」?
此又壮论异于人者也。
始忠简拒秦丞相,斥之,晚翊孝宗,终不肯取执政。
公耳目陶染,故虽列省寺,无顾恋意。
连挤于外,视后出捷起腾上,无恨望心。
惟以家门素业为事。
二子既登第,诲诸孙尤切。
书室纵横,与同卧起,休沐不使踰户限。
余每从公,见其动止有常节,得言语之味,乐而无荒,未尝不敬下风也。
嘉定四年九月。
陈少南墓志铭(1178年) 南宋 · 叶适
少南以谪死,葬不及铭。
后三十年,当淳熙五年三月己酉,改葬于旧墓南百步先人之侧,其子六龄,始次叙本末,请铭于余。
少南姓陈氏,讳鹏飞,少南其字也。
自为布衣,以经术文辞名当世,教学诸生数百人。
其于经,不为章句新说,至君父人伦、世变风俗之际,必反复详至而趋于深厚,今世所刊曰《诗书传》者是也。
其晚而始得仕,用之未及而斥逐以死。
既死不泯灭,而南方学者尤思之,至今称焉,犹曰少南。
故因而不改,所以记也。
少南,温州永嘉人也。
曾祖某,祖戬,父公谟。
少南举进士再为第一,中绍兴十二年甲科。
授左迪功郎。
明州鄞县主簿。
移浙西安抚司属官。
召对,为博士太学。
以视学恩,改承奉郎,说书崇政殿。
除尚书礼部员外郎,兼资善堂赞读,复兼说书。
初建太学,承中原丧乱,士未知所向。
司业高闶始更造学法。
及少南以文字起,多所接纳,而江左俊秀李冲、詹左、张相、范端臣、林光朝等应其选,由是绍兴之文见矣。
上知其名儒,敬待之。
经筵论周平王归鲁仲子之赗,上忽问:「母以子贵,何也」?
讲读官变色踧踖不敢对。
少南从容开析其所以然,既而曰:「舜、禹皆圣人,兴于贱微,其父母待之而后显,所以贵也。
若失道与民以忧其父母,则非所以为贵,此孔氏所以戒也」。
上为欣然听纳。
初,秦丞相子熺学于少南,丞相既重少南,且以熺故,遂骤引用,以博士为讲官。
其为礼部郎也,熺为其侍郎。
少南谓熺子弟未习事,所下文案多不应法,批其后还之。
每见丞相,言:「荆、襄可为都以控接北方。
今置郊祀坛、都驿亭,劳费甚矣,是不动吴、越而忘雠耻以自佚也」。
及上前讲解,多引尊君卑臣之义,崇抑予夺,有所开讽
自是丞相见少南礼甚恭,意浸不悦,而熺尤不平,遂以御史疏罢归。
明年,主管崇道观。
上将复召,有自南还者,执政问少南何为,时适彗见,则对曰:「睹妖星,聚饮为乐耳」。
由是除名,居于惠州。
福建盗起,少南徒步循江南踰岭数千里而至,妻子不能从。
绍兴十八年,少南居四年矣,得瘴疾卒,年五十。
会有乡人经略广东,得以丧归,葬于瓯浦之原。
娶王氏。
子一人,六龄也。
二女,适周季显、徐贯之。
孙男二人,曰载,曰古。
有《管见集》十卷,《罗浮集》二卷。
少南性简重,言动有准。
自幼而孤,以专志勤苦成其名,于声利乐欲无所动。
其学为通博,而多识治乱。
在人主左右,谋议箴切,皆合大体。
上亦自欲用之,而不幸有所牵制,一不屈节,即坐贬死。
及秦丞相薨,诸常所排摈,随小大收用无遗,而少南独以先卒,无为言者。
乾道中,时宰欲上其事,庶几天子慨然追录其后,卒不果。
呜呼!
少南之所立不少概见而至此也。
宰相必用士,士必修洁博习以待用,治世之常理也,而其进退离合若此,何也?
故士有卓然著见而不污其所为者矣,其遂可以为贤耶?
其亦有幸不幸耶?
铭曰:
古时会通俊良集,左皋右夔助引汲。
忽非其逢牵挽入,自行志义以维絷。
吁嗟少南兮,命胡弗长!
放彼南服兮,奄沦亡!
永终一世兮,改厥藏,后如有考兮,视铭章。
叶君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君讳梓,字元材,池州贵池人。
父荟,有兄早死,聚诸子自育之。
君以为食将不足,始治吴唐田地,未久,赀过其旧矣。
君令家不得妄费衣食,不得自有衣食,受一钱以上必均,有馀颁亲友,乏岁赈贫饿。
衣食之外不得无业,儒者、力田,各择所任授之。
奴客趋事,尺寸程约,率劳以身,不为过严,上下相劝行,不敢惰废。
其后家法成熟,宾顺雍睦。
弟楠、森,同时为乡贡进士,而楠及进士第。
他子弟课垄亩,省廪窖,性行质实,无异好恶,门内如一人。
君既以力佐其父称善人长者,叶氏由此为大家,里中无不敬向,而君之贤誉满于池及傍宣、歙、太平三州,皆能记其事。
盖知武康县程九万状,太常丞徐谊书,与君之子之实言于余者如此。
余闻圣贤言,一身一家至天下,皆有为之之道。
然自古穷极富贵,执世所甚重之权,其当施之事,多缪乱而失其所以措之,至徒丧败销铄而不足纪,彼不知为之之道故也。
君匹夫奋田间,能使方千里内以其家显,是知为家之道矣,不可以无述也。
君读书通古今,以伦类治家,使之服善而成材,与致草木虫鸟为瑞物者异矣。
曾祖亶,祖茂。
君卒于淳熙九年某月某日,得年五十七。
十一月某日,葬于吴唐。
娶汪氏,祔焉。
三子:之实为长,亦为贡士;
之守,之安。
铭曰:
治生于吴唐,归死于吴唐,不愧此土昭厥芳。
墓林处士墓志铭(1182年) 南宋 · 叶适
墓林处士者,永嘉何傅字商霖者也,死年五十七。
所居墓林巷,城中最深僻处也。
前二岁,余数过焉,草木稀疏而不荣,败屋才三间,悉用故《唐书》黏之。
处士润泽详整,如大人也。
对客为清远之言,其言以有财为累而以贫贱为得,以即死为可足而无憾。
其忧诸子曰:「恐不能如我无过」。
其釜爨常空,而意气悠然,未尝以微感人,人亦忘其为贫也。
尝一日大雪,道无行人,处士与同巷朱伯鱼问余,遂登郭公山富览亭之故基,以望江北。
雪骤甚不已,两袂皆积。
余不能忍寒,饮酒而下,处士独傍城隅,度横彴,徬徨折苇之间,昏夜乃归。
以余所知于处士,能不以非义干其虑,而有冻饿自守之乐,斯亦士之极致也,岂可谓之非贤者欤!
处士自少攻为诗,竟以成名。
迨其死也,犹课某章,未缮而卒。
男女七人,其长者未冠也,其幼者尚抱也。
死之日,其友翁忱既襚敛之,又率尝往来者尽有赙焉,始克葬于西山崇明寺旁。
铭曰:
古人有言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
厚薄不齐,非圣莫司。
惟其不悲,以刻于斯。
宋故孟夫人墓志铭(1186年) 南宋 · 叶适
夫人姓仲氏,扬州人。
曾祖迪功郎彦明,祖赠正奉大夫将之。
父曰并,字弥性,左朝请大夫,淮东安抚司参议官,有俊名绍兴中。
夫人之夫名嵩,朝奉郎直秘阁、浙西安抚司参议官,实少师信安郡王忠厚之次子也,以才称,其仕不究于年。
而夫人既寡,后七年,年五十有二,以淳熙甲辰二月癸未卒。
七月丁酉,合葬于常州无锡县富安乡许岘山。
五子:曰夔,宣义郎、监秀州华亭县市舶务,曰曾,皆已亡;
曰猷,宣义郎、新监临安府楼店务;
曰导,承奉郎、新监秀州籴纳仓;
曰翔,将仕郎。
两孙,曰升,曰桂孙。
一女最长,适奉议郎、通判筠州李大理。
夫人讳灵湛,六岁诵《周》《召南》诗,通其意,识度过人。
信安王以恭俭律家,夫人尤勤苦敬顺,事夫训子,率用寒素
精义择语,类先生长者之法言;
当家事,精密有断,近智士丈夫所为也。
尝见佛者宗杲,重其明悟,使从其徒曰无著道人妙总,总亦以其所知许之。
未三十,即斋居蔬食,除割世欲,昼课经梵,夜习禅观,指月出之光自喻其性,以为亘古今不能亏也。
将死,子妇等前问,细碎尽酬答,申衍契入,照了幻妄,嬉笑如常日,亦异于人矣!
自诗书古文,其录贤妇烈女,莫不备闺阃之义,严死生之际。
其后世教微阙,虽贤公卿大夫,皆寄性命于禅佛;
及力不能守其说,则荒愦恋结,禅佛者亦笑之。
况妇人女子,而能坚勇精进,绝欲轻死,宜其以为奇异希有,高世不伦之行矣!
若夫人是也。
使其负如此之性质,出于非禅佛之世,而以夫专洁从一之操,与诗书古文之称参其贤行,岂有高下之差乎!
余与猷、导游,嘉夫人之义而叹其不遇,故序而铭之。
铭曰:
彼欲伊昏,彼利伊尘;
却灭不存,以性为亲。
刚者能之,伟欤夫人!
昔之称贤,以法成身;
佩服孔伦,图史是陈;
世异教差,稽德则均。
许岘之山,水奫木囷;
终也可湮,铭此不泯。
淳熙丙午正月朔,龙泉叶适撰。
宋故宣教郎通判平江府姚君墓志铭(1186年) 南宋 · 叶适
余友四明姚君洪卿,淳熙十年十一月十三日,终于苏州官舍,余哭送其柩出盘门。
十二月十二日,葬鄞县阳堂乡延寿寺山,孤善长以状来请铭。
于是善长七岁,而洪卿之死,涉四年矣。
洪卿讳颖。
曾祖阜,左迪功郎;
祖孚,左奉议郎;
父孝全,以承事郎致仕。
洪卿淳熙五年策进士第一,授签书宁国军节度判官厅公事。
召为秘书省校书郎,出添差通判平江府,遂卒,年三十四。
洪卿冲澹谨重,特有雅量。
赐第时,余与之同谢,又同期集事甚久,余察洪卿不以喜累志也。
洪卿之学,勤苦兼洽,其文精俊详实,然退藏抑损,常愿出人后。
既得盛名,尤务审缓,不急暴所长。
所历之官,皆人立欲以其材能自振迅者,而洪卿摧敛锋锐,若不敢有所为,其有所为,惟恐人以为能也。
盖余复与之同官于吴,而见其志益明,业益习,论天下事无不尽,而最惓惓于当世所谓善人君子。
余然后窃叹国家以科目求士,其偶然得之,而前辈巨人皆由此出,而洪卿器端识远,益进而未已,是其得人矣。
士之一身与其父母兄弟妻子,皆系命于举选之得失,何也?
以其荣悴异焉。
故得者莫不自以为天与之,而又自以为一与者不复夺也。
今天与洪卿之荣如此,而又夺之之峻如此,且并其父母兄弟妻子之望皆失之,何耶?
岂天固爱之而固忍之耶?
是殆有不可得晓者也。
士之饬身厉行,不显于其时,则传于后而已。
洪卿既首进士,为馆职矣,徒以得年之夭,故不大见,然犹当文有次,官有业,行有述,而善长皆不能言也,岂天之暂显之而终蔽之耶?
是又特难晓也。
呜呼!
此余所以记其所知之大意,而不使洪卿之遂无传也!
洪卿二男,曰善长,曰某。
一女,曰某。
夫人王氏,今丞相冀国公之子也。
铭曰:
不以既与为通,不以复夺为穷。
众人之荣,如埃随风。
有孚其躬,长短必终。
昭哉洪卿!
妥矣幽宫。
将仕郎嵇君墓记(1186年) 南宋 · 叶适
君讳居易,字俟之,家应天府宋城,渡江为上虞人。
高祖翰林学士颖,拒不献张尧封文者也。
曾祖景中,将作监主簿;
祖立,赠中奉大夫;
考讳琬,朝请郎,知袁州。
君用袁州恩补将仕郎,铨试入等,未及进官,以淳熙十二年二月十七日卒。
明年八月二十三日,从袁州墓右始宁乡宋家㠗祔焉。
夫人赵氏,余妇之异姓姑也,故来求铭。
余未尝知君,而视君之状曰:「事亲纯孝,处己俭约,有乃父风,无子弟气习
丧袁州也,毁甚骨立,因得风疾以死」而已。
其辞方,其事逸,其美略,使余无所依以为述也,辞之五六反。
夫人重介其仆,谓余妇曰:「宣教平生辛苦,既无官爵,且减年寿,一家之恨无复愬矣。
而葬无埋铭,吾他日何以见吾夫于地下!
汝善请之,吾弗得弗止也」。
其词甚悲,环听者皆悲,有泪下者,余于是重夫人之欲以文字托其夫也。
其家庭之传,夫妇之道,必有可见者,然愧夫终无所依以为述,不能伸夫人所以托其夫之意。
盖君之子曰楠,曰樗,一女尚幼,姑记以遗之,使待夫楠若樗者长而能考君之行以告,将续书矣。
宣教郎行太学正叶适记。
宋杜君墓志铭(1188年) 南宋 · 叶适
台州黄岩有善士曰杜君,讳椿,字大年。
学以厚其质,不为浮华枝叶之言。
其行推己以恕人,无矫厉崭绝之事。
其处家居乡,自以为我士也,凡为善与义,而至于侵越其所守,以涉于售誉取名之嫌者,皆抑而不敢行,故常足其分而已,然其久而人自化服,盖其质之不可掩也。
试于礼部,不中。
当特奏名,因谢不出。
年七十四而死,乡人叹惜之。
淳熙十五年八月甲申,君卒。
满三月,二子烨、知仁,即葬君于善化乡亲仁里之樊川,而致其婿林鼐之述来请铭。
烨为乡贡进士。
鼐,余友也,为承议郎,通判筠州。
余观夫世人役于时之好恶,而终其身求以徇外之绳墨为不足,以卒丧其所立者多矣。
如君之安于一丘,而能自信独乐,耆老不倦,以尽其死,是可贤也!
故稍采其平生之大意而铭之。
君曾祖明,祖谊,父舜卿,夫人商氏、徐氏。
铭曰:
君尝榜其居之堂曰遗安,义取庞公。
豫名其兆以牧之之樊川,而自号樊翁。
死命其子敛用深衣,葬用三月,曰惟礼之从。
稼不使枯兮,廪则不丰;
游于樊兮,合族宗。
君最老而命歌兮,和者幼童。
呜呼!
尔后之人兮,无坠此风!
媛女瘗铭 南宋 · 叶适
媛女始生能谁认,俄病痫不省忆,四年而夭。
将绝,忽左右顾,应答累累,长忾泪下,与其母诀。
余多险艰,垂四十矣。
初有二女,连岁皆失之,故与高氏颇自伤,又伤媛之难成也。
盖媛以淳熙十四年七月二十八日死,明日瘗钱塘门外宝胜寺后。
龙泉叶适记。
陈君墓志铭(1189年6月) 南宋 · 叶适
平阳陈岩,字仲石,自其成童,智之所开,师友问学而已。
年进志立,习通性明,服所知于家而宗族慕焉,信所行于里而乡党宾焉,意愈高,力愈下。
督责其身,不使一日纵于慢游也;
奉持其心,不使一思虑杂于邪妄也;
训于经,讲于礼者,必欲周于事,达于物,不计事之异同,时之先后也。
其可见者若此。
呜呼岩也!
父之钜子,弟之任兄,师之传人,出而从宦,国之修士也夫!
如木升而为材可抡,如玉琢而为器可缫藉也夫!
不幸年三十有五。
淳熙十五年十二月四日卒。
明年三月,葬于安仁。
其弟崇致其父及师之请曰:「愿有铭」。
夫悲哀其志意之不及于成就,此师友之所以为君痛也!
道丧久矣,士不修其实职,而皆以必用为贵,偶不获用为憾,志意之卓,祗重累焉。
三代之时,道尝行矣。
彼家淑其道,人有其善,孰从而尽用之!
然则寿夭一也,用舍一也,君之自得以正其命,宜有人之所不及知者。
铭曰:
恤尔妇,抚尔子,父母之力止矣。
止而弗止,斯石纪之。
故朝散大夫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周先生墓志铭(1189年) 南宋 · 叶适
先生姓周氏,讳淳中,字仲古。
及进士第,乞监潭州南岳庙。
教授全州,以心丧去。
又教授广德军。
广德之学自钱公辅、洪兴祖,先生增制学宫,教以义利先后,人用知劝。
满秩,有咨其贤者,共为荐,改官,知台州宁海县。
富人子育于伯父,后乃愬父与赀不平,傅狱累岁矣;
先生使并处一室,为言鞠养旧恩可念也,因相泣不复愬。
知州索民久欠甚急,先生争不可。
又以故乞监岳庙去,朝廷将用之,先生辞焉。
为主管淮西安抚司机宜文字,帅欲奏边状,必请先生乃具。
还,授茶陵军使,茶陵阙远,故求之。
已而遂乞主管台州崇道观、成都府玉局观。
授淮东安抚司参议官,当上,又乞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
淳熙十六年五月己未卒,积年六十八,阶至朝散大夫。
先生温州瑞安县人,居三港镇之西。
初买废山,躬执锄镰,烧地种木,稍凿平为宅。
既久,则大竹长杉,回合蔽亏,绮岚绀池,焕霍房户。
先生出仕之日少,退休之日多,常终岁闭门,花香鸟鸣,畅然怡适,不问外事。
间行市上,负贩错杂,见者惊异,谓为古人。
先生与人尽恭,能推善逊强,不使人以其薄仕进为出己上,故行高而人不忌。
著《文集》十卷,《春秋说约》六卷。
曰昌龄者,曾王父也;
曰赠宣教惟良者,王父也;
曰大宗正丞赠中大夫之翰者,皇考也。
娶林氏,将作少监待问之女,封宜人。
有四男子:㮨,迪功郎、新福州永福县主簿;
橚,未命;
楠,先卒;
枋,太学进士。
两婿,曰刘用晦、林必大。
孙男三人,焘,烈,熙。
孙女二人。
九月壬申,㮨等葬先生于来暮乡龟岩。
大宗正丞以节廉重,人恨其不得为谏官御史。
先生仍祈退远利,诡世无悔,迄再不显。
铭曰:
凡仕之初,岂异乎民!
超卑跨尊,奴使厥神。
又于其间,突兀轮囷;
智不能周,并伤乃身。
取物之残,眄睨嚬呻;
勤拾涕洟,味其芳辛。
吁嗟先生!
退以自珍;
冗不希荣,屈不望伸;
有来招之,亦莫汝徇。
不以为高,所求者仁;
异彼区区,计伐称勋。
如编群羽,附诸坚珉。
我述斯铭,无惰后闻。
故太硕人臧氏墓志铭(1188年) 南宋 · 叶适
赠朝散大夫丘君讳经字子常之夫人曰臧氏,淳熙十四年七月二日卒,年八十七。
时夫人之子崇,以朝请大夫直龙图阁,为两浙转运副使,上特厚赙赐之。
十五年三月六日,遂葬夫人于江阴城东敔山。
始,大夫葬城西四十馀年矣,弗果合。
夫人及大夫,皆江阴人也。
大夫质厚而逊,有冒夺其田者,大夫知直在己,耻以讼自言,因推与之。
绍兴行经界法遽,民尤惮役,大夫赀不当募,叹曰:「吾何敢钩及邻比以重难委人耶」!
卒默受役,费几尽其产。
其仁不忍校如此。
大夫终,诸子皆幼,夫人悉罢废故所治生事,独郭外田数十亩,曰:「耕此,教若曹耳」。
虽甚贫,而能储乏积少,以供宾祭,待问遗,人不疑其力之不逮也。
察士之材否,使其子择而后从。
夜必令执书,从旁曰:「我妇人也,不能知书之义。
观其玩诵反复,清切不寐者,深于学之验也」。
道里中某子某弟成坏近事,曰:「此我所知也」。
又逆论其远者,数为危语以动切之,曰:「我寡而尔贫,使但为中人,弗能振也」。
其后龙图中甲科,仕历内外矣,夫人每告以上拔擢太过,宜自警厉之意。
及龙图治行暴当世,赫然为名能臣。
其所平处,欲周尽情伪,时有纵恕;
必使人乐其明,安其政者,无不孜孜言之也。
天下高龙图之名,而未知夫人训之勤也。
夫人既晚获荣养封秩,龙图又请移妇吴氏所得恩及庆太上皇帝、太上皇后万寿,累至太硕人。
所迎置皆繁会地,极燕游滋味之适。
然夫人常不以为幸,间独掩涕,忽忽伤大夫之不及见而已。
虽笃老,犹自缝缉,衣敝不肯更。
有积辄散之,曰:「岂无财之罪耶」!
三子:长早卒;
曰轼,亦先卒;
季,龙图也。
二女,适汤季行,汤大成。
孙曰寿俊,脩职郎、新严州司户参军;
寿嗣,寿迈,寿倩,寿昌,寿嘏。
孙婿曰丁圻,卢鹏南,吕鼎,从事郎新温州军事推官赵师端,馀未行。
曾孙二男一女。
夫昔之履约蹈难,奋其名节,已而门户盛大,子孙昌衍,迄为世家者,无不称其母之贤也。
夫人始寡居尤薄而守义益笃,其子赖以成名,是宜书矣。
而大夫尚德无竞,殁久而善愈报,可不并序见之,亦以慰龙图君之哀思!
铭曰:
嫠适其遇,贫非其惧。
其义不毁,有子以裕。
命秩厚之,年寿久之。
其究不留,铭勿朽之。
叶君墓志铭 南宋 · 叶适
君讳权,字元立,生五十九年,淳熙十四年十月庚寅卒。
明年二月甲申,葬其县长寿乡清名山原上。
君兄梓之墓,余所铭也,家世乡里故弗详焉。
君三世二百人四十馀室,不别盘案而饭百年矣。
君为是诹其兄,先一门之有无为一身责,非求富也。
及其尽力而无私,用天道地利而不巧,故不惟自足,又得稍溢其馀借捐邻近之穷羸,君之致富,非有术也。
然后规处其祭丧婚嫁,使有经用;
分其子弟,使有常职;
使不傲不愚,共家之业而皆达于学义。
则君之于既富,可谓能有礼且有文矣,此君之所以助成其兄而嗣守其法者也。
天下之家,无必贫,无必富。
富,人之所愿也,然而仁者不必为,为者不必仁,自古而然,未尝合也。
君之事,必为而成矣;
成则难持,大则难守,惟志明者易遵而法简者不可变也。
使君之志而其弟若子孙皆自克其贤以如君,而君之法不待如君者皆可以行之也,则叶氏之世常传而其宗常一也,岂有既哉!
始君之兄死,请余铭其墓,今君死,复以请。
余不能知君兄弟,而重铭之不辞,所以劝天下之为家者也。
君娶舒氏。
三子,之章,之彦,之奇。
女归高椿年。
之彦毁容深墨,非乞铭之言不出,余固爱之矣。
又闻其二子皆进于善而能不止也,然则君可知已。
铭曰:
义而聚,毋桡;
仁而富,必效。
厥铭勿表,纳彼窖。
厉君墓志铭(1187年) 南宋 · 叶适
东阳厉详,自余居永嘉及吴也,东西数百里来学,岁时不归,同席畏其专。
余间问详:「岂有兄弟任事者耶」?
曰:「无兄弟。
大人之诲详曰:『学惟远而闻无狭,师惟久而业弗遁,不淑其身不止』。
故详之归不敢尔」。
余悚然知厉君。
有过其家者,为余言:「君不广门巷,不大屋宅,不营子利,仅足而已。
言简而志啬,退己而进物,桑果蔬药之列不乱,盖知自守者也」。
余于是愿识君。
淳熙十二年八月某日,君年四十八,无甚疾而卒。
详跣哭,沿震泽绝浙江以敛。
十四年某月某日,既葬,使告余曰:「先生将何以相之」?
余重愧夫累详而不及视君之诀也,且又知君愿识君未果而君死也,与之铭曰:
厉显唐世,都督御史;
灌顶中兴,故存其址。
君名邦俊,元明繄字。
考及祖曾,不逮于仕。
配惟吴氏,婿也卢辅。
幼女许嫁,乐清夏鲁。
君郁所能,讳为世知;
续功于儒,一子是诒。
怀德其乡,逍遥之原。
匪往者辞,彼来者言。
翰林医痊王君墓志铭(1191年) 南宋 · 叶适
王君,绍兴、乾道间名医,法应得铭。
初,君之子大受以铭示余,宁武军承宣使张抡之文也。
大受言:「先求于知枢密院黄公洽,公谢曰:『张侯文高』。
卒使铭之。
公简固在尔」。
余嘉黄公能逊,又极爱张笔。
大受拜曰:「愿改石,以属君」。
余骇弗敢答而罢。
然自是大受见辄有请,辄弗敢答。
上即位之元年,余参议于荆,距读铭之岁八年。
荆去吴郡四千里,友朋之问,累月不至,大受数寄余书,必言改铭事。
又曰:「吾弟素强无病,一夕中寒死。
人生危脆难保,而亡父未铭,八年之期,宁屡合耶」!
余重恻然悲之。
呜呼!
舍贵而用贱,置巧而命拙,大受岂有利于其间哉!
君讳克明,字彦昭,饶州乐平人。
生乏乳,以粥饵活,遂得脾胃疾,长益甚,医以为不可治。
君怒,因自读《难经》、《素问》,用意处药,宿病尽瘳。
始以其术行游江淮,入苏、湖,最后家乌镇。
常数百千里赴人之急,贤卿大夫皆自屈与游。
针灸尤精;
诊脉有难知者,必沈思得其要,然后与药,则无不验矣。
未尝多用药,病虽数證,亦才下一药,曰:「此病之本也。
本除而馀病去矣」。
亦有不与药者,要以某日当自愈。
有以为非药之过者,过在某事,当随其事以治之。
凡此类医自好者之所操,惟君能必雠其言。
夫书医以多愈疾为奇,而君本豪伟,通古今,喜气节。
大受读书能文,又以其先大家,多衣冠显人,特君发愤于庸医为之耳,颇微其事,故今所记者仅数事。
至其治疗之曲折,又不能详,为可惜也。
魏安行妻风痿,十年不起床,君施针而步履复初。
庐守王安道中风,噤不语旬日,他医莫知为。
君曰:「此非汤剂之所及也」。
令炽炭烧地洒药,舆安道其上,药气熏蒸,须臾而苏。
虏使黑鹿谷过姑苏馆,病伤寒垂死,部使者请君治之,二日愈。
后从徐度聘虏,黑鹿谷适为先排使,待君亲甚,君莫测也。
至赵州,马逸,伤足,坠石桥下,谷奏其主,以己之车乘之,北方由是知君名。
从张子盖救海州战士大疫,全活几万人。
子盖上其功,君曰:「吾非有战功也」。
辞不受,王炎宣抚四川,辟君,君意有不乐,谒疾竟去。
炎怒,劾君避事,坐贬秩。
又从吕正己使虏,虏接伴忽被危疾,服君药有间,厚为谢。
君不肯,以状还国信所。
丹阳苏著行金告君疾,君始纳之,疾愈,卒归其金。
然则不专用是易衣食明矣。
始,君以试中礼部,累其官至额内翰林医痊,赐金紫,赠父实为秉义郎,母张氏,封太孺人。
淳熙五年六月卒,年六十七。
其明年五月,夫人闻人氏亦卒。
闻人,秀州嘉兴人,有干局,事姑甚孝。
君好侠尚义,不问有无,而能治生教子,缮园池屋宅以为富者,闻人力也。
是年八月壬寅,子大中、大受、大春、大雅、大异,合葬君与闻人于湖州乌程县永新乡义安里平山。
女嫁孔闻诗,幼未行。
孙男二,女二。
余既次君事而未铭也,绍熙二年,去荆过吴,大受谓余,卜改葬矣,曰某州县某山某年月日下。
大受又曰:「吾愧不知父之学,近从人得一事焉。
胡秉彝之配,病内秘,腹胀痛,号呼宛转旬馀。
父往视之。
其家饭亲,客既集,父谓胡曰:『吾使恭人疾愈而与于会,可乎』?
以半硫圆碾生姜,调乳香下之。
俄起,对客如平常」。
铭曰:
古之圣智,先知疾苦;
草木杂使,阴阳参御;
物无非药,待我而愈。
其言尚存,有方与数。
后之用者,视薪失斧;
持平不效,出奇则误。
天疢王君,因书自悟;
以身为节,意成尺度;
遇病必除,莫名其故。
岂此独能,彼有弗虑。
愤伤末流,以疏掩嫭。
余友戴肖望尝得医于君,每言其切脉用药,非今人之所能预也。
惜余不及见其人,而但铭其墓尔。
龙泉叶适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