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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氏种德庵记(1215年) 南宋 · 叶适
余同年友琼州刺史郭宗之既没十年,子森卿,用举者五人知崇阳县,磊卿,锁主簿厅中乙科,皆会余容成之阳。
始,余与宗之别长沙,宗之卒,而余有大戚,不暇哭,又不能吊,相对惭惋而已,故访其家事甚详。
森卿曰:「先人葬莲堂。
莲堂之山,吾数世坟墓所藏也;
并墓之庐,吾先人手所建也。
郭氏自镇将传祀三百,约而久,劳而安。
至曾大父,正信均淑,一县所取平也;
大父施舍惠助,一乡所倚成也;
而后先人士以文显,吏以善最。
然而端直寡偶,不视时向背,缩敛自爱,不倚势进趋,每曰:『吾欲先世流泽常在子孙,使坟墓永有荫托尔,奚以多为』!
故庐上之题,我兄弟以种德为之名者,先人之志也」。
余闻而叹曰:「允哉!
夫家非德不兴,德非种不成。
虽一人之家,未尝不与天地同其长久;
所以不能者,天地种之而人毁之也。
人之所就未豪末,而以丘山之心承之,为益几何!
然则谦者种之,盈者毁之也。
我可以得,彼岂可以丧!
一夫攘臂,万人裂其肘矣。
然则让者种之,争者毁之也。
义勇而先,利怯而后,君子也;
小人反是。
然则廉者种之,贪者毁之也。
冥升疾走,辔必失,御必蹙;
徐行安步,神乃泰,气乃舒。
然则退者种之,进者毁之也。
为其厚不为其薄,治于己不治于人,宁散无积,宁俭无忲,皆所以种而不敢毁也。
朝种暮穫,市人之德也;
时种岁穫,农夫之德也;
种不求穫,不敢毁,不敢成,圣贤之德也;
冲漠之际,万理炳然,种者常福,毁者常祸,天地之德也。
郭氏其知所以种矣。
知所以种,则知德矣」。
嘉定八年十一月。
信州重修学记(1216年) 南宋 · 叶适
余记教授厅之明年,施君应龙大修学。
君用学法肄士,士初不便,已而出《论语》、《孟子》书交问更质,指《中庸》、《大学》为之归,益以司马氏《通鉴》,士乃附悦,有跃于心,相率请曰:「先生惠教以远者,使变而至道,厚矣。
然惟此学始元丰,馀十纪,摧剥行尽,身且不庇,教于何立」!
君患之,复召郑著、余凤约岁损食,命工先木。
相次信二守、东方两使属县助长各有差。
使杨梦庚、郑连、诸葛褒撤像殿之坏十六,饰加彤朱。
作论堂、棂星门,崇大于旧。
偃植之敝,尺以上,悉易以成材。
上瓦下砖,楹间之门牖,无不重整。
祭之豆笾、冠佩、章甫,无不新设。
噫!
亦劳甚矣。
始余以师之室庐非师之责也,今并弟子之室庐亦师之责矣。
古今固异事也,及其成功,一而已,渠古之是,今之非哉!
施君于是则可以教矣。
昔孔子叹材难,而舜止五臣,周之乱臣仅九人焉。
孟子亦言由尧、舜至于孔子,见闻之际,彰彰乎莫之企及也。
道之凝聚显发,此最其盛者。
然而本之为《中庸》,固天所以降命乎我尔;
要之为《大学》,固物所以会通乎我尔。
性合而中,物至于和,独圣贤哉?
乃千万人同有也。
何孔、孟所称稀阔而不多欤?
由孔、孟至于今,又加久矣,其可称者,何寥泬而不继欤?
呜呼!
安得不博类广伦以明之,毕躬殚力以奉之欤!
此师友之教,问学之讲,所以穷无穷,极无极也。
虽然,有一于此。
方周衰不复取士,冻饿甚者几不活矣。
孔、孟不以其不取而不教也,孔、孟之徒不以其不取而不学也,道在焉故也。
后世取士矣,师视其取而后教之,士视其取而后学之。
夫道不以取而后存也,故愈微。
然则教其所不取,施君勉诸!
学其所不取,信之士勉诸!
嘉定九年正月。
长溪修学记(1216年) 南宋 · 叶适
县初设学不置粮,士虽居,不能食也。
先令黄君龟朋,自出新意,分釐收拾良苦,然后始得食。
而学屋百楹,又破漏倾侧,几坏几堕,则虽食将不能居。
今令江君嗣祖,治多暇日,径来坐直舍,斤锯不烦,役徒不嚣,而坏者忽成,堕者忽隆,则居与食皆遂矣。
其为士者叹曰:「自庆历后,为令何啻数十,独二君有功于学,赖以久存。
而江君勇于为民,凡可以自力而利其人者,不待告请,常先事率作无怠。
古人所谓『心诚求之』,非缘饰学校以美其名也」。
故相与谋而谂记于余至五六,要必得乃止,曰:「吾欲使后读是记者,思其令不忍忘尔」。
惟长溪弥亘山海最巨邑,宦游满天下。
廉村薛氏举进士为闽、越首,赤岸尤盛。
往年迎蜀人师先生于金台寺,事之如古游、夏之俦,其言论风指,皆世守之。
先生没,即寺建祠,正岁若讳日,必奠谒成礼,冠者、童子皆在,丙子踰一周,敬恭不衰。
盖其俗朴而专,和而靖,其士缛于文而厚于质,既能思其师而不忍忘,固宜思其令而不忍忘也。
夫师之不忘,以道;
令之不忘,以政。
三代远矣,令有政而不由学;
孔、孟远矣,师有道而不知统也。
学非一日之积也,道岂一世而成哉?
理无形也,因润泽浃洽而后著,此《兑》之所以贵讲习也。
其始若可越,其久乃不可测,其大至于无能名,皆由悦来也。
江君盍揭先生而祠于学,以慰其父兄之思;
择士之知伦类统纪者主其子弟,以继先生之道;
使习而愈悦,久而愈成!
是先生因令而愈不忘也,是令与先生交相为不忘也。
嘉定九年十一月。
温州社稷记(1217年12月) 南宋 · 叶适
社,土也;
稷,谷也。
非土不生,非谷不育,国始建则壝以祀,示民有命也。
风云雷雨,随地而兴;
禾黍菽麦,随种而生;
神明之所由出,至严至敬,不敢忽也。
怪淫诬诞之说起,乞哀于老、佛,听役于鬼魅,巨而龙罔,微而鳝蜴,执水旱之柄,擅丰凶之权,视社稷无为也。
呜呼!
岂民悖而不知礼哉?
乃长吏导之非其义也。
盖温州之社稷,昔者莫能详矣。
某自童年,见其坛陛颓缺,旁无四墉,敝屋三楹,饮博嬉遨聚焉。
祭且至,徐薙茀蔓草;
燔燎甫毕,已丛生过其旧矣。
地气一不应,浮屠之普觉,行庙之祠山,湫渊之玉函莆杓,椒邱之三王海神,奔走拜伏,咒诵呶杂,社稷顾漠然无预也。
夫莫尊于地,莫察于地,众灵群望,环拱效职者也,何急彼而慢此哉?
故曰非其义也。
嘉定四年,守杨简始加甓土上,于是灌莽尤盛,刺壮城卒专修平之。
十年,守巩嵘伉其大门,改造斋房,筑墙百五十堵,具凡佩服器用之须。
杨公谓「守莫先于社稷」。
巩公曰:「吾寝处漏不补,它观游无用也」。
二公知以义导其民矣!
夫山水之高深,像设之诡特,众灵群望托之以为神也;
社稷无有,然则民之耳目虽新于一时而不能久于异日矣。
古人必树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郑康成曰:「后土,田正之所依也。
周人以栗,宰我曰:『使民战栗』,以为恐惧不自安,非亲地之道也」。
永嘉之木莫宜于豫樟。
豫,雷出地奋也;
樟,章之也:皆美甚之名也。
数十百年,其大百围,其崇干霄,民无敢不肃也。
然后知古之治其国者,社稷之臣;
今之守其地者,社稷之守。
十二月。
季子庙记(1218年) 南宋 · 叶适
初,赵公彦橚为晋陵县,听民讼,多族姻也;
所为讼者,赀产割裂也,子本贷易也,什伯必取铢两不舍,壹于法而恩义绝,贰以情而廉耻丧。
赵公曰:「噫!
殆将非亲戚骨肉耶?
奚不讼而犹讼也」?
顾城阴寂寥,有屋丛彗中,太半摧塌,曰季子庙也。
又叹曰:「彼薄千里之吴,不王而食于此,邑人故忘之耶?
徒争之为病,不让之为贵,今故忘之耶?
宜不讼而犹讼也」!
即市头改筑,题曰:「有吴延陵季子之祠」,与僚佐奠谒尽敬。
二十馀年矣,人心感动之深浅,视牒诉损益有考也。
而竹幽水清,过者祓涤,季子存矣夫!
余尝疑泰伯既遁于蛮,染其俗以自晦,则子孙之于文献礼乐,非有先君王之旧闻也,季子何以能知群圣贤之德业,历见中国卿大夫,所言皆中其过?
岂非命世杰识也哉!
至于父兄好勇轻死,约不传其子而必传其弟,则道固已行于家矣。
肯嗣吴而治,为文王可也,何愿于子臧?
盖其志远矣大矣!
让所以畜德也,毫釐之让,足以灭丘山之争。
国犹未离乎争也,不幸有毫釐之争,则灭德矣,斯季子不为欤!
孟子曰:「无辞让之心,非人也」。
非人者,形具而人非者之谓也。
又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
茍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嗟夫!
孟子信以不让为非人,而又以为非其人不能让乎,何前后异指也?
由后而言,非其人不能让,能之者,泰伯至季子五人而已,是绝天下也。
由前而言,人皆能让,天下皆季子也;
晋陵其邑人也,有不能乎?
不察而已矣。
当以孟子前之言为正。
嘉定十一年。
宋吏部侍郎邹公墓亭记(1218年) 南宋 · 叶适
余友胡卫道知常州,书来曰:「邹公冢在此,学官弟子荐省必时,礼也。
家浸远而赀落,祭不亭,守无庐,山中松柏皆尽。
然而敬不专于家者,我其责欤!
教授赵綝实始作亭,我命尉朱起章治旁庐舍,予閒民衣食以居而汛除焉。
墓四隅树之木,俟以长而芘蔽焉,若是,则视其家无远矣。
役甫就,业已毕。
虽然,我欲永久如一日,而后此勤惰不齐,奈何?
思其气类一而终始能不慢者,惟学之士庶几,故又使司户朱中守序其意以请,幸子词而托之也」。
公名浩,字志完,章子厚独相日,任谏列。
子厚迷国,罪无匹朋,最大者二后废立之际,尤大者臣子不忍言也。
公既以死争,而子厚将遂杀公,祖问皆坐贬,旅次不容榻,会其即败,仅免尔。
小人犹伪撰公疏,激怒宫闱。
故虽元祐党籍已赦而公三窜谪,屈伸荣辱之变,未尝不以正也。
朝廷虽謇切,乡党常和乐;
识虑虽达权,操舍常据经;
学术虽敏辨,讲肄常钝默。
修之身及家,未尝无本末次第也。
谏必行,人臣之荣遇也,然道之难全而非节不著;
喜闻过,人主之盛德也,然事之难明而非节不显。
绍圣迄宣和,谏官五,御史一,皆豪杰有重名者也。
《记》曰:「释奠必有合也,有国故则否」。
呜呼,公可以为故矣!
学之士,仰缀一瓦,俯缉半甓,而楹桷自新也;
雪干霜枝,苍鳞翠甲,而樵牧自绝也。
出以公之道而仕,处以公之道而止,而进退自明也。
卫道托于学之士也深,而士之报宜厚矣。
卫道名卫,越州人。
永嘉县社稷记(1218年9月) 南宋 · 叶适
晋析永宁县置永嘉郡,更名县曰永嘉。
在隋、唐间,其社稷,步积之三千二百八十六,中容八坛,图籍转相授,所从来远矣。
淳熙后,步失者二千有馀,坛陛沦没,即于佛祠,令不能正也。
嗟夫!
岂其邑小,其民寡,不足与正耶?
将其事缓,其效迂,正不正皆无益损而致然也?
山阴胡衍,领县二日,骇怅愧惕,若疚负在己。
按旧图,就南补北,还得故步,垣千尺,砖之;
用政和仪,崇五坛,坛石皆青,表之门道,敞之房宇。
嘉定十一年秋,告新社成礼。
然则果于行义,可以为勇;
复于已失,可以为难;
先有司之所后,可以为敬:参而具者贤也。
君辞避不肯当,独推言之曰:「古民人社稷常并称,有其实也;
后民人社稷虽并称,名而已矣。
实则教之耕稼而养,仰霖润槁,皆神力也;
名则视其耕稼而取,俄旱忽水,非神祸哉!
州之取总其凡,犹窃民誉;
县之取烦其目,惟聚民怨;
县社之名仅存者幸也。
古之立国,左祖右社,严事如一,朝市均等,无相离也。
后世或远或近,率意而为尔。
自晋、唐置社,僻在大城尽处。
今蕃庶,尚草莱杂,昔稀旷,人迹绝矣。
野庐老圃盍以寄葵韭,华榱巨栋曷以托檐荫焉!
永嘉之社,名几不存,可畏也夫!
治术同异,吏宜考详;
地势偏隔,人且自恕;
令姑罪之免,奚彼敢议哉」!
众又谓君思深之至此也,几于仁。
君役民甚简,不妄劳费;
责输以时,不苟贷假。
然则审其取者,养民之始;
正其名者,致实之渐也。
故并记之。
九月。
南安军三先生祠堂记(1219年) 南宋 · 叶适
南安者,昔周子、二程相与讲习其地,群圣人之道赖以复明,学者纪焉。
信安刘侯行父,始即学东偏,券市考室,奠祠之如学。
初,侯既造设厅,饰以两序,加楼其上;
又移试院位于胜方而益其旧,役费皆倍祠数十:然自以为不足录,惟日惧三君子之奉有失。
其治南安,剧贼遁散,兵不用;
常讼稀减,刑甚省,宿负捐假,敛不急;
民物富乐,略如承平:然自以为不能化,惟日忧三君子之教不行。
于是为其士者,思久侯之爱与祠并也,以记来请。
余观著令,汉而后诸大儒得祀孔子庙廷者,三君子过之远矣,而乃未之及。
或官职所临,县州所生,与所讲习,祠或因于学,或别于学。
夫道非系于地,而尊道者犹敬其所从始,特时事之宜,非曰礼当然也,必著令而通祀,斯称矣。
然则三君子亦何以过诸大儒哉?
盖道之所以晻郁于后者,天与人殊而人与己殊,道非其道而学非其学也。
理不尽,徒胶昔以病今;
心不明,姑舍己以辨物。
勤苦而种,皆文藻之末;
卤莽而获,皆枝叶之馀。
扬雄、韩愈犹然,况其下乎!
自周子、二程以来,天之命我者,属乎不离也,我之事天者,吻乎有合也。
舜、文王之道即己之道;
颜渊、孟轲之学即己之学也。
辞华不黜而自落,功利不抑而自退,其本立矣。
两迷者歧也,四达者路也,邪不乱正;
烛火暗室也,旭日方旦也,幽不掩明。
大经大法,未尝不炳然具见,而何塞路之有!
此其所以过之远也。
觉于是而进,余所进也;
安于是而止,余亦止之。
嘉定十二年七月。
台州州学三老先生祠堂记(1219年) 南宋 · 叶适
学者,聚道之地而仕所由出也。
畔道从利,苟荣其身,欲复之于学,弗可受矣,况可祠乎!
台州之学,得祠者三人:罗提刑适,陈侍郎公辅,陈詹事良翰。
提刑用不究,故事不显。
余闻邹浩言,熙丰外贵人视民甚蒿莱,芟燎恨不力也。
是时能慷慨建白,保赤子以对天命,惟江都令罗适,弋阳令董敦逸二人,而邹公独谓罗公见而得之。
然则推于所不见,其不畔道审矣。
方靖康忧恐惩艾,已泮岂不尚合!
侍郎发明四肢心腹之论,无过此矣;
竟失指远去。
然后徬徨宗周,卒成分裂之祸。
及隆兴英睿愤激,大势宜若遽振,詹事力守绝和不弃地之策,最专一也。
使坚忍待之,虏自当荡析,岂遗种至今哉!
虽绍兴复用,而已与大臣异议,终不留;
虽乾道再入,而既为近习擅事,迄自退。
二公任谏诤,位从官,立朝本末,天下诵之。
岂惟不畔道而固行道,道虽难行而亦不苟荣其身而止也!
士在天地间,无他职业,一徇于道,一由于学而已。
道有伸有屈,生死之也;
学无仕无已,始终之也。
集义而行,道之序也;
致命而止,学之成也。
后世地或千里无学,其君子以意行道,晚进阔远,不知所从。
庆历后,名一功,著一善,往往复之于学矣。
今其秀人美士,群萃而校处,朝夕瞻顾,拂拭像服,如三老之存;
春秋盥荐,饔醴芳苾,如三老之饔。
而又仰其大节,俯其细行,无不皆可师也。
为聚道之助,不既多乎!
或疑侍郎不右程公,学术若少异。
然按程公亲为孔文仲排劾,而与孔公并党籍。
史记晏婴非孔子,而孔子称「善与人交」,两贤哉!
嘉定十二年八月。
宝婺观记(1219年) 南宋 · 叶适
观即八咏楼也,道士陈守正职补治,历十年乃具。
夫山峙以近则迫而易穷,川浩以远则荡而难限,皆游观之病也。
金华虽高千仞,旁走三县,靡迤回环,不自意深入也。
其馀漫陇伏冈,林茂野蕃,若轾若轩,若万马纵牧于平原,锦出绣没,不可控抟。
两溪广长,会清合凉,匪厉伊方,徐纳于江。
南山绵绵,果蔬之区,柘桑之园,日月风雨,借其姿态,雾烟氛霭,相为吐吞,而光气灵响之答于耳目异矣。
四顾百里,不荡不迫,有临望之美,无游观之病。
浙以东,兹楼称最焉。
昔沈约始建,而地以文显。
意士之游者必有得于斯,而余不能知也。
近世大儒吕公出,而人以理著,四方英俊,岁常数百千人,无不登兹楼,其得之孰浅深高下,则余虽或知而亦不能尽也。
山水,至善之所存也。
游于是者,密悟为善之机,反冲藏约而内守,通变达化而外应,宽施忘其褊吝,朗豁消其闇鄙,德成性安,而动乐静寿之功验矣。
其或不然,豪怒使酒,激而为狂;
感物悲愤,郁而离忧;
巧讽咏益其轻肆,谬题品示其诞拙;
是游观虽不以病夫人,而人反以病夫游观也,可无畏哉!
嗟夫!
吕公没久,同时并游俱逝,余亦老不复至矣,故因守正系其语,使后之游者有考也。
观初立于唐,史曰须女之舍也,遂以名州。
太守洪迈请锡嘉字,故曰宝婺。
天象邈矣,星辰之躔次,难言哉!
然而禬禳每效,福嘏频集,邦人奉承,无敢不肃,岂非地胜故耶!
守正与其徒,尤不当以人而病夫游观也。
宜兴县修学记(1220年) 南宋 · 叶适
戴君桷宰宜兴,既补弟子员食于学,视学舍壮整者惟高尹商老宣化堂;
罗令仲舒东序堂亦倾敝,馀或缺或毁。
顾其士陈梦印、章悉夫,买旁县材,拣工优作。
叠二年,复修堂庙,设大门,门左右挟前崇,门棂对立西序宗子小学,凡职列之次,故所无皆具。
然后使沈梦龙来言曰:「噫!
可记矣」。
荆溪,《禹贡》中江也。
渚洑澄澈,云木萦带,君山最雄秀,嵌洞尤怪伟,盖自楚、汉为东南称首。
近苏公去万里蜀,周览天下,择阳羡而居,其疏展隩丽兼之矣。
方周孝侯童騃纵暴,至比以异物,一旦感激,杀虎斩蛟,从陆士衡兄弟,前死不却顾,大节尚生存,或疑非地力之劲挺不能也。
熙宁更用经义,士初昧溺于时。
开封礼部有二邵,集英亲策有余,选皆第一。
京师之大,四海之广,一邑而擅魁特者三,或疑非地禀之文华不能也。
夫发于劲挺,孰若纳于中和;
华其文辞,孰若厚其根本!
根本,学也;
中和,道也;
地安能预哉!
阙党、互乡,地耻其人也;
鲁多儒,卫君子,人美其地也。
今夫邑之翘材颖质,将进于道,必约以性,通以心,肝脾胃肾无恣其情,念虑思索无挠其灵,则偏气不胜而中和全矣;
将深于学,必测之古,證之今,上该千世,旁括百家,异流殊方,如出一贯,则枝叶为轻而本根重矣。
学与道会,人与德合,登高丘可以奄鲁,俯长流可以观逝,则山川虽富,同游于覆载之内,义理至乐,独行于物欲之外矣,岂非令长修学之本意哉!
罨画之溪,犹浴沂也;
善拳之窦,亦舞雩也;
非骚人墨士专而有也。
嘉定十三年十月。
潼川府修城记(1221年3月) 南宋 · 叶适
自李顺灭,蜀安乐到今,汉、唐不逮也。
然民离于兵久而膂力积销弱,地离于兵久而预防益简薄,及奸豪窥度,则不足支仓猝有事之用。
近张福叛,逐制置,戕总领,剽杀纵横,吏或死或逃,无敢抗者。
已残利、遂,将及潼川。
李公𡌴初命为牧,即疾驰至,与提刑曹公叔远,集义壮,倩西军,贼所从县镇加警,隍堞之毁塞亟治;
投木隔炮,凡可以坏贼之具宿设;
昼夜激厉,上下同意,誓必死守。
贼觇伺逡巡,知决不可犯,竟取他道而去。
嗟夫!
不独保一郡也,乃捍护成都一路,功伐隐然,非智素讲,勇立断,安能接二百年生养使不失哉!
既修城,门西牛头,高峭腾突,按《图志》,「相里贵据其上,攻城几破」。
二公谋曰:「城幸而得山,天遗我也,可委于敌而外求险耶」!
于是追改往谬,跨巅连趾,通合为一。
枝西溪之渠,循山而南,达于武江,弥霖骤潦,无奔湍蚀流焉。
城尽甃巨石,创瓮城县门,敌窗蔽膝,并应程法
东西行来,炜耀赩翕,猘酋沮气,狼子堕魄。
时公兄壁镇遂宁,亦修城,复夏鲁奇旧迹,役费倍数十。
非修也,筑新城也。
夫改往谬于未及,复旧迹于垂坠,非艰危之际所能行也,公弟兄行乎哉!
且其生兵速练,阙械速补,所以支仓猝有事之用而为久长无事之备者,将非素讲立断而然欤!
绍兴后,竭巴、益奉边将,吴曦因以反,剑关、栈阁真缩手矣。
宜若耕塞下,令戍士足食,内地择要害自为守,其伦理渐次,必由二城始。
夫李,执政近臣;
曹,亦东南之望也;
一日会于朝,以虑一州者为蜀虑,以虑蜀者为天下虑可也。
嘉定十四年三月。
连州开楞伽峡记(1221年7月) 南宋 · 叶适
湟水会众流,东南束两崖,湍怒激跃,势倾百里,舟行必踰峡矣,然后喜无患。
夫山水之险,亦所在而有,此固其著名者耶!
嘉泰二年,崖坠壅水,高者数十丈,下者百馀尺,雨不时霁,则溪谷倒注横溢,航楫不通,估货不行。
嘉定庚辰,太守杨侯㮤始至,岁适大潦,城邑吞没,漫为湖海,四顾叹曰:「州素薄,监司未有意,将孰弭兹祸」!
转运判官刘侯强学,闻而矍然,亟举两司八百万实其费。
是冬,遂命司法李华、郡人张浩大议疏凿。
华巧思强力,侯专任不疑。
易者劝趋,难者募应,小石繂运,大石镵落,上以火攻,下以堰取。
馀隐石黯黯平流中尚数处,工不知所为,华创巨灵凿,贯木百钧,捣之糜碎。
春且半,石之为水害者尽平,舟自番禺来城下,群川众壑,各得所归。
老稚聚观喜极,或泣曰:「连始复为郡矣」!
按《书》「随山浚川」,所以合天人同愿,勤功茂伐,最为繁悉,而远莫能详也。
及梁山颓陀,重人乃以国君当自贬损,不敢言修治。
其他仆陵摧阜,骇闻异见,史氏所录,盖多有之,而终不言某能开导,某能攻除,以还其旧者,岂其逸而不传耶?
抑敬而不敢,亦若重人之所谓耶?
虽然,以今峡视之,舍而不治,则一州废矣。
夫忽人患而不加恤,慢天灾而苟自恣,二过孰愈?
今夫杨侯惨怛而仁,刘侯果毅而明,而又得属如李君,奔走毕力,以出连人于涂炭之苦,此岂非天人之所同愿欤!
未几,侯迁提举常平,二公方萃处,余庆其能为所部捍患致利,民必被赐矣。
嘉定十四年七月。
茶陵军减苗置寨记(1221年9月) 南宋 · 叶适
茶陵中县,十比衡阳三四。
绍兴初,以其旁午广、虔诸郡,寇贼所见伏,故建军升使,示有蕃卫而强其县,所以安利一路也。
嘉定初,又以其直韶州,千里无官司,雠杀不忌,寇贼辄发,故裂三乡别置酃邑,戍及水口,蕃卫尤密,遂废军罢使而弱其县,亦所以安利一路也。
虽然,安利一路,视令材何如,不在县强弱。
今昔异规,未知孰是,而茶陵则有二患:兵移于新邑,无卫民不安;
赋移于新邑,重输民不利。
经数令,至卢君子及。
君虽有字养之方,制御之略,顾事已坏,欲挽回,得哉!
余友赵蹈中,转漕湖南,察而怜之。
蹈中明果肃怛,右良锄奸,捕劾罗天锡等罪不道以上,论如律,取其租石三千八百,补茶陵之缺正足。
卖财物贯三万四千,立古云巡检,永食七十人。
然后亩之增税者尽除,夫之荷粮者悉免,官急借而先期者偿之,户穷乏而殿负者贷之。
营圃初成,弓矢初张,习教有晨,部分有容。
上下感悦,斗讼稀省。
炎帝庙、孔子学及尉署久敝,加整治功坚。
旧潦衢淖巷,沟而隆之,街石粲然。
刷比岁焚劫之丑,还百年富盛之乐。
蹈中爱君材有馀,又荐于朝,力无不尽。
民既幸其私我,相率来告曰:「必记是不忘」。
夫始议必详,横恩难再,若分遣丞佐,迭受民词,不亦简而易行乎?
奚别置为!
业已析裂,饷挽失供,不并请乎?
奚后患为!
士兵捍其境,耕而后食,茶陵顷五千无遗莱,旷土可寻乎?
奚仰哺为!
禹弼成五服,因物自然,安得巨亿之财为一县地哉!
本蹈中意,欲以独厚茶陵者,遍惠所部耶?
嘉定十四年九月。
栎斋藏书记(1222年2月) 南宋 · 叶适
余友卫君湜,清整而裕,淡泊而详,酷嗜书,山聚林列,起栎斋以藏之,与弟兄群子习业于中。
夫其地有江湖旷逸之思,圃有花石奇诡之观,居有台馆温凉之适,皆略不道,而独以藏书言者,志在于学而不求安也。
又其自以为栎者,真无用于世矣,非退托而云也。
按孔安国皇名《坟》,帝名《典》,尧、舜在焉。
然《书》称「若稽古」四人,高辛而上无预也。
《说命》曰「学于古训乃有获」,不知说所谓古何时也?
六世之籍不存矣。
以子华子考之,不可训明甚。
然则所谓古者,唐、虞以后尔,故孔子于羲、昊之前,亦缺弗讲。
若夫讨礼而尊天子,正乐以黜诸侯、大夫,《春秋》修而不作,《诗》、《书》因其旧,无所更定,世儒往往未能明也。
司马迁创本纪、世家,史法变坏,遂不可复;
老、庄推虚无冲漠,正道隳裂,遂不可合。
孙、吴以狙诈祖兵制,申、商以险刻先治道。
若夫言语之缛为辞章,千名百体,不胜浮矣,韩、欧虽挈之于古,然而益趋于文也;
经传之流为注疏,俚笺臆解,不胜妄矣,程、张虽订之于理,然而未几性也。
凡此皆出孔氏后,节目最大,余所甚疑,而君所藏皆具有焉,盖君之力良难而任良重矣。
问学之要,除之又除之,至于不容除;
尽之又尽之,至于不容尽。
故称钧石必以铢,会亿万必以一。
读虽广,不眩也;
记虽博,不杂也。
日融月释,心形俱化,声色玩好,如委灰焉,然后退于栎而进于道矣,固宜漏众美而以书言也!
宝装绮籍,不敢触手,金匮石室,犹存其人,兹外欤,非内欤?
嘉定十五年二月。
湖州胜赏楼记(1222年3月) 南宋 · 叶适
凡城邑据江海陂泽之胜,皆即以为赏,盖物常聚于大矣。
吴兴三面切太湖,涉足稍峻伟,浸可几席尽也。
然四水会于霅溪,镜波蓝浪,梁梠动摇,而靓妆袨服之倒影,互为散合。
众流放于荷叶浦,沈清浮渌,凫鹄栖止,而绮荷文蓼之罗生,无有际畔
特岭联亘,巧石绵络,颇抑湖之重势而蔽遮其寒风,故其人意安而气和。
舸经舫纬,艇绘艓缕,细声窈眇,豪唱激越,宛转一州间,随地而胜,随胜而赏,无不得所求,具区虽大,不暇观也。
夫岂娱于耳目之狭者易徇,而迪于心志之广者难亲耶?
亦其神灵爽异所独钟,彼虽大而此不小也。
《国风》废,王道息,柳恽以《江南曲》名于时。
古之采蘋,筥盈而釜熟,荐于大宗,礼至敬也;
主于少女,教至行也。
恽之《采蘋》,徒咏而已,其思荡,其志淫,岂《召南》本指哉!
然而词人艺士,争共誇述,郡之胜赏,由是而始,敞堂奥馆,益盛于今。
太守赵君,既新白蘋亭,复楼于侧。
其言曰:「清风水遁,碧澜山隐,兼之者斯楼也。
力能见湖而不为者,民方与我游于丽密之内,我不敢与民纵于青冥之外也」。
虽然,以道讲民,见湖可哉!
白居易论谢、柳乐山水,多高情,不闻善政。
按史,恽守吴兴,前后十年,其政清静,吏民所怀,病去而乞留千馀人,居易偶不详也。
政在平,平在久。
加以不倦,瘠土可使沃,穷阎可使富,况蒲鱼丰衍,明山媚水,素称胜绝乎!
君初至,损税直,增学廪。
亲不葬,女不嫁,废疾无医,死无敛棺,皆助之恐不及,可谓有志矣。
惜其暂不得久,近惠而未及远利也,故录以次恽。
君名希苍,字汉英。
嘉定十五年三月。
忠烈武义侯庙记 南宋 · 叶适
忠烈武义侯叶公一源,贞观二十二年,太宗征高丽,檄令副总管薛万彻同往,所向先登,单骑陷阵,斩首三十馀级,身中流矢,驰归卒。
状奏,帝悯之,为辍食,特诏下其所居之里建祠,追谥武义。
天后朝加封忠烈,故榜其庙曰忠烈武义侯。
呜呼!
自唐迄今五百馀载,告虔不绝,讵偶然乎?
每旱潦祷辄应,疵疠不作,岁获屡登。
邑人以为皆侯之赐,相与率钱治其庙,属余记其事。
余惟侯生能致其身以报国,死能以利泽及于乡党,何德之盛欤!
遂书之以镵于石。
毋自欺室铭 南宋 · 叶适
《礼》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大学之道,自诚其意始。
意者,心之发也。
黄岩林氏兄弟以名其室,余推衍其义而铭之。
铭曰:
有闻善之意而疑己以不明,自欺也;
有为高之心而畏己以不能,自欺也;
喜安于俗而不徇乎道,自欺也;
求合于外而中莫之考,自欺也。
其道甚大,万物咸取。
圣贤之功,我则与有。
如操斧斤,以入山林。
随其所欲,榱题栋楹。
蔚然千章,被冒洞谷。
爱莫能致,投斧太息。
言既出之,行既实之。
久且不倦,我则毕之。
鸡鸣必旦,鹤鸣必雨。
其象则然,孰敢余侮。
妇人之贞,抱节空闺。
守妄求真,匪诚惟欺。
咨尔弟昆,敬事一心。
无咎无誉,上帝居歆。
存斋铭 南宋 · 叶适
蒋少韩名其燕息之斋曰存,请余铭,未暇也。
又揭于弋阳之便坐,乃铭曰:
《孟》存以心,《易》存以性。
其入道义,其出爱敬。
此真存耶?
众善所门。
如彼聚粟,常足仓囷。
性因物迷,心与事往。
必谨司之,勿抑勿放。
勿趣有为,勿堕空寂
是固无存,执妄为得。
壮矣弋阳,观竹青苍。
厥壤甚夷,水广山长。
上迫征求,下怜愁苦。
依其永存,以作民怙。
睦山堂铭 南宋 · 叶适
周茂良居睦源,家旁一里,山拱水揖,自成面势,望神洞白云,远近显敞。
作屋聚书,草木修列,余名曰睦山堂,用其所当问学者为铭。
地称顺悌之名,居袭昆仍之久;
资仁以合其族,浚文以光其后:为堂之功始基而愈厚也。
学有本统,昭然垂宪。
未知之也,役思研虑,涉闻辨知而卒无益;
既知之也,博论广类,极治尽末而终不倦。
强其志不弱其质,明于义不疑于善。
圣言在前,待进而验;
成材在习,力熟则变。
黜徒悟之寡浅,无单传之夸羡,故始终俱有考,穷达皆可愿也。
有简婉婉,有竹雅雅,睦山之下,尚启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