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段慎修纸(二) 北宋 · 晁补之
世之言曰:抑学似贾。贾必据通都大邑,交易往来之路通,故货蕃;学必之衣冠之聚,见闻切磋之徒广,故学富。是不然,蜀寡妇清守丹穴,以雄其乡;诸葛孔明耕南阳,出而为霸王师。此非通都往来、衣冠闻见之效也。然则端夫虽穷乡处家,苟志于学,不出户而知天下可也。
题陶渊明诗后 北宋 · 晁补之
诗以一字论工拙,如「身轻一鸟过」,「身轻一鸟下」,过与下,与疾,与落,每变而每不及,易较也。如鲁直之言「犹珷玞之于美玉」,是已,然此犹在工拙精觕之间,其致思未白也。记在广陵日,见东坡云:「陶渊明意不在诗,诗以寄其意耳。『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则既采菊,又望山,意尽于此,无馀蕴矣,非渊明意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则本自采菊,无意望山,适举首而见之,故悠然忘情,趣闲而累远」。此未可于文字精觕间求之,以比珷玞美玉不类。崇宁三年十月晦日,晁补之题。
题分甘亭记后 北宋 · 晁补之
赵彦脩以帝胄,妙龄秀发,不怀宴安之习,志学而慕义,与一时文人胜士交,如恐不及,故蚤有美名于流辈间。穷山物局,僧斋旅寓,一木之美,不足道也,而二三子为之记且书焉,文辞笔墨灿然可观,惟彦脩有以得此也。呜呼,学之不可已也如此哉!元符庚辰五月十日,南阳晁补之题。
题白莲社图后 北宋 · 晁补之
《周礼》百工之事,皆圣人作,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张颠观公孙大娘舞剑而草书长进,此岂笔墨蹊径间得之耶?齐鲁俗朴,工技世守,知变通者寡。而缗画史孟仲宁独善学,知余得意缋事中,惠听余言,使集吴道玄、关仝、韩干、魏贤、李成、郭忠恕、许道宁数子精笔,为白莲社图,甚似。
题小飞来诗后 北宋 · 晁补之
楚山之胜者曰九华,吴峰之异者曰飞来。往时,湖口李正臣藏怪石数十种,其一竦而九崿,武功和仲曰「是壶中九华也」,则一旦而售百金。近时祥符袁耕道亦得其石于豫章,小而特,颍川龚喜曰:「是小飞来也」。耕道则抵掌喜而怀之曰:「是当与壶中九华俱名天壤间,虽一拳小,然吾不以百金售」。大观戊子六月壬申,缗松菊堂题。
书王蠋事后 北宋 · 晁补之
古之世,有不去商纣之虐君以从周武之圣臣,而守死西山者,其人曰伯夷。伯夷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圣,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刳身戮尸之患,以求尽忠极节于其君者,其人曰比干。比干者,孔子称为仁,孟子称为贤,不在乎学者能道之也。古之人有不爱将军之印,不顾万家之封,引身即死,以明君臣之大义,而求自附于伯夷、比干之事者,其人曰王蠋。无孔子、孟子之称,而其名亦不获自附于伯夷、比干焉,学者不可不道也。当燕之破齐,齐王走莒也,临菑之地,汶篁之疆,为齐者无几也。齐之臣平居腰黄金、结紫绶,论议人主之前者,一日狼顾鸟视,分散四出,不逃而去,则屈而降,无一人为其君出身抗贼以全齐者。方是时,王蠋齐之布衣也,积仁洁行,退耕于野,口未尝食君之粟,身未尝衣君之帛,独以谓生于齐国,世为齐民,则当死于齐君,乃奋身守大义,以区区之画邑以待燕人,燕人亦为之却三十里,不敢迎。其后燕将军畏蠋之贤,念蠋之在而齐之不灭也,数为甘言啖之,曰:「我将以子为将,封子以万家,不者,屠画邑」。蠋曰:「忠臣不仕二君,正女不更二夫。国亡矣,蠋尚何存?今劫之以兵,诱之以将,是助桀为虐也。与其无义而生,故不若烹」。乃经其头于木枝,自奋绝脰而死。士大夫闻之,皆太息流涕曰:「王蠋,布衣也,义不北面于燕,况在位食禄者乎」!于是,乃相与迎襄王于莒,而齐之残民始感义奋发,闭城城守,人人莫肯下燕者。故莒、即墨得数战不亡,而田单卒能因其民心,奋其智谋,却数万之众,复七十馀城,王蠋激之也。始予读《史记》,至此未尝不为蠋废书而泣,以谓推蠋之志,足以无憾于天,无怍于人,无歉于伯夷、比干之事。太史公当特书之、屡书之,以破万世乱臣贼子之心,奈何反不为蠋立传?其当时事迹,乃微见于田单之传尾,使蠋之名仅足以不失传,而不足以暴天下,甚可恨也!且夫聂政、荆卿之匹,徒能瞋目攘臂,奋然不顾,以报一言一饭之德,非有君臣之雠,而怀匕首、袖铁椎,白日杀人,以丧七尺之躯者,太史公犹以其有义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壮士」。苏秦、张仪、陈轸、犀首左右卖国以取容,非有死国死君之行,朝为楚卿,暮为秦相,不以慊于心,太史公犹以其辩智也,而为之立传,以见后世,后世亦从而服之,曰「奇材」。以至韩非、申不害之徒,刑名之学也,犹以原道附之老聃。淳于髡、驺衍、田骈、慎到、接子环、驺奭之徒,迂阔之士也,犹以为多学而附之孟子。然则世有杀身成仁如王蠋之事者,独不当传之以附于伯夷之后乎?噫!昔者夫子作《春秋》,其大意在于正君臣、严父子。使当时君臣正、父子严,则《春秋》不作矣!后世愚夫庸妇,一言一行近似者,皆当笔之《春秋》,况夫卓然有补世教者,得无特书之、屡书之乎!此予所以为太史公惜也。
书毋丘震御印历纸后 北宋 · 晁补之
臣补之尝论:古者人主之职,在论一相。相得其人矣,至百工有司之废置,皆相之任也。舜选于众举皋陶,汤选于众举伊尹,传以谓不仁者远矣。夫舜与汤,人主之师,皆论一相,以远不仁,其道旷千百世所当循而不改者。然自昔盛世,君子多,小人少,好恶明于上,是非公于下,故未尝求贤而贤至,疾不肖不为已甚,而不肖者不待黜而革。后世道德不同而俗隳,贤不肖陵杂而人才益微。至五代分裂,大坏极乱,四民皆丧其业,而武夫斗士充朝廷而布州郡。当是时,圣人出,将何如以救其弊哉?恭惟太祖皇帝以神武不杀之资,应千载特起之运,以宋继周,犹舜受尧之天下。乾德三年俘孟昶,开宝四年俘刘鋹,八年俘李煜,而钱俶恐惧,请命自负其版。至太宗皇帝太平兴国四年,又虏刘继元而灭之,于是区宇混一,四方泰宁,父老见白袍举子,皆喜相贺曰:「此辈出,天下太平矣」!而太宗皇帝以上圣继统,丁投戈讲艺之时,患人才之微,悼列位之缺,尝以淳化五年十月二日躬临便殿,自阅群士。盖京官而上预选者,凡若干人,略去铨衡常格,而书其莅官之日与其功过于所谓历者,诏曰「使御印给付本官」,而又皆以宸翰冠其首,有「惠爱临民,奉法除奸」之训。被此选者,咸自荣耀,以为不世之遭。而秘书省著作佐郎谯人毋丘震在选中,自筦库擢通判晋州,而震竟以清白有治绩终,亦盛矣哉!其后,治平之岁久,学校亦兴,天下之为士者日以多。以臣补之为郎时计之,选于吏部者,自京官而上,盖数千人,而官州县者不预。虽朝廷内外不患于乏才,而士之为士者愈多而益贱,岂其行己任事皆愧于昔人而然?盖必有知之者矣。然则太宗皇帝所以初平祸乱,不遑暇其他,而独以选士为急务,至不以付宰相,而亲阅在廷之庶士如恐不及、如恐遗之者,岂特患人才之微、悼列位之缺而已哉?而圣意若曰,因以导宰相于黜陟之公,训有司以铨衡之审,宜若是,故大臣戒,小臣劝。当时得人称盛,而后世皆荣于为士,以迄于今。其选有司者,至数千人、若万人。其盛无以复加,岂不以此哉?呜呼,太宗皇帝之用意深矣!夫不以其时而考之,徒曰「上必无为而用天下,至选人才,当责宰相」,而上不知太宗皇帝所以用意之深,下不究孝宣帝之综核名实,所以为汉中兴之道,是之谓不知务。故臣补之谨拜手稽首序其事,以归震之裔孙润州观察支使莘,使藏于家,且以告将来之未知者云。崇宁元年七月初八日,具位臣晁补之谨记。
书陈洎事后 北宋 · 晁补之
补之先君尝记见闻数十事,未编次。其一,陈公洎初为开封府功曹参军时,程琳尹开封。章献太后临朝,族人贵骄,自杖老卒死,人莫敢言。公当验尸,即造府白琳。琳望见公来,迎谓曰:「验尸事毕乎」?公曰:「未也」。琳遽起,隐屏间曰:「不得相见」。公唯而出,适尸所,太后已遣中人至,曰:「速视毕奏来」!公起再拜,曰:「领圣旨」。未毕,使者十辈督之。吏等皆惧,谓公应以病死闻,公怒曰:「何不以实」?吏等骇曰:「公固不自爱,某曹不敢」。公复怒曰:「此卒冤死,待我而申,尔曹依违惧祸,法不尔赦」!即自实其状诣琳。琳又迎问曰:「如何」?公曰:「杖死」。琳大喜,抚其背曰:「如此阴德,官人必享前程」。遽索马入奏。已而,太后族人有特旨原,公亦不及罪。公自此名显,历官台省,终三司副使,人以谓积善之报未艾云。补之少闻是,恨不及识公。后二十馀年,乃见传道于淮南,见履常于京师,实惟公诸孙。二君词学行义,为东州闻人,以谓公之馀庆在是也。后补之执丧于缗,传道始出公诗数十篇,确然其政,温然其和,想见德操之所发于言词者,耸然增慕。昔韩愈有云:「本深而末茂,形大而声宏。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由公事,于愈之言益信。
书陈唐父绵州守遗爱事后 北宋 · 晁补之
孔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孔子之所谓「善人」者,盖尝叹息,以为吾不得而见之,夫若是其重且难遭也。然使其得位而为之,其功犹在于百年之后。今方百里如千里者,皆邦也。古皆诸侯世守,而今以守令治,远者二三岁,近者满岁,又其近者,数月而徙。幸而治且有闻者,则徙逾亟,曰一人去,有一人焉充之则已矣。昔子产为郑,一年而人歌之曰:「取我田畴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三年而人又歌之曰:「我有子弟,子产教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夫子产,古之遗爱,亦可谓善人者非耶?而用其民,一年不惟未信而已也,至相与讼怨而蕲杀之。三年而后,怨者化而怀,仇者慕而如父母。然使孔子论之,至于胜残去杀,犹未也,则责治之效,欲其缓而远者如此。故唐卢怀慎亦深言数易地之弊,以谓人知吏之不久,则不从其教;吏知迁之不远,则不尽其力。至于礼义之不兴,风俗之不一,户口之所以流散,仓库之所以空虚,患皆由此。而后世官日以冗,迁易旁午,民不得休。盖其初尝怪三代虽远,圣人之事不传,下汉而言,如龚、黄、卓、鲁,政事之才亦岂乏?遂不可得而见,吏治苟且滋甚如此。特责其古人百年之事于后人不暖席黔突之间,夫岂惟遂、霸、恭、茂之徒敛手而未得施,而贤如子产,方用以得杀,无足怪也。而况奉法循理之吏,类皆仁厚君子,不暴而裕者。如陈公之守绵,盖更六考,而后仅得施其髣髴,修庠校,损庸役,便转输,劝赒贷,绥背蛮,折留狱,兴圩堰,缮郛垒,皆有次序,而一时大人君子皆以循吏称之。虽陈公之所学而未施者不止于是,然使不得六年而为之,虽绵州之政事,亦未易志也。昔陈平有兴汉平难之功,而其自讼,以谓我多阴谋,子孙不昌。阴谋虽有功,神所不报;而循吏不欺君子,不贼民,其事显在阳德。夫显有施于物者,则物亦将显以报,故君子知臧孙达之必有后于鲁也。公之子唐从吾游,亦长者,似其先人云。
书鲁直题高求父扬清亭诗后 北宋 · 晁补之
鲁直于治心养气,能为人所不为,故用于读书、为文字,致思高远,亦似其为人。陶渊明泊然物外,故其语言多物外意。而世之学渊明者,处喧为淡,例作一种不工无味之辞,曰「吾似渊明」,其质非也。元祐辛未清明前一日,符离舟中。
书李正臣怪石诗后 北宋 · 晁补之
湖口李正臣,世收怪石至数十百。初,正臣蓄一石,高五尺,而状异甚,东坡先生谪惠州,过而题之云「壶中九华」,谓其一山九峰也。元符己卯九月,贬上饶,舣钟山寺下,寺僧言壶中九华奇怪,而正臣不来,余不暇往。庚辰七月遇赦北归,至寺下,首问之,则为当涂郭祥正以八十千取去累月矣。然东坡先生将复过此,李氏室中崷崒森耸、殊形诡观者尚多,公一题之,皆重于九华矣。
跋林逋荐士书后 北宋 · 晁补之
余尝出钱唐门,遵湖放北山,一径趋崦,委曲深远,菱荇鱼鸟可乐。过林君居,拜墓下,尘埃榛莽,山风萧然。至竹阁,读其栋间诗,徘徊彷徨,有羡慕也。吾师疾固,见耦而耕者曰:「不可与同群」。至点,鼓瑟希,则喟然叹曰:「吾与点」。士亦要志之所向,仕不仕何有?林君遭太平可以仕,岂其天情自疏,莫可尸祝,不在枯槁伏藏也?其推挽后来,欲其闻达,则反复致志,如恐不及,贤哉!《诗》曰:「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安得林君者而从之?元丰五年七月十四日,晁补之记。
跋廖明略能赋堂记后 北宋 · 晁补之
常物之情,不知其所以然,而自相反者二:列禦寇曰:「今有偕生之疾,与体偕长:志彊而气弱,故足于谋而寡于断;志弱而气彊,故少于虑而伤于专」。此志与气之所禀者有馀不足,不能相易,而自相反者一也。王弼曰:「陵三军者,或惧于朝廷之仪;暴威武者,或困于酒色之娱」。此志与气皆有馀,而勇敢柔于礼文,悍鄙屈于嗜欲,物或移之,而自相反者二也。《语》曰:「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夫俨然而能温,温而能厉,此岂常物之情自相反而然?将君子有以反之,能庄而能同者也?盖余同年生廖明略,学问博古,志操如雪霜,然以方北郭顺子则清而未容,故骜世患。尝观曾敬之会稽尉廨梅花,而以宋广平事,名其堂曰「能赋」,是其久摧刚为柔,意少贬而然者也。而余亦尝论广平严毅,所谓没向千载,凛凛犹有生气者。至于人之所同为,不害其异,而鹿门子庸何怪乎?张良、崔浩,皆昔之所谓豪杰。良宜魁梧奇伟,而貌状乃如妇人女子;浩若不胜衣者,而胸中所怀,踰于兵甲。夫形容趣好之相反,何足以识君子之大体也!而敬之妙年,天材俊异,文章论议过人远甚,借曰未识于事,其大者固已先立矣。以广平之铁心石肠,而当其平居,自喜不废,为清便艳发之语;则如敬之之疏通知方,虽平居富为清便艳发之语,至于临事感愤,余知其亦不害为铁心石肠也。而明略所以期敬之,不亦远欤!然敬之不污以干时,乃若广平之开府与!不若广平之遇,则敬之固自曰「有命」。元符三年四月二十五日,南阳晁补之题。
跋东坡所记漳守柯述异鹊事后 北宋 · 晁补之
政以得民心为本,而以信及豚鱼者为至。《易》之意若曰,豚鱼信犹及之,人可知矣。吏无爱物之诚,民心不附之,虽凤皇下,嘉禾生,诸难致之物毕至,非祥也。夫必有诚心实事,如柯侯述之得漳民,民以为惠,而鹊应之,斯异矣。古之循吏,民不忍去之如父母,故史板其迹而书之。虎徙珠还,雉驯蝗去。后不复见此久,谓徒虚语,今乃知之。广陵掾晔,乃侯长子,数与余议疑狱,不附重,近古所谓求生之者,其世有阴德,当不愧于东坡公所期。元祐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南阳晁补之无咎题。
跋董氏唐诰 北宋 · 晁补之
京东将供备使董侯,尝夜过余曰:「我之先有仕于唐,显者曰京兆尹讳叔经,不知于我几世祖也。我家历五代至仕本朝,子孙世谨厚,故传其诰犹在」。因就予求烛,出三卷书,其一则京兆君为顺宗山陵副使、秘书监兼御史大夫,元和六年闰六月六日告也。誉京兆君良美,首尾无漫缺,虽甚细,字皆可识,盖卢景亮为中书舍人所行。予起,喜曰:「宪宗,唐中兴贤主。初年,顺宗未葬,刘辟反西川,正月,高崇文出讨。七月,葬顺宗丰陵。时京兆号多事,而尹以此时进,才选也。卢景亮称善属文,以直谏知名元和间,誉京兆君良美,其辞当不诬,可为董侯庆」。然独怪京兆君为宪宗用若此,宜有政事闻于时,而其施设不少概见,何也?间以其年月日考之《旧史》则不谬,而闰六月之六日为戊辰,凡氏讳与官及平章事以下名于告者,举合。自闰六月之戊辰始命,至八月之癸未以卒,其莅京兆之日七十六而止。前此为尹者,兵部侍郎韦武;后此为尹者,尚书右丞李鄘。而《新史》尹不书,故逸董氏。馀考之,又合其名于告者,曰中书侍郎为郑絪,自中书舍人迁;曰门下侍郎为杜黄裳,自太常卿迁;曰给事中为归登,自兵部员外郎迁;曰吏部侍郎为赵宗儒,自右庶子迁。絪、黄裳号贤相,登、宗儒谠直不回,皆元和初日一时才选也。最后郎中兼者卑不显,乃不得质。予尝读韩愈《顺宗实录》,见李实以不任职贬,知唐重京兆尹也。自李实接韦武,中间二年,宪宗始即位。二相贤,新用,且京兆号多事,择人固宜重。时百司官多改置,韩愈亦自外入为博士,皆以是年也。愈后寖用,乃至京兆尹,其选亦难矣。董氏虽施设无所见,余能语其贤者,以一时事知之当如此。后二告皆董浙,一曲沃簿,一猗氏丞,长庆、大中时告也,漫缺不若前可识。独曲沃告有蝇头字,考即京兆君。祖为圭,曾祖为端。里为京兆府万年县洪固乡贵胄里。而端以下及浙,凡四世粗见。乃次序归董侯。董侯中武举,为将,知方略,慕古人也,必有功名,以不愧其先世云。元丰二年十二月二十日,晁补之题。
跋陈伯比所收颜鲁公书后 北宋 · 晁补之
颜公以耆老忠义缢于贼手,世言公尸解不死,开棺,肌肉如生,爪透手背。邢和璞闻而叹曰:「此所谓形仙,后五百年虽藏金石之中,犹当擘裂飞去」。尝忆《太平广记》载有戍军数千人,忿不相能,欲自将攻,其部将忘其姓名,力不足制,升高谢众,刎颈而死,众为之解。后见梦于茅山道士曰:「帝见吾为五百灵官之一」。有大功于物者,死而不亡,自昔然也。至公,笔法奇伟,虽其天姿独得,亦忠义秀发能然,柳诚悬所谓心正则笔正者。而世人乃欲以其尘埃倭堕之姿,追迹纸墨之间,远矣。
跋翰林东坡公画 北宋 · 晁补之
翰林东坡公画蟹,兰陵胡世将得于开封夏大韶,以示补之。补之曰:本朝初以辞律谋议参取人,东坡公之始中礼部第一也,其启事有「博观策论,精取诗赋」之言,言有所纵者,有所拘也。其谢主司而誉其能如此,曰:「奇文高论,大或出于绳检;比声协句,小亦合于方圆」。盖公平居,胸中闳放,所谓吞若云梦,曾不芥蒂者。而此画水虫琐屑,毛介曲隈,芒缕具备,殊不类其胸中。岂公之才固若是,大或出于绳检、小亦合于方圆耶?抑孔子之教人「退者进之,兼人者退之」,君之治气养心,亦固若是耶?尝试折衷于孟子之言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归墟荡沃,不见水端,此观其大者也;墙隙散射,无非大明,此观其小者也,而后可以言成全。或曰,夜光之剑,切玉如泥,以之挑菜,不如两钱之锥,此不善用大者也。余于公知之。
跋李遵易画鱼图 北宋 · 晁补之
鱼之丑,以千百数,且一物而极巨细之形者惟鱼。天池之鲲,其大不知其几千里,毫素之窘,不能追也。长塘之水一斛而鱼半斛,其小如针锋,毫素可追,不能工也。则夫可追而工者,不过于九泽之所同有,九罭之所常萃,鲿、鲤、鳟、鲂,颁首莘尾之间,盖见者能识之。然世犹以谓画师喜为鬼神,而惮为狗马。鬼神怪幻,易以罔人,而狗马与鲿鳟所常睹者,夫人而能指其失,故工此尤难。是不然。夫鲲以海运,而针锋若灭没,世固无睹鲲首尾之目、针锋鳞之眼,则欲穷巨细之倪,至此而能者俱废。且凡鱼亦不一状,则画之难工,又非若狗马比。然尝试遗物以观物,物常不能廋其状。尽得一鱼之意,则铺几尺纸,曰此天池也,此长塘也,广狭不移而皆在。一以为鲲,则稽天之涯睹,不见其不足;一以为针锋,则蹄涔之态具,不见其有馀。大小惟意而不在形,巧拙繄神而不以手,无不能者。而遵易亦时隐几翛然,去智以观天机之动。蚿以多足运,风以无形远,进乎技矣。庚辰三月六日晁补之题。
跋鲁直所书崔白竹后赠汉举 北宋 · 晁补之
沙丘之相,至物色牝牡,而丧其见。白于画类之,以观物得其意审,故能精若此。鲁直曰:「吾不能知画,而知吾事诗如画,欲命物之意审。以吾事言之,凡天下之名知白者,莫我若也」。汉举于学慕鲁直,而喜白画,时时自撮筦为竹枝、飞鸟、烟云,天机殊妙。以比文字,殆似鲁直自然独得,不可相与者。予既拙于语言,而画又非所能学,尝试以此内观,譬闻解牛得养生,其可哉!
跋董元画 北宋 · 晁补之
翰林沈存中《笔谈》云:「僧巨然画,近视之,几不成物象,远视之,则晦明向背,意趣皆得」。余得二轴于外弟杜天达家,近存中评也。然巨然盖师董元,此董笔也,与余二轴不类,乃知自昔学者,皆师心而不蹈迹。唐人最名善书,而笔法皆祖二王,离而视之,观欧无虞,睹颜忘柳。若蹈迹者,则今院体书,无以复增损。故曰寻常之内画者,谨毛而失貌。乙酉十一月二十六日,晁补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