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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范伯履所收郭恕先画本 北宋 · 晁补之
恕先高贤绝艺,世所共知。
其笔墨精妙,蛇蝉变化,寿臣父叔记之矣。
然恕先要为难知。
以为异人耶,自应会意物表,不当复宾宾效世俗为者;
而此画本范模关、吴辈,一二曲折,毫发点缀,惟谨不谬,岂大匠诲人,必以规矩者欤?
其遗迹不多有。
世传图上一角数峰疋素本,末作童子纸鸢,中引线满之,离绝匠意,此又岂规矩笔墨可求者哉?
弥明道士云:「吾不解人间书」。
而石鼎联句,极唐诗之巧,语侯、刘辈,以谓「吾就汝所能者为之」。
恕先其近是哉!
跋化度寺碑后 北宋 · 晁补之
余观古人,惟德操皆素定,而能伎所长不同趣。
人物之盛,莫近于唐,然名诗者或不能赋,名赋者或不能文,名文者或不能字画。
字画之工,率愧述作也。
以其习之专,守之不易,故各能尽其妙,类承蜩丈人用志不分,乃凝于神者。
欧阳文忠公尝云:「牡丹,花之绝而无甘实;
荔支,果之绝而非名花。
昔乐天尝有感于二物矣,是孰尸其付与耶?
虽然,二物者,惟不兼物之美,故能各极其精」。
信哉是言!
欧、虞、褚、薛,唐初以书显者,舍其德操而论,亦不闻他能伎如其字画之精也。
呜呼,此其所以精乎!
学者能以是心学,专且不易,古人之事业何求而不得,况诗文与书哉!
而后之君子,学则皆有侈心,必事事在人先,故五伎而穷。
跋谢良佐所收李唐卿篆千字文 北宋 · 晁补之
学书在法,而其妙在人。
法可以人人而传,而妙必其胸中之所独得。
书工笔吏,竭精神于日夜,尽得古人点画之法而模之,秾纤横斜,毫发必似,而古人之妙处已亡,妙不在于法也。
而谢侯所藏幅纸书《千字文》特奇巧,圆方不失,而飞扬自如,过其流辈远甚,盖一时绝艺也。
然谢侯好玩甚多,书画砚墨类皆第一,室中之所藏,固有精妙过于此者。
览其一,知其他称是也。
跋第五永箴 北宋 · 晁补之
高彪校书东观,数奏赋颂奇文,因事讽谏,灵帝异之。
时京兆第五永为督军御史,使督幽州。
百官大会,祖饯于长乐观。
议郎蔡邕等皆赋诗,彪乃独作箴,邕等甚美其文,以为莫尚也。
然予谓箴亦诗,若赋之流尔。
昔贾谊《鵩赋》,句皆如诗四言,而但中加「兮」字属之。
至谊传,乃皆去「兮」字,则与诗、箴何异?
彪与崔琦二箴,亦四言之敷畅者,名箴而实赋也。
跋兰亭序(1106年) 北宋 · 晁补之
始予幼时读《太平广记》,见唐太宗遣萧翼购《兰亭叙》事,盖谲以出之,辄叹息曰:「《兰亭叙》若是贵耶?
至使万乘之主捐信于匹夫」!
《传》称子贡诈而全鲁,弦高诞而存郑。
遗一言之细,建二国之业,犹不可以为常。
以太宗之贤,巍巍乎近古所无,奈何溺小耆好而轻丧其所常之宝?
异于得原失信、不围而去矣。
晚多閒居,颇屏世好,独于古人笔墨之遗,犹爱而不能置,顾甚于少年喜官爵、迟莫营田宅者,与前论异矣。
因诵白居易《七德歌》曰:「功成理定何其速,速在推心致人腹。
怨女三千放出宫,死囚四百来归狱」。
复叹曰:太宗以一旅取天下,惟信尔!
夫不吝三千女而放出宫,自信也;
不约四百囚而来归狱,人信也。
晋舍原何足道哉,全鲁存郑,利重于谲也。
爱《兰亭叙》,事小于欺也。
其老而将传,至从其子求书从葬,亦累矣。
累物钧病于行,若太宗,不累者大,累者小。
则世将曰:此何足以论诸信不信之间?
士之行己,亦若此而已。
然则此书虽以石刻传,可宝也。
崇宁丙戌前冬至五日,缗东皋流憩洞李季良出之,晁补之题记。
跋曼卿诗刻 北宋 · 晁补之
右,石公曼卿诗,自书。
曼卿与苏公子美齐名,两人皆欧阳文忠公所畏,《澄心堂诗》所谓「曼卿子美皆奇才」者也。
又《曼卿墓表》其略曰:「曼卿,先世幽州人。
少以气自豪,读书不治章句,独慕古人奇节伟行、非常之功,顾不合于时,乃一混以酒。
文章劲健,称其意气」云。
文忠公一代儒宗,曼卿于补之辈行阔四五,诗工字妙,不当从补之议,当如文忠公语也。
曼卿以天圣四年来令金山,故诗为此邑人作者多,刘君一也。
如《题张氏园亭》诗云:「乐意相关禽对语,生香不断树交花」。
尤为佳句。
其地在邑东郭,近秦城古寺,盖太宗时御史张公穆之别业,园,诸子之所营也。
逮补之寓此,盖七十年,而荒墟废址,狐鼠之所跳嗥,独两大桧苍然犹在,其枝半死半生,蟠骛奇怪,想见山阴品汇之盛。
微咏石句,为之太息,归御史曾孙大方曰:「尝试复之,崎立两亭,当为子名之。
以其语,一曰『乐意』,一曰『生香』,以记曼卿尝醉此,亦知子先世与曼卿厚,子今不可得也」。
大方曰:「唯」。
岁再春,大方率清晓出郭门,或问之,曰:「东园壅培,事恐后」。
会大方犹子刍与同里郭力,又以曼卿此诗刻石,欲补之书数字石上,乃摭文忠诗文,并附题园亭诗事其末,为夫后来益远前辈,奇伟有如石公,至不知其名字志行终始何如人,故详出之。
大方字廷贤,刍字尧询,力字进道,皆里良士,而尧询自云藏曼卿书诗犹十数。
大观二年三月己巳,颍川晁补之旡咎题。
赠刘范子(1103年6月15日) 北宋 · 晁补之
缗城人喜治园圃,而余故人刘邦式,西郊达观亭为甲,高竹大柳,台可眺而池可钓也。
余绍圣间始居缗,日从邦式语。
邦式不外修形貌而中玉雪,盖方今隐者也。
后数年复来,亦治东皋五亩宅以老,而邦式亡矣。
见其子某,慨然书此。
崇宁二年六月望日。
书邢敦夫遗稿(1088年) 北宋 · 晁补之
邢河阳既哭其子惇夫,以书抵山阳李端叔,云:「吾儿垂绝时,问所欲,言曰:『愿得豫章黄鲁直状其行,以累高邮孙公铭之,而遗稿以属补之为序』」。
端叔为补之言,补之曰:昔杜牧不敢序李贺,矧吾惇夫年未二十,文章便欲追逐古人,充其志,非特为贺者而已。
然吾岂可以负惇夫将死托邪?
他日见河阳公,当把臂痛哭,尽出敦夫书次第之。
元祐三年十二月五日,颍川晁补之无咎题。
跋戒公疏后(1092年) 北宋 · 晁补之
元祐七年,翰林东坡先生守扬,七月,石塔禅师将还山,其徒诣府请留。
公书其状后与之曰:「传语长老,三十日奉谒议去住」。
即以其日从僚属过师,出疏袖间,师去而复留。
初,师欲去甚确,众以为非东坡故不留也。
师留而公去,室中尘凝,师坐晏然,如公未去时也。
补之不学道,不足以知师得道之浅深,而徒识其貌,渊然而靖,不可澄挠。
忘其初不为东坡而去,亦忘其终为东坡而留也,姑留而已矣。
后九十八日,晁补之记。
题大宝箧经后(1098年4月6日) 北宋 · 晁补之
真觉大师志添传其远祖百花岩主之道,受持大般若波罗密多安忍精进静虑之戒,诵百千旋陀罗尼,降伏诸魔,拯拔众患,有大名称于四方。
补之戊辰岁拜大师于京师,已蒙教诱。
丁丑岁遭太夫人杨氏丧于丹阳,哭诣金山,修水陆供。
大师忽于众中念旧拊孤,恻然慈闵。
后数日,入船临柩,宣秘密音,如出金石。
宴坐收足,忽起唱言:「汝母无苦,我佛如来有《大宝箧陀罗尼》,能为一切众生在生死者开大黑暗,灭罪增福。
作金刚幢,获不坏报,若顶若佩,若安舍宅,若冢墓中所在之处,则为有佛,乃授此经」。
补之奉行,如大师教。
戊寅岁,遇妹之婿陈琦于金乡。
琦不知补之尝受此经也,蹙頞而言:「我闻人言《大宝箧经》昔在朽塔,诸佛涕泣所共宣赐。
愿以荐先行,求积年,了不可得」。
补之惊惬,出经帽中,为琦赞说,再拜,授琦。
琦即书写,命工刊印,普劝人子亡失父母如我苦者,恭敬供养,顶佩藏置,安像腹中,仗真正力,为升济资。
四月六日,晁补之记。
跋东坡谢庄公岳书 北宋 · 晁补之
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暗投人,则莫不按剑而相眄,况嗜好吴越哉!
季裕加于人数等矣!
河议 北宋 · 晁补之
《洪范》五行,一曰水。
其浸为海,其发源注海为江、河、淮、济,实惟四渎,而河为四渎宗。
三王之祭川,所以先河而后海,为务本者也。
岷山导江,导淮自桐柏,导沇水东流为济,其道里近。
而导河积石,其道里远,且源壮而流激,故禹治四渎,功施于河为多。
积石去中国既远,过此人罕至,至荒忽不可知。
若《山海经》、《穆天子传》、《水经》,杂传记之说,概曰:河出昆崙墟。
昆崙墟高万一千里,为地之中,而河出其东北陬。
其上醴泉、华亭,多奇物,草木、鸟兽,尤不可考。
至言河上通汉,见于牵牛客星之占。
而《山海经》又有敦梦之山者,敦梦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泑泽,河水之所潜也,其源浑浑泡泡。
郭璞说泑泽盖盐泽,盐泽去玉门阳关才三百馀里,安取昆崙墟乎?
然《山海经》自汉儒说皆以为禹书,其所记如此。
虽《尔雅》亦曰:「河出昆崙墟,色白,并渠千七百,一川色黄」。
太史公、班固皆以谓《禹本纪》言河出昆崙山,昆崙山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
自张骞使大夏、穷河源之后,恶睹所谓昆崙者哉?
故言九州山川,《尚书》近之。
今所论亦本《禹贡》导河积石及《周礼》、《尔雅》、《史记》、《汉书》载河所经,与后世堤防人事,迄于宋兴,使有考焉。
《禹贡》:天下之州九,而河所道者四,曰雍、豫、兖、冀。
孔安国说,冀以尧都,不言境。
西距黑水,东据河,有州曰雍,故曰「黑水西河惟雍州」。
西南距荆山,北距河,有州曰豫,故曰「荆河惟豫州」。
东南据济,西北距河,有州曰兖,故曰「济河惟兖州」。
雍州云西河,自西河以西也。
豫州云荆河,自南河以南也。
兖州云济河,自东河以东也。
然则西河之东距雍、南河之北距豫、东河之西距兖,为冀州可知矣。
故《职方氏》正西曰雍州,而《释地》河西曰雍州。
《职方氏》河南曰豫州,而《释地》亦曰河南曰豫州。
《职方氏》河东曰兖州,而《释地》济河间曰兖州。
《职方氏》河内曰冀州,而《释地》两河间曰冀州。
雍州以其自西河而西,故或曰正西,或曰河西。
豫州以其自南河而南,故皆曰河南。
兖州以其自东河而东,故或曰河东、或曰济河间。
冀州以其距雍、豫、兖为境,故或曰河南,或曰两河间。
而雍州言正西不言河者,则以在成周雒邑为正西也。
自《禹贡》、《职方氏》以考《尔雅》,其辨四州河所经之域皆合,而《职方氏》又曰东北曰幽州,其川河沛。
幽州薄海,盖言其入欤?
九州之地,雍、豫高而兖、冀下,幽州东北又下。
而河起西北,所从来高,故其始犹委蛇稍南,及其下龙门,则流駃竹箭也。
《禹贡》曰:「导河积石,至于龙门。
南至于华阴,东至于厎柱,又东至于孟津,东过洛汭,至于大伾,北过降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
自积石东流,至于龙门,始折而南者一,又折而东者三,又折而北者再,然后入海。
其所涉之地八,此河经营中国之形。
而秦晋之河曲战,《公羊》所以言河曲,疏矣,河千里而一曲者也。
自张骞通西域,积石之西往往可纪。
出玉门关有两道:一从鄯善,傍南山;
一从车师,傍北山。
皆被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至疏勒为北道。
而西域三十六国,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馀里,南北千馀里。
其河盖两源:一出葱岭,一出于阗,合而注蒲菖海。
蒲菖海,所谓盐泽者也。
葱岭之西既不说有河,于阗之西又水皆西注,意河源为出于此。
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馀里,广袤三百里。
其水亭居,冬夏不盈耗,皆以为潜行地中,南出于积石,为中国河云。
而《穆天子传》说:「天子饮于枝渚之中、积石之南河」。
积石名南河,则与张骞所谓「南出于积石」者又类。
而学者据经有「导河积石」,当为河源,岂积石之西河自行地中,故禹不治?
而「导河积石」,特言施功自积石始,亦不说河源也。
积石在金城西南,龙门在绛州龙门,厎柱在西虢,孟津在洛北,洛汭在巩,大伾在泛,降水在信都,大陆在钜鹿,其地皆可考。
而《水经》诸家图河所道,盖自积石山始西南流,又东流入塞,过燉煌、酒泉、张掖郡南,与洮合。
过安定、北地郡,北流过朔方郡西,又南流过五原郡南,又东流过云中、西河郡东,又南流过上都、河东郡西,然后乃出龙门,而又南流至于华阴。
故《吕览》说:龙门未开,河出孟门东大溢,是谓洪水。
禹凿龙门,始南流也。
自龙门至潼关与渭合,至巩与洛合,而伊、洛、瀍、涧四水合流,所谓「伊、洛、瀍、涧既入于河」也。
与济合成皋,与沁合武德,乃道黎阳、钜鹿而北播为九河,所谓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洁、钩盘、鬲津者也。
此九河者废滋久,独汉成帝时许商上书言古记九河之名,有徒骇、胡苏、鬲津,今在成平、东光、鬲界中。
自鬲津以北至徒骇间,相远百里,后世因谓许商言三河三县,则徒骇在成平,胡苏在东光,鬲津在鬲县可知。
以《尔雅》之次考焉,则徒骇最北,鬲津最南,而六枝者包其间。
然郑康成谓九河,齐桓公塞之,同为一河,齐居东,信如康成言,塞其八枝以拓地,则自桓公而来,河所行盖独徒骇矣。
而太史公、班固又皆称禹,以谓河所从来者高,水湍悍,难以行平地,数为败,乃酾二渠以引其河:一贝丘,一漯川。
北载之高地,过洚水,至于大陆,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勃海。
二渠于《禹贡》无见,不知太史公、班固何从言之?
「岛夷皮服,夹右碣石,入于河」。
岛夷,海曲;
碣石,海畔山。
夹山之右,溯而入河,以达冀州,则禹时河入海盖在碣石也。
《地理志》:碣石在北平骊城县西南。
计勃海北距碣石五百馀里,而河入勃海,盖汉武帝元光三年,河徙东郡所更注也。
而言禹时河入勃海,何哉?
周定王五年,河始徙,见于《周谱》,班固言之。
又秦攻魏,决河灌其都,决处遂大,不可复补。
去古逾远,移徙难得而考,而言禹酾二渠,又何哉?
《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
历三代无患以此。
自荥阳下引河,东南为鸿沟,以通宋、郑、陈、蔡、曹、卫、济、汝、淮、泗会于楚。
而禹功既微,齐与赵、魏因河为境,而堤防寖兴,弛障谷之禁,以邻国为壑,凿一孔,开百窍,如瓮敝漏,渐以不补,则后世河数为败,非天时也。
汉而下,井源益烦,以漕以溉,甘利而昧害。
东汇西引,河用屡窘,使不得一日安流,则狂怒衍溢,亦固其理。
摭其著者言之:武帝时,郑当时引渭穿渠,起长安,旁南山下至河;
番系引河溉汾阴蒲坂下。
自是之后,朔方、西河、河西、酒泉皆引河及川谷以溉矣。
宣帝地节中,郭昌使行河北曲三所,复穿渠直东。
魏正始中,亦穿广漕渠,引河入汴。
晋太始中,亦凿陕南山,决河注洛。
隋仁寿中,亦堑自龙门厎临清关度河。
大业中,复开通济渠、永济渠,以引谷、洛、沁水。
开元中,避三门之峻,亦北凿石渠至它川谷,颇引以溉漕。
而乱水之理,助河为败者往往而有。
始自汉兴三十有九年,孝文时决酸枣,东溃金堤。
于时东郡虽大兴卒塞之,而河之为患,因浸寻滋甚。
元光中,徙顿丘,东南注勃海,决瓠子,东南注钜野。
元封中,决馆陶,分为屯氏河。
永光中,决清河灵鸣犊口。
建始中,决馆陶、东郡金堤,又决平原,入济南、千乘。
建国三年,决魏郡。
贞观中,坏陕州河北县,毁河阳中潬。
开元中,决博州、棣州。
大和中,决棣州。
开成中,决郑滑。
乾宁中,圮滑州。
其馀堤防人力所不备,若大雨霖,漂坏郡县,病人民,至不可胜纪。
陵夷五代,以迄宋兴,岁屡败,其患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战国及秦,用兵不遑暇事河。
而元光中,再决二十馀年,比塞辄复圮,兴役最大,《瓠子之歌》,其词哀焉。
今考之武帝时至于王莽,言河利害,大概十五家。
其言非忠而近似者一,其甚疏者一,其不切者一,其害焉者一,其一时或利或害者二,其可行无害者十。
而十者之论,其详者曰贾氏。
窃以谓汉治河尽此,故备论之。
始决瓠子,田鼢奉邑食鄃。
鄃居河北,河决而南,则鄃无水灾,言于上曰:「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彊塞之」。
鼢要以为食鄃计,无意国事,而其言「未易以人力彊塞者」良可用。
此言非忠而近似者一也。
齐人延年言:「河出昆崙,经中国,注勃海,此其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下也。
可按地图,开大河上领,出之胡中,如此则关东长无水灾,北边不忧匈奴」。
延年议闳大,然归于狂悖,且有天地则有此河,其行流有域,禹不能改,而延年欲改之,此甚疏者一也。
谷永言:「河,中国之经渎,圣王兴则出图书,王道废则竭绝。
今溃溢横流、漂没陵阜,异之大者也。
修政以应之,灾变自除」。
王者孰不欲奉天理物?
然天时人事,其应岂皆若符节?
尧犹有九年之患,禹犹有四载之勤,尧禹岂不知修政以应之哉?
此不切者一也。
杨焉言:「从河上下,患厎柱隘,可镌广之」。
上从其言,镌之裁没水中,不能去,而令水益湍怒,为害甚于故。
是岁渤海、清河、信都灌县邑三十一。
禹治水盖亦凿龙门,披山通道,至不可胜言。
厎柱岂不可镌?
而焉无其术,故壅阏为败。
此害焉者一也。
郭昌使行河,北曲三所,水流之势皆斜直贝丘,恐水盛,堤防不能禦,乃更穿渠直东,民便安之。
后三岁,河水更从故第二曲间复斜直贝丘,百姓寒心。
孙禁以谓「可决平原金堤间,通大河,令入故笃马河。
至海五百馀里,水道浚利,又乾三郡水地,得美田,省吏卒治堤救水」。
二者其言异,而大概利害杂,故为说同。
郭昌渠始通利,后不便,较然可知。
笃马河在九河南,失水之迹,然以舒民财力为便。
此或利或害者二也。
自昔之患,以故道之湮,与堤防揵菑,与河争胜负,故凡言分河救水怒,与观水势复禹之旧、无与水争地者,其言皆可用,无害。
冯逡为清河都尉,言:「郡承河下流,土壤轻脆易伤,顷所以阔无大害者,以屯氏河通两川,分为流也。
今独一川兼受数河之任,虽高增堤防,终不能泄。
屯氏河新绝未久,又其口所居高,于以分杀水势,道里便宜,可复浚,以助大河泄暴水」。
屯氏河北塞宣房,北决所为,东北经魏郡、信都、渤海入海,盖近禹故道。
会许商白不用,后果复决馆陶。
李寻、解光言:「阴气盛,则水为之长,故一日之间昼减夜增,江河满溢。
所谓水不润下,虽常于卑下之地,犹日月变见于朔望,明天道有因而作也。
可且勿塞,以观水势。
河欲居之,当稍自成川,跳出沙土,然后顺天心而图之,必有成功,而用财力寡」。
寻、光要近于阴阳之学,而其言「观水势所欲居则易为功」,岂可易哉!
张戎言:「河水重浊,号为一石水而六斗泥,今民皆引河、渭山川水以溉田。
春夏乾燥,少水时也,故使河流迟,贮淤而稍浅,雨多水暴至,则溢决。
而国家数堤塞之,稍益高于平地,犹筑垣而居水也。
可各顺从其性,勿复灌溉,则百川流行,水道自利矣」。
灌溉有不应导而导,堤防有不应塞而塞,戎之言可谓近古。
许商说:「古记九河之名,有徒骇、胡苏、鬲津,今见在成平、东光、鬲界中。
自鬲津以北至徒骇间,相去二百馀里,今河虽数移徙,不离此域」。
商明算计,能商功利,且当是时,三河者庶计可索,惜乎其事不究也。
韩牧以谓:「可略于《禹贡》九河处穿之,纵不能为九,但为四五,宜有益」。
王横言:「河入勃海,勃海地高于韩牧所欲穿处。
往者天常连雨,东北风,九河之地已为海所渐矣。
禹之行河水,本随西山下东北去。
《周谱》云定王五年河徙,则今所行非禹之所穿也。
使缘西山足乘高地而东北入海,乃无水灾」。
牧、横亦皆欲求禹之旧,求禹之旧固无不可,而岁久难识。
迄于今,河移徙无常处。
自冯逡、李寻、解光、张戎、许商、韩牧、王横七人,虽议各不同,而要之逡欲杀水怒,寻、光欲观水势,戎欲顺水之性,商、牧欲求禹之迹,横欲使缘西山东北入海,故其言皆近。
而横与平当、关并、贾氏之上策,不独在汉,事虽施之方今,大较不能改也。
平当言:「九河皆填灭,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
河从魏郡以东北多溢决,水迹难以分明,宜博求能浚川疏河者」。
夫决百川距海,浚圳浍距川,见于《书》。
且水因地以制流,故在《易》:「地上有水,比」。
水行地上,乃有堤防,堤防之法为不得已。
平当可谓能知经矣。
关并:「河决率尝于平原、东郡左右,其地形下而土疏恶。
闻禹治河时,本空此地,以谓水猥盛则放溢,少稍自索,虽时异处,犹不能离此。
上古难识,近察秦汉以来,河决曹、卫之域,其南北不过百八十里者,皆空此地,勿以为官亭民舍而已」。
夫水所欲居,人固不能夺,始宅之,河又荡去。
岁如是,曾不爱,独爱百八十里哉?
关并可谓能知务矣。
至贾氏之上策,不欲与水争地,盖与平当、关并之论合。
其言曰:「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
夫土之有川,犹人之有口也。
治土而防其川,犹止儿啼而塞其口,岂不遽止,然其死可立而待也。
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
善为民者,宣之使言』。
盖堤防之作,近起战国。
齐与赵、魏,以河为境。
齐作堤,去河二十五里;
赵、魏亦为堤防,去河二十五里。
虽非其正,水尚有所游荡。
今堤防狭者去水数百步,远者数里,迫隘如此,不得安息。
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
西薄太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期月而定。
且以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
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
自禹迹废,由汉至宋兴,千有馀年。
河决自黎阳而下,远者数百里,近者数十里间耳。
故贾氏言「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
西薄太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
以今形势所直考之犹是。
窃以谓贾氏之策,不独在汉,事虽施诸方今,为久远虑,不能加者如此。
至难者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墓以万数,百姓怨恨」。
盖贾氏亦能言矣。
以禹治水,山陵当路者毁之,故凿龙门、辟伊阙、折厎柱、破碣石,堕断天地之性,至城郭、田庐、冢墓,此乃人功所造,何足言也?
又以谓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
如出数年治河之费,以业所徙之民,宜亦便利。
自冯逡至贾氏十家,考之汉事与方今,其言皆可行而无害。
然即目前之安,舒岁月之力,则诸家者皆能道。
若夫始难而终易,暂劳而永逸,则王横、贾氏西山、黎阳之议,于今犹上策
至贾氏中策,言多穿漕渠,下策言堤防,盖无足道者。
昔晁错议削六国,天下皆曰晁错愚,然汉卒无祸,赖错发之。
夫必有大害,然后有大利,西山、黎阳何以异此?
虽然,此可谓智者道,难为流俗言也。
晋魏迄唐至五季,言水利者不乏无著见者,独唐贾耽尝绘布陇西,且载河所经受,为图上之,亦不及治河也。
祖宗深悯河患,治遥堤,置使,置判官,开分水河为斗门,开减水河,在乾德二年、三年,太平兴国七年,淳化四年,景德四年,其事详于国史。
而开宝五年诏:「澶、卫数州,霖雨荐降,洪河为患。
每阅《夏书》所载,但言导河随山浚川,未闻力制湍流、广营高岸。
自战国专利堙塞故道,小以妨大,私而害公,九河之制遂隳,历代之患未弭。
凡缙绅多士、草泽之伦,有素习河渠之书,深知疏导之策,若为经久,可免重劳,并诣阙上书,附驿以闻」。
深惟开宝诏书最为近古,圣谋远览,虑河之意,尤出上策,而天下未有应者。
岂所谓为政善,因祸而成福、转败而为功,若管仲才者世固鲜哉?
其后,景德中,李垂上《导河书》,言今魏县之左,河势东折,不如《书》说,北至于大陆,又亡其迹,盖周末失道,为衡、漳所湮矣。
而《汉志》,禹所酾二渠,曰东为漯川者,乃今泉源赤河;
曰北出贝丘者,乃今王莽故渎。
而汉塞宣房所行二渠,盖独漯川。
其一则汉决之,起观城,入蒲台,所谓武河者也。
贝丘,王莽时既空,而澶、滑比多坏者,以地平不固。
故欲河出大伾、上防、太行三山之间,起大伾西南八十馀里曹魏所开枋头河之东,引河北行微东,挟御河通王莽故渎。
北经清丰、大名之西,历洹水东、馆陶南,而北合赤河,以通于海。
起大伾、合赤河,盖五百七十里,两厓倍之,为一千一百四十里,去冈麓古障八百四十里,治新防三百里。
为用力寡,大概近汉王横欲缘西山足乘高地而东北入海者。
其说九河故迹,皆在平原而下,独简河亡,则与许商、王横之说异。
然垂之议,以谓河患率在澶、滑,未至九河则已决矣,九河奚利哉?
又欲自白马派河为六,以助杀水怒,则与贾氏议多穿漕渠者颇类。
事下任中正等,中正等言:「垂所述自禹至汉河所流行,甚详,其言起白马派为六者,河湍激,难制其势,或合而一,恐不能各从所导。
借使必为六,是有六河口也,堤防之功为难」。
于是垂议寝。
后用事者,往往言水利,以其无大改,更不皆载,独载孙民先奏。
民先奏曰:「窃观旧河,两厓间相去数十里,而河流常薄西岸,以此知东地形高而河欲西迁之验也。
今魏、恩、冀之西,相、邢、洛之东,皆古陂地斥卤,东西二三十里,南北数百里,其西薄西山,其东薄金堤,其中地形下隐如故渠。
比河决,及御河、漳水溢,皆合流其间,以谓是盖降水大陆故迹,可决王供水冲,使河行此地,过乾宁,合独流口以入于海」。
民先议河,大较与李垂不异,世多言垂、民先议为近。
又比岁卒溃小吴,而澶渊东故渠遂竭,河果自清丰、大名西派为三、四,乃东北注,髣髴如垂、民先所欲导云。
至汉王延世之徒事塞河,三旬立塞,世皆以为才,窃谓犹救火家以焦头烂额见客者,故不记。
与夫计向背、度缓急,版筑茭薪、水工河卒,岁储月积、增卑倍薄,凡河之近务,则有司存。
五行说 北宋 · 晁补之
《洪范》:「初一曰五行」,金木水火土而已。
何以为十哉?
《易》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
水生天一成地六,火生地二成天七,木生天三成地八,金生地四成天九,土生天五成地十。
去其生成之数以言,则其嬴皆五。
五,土也,物非土不育,故《太玄》曰:「中和莫盛于五」。
故稼穑作甘,五之所生,十之所成也。
生于阳者成于阴,生于耦者成于奇。
一、三、五、七、九,皆乾之奇也;
二、四、六、八、十,皆坤之耦也。
天地,父母也;
金、木、水、火、土,天地之五子也。
天有此五气,故为天五行;
地有此五气,故为地五行。
故一、三、五、七、九,天之五气也;
二、四、六、八、十,地之五气也。
五位相得而各有合,故其辨则十,其合则五。
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合四方中央而五位定。
由是,大挠以生甲子,容成以生历,黄帝以迎日推策,尧以闰月定四时成岁。
辛、壬、癸、甲,甲子之见于经者也。
阴阳家流不见于经。
日官居经以底日,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于朝,此阴阳家流之见于传者也。
故太史公曰:「因之列于九流」。
《记》曰:「播五行于四时」。
或谓支干配合,以言吉凶,起于唐吕才;
五行甲子,自尧舜有之。
物生皆受气于五行,阴阳相摩,八卦相荡,五气之自然盈虚消息,孰能逃之?
才能用此以推之,非起于才也。
自五行之为物,皆合阴阳,冲气而生。
坎,水也,而含阳;
离,火也,而含阴。
故有阴中之阳、阳中之阴。
十日之有刚柔,犹阴阳之有老少也,有老阳又有少阳,有老阴又有少阴。
故甲乙皆木,丙丁同火,庚辛咸金,壬癸俱水,而戊己偕土也。
是五位相得而各有合也。
期三百六旬有六日者,一昼一夜然后成一日,一盈一亏然后成一月,故即太阳之日,以名百刻之日,即太阴之月,以名三十日之月。
假令合璧起于牵牛,十一月为正,行周之时也,则子、丑、寅为春,卯、辰、巳为夏,午、未、申为秋,酉、戌、亥为冬。
然而孔子曰:「行夏之时」。
夏正人统、授人时,从圣人为正,故寅、卯、辰为春,巳、午、未为夏,申、酉、戌为秋,亥、子、丑为冬。
以一日为岁,则夜半子阳生,冬至之象也;
日南午阴生,夏至之象也。
甲至癸,十日也;
子至亥,十二辰也。
十日所以为五行也,十二辰所以为四时也。
播五行于四时,故阴阳之运无穷,如《易》之六十四卦,终之以《未济》,周而复始,旋相为六十日。
日辰易位,而纳音之说生焉。
然而子丑一定之位也,甲乙循环之气也,是其所谓播之于此者也。
十二辰之于昼夜、四时、晦明、寒暑,一定而不可乱也。
播甲乙于子丑,周则复起丙丁;
播丙丁于子丑,周则复起戊己。
辰有定而日惟新,惟新者犹人也,一定者犹位也。
譬日于百官之人,譬辰于百官之位,各以其刚柔缓急,施设于事,皆其人之所为。
无人而虚其位,位能自为哉?
以此人居此位,然后有此事;
以彼人居彼位,则事亦如彼。
故人得位而为事,犹日得辰而生纳音也。
日者,人也;
辰者,位也;
纳音者,此人此位所成之事也。
故观吉凶者,日为事之主、纳音为事之成,皆日之所为,待位以行之,而观成于纳音。
如是,甲子为木人而不为金人。
所谓天元一气,五行所播之。
气本盛衰,观此而纳音者,要其成耳。
珞琭子所谓「天元一气,定侯伯之迁荣,观贵贱有无,必以气」。
要行事成败,则以纳音,尊吉卑凶,是其本说。
而或者专用纳音,故时差也。
五星,则五行之气也。
二十八舍,即四时之位也。
播五行于四时,犹之运五星于二十八舍也。
角至箕,东方之宿也,春也。
斗至壁,北方之宿也,冬也。
奎至参,西方之宿也,秋也。
井至轸,南方之宿也,夏也。
五星之好庙,犹十日之盛德,各有在也。
播五行于四时,运五星于二十八舍,五行逢其用事,犹五星得其所乐处也,吉凶可知也。
播而无穷,运而不已,五行反其所用事,五星悖其所乐居,则其凶可知。
大略如此。
参之以其气运合,会吉而凶,凶而吉,上下无常,犹之易爻,不可为典要。
珞琭所谓妙在识其通变,拙说由神也。
然亦以五星为人、二十八舍为位,以此星居此舍,以彼星居彼舍,而灾祥易矣。
是星能为之也,非舍能为之也。
然由此而有逆顺,所成灾祥各殊,犹之纳音之所成也亦不同。
然既曰十日合而为五行,而气之老少,日之刚柔,判然异用。
至于五星,则五而已,不为十也。
何以合之?
曰五气以刚柔为十日,五星以逆顺为十用。
就术之一论之,克我者为官、鬼。
夫克我者一气也,乃或好而为官,或恶而为鬼,则阴阳相求而言耳。
夫阳之所求者,阴也;
阴之所求者,阳也。
阴而得阳,阳而得阴,则为咸常,夫妇相感以通、相与以久也。
阳而逢阳,阴而逢阴,则为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睽,是《易》之义也,阴阳之性也。
故十日以阴干克阳,阳干克阴,则天地相合,以降甘露。
如水得土而有防范,金得火而成方圆,虽克也,相得而不相胜,故更为用。
若以阳干克阳,阴干克阴,则志敌而力抗,则两雄必争,二主必危。
如一勺水之少,土盛则堙;
一钧金之轻,火炽则飞,此其常理也。
如甲阳木之得辛阴,乙阴木之得庚阳,故夫妇为用。
若甲而遇庚,乙而遇辛,则为志敌而力抗。
然甲彊而庚弱,乙盛而辛衰,则虽鬼不能为之灾,犹之捧土不可以塞盟津,不胜故也,虽金亦然。
故论其常,欲以阴阳之相求,不欲其阳阳阴阴之相敌。
通其变,则阳为阳助,阴为阴益,千变万化,而未始有极也,故五星之逆顺似之。
术曰:「金木相逢极为美,土火二星为恶曜」,是以其常也。
然而金木岂不可以为殃?
土火岂不可以为祥?
水亦然也。
顺则水为饮,为浆,溉田亩,浮舟航;
逆则垫溺。
金为钟铎,为槃盂,反则刀剑鼎镬诛。
木为宫室,为舟车,反则与桎梏棺柩俱。
土生用于稼穑果蔬,死用于坟墓覆压之虞。
火生用于烹饪爟燎,死用于灾其室,燔其躯。
以五物而反之于逆顺,是五星犹十日,视其好恶而变化随之。
陈昉所载:阴阳四时,有若干神者随。
六十日而运,各有其次,亦有吉凶。
或曰:实无至此之虚也。
善者习五行之精华气,恶者皆五行之缪盭气。
其理或然。
记》言「天地之仁气、义气、温厚气、严凝气」,亦各有方。
《易》言「帝出乎震」,「成言乎艮」,亦各有位,启闭生杀随之。
术家之神位,理出于此。
然经简而术繁,繁用则疏,简用则密。
《记》之说,《易》之义,皆在矣。
齐物论 北宋 · 晁补之
此篇论齐物。
然物之理齐,而情故自彼是,莫得其偶,而要之以「天地一指,万物一马」,而后物无彼是,道泯乎无成亏矣。
莛楹厉施,极异而皆同,故言「唯达者知通为一」。
通为一,则不齐之论近不用也。
然而众理相承,彼是未始不用。
圣人欲泯用之迹,故「为是不用而寓诸庸」。
寓诸庸,则我虽不用,而物量无穷。
默然而自用,殊施而各得,若此通矣。
故曰:「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
不用则理阻而不通,故用为通。
通则物各得其理,故通为得。
得则各适其所而尽矣,故适为几。
而圣人非有心为之也,特因物之自庸也,故曰「因是已」。
「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
无成与亏,昭氏之不鼓琴也」。
犹之七窍未凿而浑沌不死也。
过此以往,则反乎无物,其为无成亏也至矣。
故师旷之杖策也,惠子之据梧也,皆为者败之也,皆「非所明而明之」也,故虽竭其智,而理终不可穷。
谓之坚白同异,名实之辨,若此其察矣。
然要于不察,而以昧终,其为滑疑也,不甚矣乎!
若夫天地虽大,要之一指;
万物虽多,要之一马。
一指一马,为论省矣,则虽众理相承,默用而常通,尚安有「滑疑之耀」者哉?
然其始也,恢诡谲怪,未通乎一,故有滑者焉,有疑者焉。
无滑无疑则其际冥冥,昧而不耀;
有滑有疑,则长短之相形、前后之相随,不昧而耀矣。
耀也者,明也。
而此非明也,以夫众理之相乘也。
滑乱而疑似,反以炫圣人。
圣人欲为人解纷而辨惑,则尝图之矣。
故曰:「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
物之情不齐而其理齐,圣人穷理,众人役情。
圣人欲反情之异,合理之同,所以图滑疑之耀。
使无疑无滑而泯乎冥冥者,莫要于此矣。
故重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然则圣人泯用之迹,而物未始不用;
无意于明物,而物常自此明。
故曰「此之谓以明」也。
若昭氏、师旷、惠子者,知尽于此,以非所明而明之,祗以为昧,非「此之谓以明」也。
故曰「三子之知几乎」,犹曰知尽于此,而终不足以明也。
几,尽也,犹几希也。
然非夫以道泛观,而备万物之应,则以不齐齐,其齐也不齐。
乃若庄周,则以齐不齐,其不齐也齐矣。
而犹以为未也,故又曰:「今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
其与是不类乎?
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异矣」。
夫类则齐,不类则不齐。
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齐与不齐,相与为齐。
夫有所谓齐,有所谓不齐,则与彼诚何以异哉?
故推而上之,极于物之无,曰「有未始有无」。
夫未始有无者,此要言无物,无物则无齐矣。
推而下之,穷于物之有,曰:「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
此要言有物,有物则有不齐矣。
故于是重言「无适也,因是已」。
因是已者,盖齐物之要论尽此矣。
何以知其尽此也?
曰以因。
因则无适也,故入之为无,非或使之无也,因是已;
出之为有,非或使之有也,因是已。
夫号物之数,自一至万,远矣。
夫无未始适有,何以自一而语万?
有未始适无,何以自万而语一?
之二者,泯而无物,无物而无齐矣。
虽然,非刳心丧我,不能观物而知无,故此篇始之以南郭子綦之丧我,而齐物之论开。
非观物同我,不能知化而穷有,故终之以不知周之为蝴蝶,蝴蝶之为周,而齐物之论闭。
学说(1110年4月1日) 北宋 · 晁补之
学不可已,惟知之,然后能好之。
《记》曰:「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
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
而孟子亦曰:「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盖饮食旦旦之所须,故譬学于饮食,为最易知。
然犹曰:「人莫不饮食,鲜能知味也」。
天下岂有不习而能察者哉?
昔野人有甘葈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
取而尝焉,蜇口而惨腹。
夫口腹,人所同也,而野人至甘人之所不甘,此非未尝知甘所谓甘者,而以夫己甘谓人甘者止此哉。
至于百工众技,皆学也。
下至跳剑弄丸、缘竿踏索,既为之,终身不得已,非特利所在也,习而知其味,故乐也。
若乃对君子称之,则如野人之甘葈茎、芹萍子,其于不足味也,不特惨蜇而后方知之也。
故嘉肴,世皆知其旨,必食者而后益知其为旨。
至道,世皆知其善,必学者而后益知其为善。
曰闻而知其旨且善者,意之也。
或曰: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而饮食,人所甘,似不类。
夫以人之所甘者,弗食犹不知其旨,而道又淡而难好,则不知者不其愈多乎?
然终犹是也,病弗学耳。
学而入之,安知其淡乎?
大观四年四月旦日,书付侄公秉,俾以语诸小道云。
勤说送甥李师蔺游学 北宋 · 晁补之
道无勤,物无不勤。
夫既谓之物矣,物必有所事,有所事必勤。
故物莫大于天地,其次曰人,而三者同以才称。
才之为言,物量之所能也。
能必有所事,故天有四时,地载神气,皆谓之无非教。
无非教者,有所事也。
日月如争其所乎?
云者为雨乎?
雨者为云乎?
意者其有机缄而不能已耶?
其有所运转而不能自止耶?
则天地之事亦勤矣。
人见其四时行、百物生也,以谓天地未尝勤焉。
不知夫有道焉,范围乎其外,莫或使之,日夜以造,偲偲然若有与之计其期而不得暇者,是能成千岁之积而开万化之原。
人以其才参诸天地,有诚焉,冥极于道,不息而善成。
古之圣贤,惟孔子、颜渊能知此。
故孔子之语子贡,而曰「生无所息」,颜渊之赞孔子,而曰「欲罢不能」。
夫以有涯逐无涯,必惰。
故欲罢而愿息,皆人之情也。
然回非不欲罢,而曰不能罢;
赐非不愿息,而曰息无所。
夫求斯须之昼,至于念兹之隙,其暂无几也,犹曰不能而无所,此非有所畏慕,勉彊而驱之也,性不能已也。
是天、地、人之所以均不能无事而皆勤也。
虽然,天地以无心,莫之为而为,故久;
人以有心,知而为之,故怠。
尝试语怠之所从起:譬道为万里涂,而以勤为马。
缮性之始,如适举趾,其弛于负担,未知其以曷月止,斯殆已。
故欲从事于此,必自夫诚其意者始焉。
夫人何可以确然隤然,如天地之无心而常运?
能诚其意则几矣。
诚者非义袭而取之也,闲其邪则存。
尝又请实之:以诚为我,我欲至于万里,孰禦之哉?
以其孰禦之者为策以临马,不至于万里,马终日躞蹀而不得止。
由不怠故能久,久则疑于神矣。
圣人之事业所以弊天地而疑于神,则自其孰禦之者积之耳。
虽然,此亦非圣人独能之也,百工之贱预能焉。
承蜩者犹掇之也,夫岂惟其精之至?
自五六月累垸二而不坠,至于累三而不坠,至于累五而不坠,则其勤之积可知已。
而世不知者方且曰:「勤者,事也。
道无所用勤」。
其知者则将曰:「事者,勤也。
天地不能无事,而况于学者乎」!
余甥师蔺,年少而彊,文彩晔然,其所学又《中庸》也,故告以其无息者,自诚其意始。
而余老矣,不复能自彊,犹乐以静观动。
日出而开吾牖,以临交衢之内,四民亹亹,各各以其业趣利。
鸟嘤翔而兽嗥骛,意各有所隶。
蜂蚁之至细,迕行旁逝,营宅室而竞食事,亦维以卒岁。
至于物之无情者,山日夜出云,流水之不停,甲拆而勾申,木不崇朝而其华敷荣并行,若争小积而大盈,而天地乃司其成功,及其至也,皆日损。
于是以观复,而见天地之心,则万物何莫犹斯道?
谓道无勤,道亦未尝息也,而其勤见于天地;
天地亦未尝勤也,而其勤见于万物。
万物各以其勤自成,而天地终其功。
故成能者,为圣人。
学之积由是,师蔺勉之。
儆陋 北宋 · 晁补之
① 有睹于其里而自儆也,且以儆其子及甥侄焉。
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
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吾非君子,安能不顾蛮貊之陋而欲居?
居之,不唯不能革彼陋,吾未免于陋也。
「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
吾非智者,安能知里之不仁而择处?
处之,不惟不能迁彼之不仁,吾未免于不仁也。
与君子游,苾乎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
与小人游,腻乎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则与之化矣。
吾不幸,远君子而近小人,近之,不惟不能洗彼腻,吾未免于腻也。
一薰一莸,十年犹有其臭。
吾薰也,莸尚能臭之,吾恶夫久而不闻也?
不惟不能薰彼莸,吾未免于莸也。
四累者吾忧之。
「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壤陋,里不仁,鲍渍,莸与丛也。
引领而望,夫安得贤者而齐之?
而不贤者乃日夜相与辈而咏且游乎吾之邦,嚣尘杂起,千变万化,在人目前。
苟见此而耻者,炟然肺热,濈然颡泚,而内自省曰:「吾不幸,无乃类之,其庶乎!
居与之同里,出与之同巷,吾不能舍以逃也」。
使迹近而心远焉,虽不得贤者而齐之,日儆此,亦贤已。
尹铎为赵鞅戒晋阳之辱,而不堕其垒,培又增之。
鞅怒,邮无正曰:「委土可以为师保,何为不增」?
夫里无仁贤,则思吾一日之尝辱焉,如晋阳之委土,非耳目能言之类也。
修而存之,如见参于前,倚于衡也,亦可以为吾师,何必师人!
按:济本及「又见」诸书均题作《儆陋说》。
乌戒 北宋 · 晁补之
乌于禽甚黠,伺人音色小异辄去不留,非弹射所能得也。
关中民狃乌黠,以为物无不以其黠见得,则之野,设饼食、楮钱哭冢间,若祭者然。
哭竟,裂钱弃饼而去,乌则争下啄。
啄且尽,哭者已立他冢,裂钱弃饼如初。
乌虽黠,不疑其诱也,益鸣搏争食,至三四,皆飞从之。
稍狎,迫于网,因举而获焉。
今夫世之人,自谓智足以周身,而不知祸藏于所伏者,几何其不见卖于哭者哉!
亦或不知周身之术,而以愚触死,则其为智,曾不若是乌之能灵于弹射也。
韩非作《说难》,卒以《说难》死于秦,天下哀其以智死。
楚人不知沐猴,而谓人沐猴,天下哀其以愚死。
是两人者,其为智愚则异,而其于取死则同矣。
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智愚观时而动,祸其可及哉?
讳辩 北宋 · 晁补之
礼不讳嫌名,二名不偏讳。
孔子之母名徵在,言在不言徵,言徵不言在。
补之先君子二名,礼不偏讳者也,单举则于礼无怍矣。
而世皆偏讳,厚于古不敢变也。
若嫌,则后世亦有不讳者矣。
汉和帝名肇,不改京兆郡;
魏武帝名操,而其子植诗云:「脩坂造云日」。
肇非兆,造非操也。
唐韩愈非薄于亲者,作《讳辩》抵讳嫌者曰:「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义尽此矣。
然周人以讳事神,亦恶夫音之斥也。
甥辈读有若酉者,斯可矣。
杜舆子师名字序 北宋 · 晁补之
盱眙杜君从学于眉山先生,先生名之曰舆,字之曰子师。
子师道先生之言曰:「夫能载而后可与言舆,能众而后可以言师。
夫能载则能众矣,故舆有师义」。
则又从先生之门人晁补之求识其说。
补之曰:「甚矣,先生所以望子师者至矣!
夫车之有舆也,犹宫之有堂也,犹人之有腹心也。
崇墉长庑,沟之于其外,闾然后门,门然后堂,而堂者,宫之所宅也。
目视耳听,手捍卫而足运趋,元首加焉,而腹心者,人之奥也,故谓之舆,则一车之任举在矣。
立轛横轵,辀环灂而牙固抱,二十有八为其盖弓,三十其辐,合之于一毂,以济其中之所无有,而后可以受天下之有,凡物之不至者,托至焉。
是其材,君子之材也;
其器,国器也。
御闲而右勇,善用其材者也。
得时则驾,见险而能止,不犯难者也。
以经营四方,与舟楫之绝江河同利,故天下无不待之以济,而附者不一,是之谓「能载则能众」也。
曰:虽然,孰能任之?
孟子所谓异人以存心者能任之。
如以其同而已,同乎此,必不同乎彼,则亦秖以异,何以能众?
吾且以其异而众无不同,以其所以同者,莫适同而已,然后君子之道大而为众率。
贾谊曰:「凤皇翔于千仞兮,览德辉焉下之」。
凤不世见,故人未始识凤。
人未始识凤,则藩篱之燕雀、蓬中之斥鴳何从识之?
虽然,凤举而鸟朋矣。
凤非以其异,故能同耶。
不然,则乌之从乌,扈之群扈,亦可以为同耶,而同者狭矣。
故曰:甚矣,先生所以望子师者至矣!
昔者伊尹其道有在于此,思天下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如己推而纳之沟中,而天下亦皆以是归之,道足任而时可为也。
《易》曰「大车以载,积中不败」,是其所以能有大也。
陈蕃亦可谓有其志矣,不扫一室,而欲以身援天下,志大而力不胜,义可以立而身见危,是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也。
《易》曰:「舆脱輹,夫妻反目」。
天下不可轻为而近用也,然亦不可咎也。
山以其高而兽往之,川以其深而鱼聚之,君子以其道可与任重而致远,故穷则得士,达则得民。
不幸而终其身不试,而君子论之,与禹、稷同道。
子师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