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弟杨若字知类序 北宋 · 晁补之
骥有四足,足以靡丘陵、跨燕越,不期于在六辔也;然有是足,羁之者至矣。鸷鸟有六翮,足以绝浮云、捎林莽,不期于掣韝上也;然有是翮,呼之者至矣。士有才术,足以知往古、治当世,不期于仕而遇合也;然有是资,用之者至矣。故物必有馀而后用,无不足而求用。闲其驰驱以待羁者,时其翱翔以待呼者,马与鸟无是情也。然则治其可合者以求合,岂士之情也哉?今世之学者,不求若古人,而务一时之合,自始读书,则曰「世之所用何尚,有司之所取何先」。治其学之类者,去其学不知类者,而求合焉。世之用舍不可常,而有司之去取无特操。则业成而不售,半涂而改,尽弃其学,而从事于其所不学,至于自纷如也,乃始叹息于不逢。若此,岂足以言知类也哉?余外弟杨君名若,少而笃志,崭然于侪辈中。善问而识所从,既学经,又学为诗赋,皆欲求当时之所谓善且尝效者而师之。余曰:书无所不当知,独一经乎哉?文章无所不当为,独诗赋乎哉?治其狭以求适于广,则是以箸为梁木也,十围百围,则求方圆长短者无之而不可矣。然则求若古人何如?亦曰养其大体而已矣。孟子曰:「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吾弟之学也,无以不若世之所用、有司之所取者为羞,而以若古人者是求,则虽欲不为世之所用、有司之所取,亦不可得矣。故余请字曰「知类」。
从兄字伯顺序 北宋 · 晁补之
名者,所以制义出礼,而字者,相期于实,以不虚其名者也。盖余从兄名隆之,而字不足以称其实,余为之说曰:物未尝有必隆者,亦未尝有必不隆者也。封土以为台,巍巍者先圮焉。架木以为宇,翘翘者先桡焉。泰山之隆百仞,而跛牂履其蹊,以绝其岭,势附于下也。吴牛之力百钧,而童子拊其角、坐其背,知役于人也。故曰物未尝有必隆者。有人焉,力不能胜一匹雏,而天下不敢为之先,彼其所以能隆者,亦必有道矣。《易》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夫顺德不躐等,君子之所以积小也。如此,而后可以基高大,此为隆之道也。故余请字曰「伯顺」。熙宁四年八月,从弟补之序。
陈琦伯比字序 北宋 · 晁补之
屈原以申椒菌桂、兰荪荃茝众美木香草,以谕君子禀中和而内洁,杂荒秽而不污也。余以谓草木畏雪霜、有衰歇,洁固不胜玉。《传》曰:「君子于玉比德焉」。又曰:「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昔之人盖以玉比圣之事,岂但君子哉!四明陈侯名琦,字元老,盖慕忠献韩公之忠于国,而其德在生人也。元老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其故人游蓻则因以元老字之。余曰:夫见贤思齐焉,涂之人可以为禹也,岂必身将相、食五鼎而后似哉?德比焉可也,因复请字曰「伯比」。凡物必有其质,而后能不渝。所贵乎玉者,不与草木昆虫俱物化,其缫藉以荐诸郊庙,与弃而藏诸粪壤,而玉之所以为玉者,固一也。使伯比得志而位将相、食五鼎,与呻吟裘氏之地,以义理悦口而终吾身,而伯比之所以为伯比,可渝哉?如是而充之,以为君子以学圣人犹无所不可,则以慕当世之显者,虽光明不朽如忠献,非侈也。己卯七月序。
镇阳李樗字非我序 北宋 · 晁补之
小知之与大知也,小年之与大年也,白鹄黑乌,长鹤短凫,各以其异游于世,相与无慕,是庄周之所谓逍遥也。桂之伐,漆之割,曰是不若樗之趣取无用而常存,故桂、漆慕樗,樗不慕桂、漆。均之木也,一以为逍遥,一以为不逍遥,是庄周之意乎?非庄周之意也。万物其生,俱托于不得已。不得已之类,天下莫能患。桂、漆曰:「我独何为见患?以其可食且用耶?则樗也,免夫棺与舟,至薪亦病矣」。樗曰:「不然,吾观我无受斧斤之地,故吾无往而丧我」。桂、漆亦曰:「吾观我亦无受斧斤之地,故吾亦无往而丧我。且而与我有异乎逢者,皆材也。材固生患,尝试与我游乎本无患」。游乎本无患,不得已之类。不得已之类,圣人之道。故樗与桂、漆俱逍遥,而樗犹舍然安其故,曰:「吾无以知吾为趣取无用而常存也,吾直寄焉耳」。故天下言樗,无慕乎为樗。镇阳李君,好书而廉,既无求于世,尝曰:「我樗之类也」。则易其名曰「樗」。余曰:「凡形皆寄也。夫寄非我,则寄之所遭固非我」。因为字之曰「非我」。是惟从然成于雨露,与夫为牺尊、在沟中也,木岂有择于此哉?人者为之,知寄非我,而犹惑樗为趣取无用,欲免桂、漆以受人者之患,物缚不解矣。
李浩字季良甫序 北宋 · 晁补之
进士陇西李浩,资俊异,少孤,自封植。为人刚静,气迈往不群,治《春秋》、《礼记》说,知孟轲、扬雄所传为正道而遵之,譬渠黄、山子,羁坚辔,附夷路,骎骎乎无万里矣。其文辞盖窥战国而下,其志将游历屈、宋,差池汉、唐氏之间未已也。虽然,与人俱践一涂,而人自以其名歧与为燕宋,反共憎笑之,屡穷困不化也。而颍川晁补之独异焉。浩少于补之,未尝共学也,而索其中盖异焉者寡。既与之交矣,乃缘名为义,而以季良父字之,曰:昔崔浩自以为张良,而世亦莫之与也。乃吾季良父,岂为浩者而已哉?虽然,楚汉之斗,南北之分裂,两人者皆如妇人女子,而皆魁雄闳伟,智谋若神,万举而万全,故刘氏以取天下,而拓跋氏以僭中原而称帝,亦类矣。至良功成不居,其定太子,庶几乎无事之业。而浩乃区区夸石铭,构忿以杀身,欲比良,何远哉!然则浩固长于方人,而暗于料己。其言曰:「王猛之经国,苻坚之管仲也。慕容恪之辅少主,慕容炜之霍光也。刘裕之平逆乱,司马德宗之曹操也。夫猛固坚之管仲,何足以班管仲?恪固炜之霍光,何足以任霍光?裕固德之曹操,何足以当曹操也」?其言信矣。至浩自恕以比良,而不歉其所不足,尚以谓己稽古过之,岂不误哉?嗟乎!使浩得汉高祖而事之,不足当陈平为如何,而又晚节矜名,惴惴乎不能全一身,何暇处人父子危疑之间,逍遥事济而身无患如此哉?然则浩固拓跋氏之良,其以良自比,犹论猛也。乃吾季良父识路而疾驱,则将蹈轲、雄之所传,而要其宿。使幸而遭时有用,敛其有馀于为浩者以保身,益其不足于为良者以居业,则虽在良伯仲叔季之间,其谁敢不与?使其不幸而不偶,充其志,犹足以独善,若原宪之藜藿,可贫而不可病,其与为伯仲叔季,将在孔子弟子之列,岂特不为浩,虽良亦可不为也。季良父勉之。
袁畴字耕道序 北宋 · 晁补之
开封袁君名畴,字耕道。畴自名,耕道其交字之也。《记》曰:「人情者,圣王之田也」。而《传》曰:「人情甚不美,妻子具而孝衰于亲,爵禄具而忠衰于君,名誉足而信衰于交」。夫人情之可恶如此,年运而往,每具而辄衰,圣王何取于田哉?夫以尧之水,至于方割,怀山而襄陵,非禹则土皆不粒也,然谓土实不粒,则不可。以禹所堙之馀,龙蛇虎豹始驱,似不可人,而有稷焉,教民以艺之,则粒矣。山泽原衍,地有刚卤肥确不同,而斲耜揉耒,火耕而水耨,农无不可为。人情亦有贤不肖,邪正异趣,而追琢学问,求其放心,圣王亦无不可治。盖不为不治,则如尧方割未乂之初;为而治之,则如稷播殖之后。是乃圣王之所以取乎此者也。人情无礼则荒,故修礼,所以耕之,此学之始也。义欲列蔽度宜,譬谷有九种,视地力,故陈义所以种之,学欲闲邪存诚,譬恶莠,恐其乱苗,故讲学所以耨之。君子仁以居体,仁譬则积而充也,故本仁所以聚之;乐以治心,乐譬则饱而嬉也,故播乐所以安之。礼、义、仁、乐四者,人情之田具而学其中,耨欲数数者然也。此《记》之说圣王之所以田人情者,尽矣。扬子曰:「耕道而得道,猎德而得德」。夫耕道而不得道,安取于耕道?故君子以谓治国不以礼,犹无耜而耕;至于安之以乐,而不达之以顺,犹食而弗肥也。此学之终也。然则耕道其务始于礼乎!非忠信不可以学礼,非彊有力不可以行礼。譬农必朴,忠信之类也;必勤苦,彊有力之类也。壤土之民怠,恃其地之良而弗彊也;瘠土之民劳,忧其田之下而自力也。故瘠之获常倍于壤,而田父之尤其子,以得壤为不幸。乃若耕道才良而志修,又博之以文,地与力皆美矣。耕道既识此而疾驱,田己之田而食己之力,岁晚而功休,既饱而嬉,倚户以永歌,不已乐哉!而世方有舍其田而芸人之田者,亦晨夜不暇息,霜雪皲瘃,触隆曦而汗,得不偿勤,至于终年号寒而啼饥,所求于田者外也。耕道反之!《诗》曰:「自今以始,岁其有君子,有谷诒孙子,于胥乐兮⑴」。
交:济本、《苏门六君子文粹》作「友」。按作「交」是,参校记〔三〕。
⑴ 《鸡肋集》卷三五。又见《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七○。
李去病字仲霍序 北宋 · 晁补之
世治则国无所用将,身安则家无所事医。用将与医,皆不得已,而术之所不愿出也。然所贵乎人者,生则能为人禦菑而捍患,使人赖其德而己食其功,虽不得已,亦不可一日而无二术之类也。贼奸不作,则太平可千载;癙忧莫袭,则正气能百年。故五兵之家,五药之施,如禹之行水。水不为败,则禹功无所试,至其败而为之,亦行其所无事则已矣。自非圣人,孰能探不形而治未病?病则能以术去之,圣之次也。盖昔善将如汉霍侯,其言曰:「匈奴未绝,无以家为」!其以去病自名,或者义取诸此。而缗城李君慕焉,则摭其名以名,余因以「仲霍」字之。仲霍知书,且多艺,少从乡贡,顾尝好医。以其所闻于儒者,礼乐有盈减,刚柔有损益,术斯而往,知五行六气之动,以节中而屡移,故医特胜。然霍侯用之大,仲霍用之小,事必与时并,而名必与功偕,遇不遇势异,则前后之相望,与才之长短,未可以陵节议。而原其初,皆欲为人禦菑而捍患,使人赖其德,而后己食其功,其志出于为物则同。且秦医和以胗知国,抑有人焉,载所闻于儒者,自道出于为技而托之技,以伯仲于霍之流,未可曰若是班也。然霍侯无学术,以材自喜,贪其功不已。太至则病,内而偕美,仲霍诚能反其道,揆生之理,无偏而不起,病去则已,可以进谷米,弗已,则亦末解而本俱弊。是谓医纪,所闻于儒之内也。仲霍识之。崇宁四年六月日序。
钱举字少周序 北宋 · 晁补之
吴越武肃王之裔孙钱君,名焘,字景贶,梦神语之曰:「易之,则利进取」,乃更名曰「举」。补之曰:学以为己,非进取具,而求举以为养也。夫求举以为养,此人之举,非自举其举也。人之举,士为知己者用也;自举其举,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昔左雄荐周举,又荐冯直。直以臧得罪,举以此劾奏雄。雄悦,曰:「宣光奏吾,是韩厥之举也」。人之举,若左雄之知人者,可也;自举其举,若周举之报己知者,可也。则主与客皆免矣。而钱君年志方盛,慕义无穷,从补之游五年,趣操如一,不见补之异也。故补之因其更名,为改字曰「少周」。少周今惟少于周也,老将似之。
王勋字重民序 北宋 · 晁补之
进士太原王勋,文学志意在场屋前辈间。或字曰「子功」,余改之曰「重民」。盖言王功曰勋,而其事则民为重也。重民曰:「请极其义」。余曰:《周官》所记,列于今学官,重民能习之。虽然,常试以所学于孟子者,为重民言,而重民择焉。学之为王者事,一也,而古者取于王之事近,后世托于王之说远,故不同。盖孟子尝曰「保民而王」,至其言王道之始,则特在于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之间,然而不王者未之有。此取于王之事而近者也。王莫先于仁义,而为庄子之言者曰:「仁义,先王之蘧庐,止可以一宿」,「事之破毁,而后有舞仁义者,不能救也」。此托于王之说而远者也。夫昔之所病儒者,一师而俗异;今为孟子又为庄子,是二师也,夫安得不离?近易言,远难知,则亦无惑乎士之皆托于远以趋同,而自诬不悔也。自荀子不好孟子,又非之,然其言曰:「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过则荡,贰则不雅」。此两君子者惟一师,故不同。而庄子而又甚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其尘垢糠秕,犹将陶铸尧舜」。故后生簧鼓,读《论语》未半纸,而争言尧舜之上,皆洋洋满意。夫尧舜且不足道,而王何足言?王何足言,而民亦安有哉?以往事论之,彼卫鞅安知王?不知对孝公谈何等,而孝公时时睡不应,顾出而自矜大者,曰「其志弗开悟矣」,欺哉!愿重民反之。抑夫子圣人所重民食丧祭,圣人固为王,不为霸,岂以是为土苴而先之乎?故王功曰勋,民功曰庸,而要圣人之所重者言之,勋必自庸积,此余所以字重民之意也。道有终始之序,故昔之学射者不学射,先学视;学驭者不学驭,先学趋。夫论政于不饥不寒之间,而计功于无思无为之际,可谓知所先后矣。抑重民博习彊记,其文词浩浩,非七、八月之间雨集而盈者,其必决而注之海,于从政乎何有?而士或以其所趋愈钝而笑之。余亦所趋愈钝者,然譬夫入室必自门始,不可以躁也。若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有人焉适立于巷,骤而语其中百官、仓廪、室家之美不疑,而大夸曰「如此」。匪穿窬,斯诞己,其可哉?大观二年十二月序。
李相如字师蔺序 北宋 · 晁补之
司马子慕蔺相如之为人,故以其名自名。蔺相如面叱秦王,退让廉颇,名重太山。使彊秦不敢加兵于赵,以两人在也。吾甥李子慕昔人,以相如名,愿吾甥文采如司马子,忠孝节义凛凛似蔺君,因以「师蔺」字之。
策问一 其一 各言其志 北宋 · 晁补之
问:圣人立经术以教天下,使天下学者同出于一师,意甚美也。然圣人能以夫所同者养人心,而不以夫所同者害其志,则善观事者,亦必于其不同焉而得之。道之所措则并,事之所措则并,时之所遭则并;而由众心度之,则仁智只见,父子殊面,志岂可一哉?自回也,由也,亲与圣人语,而要以所愿,非子之所愿,则士之遭时有用,亦各言其志而已,何必同乎?士穷年抱经,局促无所效,平居想与语,则曰:「不吾知也」。借使诸君得以其所学与民由之,其愿愤悱自致者何以哉?亦按书以御马耶?则马之情有所不能尽。故观诸君以是,观亦有异闻也。
其二 形礼俗
问:上有好,下必有甚焉者。皇帝勇知,学古不厌,菲饮食,卑宫室,欲以躬行表正万邦,此甚盛德也,而天下或莫知。圣学之宗,自冠昏丧祭,人伦之所厚,而绅学士家自为法,不有等宜。菲则礼废,美则礼没。下逮庶人贱丑,僭差不度,要以刺绣文、倚市门,有财者得为之。其敝至于今固在也,岂圣人所以风化天下者,聋瞆有不洽耶?将人安于所习,而溺于所闻,不可以遂复也?不然,则庶民厥臣所以达大家者,或未也。诸君彊学,将以施于有政,则辅上之泽而成其志,形礼俗,岂所宜后哉?
其三 禦戎之策安在
问:自昔为国,以谓禦戎无上策。夫时异事异,便则为制,顾议者不察尔,策岂有定不可乎?昔匈奴席冒顿之始彊,能以其力为中国患。绝塞而北,自以汉不能至,而汉率二三岁一出,或二千里不见一人,匈奴亦罢极苦之。窃譬夫搏鼠当衢,善遁易失,灌垣熏穴,则生无聊赖。故欲战在我,则不欲战在敌,其理然也。自汉群臣多附韩安国议,而后世亦或以王恢马邑无功为解,迄于今纷纷无适从。然其大要所出,则不过乎两涂:绅之儒则守和亲,介胄之士则言征伐。是两者,由先王之时考焉,缓急先后孰可哉?今天下虽已安,而备患不忘。诸君行见用矣,则时异事异,凡所以制,今其策将安出也?
其四 心性离合
问:学者欲以一身为天下之事,则反一身而观焉,凡在我者宜知之。既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性也。又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心之官则思。然则有性又有心,一身之视听纳,尝所主者安在哉?夫妇之所与知,而其至则察乎天地,若是者,性能之乎?心能之乎?合处则一,何得有两名?离居则两,不可为一致。敢问二者果合也?离也?性之动有情,而心之动有志、有意、有思、有虑。敢问情之所以异于志、意、思、虑,与夫志、意、思、虑之自相为异者何如?将情起而四者从之乎?抑四者起而后情从之乎?不然则情与志、意、思、虑或未始相随也?君子小人之所同然者,在性与心。虽然,有才焉,有识焉,或相什伯,或相千万。二者岂与生俱生,有生则固异乎?或者生而后有特养不养、充不充之异也?诸君之学,欲克己守约,以一知万,则必讲乎此,然后应物成务,无行而不可。
其五 欲守令如汉故事
问:《易》曰:「地上有水,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三王之治时,用是维天下,外薄四海,咸析之土,秉圭戴璧,世世承式,何其盛也!秦灭六国,罢封建,置郡守、县令,而有人民者,任自此轻。于是藩篱决弛,民散不保。汉起而收之,因秦所立,损益济治,郡守、县令遂置不废,而天下亦赖以安宁。盖有刺史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者,此其为法之得,惟其任守令犹诸侯,不使堇堇按文书、赴期会,如此而已。惠赐得专,刑罚得省,有利得行,不便得改,然后龚、黄、卓、鲁,俊民出焉。而后世进取多门,士累于名高,而官郡县者皆号俗吏,至以龌龊自爱名称职,此何为者也?国家稽古建官,凡郡县之任,其选盖已慎矣。今欲如汉故事,守令重禄,出长入治,且尊表之,使人不得以岁月之格取成,有司群假而辈授,则凡前所是,亦几于可行而无害,以谓如何?
其六 孔孟荀言尧舜三代
问:孔子断《书》,自唐虞而尧舜谓之典,言常道也。荀子独曰五帝之间无传政,「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夫孔子之所取,而荀子之所去。然则荀子以《书》为不足于政乎?天时、地化、人事之纪,盖三代异正,而孔子于时则行夏。或忠,或质,或文,盖三代殊尚,而孔子于文则从周。二者前乎此,尧舜何其未尝用?后乎此,时王何其莫之革也?然则荀子于此,言「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其意亦奚不可哉?孟子取龙子之言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夫道诚不可以过三代之治,有法善,有法不善,则后王所循,虽欲为不贰,可得乎?孔子、孟子、荀子,学者之所从焉以正疑,殆今必居一于是,愿折衷之。
其七 王通之世何族其学何授
问:孔子没,孟轲氏作。孟轲氏没,荀况、扬雄氏作。荀况、扬雄氏没,圣人之道殆不传。魏晋而下,士无山陵川泉之才,学不知其所宗,营营驰骋于末流,道以益晦。而数百年间,河汾之陋,乃有王通出焉。通尊孔子,其才自视三子比。考其书,殆庶几于知孔子,校孟轲不皆醇,而于荀况、扬雄未悖也。其书所述世家次叙与诸父族子具存。其弟子门人若公卿大臣,事业班班,有见于唐,然而不因通书知之,则与通并时,或学于通而达,曾莫有一人道之者。盖笃信好学如韩愈,于轲、于况、于雄,皆发明之,而不及通。然则通之世果何族?其学亦谁授哉?去通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通之居若此其甚也,而顾且疑焉,有不能辩,则后此者奈何?邯郸鬻曲者托之李奇,人知其非李奇也而皆弃。今通书固在,考之圣人为有合,参之二子为未悖,不可以弃也。诸君博洽,愿以所闻质之。
其八 欲悉考三王之学
问:六经之说,道为难知;道之说,皆微见其意。而学者之于道,微见其意而显言之,如隔云霓望日月,可见而不可知,脩然自喜曰:「是所以为道」。不识夫明而晦者,何为哉?自其浅者学焉。目前之事显,而日用者非一。如观鸟兽也,如观草木也,见则可知,而人皆以为近甚矣,夫求道者之蔽也。平居相与言,则土苴治天下;而有所用之,则适效一事,或已病于乏材。凡此奚补也?昔之人学射者,不学射,先学视;学御者,不学御,先学趋。道之所由有远近,学之所至有先后,故反之于躬行,则如攻坚木,先其易者,节目在后。此所以教人者,虽入孝出弟,洒扫应对,为近且末,而有庠序之所宜先讲者也。三王之学,其法具在,今欲悉考其说,与诸君一二肄之,以致所达于上,可得而详闻乎?
其九 四民
问:古者司空居四民、时地利,而太宰以九职任焉。间民无常职也,而所执者犹有事,故少而习,长而安,教足以本之于其俗,业足以守之于其世,而民不离。先王之法坏,而死徙或出乡,四民或杂处,其言哤,其事乱,教不同,业不一,而能不精。自管仲之说以观后世,处士必就閒燕,去而役田野则非也;处农必就田野,去而役官府则非也;处工必就官府,去而安市井则非也;处商必就市井,去而安閒燕则非也。车服无制,丧祭械用无数,故民志无自定,善恶无自别,勤堕无自简,禁令无自行,难以合,易以离,易以薄,难以厚,其弊樊然莫正也。今欲法先王以施政事,则将一旦而迁焉,听不能无哗,抑为之宜不亟,则求其于国有利而无害,于民有从而无违,于古可考也。
其十 诚信之说
问:道莫若诚,心莫若诚,遇事应物莫若诚。天地得此,动静有常;日月得此,信出信入,信死信生。舜、孔子,圣人也,得此而后明,象忧亦忧,象喜亦喜,其道一以贯之。颜渊,贤人也,明而后得此,三月不违仁。故曰:道莫若诚,心莫若诚。商丘开有在于此,扬于地无毁;韩娥有在于此,歌哭易情;华周、杞梁之妻有在于此,而变国俗;荆轲、卫先生有在于此,白虹贯日、太白蚀昴;齐庶女有在于此,雷电下击;李广有在于此,射中石没镞。故曰:遇事应物莫若诚。然则诚之至亦神矣哉!《记》曰:「诚者,自成也」。成有亏乎否耶?将学焉,则所由者何路?所出入者何门?及其至也,何得哉?以信为近耶,则诚非信也,盖信不足,有不信。以信为非耶,则修辞闲邪,凡所以立而存之,又自此始也。然则四五者奈何?请循其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