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杂论一 其十 淮南王死袁盎劝诛丞相御史 北宋 · 晁补之
乃遣长,载以缁车,令县次传。袁盎谏曰(云云,):「臣恐其逢雾露病死,陛下有杀弟之名,奈何」!上曰:「吾特苦之耳,令复之(云云。)」。淮南王乃不食而死。上悲哭,谓袁盎曰:「吾不从公言,卒亡淮南王」。盎曰:「愿陛下自宽」。上曰:「为之奈何」?曰:「独斩丞相、御史以谢天下乃可」。上即令丞相、御史逮诸县传淮南王不发封馈侍者,皆弃市。
右《淮南王传第十四》。七国反,闻盎劝上以诛御史大夫晁错。当时皆尤错,以为权首,而不甚罪盎,盖七国以诛错为名也。淮南王反时,上以弟故曰赦之,群臣以法,故曰无赦。而上自赦之,王不幸道死,大臣何罪?盎乘隙以劝诛丞相、御史。然则盎果乱人,喜权凌上者,非但不善错而挤之也。至终不得其死,岂不幸耶!
其十一 田鼢说淮南王
淮南王安入朝,雅善太尉武安侯田鼢。武安侯迎之霸上,与语曰:「今上无太子,王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淮南王大喜。
右《淮南王传第十四》。安为人资俊材,喜名好士,而鼢以大臣处帷幄,私许以非望,安之祸,鼢启之也。安反伏诛。以伍被之才,苦谏数四,雅称汉美,而竟以雷同并戮!鼢不及诛,幸也。
其十二 蒯通说武臣
楚汉初起,武臣略定赵地,号武信君。通说范阳令徐公(云云。)。徐公再拜,具车马遣通。通遂以此说武臣。武臣以车百乘、骑二百、侯印迎徐公。燕、赵闻之,降者三十馀城,如通策焉。
右《蒯通传第十五》。说士能以其辩,张为利害,夺人于顷刻之间,类今日言之,明日不可复用者。若通说武信,以谓范阳令先降而身死,边地必皆为金城汤池。范阳令先下,必身富贵,边城必相率而降。后卒如其言。此策也,非说也。
其十三 息夫躬诈谋诡计
躬与孙宠谋上变事(云云。)。东平王云、云后谒及伍宏等皆坐诛。侍中董贤爱幸,上欲侯之,遂下诏云:「躬、宠因贤以闻,封贤为高安侯,宠为方阳侯,躬为宜陵侯」。丞相王嘉内疑东平狱事,争不欲侯贤等,语在嘉传(云云。)。躬上奏言:「单于当以十一月入塞,后以病为解,疑有他变。可令降胡诈为卑爰疐使者来上书:『唯天子哀,告单于归臣侍子』。令匈奴客闻焉,则是所谓『上兵伐谋」』。公孙禄言:「躬逆诈造不信之谋,不可许」。上乃罢群臣,独与躬议。因建言:「往年荧惑守心,太白高而芒光,又角星茀于河鼓,其法为有兵乱。可斩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云云。)」。上然之,以问丞相。丞相嘉对曰:「臣闻动民以行不以言,应天以实不以文(云云。)」。就拜孔乡侯傅晏为大司马卫将军。是日,日有食之,董贤因此沮躬、晏之策。上由是恶躬等。
右《息夫躬传第十五》。班固赞云「利口之覆邦家」,此言至矣。躬始造诈计,欲携匈奴,而公孙以王者威信排之,而不听;卒怀诡心,欲以厌星变,而王嘉以天不可欺沮之,而不从。二议明甚,而哀帝溺躬憸言,初不知悟。利口之入人如此哉!然躬以利心告变,觊觎辅政,阴谋诬诛东平王等,与董贤俱封,贤亦其党矣。后贤恶躬,薄加沮焉,不旋踵躬败。故人主苟暗于听,则君子虽彊,不足以间小人;而以小人间小人,则有一隙焉,而立听其浸润,道以相胜然也。
其十四 息夫躬著绝命辞
初,躬待诏,数危言高论,自恐遭害,著绝命辞(云云。)。
右《息夫躬传第十五》。班固诋躬云:「息夫作奸,东平诛」。躬岂但躬败东平?欲因事抵巇,谋动萧墙,生衅边鄙,以招权宠、快己志。未及戮而自残,幸矣。怀谖误国,以得祸败,何所取而许其危言高论乎?又绝命词内讼忠愤,感激可劝,而后世溺其淫辞,故出之。
其十五 石奋恭谨
万石君石奋无文学,恭谨,举无与比。过宫门阙必下车趋,见路马必轼焉。郎中令王臧以文学获罪皇太后。太后以为儒者文多质少,万石君家不言而躬行,乃以长子建为郎中令,少子庆为内史。后庆为齐相,齐国慕其家行,不治而齐国大治。
右《石奋传第十六》。奋为善,若固有之,不以是近名,故人服也。下宫门,式路马,礼也。自汉以来,行之者少,或行之,犹非其诚。舜禹行趋,人犹以为贱。今世有一切腐儒,舍圣人之迹而为之。庄子所谓「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独弦哀歌之徒,无补世治」。岂但人不知化之,不笑议而嫉排之则可矣,肯慕而化之哉!彼诚矫伪欺世,度圣人之事,皆己才智之所不能及,则宁盗其迹之易为者,以诳聋俗而不知察,故人皆以为贱。若奋之出于至诚恭谨,不知名之为可近,则此所以当世不谤,后人尊之。不然,父子一切不知学问,徒廑廑不为过而已,何以隐然为汉忠臣孝子,古今仰之若此哉?
其十六 石庆醇谨
庆为丞相时,汉方南诛两越,东击朝鲜,北逐匈奴,西伐大宛,中国多事。天子巡狩海内,修古神祠,封禅,兴礼乐。公家用少,桑弘羊等致利,王温舒之属峻法,儿宽等推文学,九卿更进用事,事不关决于庆,庆醇谨而已。在位九岁,无能有所匡言。尝欲请治上近臣所忠、九卿咸宣,不能服,反受其过,赎罪。
右《石奋传第十六》。传曰:「天下多事,则贤哲驰骛而不足;天下无事,则庸夫高枕而有馀」。庆为谨厚君子,然材智不足道也。汉以高帝厚万石君之故,因厚其子孙。万石君以一介之善,使冒三事,庆正使奕世小心旡咎,何足以济鼎足、折形渥之凶哉!
其十七 石庆罢相而后起视事
元封四年,关东流民二百万口,无名数者四十万,公卿议欲请徙流民于边以适之。上以庆老谨,不能与其议,乃赐丞相告归,而案御史大夫以下。庆惭不任职,上书(云云。)。上报曰:「今流民愈多,计文不改⑴。孤儿幼年未满十岁,无罪而坐率,朕失望焉。今君上书,请入粟为庶人。夫怀知民贫而请益赋,动危之而辞位,欲安归难乎?君其反室」!庆素质,见诏报反室,而自以为得许,上印绶。掾吏以为责甚深,而终以反室者丑恶之辞也。或劝庆宜引决,庆甚惧,不知所出,遂复起视事。
右《石奋传第十六》。忠实仁厚,汉廷如石氏父子者,固不可以一二数,而庆又尤谨者,岂乐病国害人哉?然才非其任,智能不及,不唯坐视民亡,无术以救,而至欲以请徙边,类残忍不爱民体国者之为。盖自古及今,所谓一切善人者,皆暗不知计议,或奸谋助之,不幸雷同,其弊乃甚于恶人之志杀人者,而始终昧昧亦不自知也。不然,岂其丑之以反室而欲往,惧之以责深而复起哉?
⑴ 注:郡上计文书,自文饰,不改正也。
其十八 卫绾长者
卫绾戏车为郎。文帝崩时,属孝景曰:「绾长者,善遇之」。景帝以为廉忠无他肠,代桃侯舍为丞相(刘舍。)。朝奏事如职所奏。然自初宦以至相,终无可言。
右《卫绾传第十六》。唐诗人云:「贾生明王道,卫绾攻车戏。同遇孝文时,何人都贵位」。甚矣!夫才大难用,论高难信,而无能谨厚者之易合且亲也!
其十九 周仁令上自察
周仁得幸,后宫秘戏,仁常在旁,终无所言。上时问人,仁曰:「上自察之」。然亦无所毁。
右《周仁传第十六》。直不疑、周仁、张欧号为一切长者。不疑,人枉以盗而不自辨,曰长者可也。若仁,上所亲如此,又时有所问,每曰「上自察之」,此谨于保身者也,何足尚哉!张欧始以刑名进,乃能使官属以为长者,而不敢大欺,至涕泣对具狱。欧不特爱己且爱人,似小胜耳。
其二十 王襄取樽赐左右
梁平王襄,李太后,亲平王之大母也。而平王之后曰任后。初,孝王有雷尊,直千金,任后闻而欲得之。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毋得以尊与人」。王襄直使人开府取尊赐任后。有汉使者来,李太后欲自言,王使谒者中郎胡等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云云。)。公卿治,奏以为不孝。削梁王五县,枭任后首于市。
右《梁平王传第十七》。汉法行不私,多贷其亲。任后事李太后诚不顺,而罪枭首,此法民惧俗化之本也。然任后罪杀之可也,枭首暴尸,断恩已甚。盖汉习秦馀,非甸师之意矣。
其二十一 绛灌等害贾谊
谊以为汉兴二十馀年,宜当改正朔,易服色,文帝谦让未皇也。然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⑴,乃毁谊曰:「洛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
右《贾谊传第十八》。嗟乎,士之难进也尚矣!绛侯等皆汉功臣,忠实,宜体国者。而见谊进暴,不能不害其能,况势利辈哉?眉山苏公言:「谊志大量小,非汉文不能用谊,谊不能用汉文」。以谓「得君如此,犹且以不用死,然则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为欤」?尝窃疑之:夫人臣奋不顾身,为主立事,主任而勿贰,乃得自竭。以汉文之贤,盖能知谊任公卿者,而亦且惑绛、灌之私论。若中才之主,不能知贤,盖不足道。既疏,不用其议,犹彊聒而不舍,此谊之所难也。若枉己以交绛、灌之徒,而幸不斥,至其有为,又与之异趋,则身可容而为道不行,其卒亦自伤哭泣夭绝,命也夫⑵!
坐:原无,据《汉书》补。
⑴ 周勃、灌婴、张相如也。冯敬时为御史大夫。
⑵ 《鸡肋集》卷四二。又见《苏门六君子文粹》卷五三。
西汉杂论二 其一 商君败俗 北宋 · 晁补之
商君遗礼义,弃仁恩,并心于进取,行之二岁,秦俗日败。
右《贾谊传第十八》。商君以其术彊秦,秦卒并天下,而谊原其弊,以谓俗败于二岁之间。夫舍礼义仁恩,则虽得天下,不能以一朝居。然则秦之亡,则其并天下始也。《传》曰:「秦失之彊」。
其二 贾谊讥上
遇之有礼,故群臣自憙;婴以廉耻,故人矜节行(云云。)。是时,丞相绛侯周勃见就国,人有告勃谋反,逮系长安狱治,卒亡事,复爵邑,故谊以此讥上。
右《贾谊传第十八》。谊初见用,勃间谗之,流离滨死而归。及勃以反见捕,人莫言,而谊独以体貌大臣讽上。勃幸已释,然上深纳其言,养臣下节。夫谊乃可谓公尔忘私,异乎放于利而行多怨者矣。
其三 贾谊三表五饵
赞曰: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以汉为土德,及欲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已疏矣。
右谊赞。改正朔,尚黄,用五,既不经见,于道抑末,曰「疏」可也。中行说教单于得汉缯絮,驰荆棘中,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得汉饮食皆弃之,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此教匈奴无为所不能,以败其长技。谊之三表五饵,意亦出此,术岂遽「疏」哉?汉数和亲,匈奴屡侵边,惟所赖于汉者微也。今国家岁以缯绮饮食馈北胡,胡老日欲如汉,其贵人宫居冠带,纨绮粱肉,爱生而重死,甚于华人,故兵不轻动,动亦易制。盖谊之言更千岁而益验,术岂遽「疏」哉?
其四 袁盎以绛侯为功臣
绛侯为丞相,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盎进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盎曰:「绛侯所谓功臣,非社稷臣(云云。)。方吕后时,诸吕用事,擅相王,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吕后崩,大臣相与共诛诸吕,太尉主兵,适会其成功(云云。)。丞相如有骄主色,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弗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右《袁盎传第十九》。诸吕之诛也,少帝非孝惠子,大臣疑所立,以谓驷钧恶戾,薄氏君子长者,故定策迎代王。太尉握兵奉玺,卒立孝文。汉之贤君,孝文一人而已矣,则太尉非社稷臣而何?方吕后称制,势无刘氏。戆如王陵,廷争不可;智如陈平,依违未言。当是而责太尉「本兵柄,弗能正」,则吕后帝母,罪所不加,是产、禄不得而诛,大臣反受其咎,投鼠忌器,祸机一拨,当何如哉?卒之吕后死,而禄、产诛,刘氏固安,社稷固定,太尉忠诚主兵之力也,则太尉非社稷臣而何?若非时危疑,社稷无主,平居讨乱,谓之功臣可也。而勃择立孝文,谋深而虑远,终孝文既立,德尊而泽厚,岂特为汉贤君,隆四百年之业而已哉!而后之人君,师其恭俭,几至刑措者,皆足以久安而长治,则勃之为社稷臣也多矣。且盎非纯臣,亦策士也,阳抑勃,而阴助之,岂正论哉?高帝尝曰:「周勃厚重少文,安刘氏者必勃也」。则高帝以其社稷遗勃已久矣。扬雄亦曰:「绛侯勃之果,终之礼乐,可谓社稷之臣矣」。雄,儒者,宜责大臣以礼乐,然圣人不作,礼乐终不得而兴,谓后世终无社稷臣,其可哉?若勃以掌握嗣君而意得甚,孝文以德勃立己而礼之恭,臣主俱失,盎能抗论,使益庄而益畏,则盎得矣。
其五 袁盎谮赵谈谲晁错
盎常引大体慷慨。宦者赵谈以数幸,常害盎,盎患之。盎兄子种为骑常侍,谏盎曰:「君众辱之,后虽恶君,上不复信」。于是上朝东宫,赵谈骖乘,盎伏车前曰:「臣闻天子所与共六尺舆者,皆天下豪英。今汉虽乏人,陛下独奈何与刀锯之馀共载」!于是上笑,下赵谈。谈泣下车。晁错为御史大夫,使吏按盎受吴王财物,抵罪,诏赦以为庶人。吴楚反闻,错谓丞史曰:「爰盎多受吴王金钱,专为蔽匿,言不反。今果反,欲请治盎,宜知其计谋」。丞史曰:「事未发,治之有绝。今兵西乡,治之何益?且盎不宜有谋」。错犹与未决,人有告盎,盎恐,夜见窦婴,为言吴所以反,愿至前,口对状。婴入言,上乃召盎。盎入见,竟言吴所以反,独急斩错以谢吴,吴可罢。
右《袁盎传第十九》。同子骖乘,袁丝变色,天下后世以为美谈。夫使诚实在于民,君则固,谠言也。然盎以患谈害己,用种微谋而发之,托公以济私,虽外若忠,其实诚不足道也。错始议削诸侯,盖曰削之亦反,不削亦反。顾吴、楚实反,而以诛错为名,错何罪哉?使盎为国计,斩一错,信可无血刃而解吴、楚,虽非所以令诸侯,姑曰纾目前患,犹可也。然盎以错尝按己免为庶人,会错欲复按盎,而窦婴又与错有隙,事急投婴,由婴得对。假正以遂奸,岂惟忠不足道,盖罪人也!班固言盎「虽不好学,亦善傅会。仁心为质,引义慷慨」。仁心,盎不足当也;引义,时时至焉;若曰「亦善傅会」,则盎之情也。智能先事而谋,谈、错无所施,自以为得,而不足以免安陵郭门之祸,亦何为哉?若止上不驰峻坂,却慎夫人坐,塞梁王求为嗣语,而班固与其数直谏,若此则可。
其六 晁错学申商
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生所,为人峭直刻深。孝文时,天下无治《尚书》者。齐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馀,老不可徵,乃诏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迁博士。
右《晁错传第十九》。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函、矢、巫、匠,凡世之所须,阙一不可。四人者,各以其技食功,心何所异?而矢人与匠独被不仁之名。故择术者必慎其初。晁错治《尚书》,明帝王之论,与董、贾同称。惟其初以申、商刑名之学杂之,故不纯于儒。至欲用术数教太子,终被峭直刻深之名,岂必其资近是耶,亦术不可不慎也。观其论三王,莫不本于人情,如生而不伤、厚而不困、扶而不危,与夫取人以己、内恕及人、所恶不彊、所欲不禁,至讽孝文以绝秦乱法、除苛解娆、宽大爱人者,此岂申、商之所及哉?然错已学其术矣,不幸议论时时有之,故世得以议己,欲一洒之,不可也。若其所行事,亦不过患诸侯彊大,欲稍削之,与案爰盎受吴王金。诸侯诚骄,盎诚贿,固不得不治。此岂一切俗吏刑名刻深之意乎?会盎仇错,得以吴、楚反事藉其口,而错竟以冤诛。其后邓公对孝景,以错尊京师万世之利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而景帝亦喟然恨之。班固亦曰:「错虽不终,世哀其忠」。则是错之始死,其是非固已白矣。而司马迁独以谓「变古乱常,不死则亡」。夫错豫为国计,虑山东反者,抗言而削之,岂「变古乱常」哉?若指其所欲更令三十章者耶,则当时文帝既不尽听,而诸侯固已欢哗。以不尽听、未尝行之言,而实其「变古乱常」之罪,嗟乎,迁亦不能无牵于世议哉!
其七 文帝赐晁错玺书
「《传》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臣错愚陋、昧死上狂言」。文帝嘉之,乃赐玺书宠答焉,曰:「皇帝问太子家令,上书言兵体三章,闻之。书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今则不然。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在于此。使夫不明择于不狂,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
右《晁错传第十九》。人臣言事,而报以玺书,汉法与故事所无也,出于文帝嘉错而为之,故《传》云「宠答」。夫人君自以谓大患在于不明,以不明择不狂,自以谓万听而万不当,天下其忧不治也哉?呜呼!非其诚心乐善,忘万乘之隆,而惧薄冰之危,安能以一切之言而虑动乎心,其声于言,惟恐不及,至于如是之深切哉!三代已降,人君谦以来下如文帝者寡,自汉至唐,惟太宗一人,而太宗后少懈,于文帝愧矣。故特出之三章,不足道也。
其八 张释之以赀为郎
张释之与兄仲同居,以赀为骑郎⑴,十年不得调,亡所知名,欲免归。爰盎知其贤,乃请徙释之补谒者。既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论,令今可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之间事。
右《张释之传第二十》。入物者补官,古无此也。出于秦汉兵兴,用度不足,权宜为之。然贤如释之,顾出于其间,至位九卿,汉廷臣无出其右者。卜式亦以赀宦为御史大夫,至与汲黯同称质直。夫人材岂有流品之异哉?至于爰盎,父故为群盗,汉用盎材,亦不问其所从来。盗子犹可,赀何不可乎?虽公孙弘、晁错之徒以科举进,亦未有以的然先数子者。后世一切以科举经术取士,公卿贵人舍曰科举,则不能至。至入物补官,仅得一命,以脱民伍多矣。何古取之杂,不必以学,虽贱且易如彼,而贤者多;后世择之精,非学不可,虽贵且艰如此,而不肖者众也?政教在上,风俗在下,未易论也。自其次言之,以天下为一家,无为同异,以君子待小人,则中人慕义,皆勉而为君子;以家为天下,家人自有心,以小人待君子,则中人趋利,皆流而为小人。则亦无疑乎取之杂而贤多,择之精而不肖者众,如此其反也。
⑴ 如淳曰:「汉注:赀五百万,得为常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