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追还陈习误罚昭示信令奏(熙宁元年十一月) 北宋 · 王安石
臣窃闻转对官陈习坐言人罪恶被黜监当,习之为人忠邪愿奸,臣所不知,然陛下施罚如此,有未安者二。上下之所以相遇者,诏令也;诏令所以行于天下者,信也。诏令不信,则人主之权废矣。故孔子以为兵与食皆可去,而不可以无信。今陛下命群臣,使斥言有位之阿私、朋比、尸素,有一人言之,则不考问其虚实而绌之,则甚害陛下之信。此未安者一也。人主之听天下不可以偏,偏则有弊。偏于恶言人罪,则其弊至于奸不上闻。真宗但恶人潜行交结,阴有中伤,故诏言事者不得留中,此未有大失也。然在位者遂以为人主厌恶言人之恶者,其俗之弊,乃至大臣奸邪赃污而真宗终不得闻。盖言人之恶者既众,人所不喜而人主又厌恶之,则其弊必至于此。今有一人为陛下斥言人臣之罪,未知其虚实,而陛下遂以为大恶,则今孰敢为陛下言人之奸者乎?奸不上闻,则虽大臣复有赃污狼藉者,陛下亦无由知之而天下之政坏矣。此未安者二也。臣闻人主之听天下,务在公听并观,而考之以实,断之以义,是非善恶,皆所欲闻,所不欲闻者,诬罔欺诞之言而已。即不欲闻人之恶,则「象恭滔天」、「方命圮族」,非尧之所得知也。尧所以能知共工及鲧之恶而又知舜之善者,盖以能公听并观,不蔽于左右亲习之人,而考之以实,断之以义,一切斥绝,拒塞诬罔欺诞无义之言而已。故《书》之称尧者,以其能疾谗说、畏巧言,非以其恶言人之恶也。人主所以为赏罚者以善恶也,欲知善而不欲知恶,则是欲有赏而无罚也。有赏而无罚,有春而无秋,非天地之道、阴阳之理也。臣愚以为陛下此举过矣。其作始则小,其弊成于后则大,不可不察也。改过不吝者,成汤之所以圣也,伏惟陛下不吝改此,则天下幸甚。
言司马光不当居高位奏(熙宁三年二月) 北宋 · 王安石
光外托劘上之名,内怀附下之实。所言尽害政之事,所与尽害政之人,而欲寘之左右,使与国论,此消长之大机也。光才岂能害政,但在高位,则异论之人倚以为重。韩信立汉赤帜,赵卒气夺,今用光,是与异论者立赤帜也。
画一申明常平新法奏(熙宁三年三月) 北宋 · 王安石
奉旨以臣僚数言常平新法不便,盖未喻朝廷之意。今本司明谕中外,凡今所患,尽是州县官吏弛慢,因缘为奸,不可归于法。请委按察官谨绳官吏,而朝廷严督按察官而已。今画一申明,乞敕诸路安抚、转运、提点刑狱、提举官,晓谕所属官吏,使知法意。
一、言者谓元敕云公家无所利其入,今河北提举官乃令出息三分,失信于百姓。本司今按《周礼》泉府之官,民之贷者取息有至二十而五,而曰国事之财用取具焉。今常平新法,预给青苗钱,但约熟时酌中物价,若熟时物贵,即许量减市价纳钱。既言量减市价纳钱,即是未定合纳实数,故河北约东州县纳钱不得过三分,京西、陕西等路大抵不过二分而已。凡此盖为量减市价指挥未有约定实数,恐纳时倍贵,州县量减钱不多,致亏损百姓,即非法外擅为侵刻也。就诸所约惟河北最多,然云不过三分,即非定取三分之息。若物价低平,即有当纳本色,不收其息,或止收一二分息之时,多少相补,比《周礼》贷民取息立定分数已不为多。况近又令预给价钱,若遇物价极贵,亦不得过二分,即比《周礼》所取犹少,于元条欲广储蓄、量减时价指挥不相违戾,固无失信之理。又《周礼》国事财用取具于泉府之官赊贷之息,今常平不领于三司,专以振民乏绝,此周公之法,乃不以取具国事之财用,故云公家无所利其入。
一、言者谓上三等户及城郭有物力户即从来兼并之家,今乃立定贯伯,许之贷借,非抑兼并之意。又河北每保须要上三等户一人,上等户必不愿请,官吏既防贫户不能送纳,岂免差充甲头以备代陪?又提举官峻责州县,如人户不愿请,即结罪申报。若选官晓谕,却人户愿请,即当别作行遣。州县官吏惧提举官晓谕,茍免捃拾,岂无贫下浮浪愿请之人,或须散配?本司今按乡村上三等及城郭有物业户亦有阙乏之时,从人举债,岂皆是兼并之家?今贷贫民有馀,则以给此等户,免令就私家取一倍之息,乃是元敕抑兼并之意。河北每保须要上三等户一人者,盖以检防浮浪之人。若有上户肯与同保,即非浮浪之人,若无上户肯与同保,即自不许支给,何须更行散配?若谓上三等户必不愿请,须差作甲头,自是抑勒违法。况今年开封县甚有上三等户愿请,即非抑勒。以近验远,事理可知。至于提举司约东官吏,止是阙防因循避事坏法之人,即非迫胁,须令抑配。若提举官或急于功利,讽州县抑配与人,即诸路各有安抚、转运、提点刑狱,其为朝廷委任,皆在提举官之上,若有州县官员故欲堕坏新法,或曲徇提举官意指抑勒百姓,自当纠举,依法施行,及具事状闻奏,岂宜以宫吏违法之故,遂欲废法?
一、言者谓百姓各有本户税赋及预买䌷绢,又生此一重预给青苗钱,则人户不易。本司今按百姓税赋之外,逐路承例科歛,名目诚多。然当阙乏之时,不免私家举债,出息常至一倍,此所以贫者愈困也。今贷与常平本钱,乃济其艰急,又止令约熟时中价例纳斛斗,至于时物价贵,然后令纳见钱,比元本不得过二分,即是免于兼并之家举一倍之息,民户有何不易?
一、言者谓但躬行节俭,常节浮费,自然国用不乏,何必使与利之臣四出以致远近之疑。本司今按先王之政,未尝下以食货为始,张官置吏,大抵多为农事也。近世以来,农人尤为困苦,朝廷但有徭役加之,初无岁时补助之法,近自京畿,陂防沟洫多有不治,乃至都城侧近,往往绵地数百里弃为污莱,父子夫妇,流离失业,四方遐僻,不问可知。一方水旱,则饿死者相枕藉,而流移者填道路。如前岁河北一饥,则不免漕江淮之米以救之,然于人之流亡饿莩未有补也。至有非泛用度,或不免就上等户彊借钱物,百姓典卖田产物业以供暴令,此亦可谓国用乏矣。至于差役困苦农民,使之失职,则士大夫之所共见,不待论说而后可知矣。故陛下即位,诏书丁宁,以务农理财免人役为政事之急,诚知方今之忧为在此也。今置提举常平广惠仓官,兼主管农田水利差役事者,凡以为此而已,固非使之朘削百姓以佐人主私费,亦岂得谓之兴利之臣而致远近之疑?
一、言者谓今常平千馀万缗散作青苗钱,民所欠负,财力既竭,加以水旱之灾,不得不为之倚阁,因郊赦除之。十年之后,千馀万缗散而不返矣。常平旧法,自古立制,而无失陷之弊,不当变改。本司今按常平新法,预给价钱,并令公人识认,又须十户以上为一保,如河北又须保内有上三等户一人,自来预买䌷绢及给青苗蚕盐,其关防法未能备具如此。乃不闻有拖欠除放,则常平新法自非官吏故欲沮坏,不容独致失陷官物。今新法之中,兼存旧法,但以旧法广储蓄、抑兼并、赈贫弱之方尚为未备,又无专领官司,所以诸路例多籴价贵斛斗,至有经数十年出粜不行,无补赈救。又粜籴之时,官吏奸弊百端,故须约《周礼》赊贷增修新法,专置一司,提举觉察,非废旧法、违古制也。
一、言者谓新法不当示之条约,明言利息。本司今按《周官》贷民,明言以国服为息,盖圣人立法,推至信于天下,取之以道,非为已私,于理何嫌而不可明示条约?
一、言者谓坊郭户既无青苗,不可贷借。本司今按常平旧法亦粜与坊郭之人。今若给散农民有馀,仍不许坊郭之人贷借,是令常平有滞积馀藏而坊郭之人独不被朝廷赈救乏绝之惠也。《周礼》贷民之法,无都邑鄙野之限。今新法乃约《周礼》太平已试之法,非专用陕西预散青苗条贯也。
今新法方行,若官吏不能体朝廷立法之意,不肯公共推行,或以钱斛抑配与人;或利在易为催纳,专贷与物力高彊户;或留滞百姓不为及时急纳,故纵公吏乞取,致百姓枉有糜费;或不量民物力,给与钱斛太多,致难催纳;或不能关防辨察,令浮浪之人自为一保,冒请官物,致难催纳;或拖延不为及时催纳,却非理科校公人百姓之类,自是州县官吏弛慢,因缘为奸,不可归咎于法。乞令逐路安抚、转运、提点刑狱、提举官常切觉察,依条施行,命官具案取旨,重行绌罚。安抚、转运、提点刑狱、提举官失于举觉,致朝廷察访得实,亦当量罪,第行朝典。
答诏问冯京等处置事宜劄子(熙宁三年七月) 北宋 · 王安石
臣伏奉手诏示以冯京奏疏,使得参预处置之宜。顾臣区区,才智浅薄,不能宣畅圣问,使群愚早服,尚何以塞明旨、裨大虑乎?然则初固疑京必出于此,盖京所恃以为心腹贤肠者,陈襄、刘攽而已,重为众奸所误,何为而不出于此?《书》曰「惟辟作威」,又曰「去邪勿疑」。陛下赫然独断,发中诏暴其所奏,明其不知邪正是非,必挠国政,而罢黜之,则内外自知服矣。即疑未有可代,使知杂御史摄事,乃是先朝典故,徐择可用,固未为晚。若示人以疑,取决于外,必有迁延其事以待众奸之合,而众奸知陛下于邪正是非之辨未能果也,必复合而诪张,以乱圣德而疑海内,如陛下所料无疑也。若陛下未欲卒然行此,则且委曲训谕以邪正是非所在,观其意若可开悟则大善,若度其不可开悟,臣以谓除事之害,莫如早也。近陛下累宣谕胡宗愈事,既已尽其情状,涵而不决,令久在耳目之地,亦非难壬人、胜流俗之道也。愿陛下并虑及此。若陛下以谓如此者众,不可胜诛,则臣恐邪说纷纷,无有已时,何有定国事乎?且以尧、舜之明而忧驩兜、畏共工,奈何陛下独欲无所难也!朝廷去邪与疆埸除寇无以异也,寇众而强,磐亘岁久,则捍之以勇,持之以不倦,所讨多而后听服,固其理也。臣既预闻大政,又陛下待臣不疑如此,不敢避形迹有所不尽,伏惟陛下赦其狂愚而察其忠,幸甚。所有冯京疏,谨随劄子进纳。
论陈襄不当除知制诰劄子(熙宁三年九月) 北宋 · 王安石
臣伏见陛下宣谕中书,以知制诰阙,令勘会蔡延庆、陈襄等资历。窃以陛下擢人寘之高位,纵不能得忠良智能之士助兴政理,犹当得其无损。如陈襄邪慝,附下罔上,阴合奸党,兴讹造讪,以乱时事,陛下必已明知,陛下每欲崇奖,臣诚不知所谓。今违道合众、妨功害能之臣不为不多矣,陛下又进如襄者助之,不知于时事为无损邪?有损邪?今春陛下除襄侍讲,又召试知制诰,襄辞命之语,以为古之仕者不得志则可以之齐、之楚、之宋,今天下一君,不可以他之,惟辞尊居卑为可,故欲辞侍讲、知制诰,而且在记注之官。陛下以谓记注之官可比抱关击柝之贱乎?人臣辞官之礼可以出此言乎?且襄止是附离富弼、曾公亮茍求官职之人,今日陛下德义,朝廷政事,何至使如襄者以任高位为辱也?其不识礼义,敢为骜诞,以疑惑圣听、取悦奸人如此!若陛下徒以左右游谈之助多而擢用,此乃流俗之所以胜而襄之计中也。襄今春既有辞尊居卑之奏,今秋必不敢遽复就职,不逡巡而后受,则偃蹇而终辞。高位者,人主所以荣天下之材,陛下乃彊以与乱时事之憸人,而为其所拒,以广其流俗之妄誉,而自令爵命为世所贱,臣窃为陛下耻之。臣已尝略论襄之邪慝,不宜重有所陈,顾在廷之臣,孰肯违流俗以助陛下,消小人之道者乎?是以复冒昧言之,伏惟陛下详酌。
答诏问黜孔文仲事奏(熙宁三年九月) 北宋 · 王安石
陛下患韩维辈出死力争文仲事,臣固疑其如此。文仲诬上不直,以迎合考官不逞之意,若不如圣诏施行,而用考官等第奖擢,则天下有识者必窃笑朝廷听察之不明,而疏远无知者谓陛下所为诚如文仲所言,而比周不逞之人更自以为得计。此臣不敢不奉行圣诏也。今韩维欲出死力争之,若陛下姑息从之,则人主之权坐为群邪所夺,流俗更相扇动,后将无复可以施为。今流俗之人务在朋党因循,而陛下每欲考功责实,考功责实最害于朋党因循,则其欲挠陛下之权固宜如此。陛下诚能深思熟计,以静重持之,俟其太甚,然后御之以典刑,则小人知畏而俗亦当渐变矣。其详乞俟臣祠事罢入见奏论。
乞奖谕梓州路转运司减省差役奏(熙宁三年十一月) 北宋 · 王安石
据梓州路转运司奏:「本路多以小小官物为名,起发纲运,枉破衙前重难分数。如戎州近年起发牛筋角三纲,载送官员至荆南,共载牛筋四十有五斤,角九十对,差兵稍五十有五人,借过䌷绢布一百馀匹,绵三百馀两,大钱二十四贯有奇,粮米一百四十八硕有奇。泸州发牛筋角八纲,所载物及借请钱粮等,其数多少大略与戎州相去无几,而又所差兵士、借请钱粮绵绢,动经一年以上,或一年半不还,缘路请过钱粮尚不在此数。所差衙前押牛皮纲,又最为第一等重难。今来已将昌、普等七州军所纳筋角纲,止附搭成都府下水纲船,至荆南及梓、遂等七州军,贮以棕笼,差递铺兵担至凤州交割,更不别差船纲,见今亦无积压。未发数目及团并陆路纲,会共减一百三十六纲,并减定本路诸州军监远近接送知州、通判、签判衙前,及减罢押纲随送得替官员衙前共二百八十三人,及省诸州军监县差役公人共五百一人。兼点检梓州等处自来公使厨库,衙前陪费钱物,最为侵刻。内遂州每年纲运重难三千一百馀分,公使厨库乃占二千七百分。梓州有在州酒场、两盐井第一等优轻,皆以理折勾当公使厨库重难分数,而差以次场务充管勾纲运。及果、荣、戎、泸等州衙前,苦于公厨之类陪费,若不更改,即今后投名衙前,各不愿充役。乞行裁减,及差官重定诸州衙规」事。检会近累诏诸路监司提举官相度差役利害,各未见条上。其前项事并是久来于公私为害,而监司或以因循,背公养誉为事,不肯悉心营职,除去宿弊。今梓州路转运司独能上体陛下忧恤百姓之意,率先诸路,奉承诏旨,讲求上件利害,公忠之实,宜被旌赏,乞特加奖谕。其所减衙前及纲运并差官重定衙规事,仍乞依所奏施行。所有公使厨库陪备冗费,合行裁节约束事件,并据本司状称,见不住催促。诸州军相度农田水利差役条件,如纲运及州县役人更有可以团并裁减,兼省并乡邑合行减放役人,别具闻奏。并乞下本路速相度画一条上。内减省州县役人,更下本司相度保明经久有无妨阙。其减省役人、团并纲运,及裁减公使厨库非理陪费、仍下诸路并依此及详朝廷累降指挥,速具合裁定事件闻奏。
论交阯事宜疏(熙宁三年十一月) 北宋 · 王安石
伏奉手诏,赐示王圭所进文字,且论及交趾事。窃承圣志以丰财靖民为事,此生民之福也。然万里之外,计议于初,不容不审。温杲等以钦、廉等州为忧是也,至欲戒敕边臣,抚慰交趾,即恐不须如此,既伤陛下之信,或更致交趾之疑。盖朝廷未尝有此而今有此,则彼安能不思其所以然乎?昔者秦有故厚遗义渠戎王,更为义渠所觉,反见侵伐。臣恐用杲之策,即万一交趾更觉而自备,且或为难于边,则是秦与义渠之事也。其馀所建明数事并易潘夙、陶弼,候开假取旨。臣闻先王智足以审是非于前,勇足以断利害于后,仁足以宥善,义足以诛奸,阙廷之内,莫敢违上犯令,以肆其邪心,则蛮夷可以不诛而自服,即有所诛,则何忧而不克哉?中世以来,人君之举事也,初常果敢而不畏其难,后常为妨功害能之臣所共沮坏,至于无成而终不寤,忠计者更得罪,正论者更见疑。故大奸敢结私党、托公议以沮事,大忠知事之有败而难于自竭,如此则虽唱而孰敢和,虽行而孰敢从?彼奸人取悦于内而诞谩于外,愚人冒利徼幸于前而不图患之在后,又皆不足任此,如此而以举事,则事未发而智者前知其无成矣。盖天下之忧不在于疆埸而在于朝廷,不在于朝廷而在于人君方寸之地。故先王详于论道而略于议事,急于养心而缓于治人。臣愚不足以计事,然窃恐今日之天下,尚宜取法于先王,而以中世人君为戒也。臣于众人中最蒙陛下眷遇,宜先众人敢及于此,伏惟陛下省察,则天下幸甚。
乞赈恤士卒奏(熙宁四年四月) 北宋 · 王安石
今士卒极窘,或云有衣纸而擐甲者,此最为方今大忧。自来将帅不敢言赈恤士卒,赈恤士卒即众以为姑息致兵骄。臣愚以为亲士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爱而不能令,譬如骄子不可用也,兵骄在于爱之之过。前见陛下言郭进事,臣案《进传》言进知人疾苦,所至人为立碑纪德政,惟士卒小有违令辄杀。又太祖尽以所收租税付之,具牛酒犒士卒。进所杀必皆违令者,至于犒赏士卒,知其疾苦,必已备尽人情。惟其能如此,然后能杀违令者而令无怨,不然则进何以能用其士卒,每战必克?今将帅于抚士卒,未尝敢妄用一钱,视士卒穷困如此,然无一言闻上,盖习见近俗。臣恐士卒疾困则难用,且或复有庆州之变,谓宜稍宽牵拘将帅之法,使得用封桩钱物,随宜赈恤士卒,然后可以责将帅得士卒死力也。
答手敕问酸枣升户等事奏(熙宁四年五月) 北宋 · 王安石
取开封、祥符两县新旧簿阅视,其减等者至多,升等者至少。盖诸县造簿,等第不同,皆系官吏缓急。如开封乃有七百户第一等,此不可不减。酸枣、东明乃各数百户三等已上,馀皆四等已下。至有三等以上役,本等阙人差,又尽取于四等以上,此乃是四等中自有合为三等以上之人,而造簿不正,缘吏人受赂寘之下等。及至上等无人,则又不免纠取,纠取之时,又可取赂。若不升降使各从其实,则徒使吏人长奸,百姓侥倖,又有偏受困苦者,非政事也。且逐等物产皆有籍,在籍第四等以下,较其物产乃与三等同,则何可不升,升之,百姓亦自无憾。乞如司农寺所奏约束。
论治体奏(熙宁四年五月) 北宋 · 王安石
治百姓当知其情伪利害,利害,不可示以姑息。若骄之,使纷纷妄经中书、御史台,或打鼓截驾,恃众为侥倖,则亦非所以为政。天下事大计已定,其馀责之有司,事不当则罪有司而已。今每一小事,陛下辄再三手敕质问,臣恐此体伤于丛脞,则股肱倚办于上,不得不堕也。且王公之职,论道而已,若道术不明,虽劳适足自困,无由致治。若道术明,君子小人各当其位,则无为而天下治,不须过自劳苦纷纷也。
论秦凤沿边招纳事劄子(熙宁五年二月) 北宋 · 王安石
臣伏见秦凤沿边安抚司招纳事,乃以兼制羌人,朝廷所当并力以就其事,独出于圣算而又专委王韶。独出圣算,则执政以己不任其咎,而幸无所成以复其前言;专委王韶,则将帅以权有所分,而多方沮坏,以快其私志。此皆陛下所自照察也。比来中外交奏,谓韶奸罔,屡经按验,韶实无他,故得迁延至今,所营稍见功绪。而郭逵又复与韶矛盾,论奏纷纭。逵之捃拾,不遗馀力,然其所诋,亦未见韶显然罪状。而逵前后反覆,辞指不逊,且在圣览,非臣敢诬。今日陛下宣谕,逵欲以招纳为己任,又言逵以为韶之措置多所乖方,逵又以为摩正极易扫除。如逵所奏韶事,初未见有乖方。若言摩正易为扫除,则奏状何故张皇摩正事势如此?方陛下委逵以招纳之事,逵固不以为然,不知今日何故却欲以为己任?其所言不可凭信如此,而又嫚侮骄盈,陛下都无所惩,何以复驭将帅?招纳一事,方赖中外协力之时,在廷既莫肯助陛下成就此功,郭逵又百端倾坏。逵既权势盛大,其材又足为奸,若扇动倾摇于晻昧之中,恐陛下终不能推情状,如此,则岂但不能集事,亦恐因此更开边隙。《书》曰:「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今日便有处置,已非古之先见,然犹愈于迷而不复也。伏惟陛下早赐详酌,徙逵所任,稍假王韶岁月,宽其衔辔,使谗诬者无所用其心,则臣敢以为事无不成之理。臣于郭逵、王韶何所适莫,但蒙陛下知遇,异于众人,义当自竭,以补时事。故辄忘进越犯分之罪而冒昧陈愚,伏惟陛下裁赦。
宣德门卫士挝伤本人乘马事劄子(一 熙宁六年正月) 北宋 · 王安石
臣今月十四日从驾至宣德门,依逐年例,自西偏门入,有守门亲事官闭拒不令臣入,挝击臣从人鞍马。从人告诉,而臣窃恐成例有违仪制,所以未敢陈奏。寻取责到行首司王冕等状,称自来从驾观灯,两府臣僚并于宣德门西偏门内下马,却于左升龙门出。兼检到嘉祐八年、熙宁四年本司《日记》,体例分明。又会问得皇城司吏手状,称宣德门即无两府臣僚上下马条贯。寻又令会问自来体例,却据勾当皇城司状,称取到在内巡检指挥使毕潜等状,称自来每遇上元节,两府臣僚合于宣德门外下马。切缘臣自备位两府以来,上元节从驾并于宣德门西偏门内下马,门卫未尝禁止,独今年闭拒不许入,而随以挝击。会问到皇城司,又称即无条贯,却只取到在内巡检指挥使毕潜等状,称自来合于宣德门外下马。虽据皇城司取到毕潜等状内所称如此,即与行首司王冕等状内所称自来体例不同。伏乞圣慈,以臣所奏付所司勘会条例施行。所有取责会问到文状,谨具劄子缴连进呈。取进止。正月二十四日,臣安石劄子。
宣德门卫士挝伤本人乘马事劄子(二 熙宁六年二月) 北宋 · 王安石
臣近论奏宣德门西偏门事,闻已送开封府勘会。臣止为自来两府臣僚下马有常处,而今来皇城司与中书行首司所称各异,理须根究,乞付所司定夺,使人有所遵守。至于禁门中卫之人,既见元无条贯,遂有止约,亦无深罪。伏乞圣慈详酌,特加矜恕。干冒天威,臣无任惶惧之至。取进止。二月日,臣安石劄子。
谢慰谕宣德门事劄子(熙宁六年二月) 北宋 · 王安石
臣检御无素,乃至私人干犯禁卫,惶惧震扰,不知所图。方俟得望清光,昧冒陈叙,伏蒙圣恩,曲赐慰谕,臣诚感诚恐,无任激切屏营之至。
乞以爵命羁縻甫望个恕奏(熙宁六年十月) 北宋 · 王安石
得熊本书,以为甫望个恕晏子可羁縻。初,本在京师,臣与言当如此,本不以为然,及今乃知须合以爵命羁縻。缘甫望个恕羁旅,能略有生夷自立,必粗有才略,或是豪杰。若不羁縻,任其并吞,以彼生夷,不难并制,遂致强大,即为一方边患。今乘其未然,以爵命羁縻,旁近诸夷,各随所部,加以爵命。既各有爵命,并为内属部落,即难相并吞。纵欲如此,即诸部各待王命,彼亦畏中国讨伐,又怀恩命,自虽并吞之心息。此所谓为大于细,图难于易也。
乞明军纪立帅威奏(熙宁六年十月) 北宋 · 王安石
陛下欲经略四夷,则须明军中纪律。太祖遣兵伐江南,谕曹彬但能斩次将,即能为大将,盖知「长子帅师」、「弟子舆尸」之义故也。今王韶为大帅,高遵裕则陵慢于东,景思立则陵慢于西。昨与思立分路,乃令思立自择要去处,其后约与思立会合,思立乃不肯来,即止令苗授以下来。不得已而来,然亦不至所期处而止。臣闻如此,问之李元凯,果然。若将佐乖戾,不相承禀如此,则大将威名不立于境内,如何欲加敌国?今韶幸有功,臣谓陛下宜稍别异,令高遵裕、景思立辈知所忌惮,则韶威名宣著边境。大将威名宣著,即胜之半也。如其不然,恐缓急有大举动,必误事耳。
言星变不足信劄子(熙宁八年十月) 北宋 · 王安石
臣等伏观晋武帝五年,彗实出轸,十年,轸又出孛。而其在位二十八年,与《乙巳占》所期不合。盖天道远,先王虽有官占,而所信者人事而已。天文之变无穷,人事之变无已,上下傅会,或远或近,岂无偶合?此其所以不足信也。周公、召公岂欺成王哉,其言中宗所以享国日久,则曰:「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不敢荒宁」。其言夏、商所以多历年,则亦曰德而已。裨灶言火而验,及欲禳之,国侨不听,则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侨终不听,郑亦不火。有如裨灶,未免妄诞,况今星工,岂足道哉?所傅占书,又世所禁,誊写误,尤不可知。伏惟陛下盛德至善,非特贤于中宗,周、召所言,则既阅而尽之矣,岂须愚瞽,复有所陈。然窃闻两宫以此为忧,臣等所以徬徨不能自已。伏望陛下以臣等所陈开慰太皇太后、皇太后。臣等无任兢惶恳激之至。
乞黜邓绾练亨甫奏(熙宁九年九月) 北宋 · 王安石
臣久以疾病忧伤,不接人事,以故众人所传议论多所不知。昨日方闻御史中丞邓绾尝为臣子弟营官,及荐臣子婿可用,又为臣求赐第宅。绾为国司直,职当纠察官邪,使知分守,不相干越,乃与宰臣乞恩,极为伤辱国体。兼绾近举御史二人,寻却乞不施行,必须别有所因。臣但闻其一人彭汝砺者,尝与练亨甫相失,绾德亨甫游说,故乞别举官。亨甫身在中书习学公事,兼臣屡尝说与须避嫌疑,勿与言事官子弟交通。今审如所闻,即绾岂可令执法在论思之地?亨甫亦不当留备宰属。乞以臣所奏付外,处以典刑。
乞废玄武湖为田疏(熙宁十年) 北宋 · 王安石
臣蒙恩特判江宁军府,于去年十一月十一日到任管当职事。当时集官吏军民,宣布圣化,启迪皇风。终戍一载,所幸四郊无垒,天下同文。然臣窃见金陵山广地窄,人烟繁茂,为富者田连阡陌,为贫者无置锥之地。其北关外有湖二百馀顷,古迹号为玄武之名,前代以为游玩之地,今则空贮波涛,守之无用。臣欲于内权开丁字河源,泄去馀水,决沥微渡,使贫困饥人尽得螺蚌鱼虾之饶,此目下之利。水退之后,济贫民,假以官牛、官种,又明年之计也。贫民得以春耕夏种,谷登之日,欲乞明敕所司,无以侵渔聚歛,只随其田土色高低岁收水面钱,以供公使库之用,无令豪强大作侵占。车驾巡狩,复为湖面,则公私两便矣。伏望明降隆章,绥怀贫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