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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问(八) 南宋 · 薛季宣
问:兵家之法万变,而其大校有三:曰战,曰守,曰和。
以祖宗行之,不过各守一事,皆能得志于契丹。
金人之强,非徒契丹比也,其贪顽残贼,自其先世则然。
惟我二宫躬行尧舜之道,待夷狄者不一而足,三者递用,如环无端,校德则虏暴我仁,用师则我直虏曲。
然自逆亮渝盟,于今将五岁矣,边鄙之上,既未闻有朝甘泉、焚龙廷之奏,虽保固疆埸,议者犹以为未详,岂古今异宜,祖宗之法不可尽用?
抑和战异势,三者不可并时而出也?
诸生学道尊王,必有以决天下之疑,樽俎折冲,为不可胜之略,以战则克,以守则固,以和则久者,有司愿与闻之,将抉所长,言之执政。
策问(九) 南宋 · 薛季宣
问:古者量事设官,官有常守而无溢员之患,未闻待次而授者。
降自近世,入仕之路日广,而官有常员,吏部注官,至逆用八九年阙;
内而职事,外而监司,亦或以数人而待一官,置吏以还,无此其弊。
进士,古之乡举,任子,世禄之旧也,于今既不可废;
军功以赏战士,鬻爵流外,汉唐亦多得人。
今欲一切暂停,则贤愚有同滞之叹;
姑仍其故,弊将日深。
诸生讲论其宜,必有便于今而不戾于古之法,国家将采而用,其详著之于篇。
策问(一○) 南宋 · 薛季宣
问:三王兵出于农,有征无战,故无宿师漕挽之费;
秦、汉用兵夷狄,刍运力单,议者始为屯田,世收其利。
在今长征战士,非征役之士也,平时惰游废业,往往去而从军,使之营田,非本情也,非人情而强之事,将不免于怨谤逃逸。
或为罢议屯田,且不可成,馈饷之劳,何当休息?
今欲讲明其说,将使战士力于农田而无怨弃之尤,或为屯田而无烦于战士,计将安出?
诸生其详说之。
策问(一一) 南宋 · 薛季宣
问:历观前古良将之兵,未始非因粮于敌,敌之积聚,皆我之资也。
近人谋不及远,故皆计费而后出师,费之不供,不可进以尺寸;
设能克敌,又多顿挫而不得前,坚垒相持,费不胜计。
输运则民不堪命,屯田则军不乐从,进退孔艰,遂有中道而废。
何术可使士安南亩,飞挽不劳?
何策可以因敌取资,而无不给之患?
此军计也,愿条其数之详。
策问(一二) 南宋 · 薛季宣
问:古者天子建国,置命卿之相,诸侯立邑,设大夫之宰,虽其职有内外,官有崇卑,所以司牧其民,辅佐其君一也。
夫天生烝民,不能使之自治,相笼以智,相加以力,而争竞狱讼由此作。
善为吏者治之有术,临之有政,民不之犯,至于无欺足矣。
《传》称子产治郑,民不能欺;
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
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
三子之为,世无能优劣之。
至于烹鱼之诈,乐其得所,犹未免乎不智之嗤,恶在其为不能欺也;
河娶之沃仍而未革,犹不免乎沈巫之诡,恶在其为不敢欺也。
宓子学乎圣师,美政行乎单父之域,渔人远在幽独,不忍欺其大夫,故虽孔子大之,惜其所治之小。
四科之设,其不列于政事,何也?
抑夫三子之政,其犹未臻于道,将有说乎?
皇上以舜绍尧,以民为天下本,置吏二千石,必亲问之于朝;
宰官初除,亦必中书审察,命吏之法,何减治古!
然而不欺之俗未闻如三子者之风,不识古今异时,将人事之不同也?
将使今之君子,其守宰郡县致治之美,无欺之俗,皆不愧夫三子,其道何由?
策问(一三) 南宋 · 薛季宣
问:六艺折衷于夫子,夫子之学,六艺不与存焉!
《论语》辑录夫子之言,六艺之喉襟也,难疑答问之辞,盖圣人之门,讲明道学之奥者。
《诗》、《书》、《礼》、《乐》既稔闻而熟道之,《易》者性命之原,《春秋》圣人笔削,夫子曾不之及,而门人弟子又殊不问,何哉?
仁义之途,礼乐之事,皆圣人所以教弟子。
求仁之问不一而止,夫子之答,不过曰「如是而为仁」,曰「可谓仁之方」,于仁卒未尝言。
于义非独不言,然亦莫之问也。
且先进于礼乐,圣人以「野人」名之;
后进于礼乐,以「君子」称之。
曰「如用之,则吾从先进」,然则礼乐之用,弃君子而从野人矣。
「空」之一语,六艺未尝言,「回也庶乎其屡空」者何谓?
惟礼文之博约,固所以竭其才,而曰非「多学而识之」,曰「君子多乎哉?
不多也」,「鄙夫空空如」者,圣人焉问?
至竭两端而告,宁与颜子同乎?
然则六艺之归,仁义礼乐之教,颜氏所学圣人之道,果何适邪?
老子、瞿昙之学,与圣人异,今其教与圣人并行者,道不同,古不相谋,观于老氏之无,佛氏之空,则疑若圣人之所以教,而颜氏庶几焉者,是邪?
非邪?
诸生学于圣人,沈潜久矣,明以告我,毋知不言。
策问(一四) 南宋 · 薛季宣
问:汉、唐文体三变,而班、马、韩、柳为之宗。
二班工情理之言,愈倡六经之学,其揆一也。
然汉之体制日趋卑下,唐文骎骎近古,柳文章与时高下,将班、韩诸公,其才自有优劣邪?
帝尧、孔子之文章,于《书》、《论语》备矣,汉、唐文士未尝不以是为宗师,屡有变更,举不相似,意者古今异世,尧、孔之文不同后世之作欤?
诸生饱于学文,幸为开辨其惑。
策问(一五) 南宋 · 薛季宣
问:汉、唐基命中兴之主,肇造函夏,绍复先王之大业,虽曰人君之略,而其名臣辅佐之绩,与为多焉。
时君康其臣佐之功,厥有图赞论述之事,在汉高帝时,有若十八侯;
在宣帝时,有若十一名臣;
在世祖时,有若二十八将。
唐贞观间,有若二十四功臣。
位次所列,麒麟、云台、凌烟阁之所画,至或藏之宗庙,为之铭赞,其事重矣,是宜去取,极当时之选。
史籍无传疑之谬,求之于策,则大不然。
顾或元功佐命,维时名人,而不在诸公之列,中才列将,容有滥吹其间;
又或同功一时,而去取不同,均有亲嫌而弃留特异;
或不终而尚录,或遂绝而不书,必有说焉。
何以不著十八侯名位、封国?
《史记》、《楚汉春秋》固已不同;
《汉表》、《泗水亭碑》同出班固,论次自有差别。
凌烟所图二十四人尚矣,《唐书》阙一不书。
曰「荆州都督谯国公绍」者,《两京记》称柴绍,《功臣赞》称许绍,二人官爵无异,容或并存,而二书有高士廉焉,未详何者为是。
研穷其事,传必有之。
夫古之所以贻今,今之所以观古者,惟凭史籍,而陆贾、司马迁、班固、吴兢、韦述、吕温,皆著书于当代,或一人而自相乖背,果何以哉?
诸生探讨古文,究之熟矣,当时去取之说,书传所以不同,于此必能言之,其明辨之无略。
策问(一六) 南宋 · 薛季宣
问:周道东,风化熄,先王之迹荡灭无馀。
仲尼继文王而兴,修六经之教,师法后进,以为万世准式。
当时之士,有能洁己而进者,殆无所拒绝,是以三千之徒从声而至,杏坛洙泗,弦歌不辍,而七十子者遂速肖于圣人,所以诱掖之、作成之,其亦至矣。
观夫子之见互乡、见南子,虽佛肸、公山弗狃以畔人召之而欲往,圣门广纳,于此可见。
子张之非子夏,亦有「于人何所不容」之语,阳货、孺悲之见,何圣人拒之之深邪?
一者拜而时亡,一者辞而鼓瑟,应对弦歌之际,厥有旨哉!
彼夷俟之原壤,将命之童子,自人而论,可以无讥,扣胫之云,或人之答,所为言动,其故何邪?
诛奸回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真学士大夫之事,况在《论语》之书乎!
诸生必究其端,其明著之无略。
策问(一七) 南宋 · 薛季宣
问:人之大伦,友其一也。
取友之际,古人难之。
道之不明,交朋道丧,旷千百岁才可以一二数,而势利之交在焉。
夫庄周、惠施皆以老氏为宗,其论交固善也,周经施墓,有「斤墁」之叹,其相与者不薄矣;
而「鯈鱼」之辨,「鹓鼠」之喻,「蚊䖟」之论,独何自而发欤?
当唐之时,李、杜、韩、柳皆以诗文名世,单父之乐,论文之思,雪日之况,托子之际,亦可谓久要矣,而「欲杀」之句,「饭颗」之嘲,实录、志铭略不假借,安坐甘食,见之于书。
此又不可得而通者,岂盛名之下,人情不无相轧,将相成之道,于谊固当然哉?
有司未达其所以然,诸生其明告我。
策问(一八) 南宋 · 薛季宣
问:传道之序,自孔子、曾子、子思、孟轲端若贯珠,盖无可疑者。
然《论语》记颜渊死,孔子以况伯鱼;
《史记》鲤年五十,其亡先孔子三岁,回少孔子三十岁,三十二而死,则是先伯鱼九年也,取信《论语》,则伯鱼之亡久矣。
《世家》、《家语》:曾子少孔子四十六岁,子思年六十二,则曾子于仲尼之卒也未壮,子思犹逮事其先祖。
《孔丛子》有子思及孔子、曾子、孟子车问答。
《檀弓》、《孟子》、《汉艺文志》皆称子思与鲁缪公同时;
《孔丛》又逮于缪公卒。
《孟子题辞》、《列女传》:孟轲学于孔子之孙子思,孟子传学于子思之弟子。
《资治通鉴外纪》:缪公访子思之岁,距孔子卒七十有三年,而《周纪》鲁缪公薨,子思见卫谨侯,后此又三十有一岁,下距孟轲见梁惠王之岁凡四十有一年。
上下一百四十五年之间,而道学三传,未足多过,子思之年无乃过于寿考乎?
由此言之,《史记》殆为不妄,而孔氏所记,与夫《檀弓》、孟子、刘向、班固、赵岐、司马公、刘道原皆非无稽而妄作者,记事参错,虽道原亦不能无疑。
诸生论古人于数千百载之间,皆有以祛其妄而辨其惑,传道之次,所当尤谨焉者,近在眉睫,固将先之,幸为开发其疑,明引据依于下。
策问(一九) 南宋 · 薛季宣
问:古者贤士大夫逢时遇主,以道光明于时,有德有言,世所希仰。
遭秦灭学,其姓名固多湮没,后无传焉。
惟舜之五臣,商之三仁,武王十乱,周之八士,作者七人,与夫所谓逸民者,始皆卓然章章,有以自见,得圣人一语而后其道愈明。
盖其高深视河华,昭晢齐日月,不其伟乎?
虽与天地并存可也,柰何诸儒传其姓名,人有一说?
言其年代,乃大不同?
惟三仁,孔子既详言之;
朱张之行,盖阙如也,作者之数,或以为十字之讹。
夫人固不逃乎六经史传之间,儒者宜当深考先儒之说,会有一定,孰得孰失,生其辨据详之。
策问(二○) 南宋 · 薛季宣
问:兵法莫难于用间,莫深于用间。
田单复齐,秦灭六国,汉高亡楚,句践报吴,皆藉间以成功。
微乎微乎!
间言一入,敌情尽见,彼君臣缔合之交判然离,而我计行矣,故曰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
孙武之书曰:「商之兴也,伊挚在夏;
周之兴也,吕牙在商」。
夫商、周之王,伊、吕之佐,决非行间以图人之国者。
求之书传,则升陑出其不意,乘黎而商始咎周,诚有似于兵法,岂二王之道,神至于无形哉?
小康夏之盛王,用众一旅,光复夏祀,亦二王之举也。
其使女艾谍浇,季子诱𤡬,袭浇于逐犬,易首于缝裳者,见之传记,不可诬也。
伊、吕之事,未可遂以为无有,为之其亦有道乎?
诱敌以子,尤难入者,计将何自而出邪?
方国家当虏之强,未雪大耻,圣上怀冰握火,思复东都之会,前古之事,不识可用于今欤?
何用行之?
有司敢请。
中庸解(1164年) 南宋 · 薛季宣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
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天命,上天之载也。
性,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也。
道,日用也;
教,成物者也。
天命即性也,率性即道也,修道即教也。
性、命、道、教,皆非自外作者,在乎不失其正而已。
于所不见不闻之地,有毫釐之差,则失性命之正;
失性命之正,则去道远矣。
隐见微显,本一道也,未有动乎中而不形于外者。
戒慎恐惧,所以贞夫一也。
人之于道也,造次颠沛而不可违者也。
无入而不自得,观感之教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
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物生而静,天之性也;
感物而动,性之欲也。
喜怒哀乐,皆性中之物也。
方其未发,不可谓之有;
及其既发,不可谓之无。
喜怒哀乐正于未发,可不谓中乎?
发而不失其所谓中,可不谓和乎?
中者道之所自出,故谓之大本;
和者物之所同归,故谓之达道
天地之大,万物之夥,未有离乎道者也。
泯中和而不离,开物成务之道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
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
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君子之中庸,中庸也;
小人之中庸,反中庸也。
时中,时措之宜也,中节者也。
反中庸则安于不善,此小人之中庸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
民鲜能久矣。
中,正性也;
庸,常道也。
居正有常,所谓至德。
安之为贵,安之悠久之道也。
择中庸而不能守,非所谓安之者也。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所贵于知者,为其能有择也;
所贵于贤者,为其能有见也。
人之望也,所赖以先民也,愚者固不及矣,知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行乎?
不肖固不及矣,贤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明乎?
孔子兴「道不行」之叹,盖叹贤而知者过犹不及。
君子小人之间,不能以寸。
饮食而知其味之正,斯无嗜好之僻也,毋偏毋颇,则近道矣。
过物之累,所恶其凿者也。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
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所恶于知者,为其凿也。
舜好问而好察迩言,盖未始自用,而亦不轻信之也。
迩言犹察,况其远者乎!
天下之理,未有无二端者,好问而察迩言,遏恶而扬善,此执两端而用其中之道也。
欲求中而二端之弃,吾见其执一而非中也。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
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子曰:「君子可以大受,而不可小知也。
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
二者适反,君子小人之辨。
众人之知,所谓小知也;
惟知之小,陷乎大患而不自觉,虽知中庸之择,固无安之之理。
夫小知而大知自见,惟不役于小尔。
久于中庸之德,其惟大受者乎!
颜子择中庸而得一善,所谓识道也;
拳拳服膺则心服而身守之矣,未尝须臾离也,何从而失之乎!
舜之为舜,不过执两端而用其中;
颜之为颜,不过择中庸而得一善,君子之道,焉可诬也,在乎知本而已。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天下之事可以强为者,是皆可能者也。
中庸,天道也,不可以能之也,能之非道也,执中而无方者也,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德行。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
北方之强与?
抑而强与?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
君子居之。
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
而强者居之。
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
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
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子路之问,盖强弱之强也。
孔子分君子、小人之辨,托南方、北方之强应之。
南方之强,君子居之,所谓养其大者,犯而不校之类;
此伯夷、叔齐所以廉顽立懦,求仁得仁也。
北方之强,盖子路所谓强者,此匹夫之勇尔。
和而不流,中立不倚,国有道不废,不为无道改节,自强矫矫,惟有道者能之,而汝也矫。
矫,特立貌。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
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
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素隐行怪,掩其素行,行其僻左,以欺世盗名者,半途而废,自暴自弃者,若之人也,皆为人者也。
圣人有所不能为,为之不能已也。
君子之道,乾乾而不息者也。
遁世不见知而不闷,非惟人之知也,依乎中庸,徒以成身而已,非圣人而能与于此乎!
君子之道,费而隐;
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
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
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
语小,天下莫能破焉。
《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
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道不远人,故虽匹夫匹妇,可以与知之。
至大至神,虽圣人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己能,所谓费而隐者,其中庸之至乎!
天地之大,而人有所憾,不能成其大尔。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
言必有物,安得举而破之乎!
造端乎夫妇,可以与知也。
察乎天地,所谓上下察也。
鸢飞鱼跃,各正性命者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豚鱼鸟兽,夫岂外此哉!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
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伐柯执柯以为远,此近于天地之大,犹有所恨者。
日用饮食,此民之不可须臾离者也,道不可离,又何远焉!
知修道之在人,可以语率性之道矣。
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以人治人,非求诸远者;
过而能改,为善莫加焉。
夫子一以贯之,盖无所谓忠恕。
忠恕之道,譬诸己而已矣
立己与物,则其去道逾远,无人我之辨,所谓一以贯之也。
不欲人之加诸我者,吾亦欲无加诸人,善推所为,能忠于恕,则近之矣。
违道不远,犹非道也;
一贯之也,无所俟于推矣。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
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
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
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
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
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
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君子之道四:君臣也,父子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
是皆不可能也,在修其在我者也。
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所谓修道也。
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聿求厥中者也。
言行相应,则所谓君子之道者,丘未能一,所以能一之也。
慥慥谨也,言不可不慥慥然也。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
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
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素其位,所谓居易也。
不愿乎外,不易乎世者也。
不易乎世而行其素,无适而不中矣。
上之陵下,下之援上,皆徇物而外驰者,故怨尤生焉。
内求于己,又谁怨乎?
行险徼幸,盖不知命者也。
得之不得,曰有命,所以穷通而长乐也。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
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
兄弟既翕,和乐且耽。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道不远人,在我而已。
大学之道,自正心诚意以至化家刑国,未有本乱而末治者也。
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故君子必自反也。
仁之实,事亲是也。
孝悌为仁之本,岂有它哉!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
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
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
矧可射思,夫微之显」。
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鬼神,至幽者也,而人莫敢不敬,以其体物之著也。
诚之不息则著,岂外是哉!
譬射以有反身之仁,穷神以见至诚之德,知微之显,知远之近,则可以言中矣。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
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
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
《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
宜民宜人,受禄于天。
保佑命之,自天申之」。
大德者必受命。
舜之受命,所谓天地合其德者,原其宗本,不过充事亲之孝,因天材而笃之尔。
栽培倾覆,皆天道之当然者,舜何与焉!
达天之德,而不能得天者,未之有也,而况于迩者乎!
子曰:无忧者,其唯文王乎?
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
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
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
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
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
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
期之丧,达乎大夫;
三年之丧,达乎天子;
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
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
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
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
序爵,所以辨贵贱也。
序事,所以辨贤也。
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
燕毛,所以序齿也。
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
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
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
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无忧,得天者也。
达孝,仁亲者也。
文王上有以得其亲,下有以施乎子,全其天乐,又何忧乎!
武王、周公所以上继文王,善推其所为而已。
近而事亲,大而事天,治人神,和上下,未始不本文王之道,无或不当理者,则文王之无忧,武王、周公之达孝,其至矣乎!
郊社禘尝,所以交神有道,指掌之示,夫何远之有哉!
哀公问政
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
其人存,则其政举;
其人亡,则其政息。
人道敏政,地道敏树。
夫政也者,蒲卢也。
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
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知天,知命也。
知人,知道也。
为政在人,所谓人存政举人亡政息者也。
地道之可察者,莫敏于树,人道之可通者,莫敏于政。
文武之政具在,而人莫之行也。
得人行之,则其化物,何异于蒲卢之变?
然待其人而后行尔。
为政之道,得人为本。
身不明道,无以知人
不先体仁,无以入道。
君子之道无他,仁义而已矣
知事亲为人事之本,尊贤为适道之宜,由是而之焉,则礼可以义起矣。
是故为政莫善于知天,知天莫尚于知人知人莫大于尊亲,尊亲莫过于修身。
知修身,则可以仁民矣。
凡为政而不及于修身知化,皆非所谓正也。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
五者天下之达道也。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
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
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达德所以行达道,一所以行三也。
仁以本之,知以通之,勇以成之。
知、仁、勇三者相须为用,而不可偏废,所以行之不过曰一而已。
一者何也?
所谓知天者也。
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则知、仁、勇之三,未始离乎一也。
天下达道亦大矣。
交亲之际尽而足,通乎达德,则未见其五也。
斯道也在人而已。
人之资质有限,能强而至于道,则与生而知之,安而行之者等尔。
明于蒲卢之喻,则可以言政矣。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
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
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
而好学、力行、知耻者近之。
三者之心,人皆有之,充其所为,则达德可致,身修而可以为政矣。
修道之谓教,而于天下国家何有!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
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
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
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
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
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
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
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
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
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九经之治,自修身始,所谓行之者一,皆行其所无事也。
尊贤先于亲亲,所以立道也。
大臣之敬,不敢亵也。
小臣之体,恐疏之也。
子庶民,来百工,内之所以安治;
柔远人,怀诸侯,外之所以信服。
皆行其所无事,而以修身为本。
君子之于天下也,将以安全之也,非徒有之而已。
修身以教,各因其材而笃,使人得之观感,咸事其事,不敢不勉。
以尊乎治者,先王修道之教也,皆自我出也,所以行之者广,求诸己者,岂不约乎!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
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
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
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
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
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治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曰豫而已。
事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已能,皆以修身为本。
诚明乎善,所以立事也。
道也,行也,事也,言也,豫皆前定之矣。
见之事业,宁有穷乎!
所贵乎坐进此道。
诚者,所以立豫也。
至诚与天地同流,不诚无物矣。
不诚无物,则不明于善。
交人之际,将何以有行乎!
道之不行,不诚故尔。
《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
率此而行,则无往而不济矣。
诚者,天之道也;
诚之者,人之道也。
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
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
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
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
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
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
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天道,本然者也。
人道,当然者也。
至诚,则无它事矣。
此舜所以从欲而治,孔子纵心所欲而不踰矩也。
学、问、思、辨、行,所以诚之者也。
学之贵博,问之贵审,思之贵慎,辨之贵明,行之贵笃,知此五者,可以无失矣。
审于问,笃于行,其功常十倍于人,未有不至者。
致曲能有诚也,学者所贵以诚身也。
不诚乎身,则何贵于学!
诚者,天之道也。
至明至强,固有之也。
柔愚逐物,害之也。
至诚则本然者见矣。
故学而未至于启蒙发蔀,如蒲卢之变,皆不足以言学也。
自诚明,谓之性;
自明诚,谓之教。
诚则明矣,明则诚矣。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
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
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
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
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
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性,本然者也;
教,当然者也。
本然者未尝不著,由当然以即本然,则本然之性见矣。
故虽圣人,未有不由学而至者。
所谓致曲也,知所谓教,自愚而圣,无难者,诚明盖一道尔。
诚,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
明者,诚之著也。
至诚复性,则上下咸察,吾性中之本然者,而焉有不尽哉!
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言命矣。
立命之道,自反身始也。
参乎天地,非尽性者能之乎!
致曲无所不用其至者,每用其至,至则诚矣。
至诚不息,则形而发见。
故变化自我出也。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
国家将兴,必有祯祥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
见乎蓍龟,动乎四体。
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
至诚如神。
天道之神,所以能体物者。
诚一之至,未始离于物也。
至诚与天道相似,故神神而明之,所谓格物也。
格物而不明,则善不善之将然者,无所潜于隐伏矣。
诚者,自成也;
而道,自道也。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
是故君子诚之为贵。
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
成己,仁也;
成物,知也。
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诚自成,道自道,夫岂外物邪?
物则之尽,在诚而已,不诚无物,故以诚为物之终始也。
诚者物之终始,岂徒诚身而已哉!
尽己尽物,则中和致而天地位,万物育。
无物不一,无适非中,皆吾性之成德,安有内外之分乎!
仁也知也,由成己、成物辨也。
仁知之辨,惟其时而已。
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
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
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壹言而尽也。
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不贰,诚也;
不测,神也。
天地之神,亦诚而已矣
至诚斯不贰矣,不贰则自然不息,以至于尽神。
天之高,地之厚,道之悠久,神之不测,惟至诚可以与于此。
诚之为道,顾不大邪!
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兹天道之变化。
一言可尽,曰诚而已。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
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
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
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高明、博厚、悠久者,天地之道,此其可知者也。
天昭昭之多,地一撮土之多,山一卷石之多,水一勺之多,皆近而小者,及其至也,盖不可知之也。
其所以为天地山川而不可知者,曰诚而已。
《诗》曰「惟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
「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
大哉圣人之道!
洋洋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于穆不已」,天之命也。
不显之德,文王所以受命也。
洋洋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威仪,待其人而后行者,此于乎不显,纯亦不已之德也。
全乎天德,至道之归也,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天之为天,文王之为文王,其道非它,诚之不息而已。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
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
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
无道,其默足以容。
《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其此之谓与?
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君子之道,行其所无事也。
德性,天性之本然者。
问学,尽性之本然者。
广大,措之四方上下而准者。
精微,至约之在人者。
高明,所以覆物者。
中庸,所以成物者。
温故,反本者;
知新,知来者。
敦厚,自广者;
崇礼,接物者。
皆以修身为本,廓而充之,则与天地准矣。
为上处下,兴邦免祸,未有不自此途出,此明哲之所以保其身也。
学不由此,所谓反古之道也。
自用之愚,自专之贱,灾其自取之也。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
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
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
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徵也;
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礼乐,圣人之事也。
制礼作乐,天子之事也。
今天下有其时者也。
不以圣人居天子之位,礼乐不可作也。
此天之道也,作之者妄也。
夏礼不足徵矣,殷礼可学而不可从也;
礼从时,孔子之所以从周也。
孔子之不能制礼作乐,无其时,且无其位也。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
上焉者,虽善无徵,无徵不信,不信民弗从。
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
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
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
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
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
《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
庶几夙夜,以永终誉」。
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三重,三节也,上焉不可使知之者也,下焉日用而不知者也。
故君子用其中,必本于修身。
本诸身,徵诸庶民,匹夫匹妇皆可与知之,上无太高,下无太渎,百姓心悦诚服,知所徵信,则敬而从之,所以适道也。
天地鬼神,先圣后圣,其道一而已矣,莫不以人为本。
知天知人,不过内外之合而已。
民有所徵而能信,无思不服,不可得而远近,吾修道之教也。
见誉有由矣,外是而求誉,非永终誉者也。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
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
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
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
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天地之大,诚而不已者也。
仲尼远继前圣,合德二仪,博厚高明,应物无迹,大小咸德,体合万殊。
小者如水之流通,异行而俱入于海;
大者如物之自化,不可见而未始踰闲。
天德之至,所以为夫子哉!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
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
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
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
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
溥博渊泉,而时出之。
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
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
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书》曰:「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
所见不同,一于广运之德尔。
成配天之德,则其处身接物,皆顺而不妄,动而愈出,惟有本者能之尔。
天地之大,何所不容,何所不逮。
苟能此道,则有不言之信,无为之教,声容言动,其有不格者乎?
此为天道之当然,所谓无思不服者也。
此道也,可以见天地,可以贯金石,有血气者而能外于是乎!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
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
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天下之大经,正也;
天下之大本,中也。
经纶大经而立大本,非全于天者不能也。
求全于天,诚之而已。
诚者,天地万物所受以生也,人之所以自成也,夫焉有所倚。
然亦不可诬也。
望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卓然如有立,参然如倚衡。
有所倚者,其何能然!
此道之本,可得而知者。
聪明圣知,性中之本然者,固有之也,唯全于天者尔。
天全而后诚至,而中正立矣。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
故君子之道,闇然日章
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君子之道,其可知者,非其至也。
至不可以意知,而可与有行也。
小道的然,则的然已矣,其将何以为远?
知行远之自迩,登高之自卑,则可以适君子之道。
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所谓不显之德也。
知德之不显,则知的然之恶矣。
子夏以谓小道可观,而泥于致远;
非可观,则何以为小道欤!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
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
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
《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
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所以戒慎恐惧也。
自反而缩,吾何慊乎哉!
故君子敬其独尔。
内不自欺,曾何人所不见之有。
人所不见,而谓之难也,况己所不见乎!
此君子所以大过人也。
「相在尔室」,室非身之外也,况室以为喻也。
内且不愧于屋漏,敬信其日用尔。
不动之敬,不言之信,何有哉!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
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民威于鈇钺。
《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
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君子之道本诸身,加乎天下,莫不以修身为本也。
修身本乎诚敬,所谓笃恭也。
笃恭而天下平,修道之教也。
「奏假无言」,「不显惟德」,至于「时靡有争」、「百辟刑之」,惟至诚之格物,如此民心悦而诚服,天下有不平乎?
庆赏刑威,劝赏之道也,不用而民不倍,诚之至也。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
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
《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声色之感,岂所以化服人心乎!
圣人不以感人,知德而已。
故夫子言本末之辨。
毛,轻微之至也;
道,微乎微者也。
知道之妙,则知非毛之所可伦拟也,尚不可得而伦拟,矧可射乎!
无声无臭,天道之始也。
中庸之学,所以研求性命之正,和同天人之理,不知天道之始,其何以为至哉!
皇极解(1164年) 南宋 · 薛季宣
《洪范》九畴,次五曰「建用皇极」,次皇极于中,数九畴用中于建也。
尧舜之禅传,是中也;
孔颜之学明,是中也。
自章句之说起,《洪范》为灾异之书,儒者间以意明之,其已駮矣。
无證而民不信,故君子难言之。
虽然,极之敷言,帝之彝训也;
帝训不明于天下,走病焉,敷求厥中,颛以经学为解。
大中所谓命,中立而百顺备矣。
各正性命,民之中,中以生也。
率性之谓道,中非自外至也。
于时保之,莫非尔极也。
《洪范》曰:「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
惟时厥庶民于女极,锡女保极」。
人之过也,各于其党;
人能弘道,非道之弘人也,是故立之斯立。
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无入而不自得者,惟不害者能之。
天理之灭,人欲害之也。
反身而诚,至诚则无他事矣。
百为事守,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而后可以弗畔。
执中之道无它,卷卷服膺而已矣。
《洪范》曰:「凡厥庶民,亡有淫朋。
人亡有比德,惟皇作极。
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女则念之」。
子言之:「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
可与适道,未可与立;
可与立,未可与权;
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
孟轲有言:「所谓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是故识轻重之为贵,识轻重则知权矣。
君子之时中,时中为权,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
夫大受者不可以小知也。
《洪范》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
语中德之盛也。
性无有不善,心无有不正,存心养性,所以事天也。
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复之见天地之心不远。
复无祗悔,一日克己复礼,而天下归仁焉。
一言善,而千里之外从之,是集义所生也。
《洪范》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女则锡之福。
时人斯其惟皇之极」。
道不远人,在推其所为而已。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
夫子之一以贯之,非多,学而识之也,所贵乎坐进此道。
《诗》不云乎:「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
惟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彊禦」。
故大人正己而物正,修身而天下平。
《洪范》曰:「亡虐茕独,而畏高明。
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
富有之谓大业,充实之谓美。
渊泉溥博而时出之,有本者如是也。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必先诚其意。
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
内外正,天地之大义也,一正家而国定矣。
舜刑于二女,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
身不行,道不行乎妻子。
《洪范》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
女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
有诸中,斯必形诸外。
是故诚之为贵,诚之不息则著,著则通,通则放乎四方上下而准,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故曰「不诚无物」。
《洪范》曰:「于其亡好德,女虽锡之福,其作女用咎」。
子言之,道其难行矣乎!
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
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
中庸其至矣乎!
民鲜能久矣。
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于民。
两端非执一也,其为物也不贰,则其动罔不中。
在舜之命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惟精惟一,允执厥中」。
人各有心,知微之显,则本心灼见,而中一见之矣。
《洪范》曰:「毋偏毋颇,遵王之义(读如俄。)
毋有作好,遵王之道。
毋有作恶,遵王之路。
毋偏毋党,王道荡荡。
毋党毋偏,王道平平。
毋反毋侧,王道正直。
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天不言而四时行,百物生,以行与事,示之而已。
圣人代天理物,修辞以尽意,知风霆雨露之无非教也,则可以言天矣。
在《易·恒》之繇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
故君子言有物而行有常,有常之吉,不言之教也。
《洪范》曰:「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于帝其训」。
人无有贵贱,道无有高下。
不获乎上,无以使下;
不获乎下,无以事上。
中极之道,立九经以行三德者也。
故曰:欲为君,尽君道;
欲为臣,尽臣道。
中,其天下之道本乎!
《记》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不能达之天下而可乎!
《诗》云:「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不识不知,顺帝之则」。
又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
岂弟君子,民之父母」。
于乎!
其有进于是夫。
《洪范》曰:「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
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大学解(1164年) 南宋 · 薛季宣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
虑而后能得。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
民之秉彝,好是懿德。
能明是德,则近人矣。
能明是德,则知止矣。
有止故不妄,不妄故能安,能安故能动。
明德,本也;
应物,未也。
故学道贵知本,知本则知缓急后先之序,而无过举之患矣。
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能安而静,物莫之挠,动而应物者,盖无难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
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有良知,有小知。
良知,知德者也;
小知,小小知见也。
域于小知,良知无自发也。
能致其知,则知之至者见矣。
物物则之,在人者不明明德,则物无以尽;
不能尽物,则知之至者无自而发。
格,至也。
物至则良知见也。
良知发见,则所知必至,意无有不诚,心无有不正,家国天下无不自正。
所施者寡,所被者博矣。
《洪范》曰:「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
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
所谓格物也。
「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
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以知德修身为本也。
「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天子、庶人之一是也。
尧自「克明俊德」至于「黎民于变」,仲尼由「三十而立」至于「所欲不踰矩」,大学之道无它,在乎格物而已。
不知尽己而欲尽人之道,难矣哉!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
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小人閒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
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
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
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
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大学之道,自知德始,意诚而下,皆其序也,不可躐而至也。
慎独,致一之道也。
致一之至,不戒而严矣。
《易》曰「无有师保,如临父母」,严之至也。
不欺其内,好之如色,恶于欺也。
如恶恶臭,自牧如此,非出勉强而后可以为。
谦谦,慎独之始也。
不诚无物,君子其可欺乎!
小人为欺,徒以自欺而已。
十目十指,其将谁欺!
德之润身,由其意之诚也。
心广体胖,至诚之道,将与天地参矣。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
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喧兮。
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
「如切如磋」者,道学也;
「如琢如磨」者,自修也;
「瑟兮僩兮」者,恂慄也;
「赫兮喧兮」者,威仪也;
「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
《诗》云:「于戏,前王不忘」!
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淇澳》之诗,美武公之德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所以形容之也,为天造而人功之似也,由其知学而自修者至也。
恂慄,和敬也。
威仪,度数也。
修道在己,而民之不能忘者,各以其所求得也。
君子乐得其志,小人乐得其事,凡以身修而应之有道也,故必诚其意。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
汤之《盘铭》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明德,俊德也。
日新,德新也。
惟天阴骘下民,民之受中以生者,明于是也。
圣人所以达天德也,由其固有之也。
克明则克类矣。
文王纯亦不已,日新之盛德也。
尽斯尔也,用其极之谓也。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
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
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
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止,极也。
仁之至,义之尽也。
知止而后能定,能定则不它矣。
此谓知本。
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无所不用其极也。
能知所止,无所往而不建其极也。
黄鸟尚知安身之所,人而不求所止,可乎?
讼之起也,中无所定也。
知止,自不欺矣。
犯而不校,夫何讼之有乎!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
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
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
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
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中庸之学,以率性为道。
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
有所忿懥恐惧,则非所谓中,而本性昏矣。
心者神明之舍,居中虚以治五官者也。
心为事夺,五官皆失其正,非所以安神明也。
一正心而本性正矣。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
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
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
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君子之道无他,善推其所为而已。
譬所亲爱,譬所畏敬,譬所哀矜,譬所敖惰。
取譬反覆,视我心之轻重,则失其正者见矣。
好而不知其恶,恶而不知其善,皆有所偏也。
心有所偏,则吾之是非错谬失伦;
轻重无准,失其所以成已。
近而无以齐家,犹爱而不知其子,贪而不知其苗也。
「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则会归于极矣。
是故修身以正心为本,心正而天下平矣。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
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
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
《康诰》曰:「如保赤子」。
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
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孝经》曰:闺门之内,具礼矣乎!
严父严兄,妻子臣妾,犹百姓徒役也。
为国以礼,能踰上下之交乎!
君子之为天下国家,皆以修身为本。
事亲者可以事君,临下者可以临民。
此皆不学而能者也。
若保赤子,敬之至也。
知敬恭之道,斯无失之者矣。
君亲之辨,则惟其时物焉。
故曰「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克明俊德,黎民于变」,「文王以刑寡妻」者,御家邦,善推所为者乎!
一家仁,一国兴仁;
一家让,一国兴让;
一人贪戾,一国作乱。
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
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
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
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
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
无诸己,而后非诸人。
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
故治国在齐其家。
《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
《诗》云:「宜兄宜弟」。
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
《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
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
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孔子曰:「声色之于化民也,末矣」。
修道之谓教。
凡有血气,未有不缘观感而得也,此化俗之机也,皆自身修始也。
尧舜之民,灏灏如也;
桀纣之民,比屋可诛,是岂声色化之也!
皆观感然也,非勉强而从之也。
故君子必自反也。
内外之合,所谓恕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笃恭而天下平,用此道也。
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
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故君子先正其身,不愿乎其外。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
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所恶于上,毋以使下;
所恶于下,毋以事上;
所恶于前,毋以先后;
所恶于后,毋以从前;
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
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
此之谓絜矩之道。
古之善为天下国家者,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无它焉,一以贯之而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出者正,则所从者顺。
此之谓絜矩之道,矩絜而民取制矣。
是故动而为天下道,使民无不知爱其亲,知敬其长。
风俗惇厚,盖所以率之者,顺矣。
修道之教,不言之令,所谓絜矩之道,皆以身修为本耳。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
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
《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
赫赫师尹,民具尔瞻」。
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国以民为本,民以心为本,君子之得其民,得其心也。
民之好恶,其心未尝不公;
君子以民为心,公其好恶,则民爱之戴之,将父母若矣。
为人上者,下人之所瞻望也,唯中立而不倚,则服而从之。
十手十目,其严乎!
故君子在正其身。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
仪监于殷,峻命不易」。
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
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
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
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
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
《康诰》曰:「惟命不于常。
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皇天无亲,惟德是予,人之所欲,天必从之。
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
是故在得民也,得民在得心也。
惟有德者有以得民之心,故君子敬其独也。
政有本末,修身为本。
身修德建,民可得而用矣,何财非我之有!
不务建德而急于财用,民不知德,则惟财之靳,是施夺之道也。
是故有德斯有民,有民斯得天。
后利先义,先王所以受命也。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
《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
人之有技,若己有之;
人之彦圣,其心好之;
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
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
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
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
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
为国之道,在知善恶;
择善之道,仁身为本。
仁身而后能择,能择然后知人,知人嘉善则可以保民矣。
善人之道无它,贤贤而已。
媢疾之心胜,则不能与人为善,而何以保身乎!
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修身而已。
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
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
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
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进贤之法,莫崇礼貌;
去恶之要,莫先克己。
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吾命之出者未至尔。
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是谁之过欤?
惟能公其心者,可与论进贤退不肖之实。
以百姓之心为心,忠信君子所以仁。
菑必逮夫身者,骄泰害之者也。
得失之要,在我而已。
果能忠信,则身修而能公其好恶。
贤不肖之进退,在此而不在彼也。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
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
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
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
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
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
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易》称何以聚人?
曰财。
财者,国用所出,其可缓乎!
虽然,为国务民之义而已。
财者利之所在,人之所必争也。
人必争而我夺之,则利心生而礼义消矣。
务民之义,则天下一家,而财不可胜用,藏之于下,犹在君也。
以财发身,用之者也;
不知所以用之,身为财之役矣。
故君子先正其本。
为上有节,为下敦本,财用之出,庸有穷乎!
是故务民之义,在乎修身以仁民;
民化于仁,则爱之如父母,畏之如雷霆,上下情通,财皆可得而用,率斯道也,其有不终于义者乎!
一家仁而一国兴仁,非他道也,务民之义,不以利为先尔。
货悖而入,亦悖而出,此事势之必然者也。
谋大者尚皆不暇谋小,况君子而可争利于民乎?
聚敛之臣,不知义之所在,害加于盗,以争利之民也。
民争利而至于乱,则不可救药矣。
言利而析秋毫,必非养其大者之人也。
所见之小,恶知利义之和哉!
惟知利者为义之和,而后可与共论生财之道。
读天问 南宋 · 薛季宣
走读《天问》篇,而后知天之大与《离骚》之本旨。
以为《楚辞》之学,本诸《天问》,犹《乾》《坤》之为《易》,《周》、《召》之为《诗》,于传则《说卦》、《序诗》,《易》、《诗》之道举矣。
夫高高在上,日月星辰之所烛,风雷雨露之所作,此天象之可得而见,儿童女子无不自已知之者。
至天之所为高高,日月星辰之所为昭昭,风雷雨露之所为升降沸腾,虽圣人有所不道,况又其远者乎!
仁如伯夷,未免首阳之饿,盗蹠之暴,病死河东,质之常情,非其理已正,则《离骚》之作,端致意于斯云。
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兹天之所以为大,屈原为是兴问。
柳宗元为之《天对》,何哉?
传曰「画蛇而安其足」,宗元为似之。
读王莽传 南宋 · 薛季宣
三季以降,王天下者,非有德英杰之士,智足以兼天下,而仁能守之者,皆足以创业诒后,刘季、李叔德其人也。
新都侯莽之英姿杰出,夫岂季、德等辈!
徒以汉自武、宣以后,上用刚严为理,重以元、成亡道,孝哀狠悖,而文、景之泽未厌于民,未斁于天,将举小宗代之,是故国统三绝,慢藏诲盗。
莽藉椒房之势,托宰衡之重,窃先王之传器,诈极道穷,而舂陵宗室,固折箠以笞之矣。
观莽窃《六经》以文奸言,几于用智以笼其民者。
读其所为《大诰训典》,一皆窜易古书之文。
其将及诛,犹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
是真泥古不通,姿非英物审矣,居然已足以败,况天人之弃乎拱挹而能盗取神器,刘氏之所以不亡者与。
知性辨示君举 南宋 · 薛季宣
命,天禀也;
性,人禀也;
道者,天人之交际也。
孔子盖罕言命,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矣。
在古《论语》亡之,命矣夫。
「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言命止尔。
「性相近,习相远也」,所谓「不可得而闻」者。
既难言之,殆未可以言言之也,又可以言知乎?
《易·说卦》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非无事也,理穷性尽,而命已至矣。
子思论天命谓性,而卒之以「无声无臭」;
率性谓道,而继之以「不可须臾离」;
于性无所复道,兹微旨也。
孟氏论「尽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犹是说也。
其曰「尽心知性」,宜非识知之;
谓曰「性无有不善」,将未免乎以谓知之也。
无分之论,性恶之说由是起。
曰「善恶混」,果知之乎?
其曰「尧、舜性之」,则天下谁非性者?
曰「君子不谓」惟命,则不可夺矣。
夫子于命,而言知命于道,而言知道于性,不言知性。
夫命与道犹可以言知者,命有天人之分,去声。
道有时厝之宜,不可不与知之。
性者命之在天,行而为道;
知命与道,则性可由穷理而尽,又可以知言乎?
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性之尽也;
仲尼「知命不忧,尽性何疑」,命之至也;
孟氏「醇乎醇」者,其语自性善而下,未免疑乎驳也。
断以圣人之学,可以默而识之。
异教论以真空,非知命穷理之谓,兹儒者所以不道,夫何责焉!
河洛图书辨 南宋 · 薛季宣
《易·系》:「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其言盖有叙,观之以理,无晦也。
说者或谓《河图》、《洛书》本皆无有,圣人为此说者,以神道设教也。
是非惟不知圣人,直不达不言而化之义,乌足与较是非理道哉!
或者又以为当伏羲之时,河尝出龙马负图,自神农至于周公,洛水皆出龟书。
此则似是而非,无所考徵。
就龙龟之说,成无验之文,自汉儒启之,百世宗之,徵引释经,如出一口,而圣人之道隐,巫史之说行,末世闇君洎夫乱臣贼子,据之假符命,惑非彝,为天下患害者,比比而是。
圣人忧深虑远,肯为此妖伪残贼哉!
盖亦有其说已。
传注求其事而弗得,于是乎托涣漫以驾其迂诬,虽知惑世害人,不暇恤也。
且圣人之作《易》,仲尼固已于《大传》详之。
《大传》无文,其可凿以胸臆,就如其说?
「垂象」为象,降自天乎?
走尝窃痛之,为反覆以思之者更岁,推之久,究之至,而后乃得之。
《传》不云乎:「伏羲氏之作《易》也,仰以观于天文,俯以观于地理;
观鸟兽之文,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画八卦」。
图书之说,从可知矣。
夫《易》之有卦,所以悬法也。
画卦之法原于象数,则象数者《易》之根株也。
《河图》之数四十有五,乾元用九之数也;
《洛书》之数五十有五,大衍五十之数也。
究其终始之数,则九寔尸之,故地有九州,天有九野。
《传》称河洛皆九曲,岂取数于是乎?
《春秋命历序》:「河图,帝王之阶,图载江河、山川、州界之分野」。
谶纬之说。
虽无足深信,其有近正,不可弃也。
信斯言也,则《河图》、《洛书》乃山经之类,在夏为《禹贡》,周为职方氏所掌,今诸路《闰年图经》、汉《司空舆地图》《地里志》之比也。
按《山海经》所言,皆地之物产,鸟兽虫鱼草木之属,其古史职方之意欤?
仲尼所言,几不外是。
其曰「河洛之所自出」,川师上之之名也。
走不能远引,请以官仪为徵。
凡今古官书之所为名称者,必以某官司、某郡国自谓,而后具其职官。
如春秋它国之事,汉官府上尚书,其传于人,书于史,亦第称某所行某事、言某事、上某事,而于其职事皆略。
闻者皆断然不惑者,以官司郡县必有主之者,非能自尔也。
然则图书为川师上,何独至古而惑者哉?
或曰:「是则然矣,图与书奚辨」?
曰:图、书者,详略之云也。
河之原远,中国不得而包之,可得而闻者,其形之曲直,原委之趋向也。
洛原在九州之内,经从之地,与其所利名物,人得而详之。
史缺其所不知,古道然也,是故以书言洛,河则第写于图,理当然耳。
昔者周天子之立也,《河图》与《大训》并列,时九鼎亦宝于周室,皆务以辨物众而施地政,所谓「据九鼎」「按图籍」者也。
仲尼作于周末,病礼乐之废坏,职方之职不举,所为发叹凤、图者,非有它也。
龟龙之说,果何稽乎?
第观垂象之文,其义可以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