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问(一六) 南宋 · 薛季宣
问:周道东,风化熄,先王之迹荡灭无馀。仲尼继文王而兴,修六经之教,师法后进,以为万世准式。当时之士,有能洁己而进者,殆无所拒绝,是以三千之徒从声而至,杏坛洙泗,弦歌不辍,而七十子者遂速肖于圣人,所以诱掖之、作成之,其亦至矣。观夫子之见互乡、见南子,虽佛肸、公山弗狃以畔人召之而欲往,圣门广纳,于此可见。子张之非子夏,亦有「于人何所不容」之语,阳货、孺悲之见,何圣人拒之之深邪?一者拜而时亡,一者辞而鼓瑟,应对弦歌之际,厥有旨哉!彼夷俟之原壤,将命之童子,自人而论,可以无讥,扣胫之云,或人之答,所为言动,其故何邪?诛奸回于既死,发潜德之幽光,真学士大夫之事,况在《论语》之书乎!诸生必究其端,其明著之无略。
策问(一七) 南宋 · 薛季宣
问:人之大伦,友其一也。取友之际,古人难之。道之不明,交朋道丧,旷千百岁才可以一二数,而势利之交在焉。夫庄周、惠施皆以老氏为宗,其论交固善也,周经施墓,有「斤墁」之叹,其相与者不薄矣;而「鯈鱼」之辨,「鹓鼠」之喻,「蚊䖟」之论,独何自而发欤?当唐之时,李、杜、韩、柳皆以诗文名世,单父之乐,论文之思,雪日之况,托子之际,亦可谓久要矣,而「欲杀」之句,「饭颗」之嘲,实录、志铭略不假借,安坐甘食,见之于书。此又不可得而通者,岂盛名之下,人情不无相轧,将相成之道,于谊固当然哉?有司未达其所以然,诸生其明告我。
策问(一八) 南宋 · 薛季宣
问:传道之序,自孔子、曾子、子思、孟轲端若贯珠,盖无可疑者。然《论语》记颜渊死,孔子以况伯鱼;《史记》鲤年五十,其亡先孔子三岁,回少孔子三十岁,三十二而死,则是先伯鱼九年也,取信《论语》,则伯鱼之亡久矣。《世家》、《家语》:曾子少孔子四十六岁,子思年六十二,则曾子于仲尼之卒也未壮,子思犹逮事其先祖。《孔丛子》有子思及孔子、曾子、孟子车问答。《檀弓》、《孟子》、《汉艺文志》皆称子思与鲁缪公同时;《孔丛》又逮于缪公卒。《孟子题辞》、《列女传》:孟轲学于孔子之孙子思,孟子传学于子思之弟子。《资治通鉴外纪》:缪公访子思之岁,距孔子卒七十有三年,而《周纪》鲁缪公薨,子思见卫谨侯,后此又三十有一岁,下距孟轲见梁惠王之岁凡四十有一年。上下一百四十五年之间,而道学三传,未足多过,子思之年无乃过于寿考乎?由此言之,《史记》殆为不妄,而孔氏所记,与夫《檀弓》、孟子、刘向、班固、赵岐、司马公、刘道原皆非无稽而妄作者,记事参错,虽道原亦不能无疑。诸生论古人于数千百载之间,皆有以祛其妄而辨其惑,传道之次,所当尤谨焉者,近在眉睫,固将先之,幸为开发其疑,明引据依于下。
策问(一九) 南宋 · 薛季宣
问:古者贤士大夫逢时遇主,以道光明于时,有德有言,世所希仰。遭秦灭学,其姓名固多湮没,后无传焉。惟舜之五臣,商之三仁,武王十乱,周之八士,作者七人,与夫所谓逸民者,始皆卓然章章,有以自见,得圣人一语而后其道愈明。盖其高深视河华,昭晢齐日月,不其伟乎?虽与天地并存可也,柰何诸儒传其姓名,人有一说?言其年代,乃大不同?惟三仁,孔子既详言之;朱张之行,盖阙如也,作者之数,或以为十字之讹。夫人固不逃乎六经史传之间,儒者宜当深考先儒之说,会有一定,孰得孰失,生其辨据详之。
策问(二○) 南宋 · 薛季宣
问:兵法莫难于用间,莫深于用间。田单复齐,秦灭六国,汉高亡楚,句践报吴,皆藉间以成功。微乎微乎!间言一入,敌情尽见,彼君臣缔合之交判然离,而我计行矣,故曰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孙武之书曰:「商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商」。夫商、周之王,伊、吕之佐,决非行间以图人之国者。求之书传,则升陑出其不意,乘黎而商始咎周,诚有似于兵法,岂二王之道,神至于无形哉?小康夏之盛王,用众一旅,光复夏祀,亦二王之举也。其使女艾谍浇,季子诱𤡬,袭浇于逐犬,易首于缝裳者,见之传记,不可诬也。伊、吕之事,未可遂以为无有,为之其亦有道乎?诱敌以子,尤难入者,计将何自而出邪?方国家当虏之强,未雪大耻,圣上怀冰握火,思复东都之会,前古之事,不识可用于今欤?何用行之?有司敢请。
中庸解 南宋 · 薛季宣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天命,上天之载也。性,人受天地之中以生者也。道,日用也;教,成物者也。天命即性也,率性即道也,修道即教也。性、命、道、教,皆非自外作者,在乎不失其正而已。于所不见不闻之地,有毫釐之差,则失性命之正;失性命之正,则去道远矣。隐见微显,本一道也,未有动乎中而不形于外者。戒慎恐惧,所以贞夫一也。人之于道也,造次颠沛而不可违者也。无入而不自得,观感之教也。
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物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喜怒哀乐,皆性中之物也。方其未发,不可谓之有;及其既发,不可谓之无。喜怒哀乐正于未发,可不谓中乎?发而不失其所谓中,可不谓和乎?中者道之所自出,故谓之大本;和者物之所同归,故谓之达道。天地之大,万物之夥,未有离乎道者也。泯中和而不离,开物成务之道也。
仲尼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也,小人而无忌惮也。
君子之中庸,中庸也;小人之中庸,反中庸也。时中,时措之宜也,中节者也。反中庸则安于不善,此小人之中庸也。
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
中,正性也;庸,常道也。居正有常,所谓至德。安之为贵,安之悠久之道也。择中庸而不能守,非所谓安之者也。
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子曰:道其不行矣夫!
所贵于知者,为其能有择也;所贵于贤者,为其能有见也。人之望也,所赖以先民也,愚者固不及矣,知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行乎?不肖固不及矣,贤者又过中道,道何从而明乎?孔子兴「道不行」之叹,盖叹贤而知者过犹不及。君子小人之间,不能以寸。饮食而知其味之正,斯无嗜好之僻也,毋偏毋颇,则近道矣。过物之累,所恶其凿者也。
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
所恶于知者,为其凿也。舜好问而好察迩言,盖未始自用,而亦不轻信之也。迩言犹察,况其远者乎!天下之理,未有无二端者,好问而察迩言,遏恶而扬善,此执两端而用其中之道也。欲求中而二端之弃,吾见其执一而非中也。
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子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
子曰:「君子可以大受,而不可小知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二者适反,君子小人之辨。众人之知,所谓小知也;惟知之小,陷乎大患而不自觉,虽知中庸之择,固无安之之理。夫小知而大知自见,惟不役于小尔。久于中庸之德,其惟大受者乎!颜子择中庸而得一善,所谓识道也;拳拳服膺则心服而身守之矣,未尝须臾离也,何从而失之乎!舜之为舜,不过执两端而用其中;颜之为颜,不过择中庸而得一善,君子之道,焉可诬也,在乎知本而已。
子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天下之事可以强为者,是皆可能者也。中庸,天道也,不可以能之也,能之非道也,执中而无方者也,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德行。
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子路之问,盖强弱之强也。孔子分君子、小人之辨,托南方、北方之强应之。南方之强,君子居之,所谓养其大者,犯而不校之类;此伯夷、叔齐所以廉顽立懦,求仁得仁也。北方之强,盖子路所谓强者,此匹夫之勇尔。和而不流,中立不倚,国有道不废,不为无道改节,自强矫矫,惟有道者能之,而汝也矫。矫,特立貌。
子曰: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而废,吾弗能已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唯圣者能之。
素隐行怪,掩其素行,行其僻左,以欺世盗名者,半途而废,自暴自弃者,若之人也,皆为人者也。圣人有所不能为,为之不能已也。君子之道,乾乾而不息者也。遁世不见知而不闷,非惟人之知也,依乎中庸,徒以成身而已,非圣人而能与于此乎!
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焉。《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道不远人,故虽匹夫匹妇,可以与知之。至大至神,虽圣人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己能,所谓费而隐者,其中庸之至乎!天地之大,而人有所憾,不能成其大尔。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言必有物,安得举而破之乎!造端乎夫妇,可以与知也。察乎天地,所谓上下察也。鸢飞鱼跃,各正性命者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豚鱼鸟兽,夫岂外此哉!
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云:「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伐柯执柯以为远,此近于天地之大,犹有所恨者。日用饮食,此民之不可须臾离者也,道不可离,又何远焉!知修道之在人,可以语率性之道矣。
故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
以人治人,非求诸远者;过而能改,为善莫加焉。夫子一以贯之,盖无所谓忠恕。忠恕之道,譬诸己而已矣。立己与物,则其去道逾远,无人我之辨,所谓一以贯之也。不欲人之加诸我者,吾亦欲无加诸人,善推所为,能忠于恕,则近之矣。违道不远,犹非道也;一贯之也,无所俟于推矣。
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尔!
君子之道四:君臣也,父子也,兄弟也,朋友之交也。是皆不可能也,在修其在我者也。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所谓修道也。不足,不敢不勉,有馀,不敢尽,聿求厥中者也。言行相应,则所谓君子之道者,丘未能一,所以能一之也。慥慥谨也,言不可不慥慥然也。
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在上位不陵下,在下位不援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徼幸。
素其位,所谓居易也。不愿乎外,不易乎世者也。不易乎世而行其素,无适而不中矣。上之陵下,下之援上,皆徇物而外驰者,故怨尤生焉。内求于己,又谁怨乎?行险徼幸,盖不知命者也。得之不得,曰有命,所以穷通而长乐也。
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反求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耽。宜尔室家,乐尔妻帑」。子曰:父母其顺矣乎!
道不远人,在我而已。大学之道,自正心诚意以至化家刑国,未有本乱而末治者也。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故君子必自反也。仁之实,事亲是也。孝悌为仁之本,岂有它哉!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
鬼神,至幽者也,而人莫敢不敬,以其体物之著也。诚之不息则著,岂外是哉!譬射以有反身之仁,穷神以见至诚之德,知微之显,知远之近,则可以言中矣。
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故大德者必受命。
舜之受命,所谓天地合其德者,原其宗本,不过充事亲之孝,因天材而笃之尔。栽培倾覆,皆天道之当然者,舜何与焉!达天之德,而不能得天者,未之有也,而况于迩者乎!
子曰:无忧者,其唯文王乎?以王季为父,以武王为子,父作之,子述之。武王缵大王、王季、文王之绪,壹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序爵,所以辨贵贱也。序事,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燕毛,所以序齿也。践其位,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无忧,得天者也。达孝,仁亲者也。文王上有以得其亲,下有以施乎子,全其天乐,又何忧乎!武王、周公所以上继文王,善推其所为而已。近而事亲,大而事天,治人神,和上下,未始不本文王之道,无或不当理者,则文王之无忧,武王、周公之达孝,其至矣乎!郊社禘尝,所以交神有道,指掌之示,夫何远之有哉!
哀公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
知天,知命也。知人,知道也。为政在人,所谓人存政举,人亡政息者也。地道之可察者,莫敏于树,人道之可通者,莫敏于政。文武之政具在,而人莫之行也。得人行之,则其化物,何异于蒲卢之变?然待其人而后行尔。为政之道,得人为本。身不明道,无以知人;不先体仁,无以入道。君子之道无他,仁义而已矣。知事亲为人事之本,尊贤为适道之宜,由是而之焉,则礼可以义起矣。是故为政莫善于知天,知天莫尚于知人,知人莫大于尊亲,尊亲莫过于修身。知修身,则可以仁民矣。凡为政而不及于修身知化,皆非所谓正也。
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
达德所以行达道,一所以行三也。仁以本之,知以通之,勇以成之。知、仁、勇三者相须为用,而不可偏废,所以行之不过曰一而已。一者何也?所谓知天者也。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则知、仁、勇之三,未始离乎一也。天下达道亦大矣。交亲之际尽而足,通乎达德,则未见其五也。斯道也在人而已。人之资质有限,能强而至于道,则与生而知之,安而行之者等尔。明于蒲卢之喻,则可以言政矣。
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
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而好学、力行、知耻者近之。三者之心,人皆有之,充其所为,则达德可致,身修而可以为政矣。修道之谓教,而于天下国家何有!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既禀称事,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九经之治,自修身始,所谓行之者一,皆行其所无事也。尊贤先于亲亲,所以立道也。大臣之敬,不敢亵也。小臣之体,恐疏之也。子庶民,来百工,内之所以安治;柔远人,怀诸侯,外之所以信服。皆行其所无事,而以修身为本。君子之于天下也,将以安全之也,非徒有之而已。修身以教,各因其材而笃,使人得之观感,咸事其事,不敢不勉。以尊乎治者,先王修道之教也,皆自我出也,所以行之者广,求诸己者,岂不约乎!
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治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曰豫而已。事不可以意知,不可以已能,皆以修身为本。诚明乎善,所以立事也。道也,行也,事也,言也,豫皆前定之矣。见之事业,宁有穷乎!所贵乎坐进此道。诚者,所以立豫也。至诚与天地同流,不诚无物矣。不诚无物,则不明于善。交人之际,将何以有行乎!道之不行,不诚故尔。《易》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率此而行,则无往而不济矣。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之者也。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
天道,本然者也。人道,当然者也。至诚,则无它事矣。此舜所以从欲而治,孔子纵心所欲而不踰矩也。学、问、思、辨、行,所以诚之者也。学之贵博,问之贵审,思之贵慎,辨之贵明,行之贵笃,知此五者,可以无失矣。审于问,笃于行,其功常十倍于人,未有不至者。致曲能有诚也,学者所贵以诚身也。不诚乎身,则何贵于学!诚者,天之道也。至明至强,固有之也。柔愚逐物,害之也。至诚则本然者见矣。故学而未至于启蒙发蔀,如蒲卢之变,皆不足以言学也。
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
性,本然者也;教,当然者也。本然者未尝不著,由当然以即本然,则本然之性见矣。故虽圣人,未有不由学而至者。所谓致曲也,知所谓教,自愚而圣,无难者,诚明盖一道尔。诚,天道也,地道也,人道也。明者,诚之著也。至诚复性,则上下咸察,吾性中之本然者,而焉有不尽哉!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言命矣。立命之道,自反身始也。参乎天地,非尽性者能之乎!致曲无所不用其至者,每用其至,至则诚矣。至诚不息,则形而发见。故变化自我出也。
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
天道之神,所以能体物者。诚一之至,未始离于物也。至诚与天道相似,故神神而明之,所谓格物也。格物而不明,则善不善之将然者,无所潜于隐伏矣。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诚自成,道自道,夫岂外物邪?物则之尽,在诚而已,不诚无物,故以诚为物之终始也。诚者物之终始,岂徒诚身而已哉!尽己尽物,则中和致而天地位,万物育。无物不一,无适非中,皆吾性之成德,安有内外之分乎!仁也知也,由成己、成物辨也。仁知之辨,惟其时而已。
故至诚无息,不息则久,久则徵,徵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如此者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壹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不贰,诚也;不测,神也。天地之神,亦诚而已矣。至诚斯不贰矣,不贰则自然不息,以至于尽神。天之高,地之厚,道之悠久,神之不测,惟至诚可以与于此。诚之为道,顾不大邪!不见而章,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兹天道之变化。一言可尽,曰诚而已。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卷石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鼍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
高明、博厚、悠久者,天地之道,此其可知者也。天昭昭之多,地一撮土之多,山一卷石之多,水一勺之多,皆近而小者,及其至也,盖不可知之也。其所以为天地山川而不可知者,曰诚而已。
《诗》曰「惟天之命,于穆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于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而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
「于穆不已」,天之命也。不显之德,文王所以受命也。「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礼仪、威仪,待其人而后行者,此于乎不显,纯亦不已之德也。全乎天德,至道之归也,故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天之为天,文王之为文王,其道非它,诚之不息而已。
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子曰:「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灾及其身者也」。
君子之道,行其所无事也。德性,天性之本然者。问学,尽性之本然者。广大,措之四方上下而准者。精微,至约之在人者。高明,所以覆物者。中庸,所以成物者。温故,反本者;知新,知来者。敦厚,自广者;崇礼,接物者。皆以修身为本,廓而充之,则与天地准矣。为上处下,兴邦免祸,未有不自此途出,此明哲之所以保其身也。学不由此,所谓反古之道也。自用之愚,自专之贱,灾其自取之也。
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杞不足徵也;吾学殷礼,有宋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
礼乐,圣人之事也。制礼作乐,天子之事也。今天下有其时者也。不以圣人居天子之位,礼乐不可作也。此天之道也,作之者妄也。夏礼不足徵矣,殷礼可学而不可从也;礼从时,孔子之所以从周也。孔子之不能制礼作乐,无其时,且无其位也。
王天下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虽善无徵,无徵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徵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近之则不厌。《诗》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庶几夙夜,以永终誉」。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有誉于天下者也。
三重,三节也,上焉不可使知之者也,下焉日用而不知者也。故君子用其中,必本于修身。本诸身,徵诸庶民,匹夫匹妇皆可与知之,上无太高,下无太渎,百姓心悦诚服,知所徵信,则敬而从之,所以适道也。天地鬼神,先圣后圣,其道一而已矣,莫不以人为本。知天知人,不过内外之合而已。民有所徵而能信,无思不服,不可得而远近,吾修道之教也。见誉有由矣,外是而求誉,非永终誉者也。
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
天地之大,诚而不已者也。仲尼远继前圣,合德二仪,博厚高明,应物无迹,大小咸德,体合万殊。小者如水之流通,异行而俱入于海;大者如物之自化,不可见而未始踰闲。天德之至,所以为夫子哉!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书》曰:「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所见不同,一于广运之德尔。成配天之德,则其处身接物,皆顺而不妄,动而愈出,惟有本者能之尔。天地之大,何所不容,何所不逮。苟能此道,则有不言之信,无为之教,声容言动,其有不格者乎?此为天道之当然,所谓无思不服者也。此道也,可以见天地,可以贯金石,有血气者而能外于是乎!
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天下之大经,正也;天下之大本,中也。经纶大经而立大本,非全于天者不能也。求全于天,诚之而已。诚者,天地万物所受以生也,人之所以自成也,夫焉有所倚。然亦不可诬也。望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卓然如有立,参然如倚衡。有所倚者,其何能然!此道之本,可得而知者。聪明圣知,性中之本然者,固有之也,唯全于天者尔。天全而后诚至,而中正立矣。
《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知风之自,知微之显,可与入德矣。
君子之道,其可知者,非其至也。至不可以意知,而可与有行也。小道的然,则的然而已矣,其将何以为远?知行远之自迩,登高之自卑,则可以适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所谓不显之德也。知德之不显,则知的然之恶矣。子夏以谓小道可观,而泥于致远;非可观,则何以为小道欤!
《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于志。君子之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
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君子所以戒慎恐惧也。自反而缩,吾何慊乎哉!故君子敬其独尔。内不自欺,曾何人所不见之有。人所不见,而谓之难也,况己所不见乎!此君子所以大过人也。「相在尔室」,室非身之外也,况室以为喻也。内且不愧于屋漏,敬信其日用尔。不动之敬,不言之信,何有哉!
《诗》曰:「奏假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民威于鈇钺。《诗》曰:「不显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
君子之道本诸身,加乎天下,莫不以修身为本也。修身本乎诚敬,所谓笃恭也。笃恭而天下平,修道之教也。「奏假无言」,「不显惟德」,至于「时靡有争」、「百辟刑之」,惟至诚之格物,如此民心悦而诚服,天下有不平乎?庆赏刑威,劝赏之道也,不用而民不倍,诚之至也。
《诗》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曰「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
声色之感,岂所以化服人心乎!圣人不以感人,知德而已。故夫子言本末之辨。毛,轻微之至也;道,微乎微者也。知道之妙,则知非毛之所可伦拟也,尚不可得而伦拟,矧可射乎!无声无臭,天道之始也。中庸之学,所以研求性命之正,和同天人之理,不知天道之始,其何以为至哉!
皇极解 南宋 · 薛季宣
《洪范》九畴,次五曰「建用皇极」,次皇极于中,数九畴用中于建也。尧舜之禅传,是中也;孔颜之学明,是中也。自章句之说起,《洪范》为灾异之书,儒者间以意明之,其已駮矣。无證而民不信,故君子难言之。虽然,极之敷言,帝之彝训也;帝训不明于天下,走病焉,敷求厥中,颛以经学为解。
大中所谓命,中立而百顺备矣。各正性命,民之中,中以生也。率性之谓道,中非自外至也。于时保之,莫非尔极也。《洪范》曰:「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女极,锡女保极」。人之过也,各于其党;人能弘道,非道之弘人也,是故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无入而不自得者,惟不害者能之。天理之灭,人欲害之也。反身而诚,至诚则无他事矣。百为事守,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而后可以弗畔。执中之道无它,卷卷服膺而已矣。《洪范》曰:「凡厥庶民,亡有淫朋。人亡有比德,惟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女则念之」。子言之:「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孟轲有言:「所谓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是故识轻重之为贵,识轻重则知权矣。君子之时中,时中为权,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夫大受者不可以小知也。《洪范》曰:「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语中德之盛也。性无有不善,心无有不正,存心养性,所以事天也。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复之见天地之心不远。复无祗悔,一日克己复礼,而天下归仁焉。一言善,而千里之外从之,是集义所生也。《洪范》曰:「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女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道不远人,在推其所为而已。「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夫子之一以贯之,非多,学而识之也,所贵乎坐进此道。《诗》不云乎:「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惟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鳏寡,不畏彊禦」。故大人正己而物正,修身而天下平。《洪范》曰:「亡虐茕独,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邦其昌」。富有之谓大业,充实之谓美。渊泉溥博而时出之,有本者如是也。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必先诚其意。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内外正,天地之大义也,一正家而国定矣。舜刑于二女,文王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身不行,道不行乎妻子。《洪范》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女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有诸中,斯必形诸外。是故诚之为贵,诚之不息则著,著则通,通则放乎四方上下而准,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故曰「不诚无物」。《洪范》曰:「于其亡好德,女虽锡之福,其作女用咎」。子言之,道其难行矣乎!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舜执其两端而用其中于民。两端非执一也,其为物也不贰,则其动罔不中。在舜之命禹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人各有心,知微之显,则本心灼见,而中一见之矣。《洪范》曰:「毋偏毋颇,遵王之义(读如俄。)。毋有作好,遵王之道。毋有作恶,遵王之路。毋偏毋党,王道荡荡。毋党毋偏,王道平平。毋反毋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天不言而四时行,百物生,以行与事,示之而已。圣人代天理物,修辞以尽意,知风霆雨露之无非教也,则可以言天矣。在《易·恒》之繇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故君子言有物而行有常,有常之吉,不言之教也。《洪范》曰:「曰皇极之敷言,是彝是训,于帝其训」。人无有贵贱,道无有高下。不获乎上,无以使下;不获乎下,无以事上。中极之道,立九经以行三德者也。故曰: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中,其天下之道本乎!《记》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不能达之天下而可乎!《诗》云:「文王陟降,在帝左右。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又曰:「夙夜匪懈,以事一人。岂弟君子,民之父母」。于乎!其有进于是夫。《洪范》曰:「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
大学解 南宋 · 薛季宣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能明是德,则近人矣。能明是德,则知止矣。有止故不妄,不妄故能安,能安故能动。明德,本也;应物,未也。故学道贵知本,知本则知缓急后先之序,而无过举之患矣。不诚,未有能动者也。能安而静,物莫之挠,动而应物者,盖无难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有良知,有小知。良知,知德者也;小知,小小知见也。域于小知,良知无自发也。能致其知,则知之至者见矣。物物则之,在人者不明明德,则物无以尽;不能尽物,则知之至者无自而发。格,至也。物至则良知见也。良知发见,则所知必至,意无有不诚,心无有不正,家国天下无不自正。所施者寡,所被者博矣。《洪范》曰:「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所谓格物也。「而康而色,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以知德修身为本也。「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天子、庶人之一是也。尧自「克明俊德」至于「黎民于变」,仲尼由「三十而立」至于「所欲不踰矩」,大学之道无它,在乎格物而已。不知尽己而欲尽人之道,难矣哉!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閒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
大学之道,自知德始,意诚而下,皆其序也,不可躐而至也。慎独,致一之道也。致一之至,不戒而严矣。《易》曰「无有师保,如临父母」,严之至也。不欺其内,好之如色,恶于欺也。如恶恶臭,自牧如此,非出勉强而后可以为。谦谦,慎独之始也。不诚无物,君子其可欺乎!小人为欺,徒以自欺而已。十目十指,其将谁欺!德之润身,由其意之诚也。心广体胖,至诚之道,将与天地参矣。
《诗》云:「瞻彼淇澳,菉竹猗猗。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喧兮。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瑟兮僩兮」者,恂慄也;「赫兮喧兮」者,威仪也;「有斐君子,终不可諠兮」者,道盛德至善,民之不能忘也。《诗》云:「于戏,前王不忘」!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此以没世不忘也。
《淇澳》之诗,美武公之德者,「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所以形容之也,为天造而人功之似也,由其知学而自修者至也。恂慄,和敬也。威仪,度数也。修道在己,而民之不能忘者,各以其所求得也。君子乐得其志,小人乐得其事,凡以身修而应之有道也,故必诚其意。
《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汤之《盘铭》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诰》曰:「作新民」,《诗》曰「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
明德,俊德也。日新,德新也。惟天阴骘下民,民之受中以生者,明于是也。圣人所以达天德也,由其固有之也。克明则克类矣。文王纯亦不已,日新之盛德也。尽斯尔也,用其极之谓也。
《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诗》云:「缗蛮黄鸟,止于丘隅」。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子曰:「听讼,吾犹人也,必也使无讼乎」!无情者不得尽其辞,大畏民志,此谓知本。
止,极也。仁之至,义之尽也。知止而后能定,能定则不它矣。此谓知本。古人之所以大过人者,无所不用其极也。能知所止,无所往而不建其极也。黄鸟尚知安身之所,人而不求所止,可乎?讼之起也,中无所定也。知止,自不欺矣。犯而不校,夫何讼之有乎!
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中庸之学,以率性为道。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有所忿懥恐惧,则非所谓中,而本性昏矣。心者神明之舍,居中虚以治五官者也。心为事夺,五官皆失其正,非所以安神明也。一正心而本性正矣。
所谓齐其家在修其身者,人之其所亲爱而辟焉,之其所贱恶而辟焉,之其所畏敬而辟焉,之其所哀矜而辟焉,之其所敖惰而辟焉。故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者,天下鲜矣。故谚有之曰:「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此谓身不修,不可以齐其家。
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君子之道无他,善推其所为而已。譬所亲爱,譬所畏敬,譬所哀矜,譬所敖惰。取譬反覆,视我心之轻重,则失其正者见矣。好而不知其恶,恶而不知其善,皆有所偏也。心有所偏,则吾之是非错谬失伦;轻重无准,失其所以成已。近而无以齐家,犹爱而不知其子,贪而不知其苗也。「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则会归于极矣。是故修身以正心为本,心正而天下平矣。
所谓治国必先齐其家者,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故君子不出家而成教于国。孝者所以事君也,弟者所以事长也,慈者所以使众也。《康诰》曰:「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
《孝经》曰:闺门之内,具礼矣乎!严父严兄,妻子臣妾,犹百姓徒役也。为国以礼,能踰上下之交乎!君子之为天下国家,皆以修身为本。事亲者可以事君,临下者可以临民。此皆不学而能者也。若保赤子,敬之至也。知敬恭之道,斯无失之者矣。君亲之辨,则惟其时物焉。故曰「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为政,奚其为为政」,「克明俊德,黎民于变」,「文王以刑寡妻」者,御家邦,善推所为者乎!
一家仁,一国兴仁;一家让,一国兴让;一人贪戾,一国作乱。其机如此,此谓一言偾事,一人定国。尧、舜率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从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是故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诸人者,未之有也。故治国在齐其家。《诗》云:「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宜兄宜弟」。宜兄宜弟,而后可以教国人。《诗》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其为父子兄弟足法,而后民法之也。此谓治国在齐其家。
孔子曰:「声色之于化民也,末矣」。修道之谓教。凡有血气,未有不缘观感而得也,此化俗之机也,皆自身修始也。尧舜之民,灏灏如也;桀纣之民,比屋可诛,是岂声色化之也!皆观感然也,非勉强而从之也。故君子必自反也。内外之合,所谓恕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笃恭而天下平,用此道也。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故君子先正其身,不愿乎其外。
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古之善为天下国家者,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无它焉,一以贯之而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出者正,则所从者顺。此之谓絜矩之道,矩絜而民取制矣。是故动而为天下道,使民无不知爱其亲,知敬其长。风俗惇厚,盖所以率之者,顺矣。修道之教,不言之令,所谓絜矩之道,皆以身修为本耳。
《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诗》云:「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国以民为本,民以心为本,君子之得其民,得其心也。民之好恶,其心未尝不公;君子以民为心,公其好恶,则民爱之戴之,将父母若矣。为人上者,下人之所瞻望也,唯中立而不倚,则服而从之。十手十目,其严乎!故君子在正其身。
《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
皇天无亲,惟德是予,人之所欲,天必从之。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是故在得民也,得民在得心也。惟有德者有以得民之心,故君子敬其独也。政有本末,修身为本。身修德建,民可得而用矣,何财非我之有!不务建德而急于财用,民不知德,则惟财之靳,是施夺之道也。是故有德斯有民,有民斯得天。后利先义,先王所以受命也。
《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秦誓》曰:「若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孙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媢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唯仁人放流之,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此谓唯仁人为能爱人,能恶人。
为国之道,在知善恶;择善之道,仁身为本。仁身而后能择,能择然后知人,知人嘉善则可以保民矣。善人之道无它,贤贤而已。媢疾之心胜,则不能与人为善,而何以保身乎!惟仁者能好人,能恶人,修身而已。
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命也;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过也。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是故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进贤之法,莫崇礼貌;去恶之要,莫先克己。见贤而不能举,举而不能先,吾命之出者未至尔。见不善而不能退,退而不能远,是谁之过欤?惟能公其心者,可与论进贤退不肖之实。以百姓之心为心,忠信君子所以仁。菑必逮夫身者,骄泰害之者也。得失之要,在我而已。果能忠信,则身修而能公其好恶。贤不肖之进退,在此而不在彼也。
生财有大道,生之者众,食之者寡,为之者疾,用之者舒,则财恒足矣。仁者以财发身,不仁者以身发财。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未有好义,其事不终者也;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易》称何以聚人?曰财。财者,国用所出,其可缓乎!虽然,为国务民之义而已。财者利之所在,人之所必争也。人必争而我夺之,则利心生而礼义消矣。务民之义,则天下一家,而财不可胜用,藏之于下,犹在君也。以财发身,用之者也;不知所以用之,身为财之役矣。故君子先正其本。为上有节,为下敦本,财用之出,庸有穷乎!是故务民之义,在乎修身以仁民;民化于仁,则爱之如父母,畏之如雷霆,上下情通,财皆可得而用,率斯道也,其有不终于义者乎!一家仁而一国兴仁,非他道也,务民之义,不以利为先尔。货悖而入,亦悖而出,此事势之必然者也。谋大者尚皆不暇谋小,况君子而可争利于民乎?聚敛之臣,不知义之所在,害加于盗,以争利之民也。民争利而至于乱,则不可救药矣。言利而析秋毫,必非养其大者之人也。所见之小,恶知利义之和哉!惟知利者为义之和,而后可与共论生财之道。
读天问 南宋 · 薛季宣
走读《天问》篇,而后知天之大与《离骚》之本旨。以为《楚辞》之学,本诸《天问》,犹《乾》《坤》之为《易》,《周》、《召》之为《诗》,于传则《说卦》、《序诗》,《易》、《诗》之道举矣。夫高高在上,日月星辰之所烛,风雷雨露之所作,此天象之可得而见,儿童女子无不自已知之者。至天之所为高高,日月星辰之所为昭昭,风雷雨露之所为升降沸腾,虽圣人有所不道,况又其远者乎!仁如伯夷,未免首阳之饿,盗蹠之暴,病死河东,质之常情,非其理已正,则《离骚》之作,端致意于斯云。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兹天之所以为大,屈原为是兴问。柳宗元为之《天对》,何哉?传曰「画蛇而安其足」,宗元为似之。
读王莽传 南宋 · 薛季宣
三季以降,王天下者,非有德英杰之士,智足以兼天下,而仁能守之者,皆足以创业诒后,刘季、李叔德其人也。新都侯莽之英姿杰出,夫岂季、德等辈!徒以汉自武、宣以后,上用刚严为理,重以元、成亡道,孝哀狠悖,而文、景之泽未厌于民,未斁于天,将举小宗代之,是故国统三绝,慢藏诲盗。莽藉椒房之势,托宰衡之重,窃先王之传器,诈极道穷,而舂陵宗室,固折箠以笞之矣。观莽窃《六经》以文奸言,几于用智以笼其民者。读其所为《大诰训典》,一皆窜易古书之文。其将及诛,犹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是真泥古不通,姿非英物审矣,居然已足以败,况天人之弃乎拱挹而能盗取神器,刘氏之所以不亡者与。
知性辨示君举 南宋 · 薛季宣
命,天禀也;性,人禀也;道者,天人之交际也。孔子盖罕言命,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矣。在古《论语》亡之,命矣夫。「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言命止尔。「性相近,习相远也」,所谓「不可得而闻」者。既难言之,殆未可以言言之也,又可以言知乎?《易·说卦》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非无事也,理穷性尽,而命已至矣。子思论天命谓性,而卒之以「无声无臭」;率性谓道,而继之以「不可须臾离」;于性无所复道,兹微旨也。孟氏论「尽其心者知其性,知其性则知天」,犹是说也。其曰「尽心知性」,宜非识知之;谓曰「性无有不善」,将未免乎以谓知之也。无分之论,性恶之说由是起。曰「善恶混」,果知之乎?其曰「尧、舜性之」,则天下谁非性者?曰「君子不谓」惟命,则不可夺矣。夫子于命,而言知命于道,而言知道于性,不言知性。夫命与道犹可以言知者,命有天人之分,去声。道有时厝之宜,不可不与知之。性者命之在天,行而为道;知命与道,则性可由穷理而尽,又可以知言乎?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性之尽也;仲尼「知命不忧,尽性何疑」,命之至也;孟氏「醇乎醇」者,其语自性善而下,未免疑乎驳也。断以圣人之学,可以默而识之。异教论以真空,非知命穷理之谓,兹儒者所以不道,夫何责焉!
河洛图书辨 南宋 · 薛季宣
《易·系》:「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其言盖有叙,观之以理,无晦也。说者或谓《河图》、《洛书》本皆无有,圣人为此说者,以神道设教也。是非惟不知圣人,直不达不言而化之义,乌足与较是非理道哉!或者又以为当伏羲之时,河尝出龙马负图,自神农至于周公,洛水皆出龟书。此则似是而非,无所考徵。就龙龟之说,成无验之文,自汉儒启之,百世宗之,徵引释经,如出一口,而圣人之道隐,巫史之说行,末世闇君洎夫乱臣贼子,据之假符命,惑非彝,为天下患害者,比比而是。圣人忧深虑远,肯为此妖伪残贼哉!盖亦有其说已。传注求其事而弗得,于是乎托涣漫以驾其迂诬,虽知惑世害人,不暇恤也。且圣人之作《易》,仲尼固已于《大传》详之。《大传》无文,其可凿以胸臆,就如其说?「垂象」为象,降自天乎?走尝窃痛之,为反覆以思之者更岁,推之久,究之至,而后乃得之。《传》不云乎:「伏羲氏之作《易》也,仰以观于天文,俯以观于地理;观鸟兽之文,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画八卦」。图书之说,从可知矣。夫《易》之有卦,所以悬法也。画卦之法原于象数,则象数者《易》之根株也。《河图》之数四十有五,乾元用九之数也;《洛书》之数五十有五,大衍五十之数也。究其终始之数,则九寔尸之,故地有九州,天有九野。《传》称河洛皆九曲,岂取数于是乎?《春秋命历序》:「河图,帝王之阶,图载江河、山川、州界之分野」。谶纬之说。虽无足深信,其有近正,不可弃也。信斯言也,则《河图》、《洛书》乃山经之类,在夏为《禹贡》,周为职方氏所掌,今诸路《闰年图经》、汉《司空舆地图》《地里志》之比也。按《山海经》所言,皆地之物产,鸟兽虫鱼草木之属,其古史职方之意欤?仲尼所言,几不外是。其曰「河洛之所自出」,川师上之之名也。走不能远引,请以官仪为徵。凡今古官书之所为名称者,必以某官司、某郡国自谓,而后具其职官。如春秋它国之事,汉官府上尚书,其传于人,书于史,亦第称某所行某事、言某事、上某事,而于其职事皆略。闻者皆断然不惑者,以官司郡县必有主之者,非能自尔也。然则图书为川师上,何独至古而惑者哉?或曰:「是则然矣,图与书奚辨」?曰:图、书者,详略之云也。河之原远,中国不得而包之,可得而闻者,其形之曲直,原委之趋向也。洛原在九州之内,经从之地,与其所利名物,人得而详之。史缺其所不知,古道然也,是故以书言洛,河则第写于图,理当然耳。昔者周天子之立也,《河图》与《大训》并列,时九鼎亦宝于周室,皆务以辨物众而施地政,所谓「据九鼎」「按图籍」者也。仲尼作于周末,病礼乐之废坏,职方之职不举,所为发叹凤、图者,非有它也。龟龙之说,果何稽乎?第观垂象之文,其义可以自见。
晏子春秋辨 南宋 · 薛季宣
圣人之道,不掠美以为能,不瞽世以为明,善者从之,非者去之,要在乎据中庸之道以折中于物,而不以己见为必得,此其所以大而无方也。柳子厚辨《晏子春秋》,以为墨者,齐人尊著晏子之事,以增高为己术者。其言信典且当矣,虽圣人有不易。走见而喜其辨,谓其所自见,诚有大过人者。晚得《孔丛子》,读之至于《诘墨》,怪其于《墨子》无见,皆《晏氏春秋》语也,乃知子厚之辨有自而起。呜乎!若子厚者,可谓掠美瞽世也与?使《孔丛》出于其前,子厚不应无见;如在其后出,则《大业书录》具存,抉剔异书,扳从己出,谓它人弗见,取像攫金之子,不可谓知。子厚妙文辞者,尚亦为此,剿窃之患,厥有由来矣。孔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然则君子诚其所知,阙其所不知,而后为真知,奚必妄!
辨管子 南宋 · 薛季宣
走读《管子·书杂篇》,观其纤巧权诈,变见百端,要多放利愚民,上欺天子,下倾同列,务强齐国,而非尊主之道。仲尼之称管仲曰:「人也!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仲而为此,其民不可得愚,将见人人异心,诸侯瓦解。齐不得霸,周不复王,中国夷矣,何九合之有哉!以人许之,则管于人情非它道已。孔子谓桓公正而不为谲,《管子》虽有是说,将何所复施?正守而谲行之,且非不谲之谓,桓公犹不是用,而仲为之者乎?往行前言,当以孔子为信。今夫管氏书者出,战国从衡者流求售其书,杂之夷吾云尔,夷考其说,皆非实事,孟子不为管仲,端有以哉!左氏叙桓公以蔡姬兴伐蔡之师,亦信书之过。
辨李廷圭墨 南宋 · 薛季宣
黟墨二枚,其制椭前平后,面为香,字不正,铭曰「歙州进务官李廷圭」。幕文有隐起交龙挟之,铭曰「宝大元年正月七日奉旨造」。初,外舅秘阁镇郢,故相申王以墨饷,为螺累百数,李墨不能什一,舅均之僚属。时走用几要从事幕府,与受一螺,舅得一螺亦以相与。后十年,走莅樊楚,梅雨既霁,视箧中旧物,探囊见墨,念舅已修文地下,县又荆州下邑,为恻然感动,因考见其事云。按史,南唐元宗保大元年,岁在癸卯,当晋帝天福八年,距今绍兴嗣三十二年壬午,历年二百二十。其岁正月庚辰朔,七日丙戌,寔烈祖升元七年也,烈祖殂以二月庚午,元宗以三月己卯朔践阼,改元保大,则保大元无正月。廷圭父超,本奚氏,自易徙黟,赐姓于唐,不容在烈祖世。元宗贬号,出显德之后,墨铭「奉旨」,皆大不同。旧称「李墨」,盖玉质犀文,投之水中,经年不败,书纸数十,耗不二分,今又未必尽然。本朝创墨宝堂,裒李墨宝藏几尽,秦氏所得尚众,虽权门容或有此,然亦已多。事之不然,无足多辨。走常患近世墨工凡下,未尝知有胶法,如潘衡、蒲大韶辈,墨研未半,已胶败不可复使。惟黟人吴滋,墨法近古,典刑尚在,然嗜酒,不自知贵,听人窃取其名。真滋所为,已足贵重,胶不易败,惟滋有之。诚以滋墨校今所藏,其肌理胶煤略皆相似。李墨但加腻耳,断知墨为滋造,而滋之名又为小人窃而有之。扁鹊卢人而医多卢,滋祖氏墨官而易多祖,盗名欺世,知庸有极哉!安得潘谷之徒,与之共论形模之外,易耳目之习,以求制作之正乎?走固为秦氏欺,而秦氏亦未免见欺于世,可为大息!端午前夕镫下书。
五监 南宋 · 薛季宣
昔柳子厚作《三戒》,东坡苏公著《二说》,顾事有类是者,述《五监》以足之。非敢继二先生之作,亦各言其事也。
鱼有䖳,所谓蠢也。浑沌而无有眉目,如浮沤聚沫。然有茅虾焉,杂然而翔其首,䖳倚虾之视,当潮之涨,游于江之浦。潮去而虾不知也,涸䖳于涂,人得之以食。使䖳也非虾之目,泛然而放于东溟,虽蠢焉犹与之俱化,则其天也全。借目亡身,而虾亦不自脱也,可悲也夫!
辰之虎有即田豕者,实獖牙之豕也。掩形于穴,砺其牙以抗。虎不胜愤,欲以力制之。豕穴土而奋焉,坌地赢五亩。虎伤于齰,三日与俱毙,两礼一无完肤。以虎之威,戾其刚以骋,非所施其挚猛,不能知难而退,与一豕同尽,自取之也,尚何怪!
蚁慕膻,闻膻毕集。介虫有鲮鲤者,膻物也。知蚁之嗜,吐舌张介,以膻啖群蚁。蚁集于体,则卷舌而啖之,因舐其甲无遗蚁。呜呼!蚁知膻食,不知患生于所嗜,反为膻败,哀哉!
兽之愚,莫麂如也。麂足修而善走,田犬不能逮。遇犬之猎麂,则般辟而跳去,欲以混其踪,常用此见及。力穷计迫,则藏头于莽,以为狗不己见,犬得控其后杀之。嗟哉!使麂知捷足之足恃,疾去而违之,虽良犬,如麂何?极其少算,窜头以自罔,不亦伤乎!
汉之湄产鹿,鹿群过千计。虎戁其众,为数以取之。鹿龁于原,则振臊环其外,阙焉而伏于下。鹿嗅得臊始恟,求臊之阙,委而去之,不暇算其曹也。虎搏于其后,鹿如数而得。夫鹿之苟免求远祸而祸从之,卒丧其群,虽群何济?言之有足伤者,故书。
文辩 南宋 · 薛季宣
礼始于太一,文亦始于太一。混沌凿矣,文无不在。于天得文之高,于地得文之厚,于日月星辰得文之光辉发越,于风雷、雨露、霜雪得文之鼓舞、震曜、润泽、严威,于山岳得文之崷崒峥嵘,于江、河、淮、济、大海得文之源深流长,千变万态,不主故常,而卒有所归,于鬼神得文之幽,于草木花实得文之微,于金石得之坚,于鸟兽虫鱼得文之飞动俦匹,于都邑、城池、屋庐、冠屦、衣裳、车舆、旂旗、百尔器械得文之方圆、曲直、巧而且法。其在人也,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得文之顺,于升降、揖逊、献酬得文之和,于贺庆、福祥得文之喜,于干戈、兵戎得文之怒,于富贵、利达得文之显,于贫贱、困穷、幽忧、无聊得文之抑,于庄钦、端肃得文之正。是其文也,而其实也,道也,德也,忠信也,孝弟也,仁义礼智也。耳所听,目所视,手所执,足所履,无非文也。耳目手足所及,即理之所在;理之所在,乃文之所在也。理发于外,得于心,成于文,谓之自然。圣人以自然为经。经者,圣人不能不为者也,尧、舜、禹、汤、文、武、周、孔皆是也。去圣人日远,孰不为文,而有所谓自然之重者,人之重之也,莫知其所由;己之见重于人也,亦莫知其所由。重之者不必在于当时,尤在于后世。此所以见其自然也。孟、荀、扬、韩,其自然之重欤!四氏之文,亦有议其非者矣,亦有自为矛盾者矣,终不足以夺众多之重。世固有为四氏之所为,以自附于四氏,而人卒不与者。犹宋襄公之霸,有附之者,有不附之者,而霸卒不成;不若桓、文得众,而后世犹以为霸也。文未尝无弊也,欲去之非他也,唯循中则无诡谲夸诞,唯自得则无攘夺劫取,唯高明则无暗沓鄙浅,唯劲挺则无柔靡芜秽,唯广大则无碎锁丛杂,唯检束则无滥溢瀰漫,唯公平则无险怪僻执,唯变通则无局趣拘牵,唯有守则无迁就傅会,唯不惑则无妖冶侈纵。意得其正,智得其圆,气得其直,神得其全,故能推而纳诸自然。
未央宫记 南宋 · 薛季宣
丞相酂侯臣何昧死再拜言皇帝陛下:「陛下从天下义兵,诛亡道秦,西都关中,以根本制枝叶,天下幸甚!京师,诸夏之父母也,要令四方诸侯知有所法。今咸阳遭项氏残灭之后,堂殿泯毁,栎阳、兴乐承秦故,虽靡敝一时之制,非法度之宫也。臣不胜大愿,昧死请陛下诏有司,度长安地,作天子之宫曰未央,为汉家建万世亡穷之业。臣何昧死再拜以闻」。制曰「可」。尚书令下御史、将作,按地图,以诏书从事,丞相裁处其宜,太卜卜筮并吉。七年初,作宫长安,因龙首山以抗前殿,东西五十丈,南北十五丈,其高三丈五尺。殿北营宣室殿,为帝者之正处;掖庭宫在其内,有渐台以供眺望。曲台殿,石渠、天禄、麒麟三阁,藏先代典籍及名臣勋著;承明殿庐为文儒著作之地;织室、暴室、凌室为织文染练、藏冰之所。其外周庐环列,缴以徼道,宫垣有阙门二:正北端门曰玄武阙,其东苍龙阙。四面设公车,司马典受四方章奏;立太仓、武库,所以储国用、谨兵防也。宫周二十二里九十五步五尺,疏山以为台殿,不假版筑,高出长安城。其二月,上自平城至,见长安宫室壮丽,怒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宫室过度也」?丞相何曰:「天下未定,故可因以就宫室。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亡以重威,且亡令后世有以加也」。上说,即自栎阳徙都长安。九年十月,未央宫成,上朝诸侯王,置酒前殿,上为太上皇寿曰:「始者大人常以臣不如仲能治产业,今臣之业孰与仲多」?殿上皆称万岁。自古帝王兴建都邑,未尝不为子孙久长经远之度,是故诒远莫若俭。禹都安邑,汤徙亳,从先王居;周文、武作都丰、镐,周公营洛邑,其始未尝不卑宫室、谨法度。降及后世,瑶台琼室兴焉。且富不期骄,人情好泰,侈大生于安逸,此理势然也。作法于俭,其弊犹奢;以奢示人,而谓子孙不吾加者,丞相之计,岂不疏哉!岂不疏哉!抑尝闻先生长者言,高祖、项羽,皆楚人也,汉始都洛,五年夏,上感留侯良奉春君敬说,即日驾之关中,居栎阳。其秋击燕王荼,六年取楚王信,七年征韩王信,上皆行幸关东,至洛阳。初,项羽既烧秦宫室,或劝羽自王关中,项王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心思东归;高祖虽居关中,自言「游子悲故乡,吾万岁后,魂魄犹乐思沛」,盖其心未尝一日不在东也。酂侯作宫宏侈,因贰以济,托辞决定都之计,旨哉!虽然,犹有憾焉。令何稍知古今,略法先王,而通其变以安上志,高祖乐于从善,使后嗣知所准则,可亡奢侈之弊。且高祖以汉太祖而犹出言诧大,何法宫乃复穷奢极靡,子孙安取制哉?其后孝武帝新作宫殿,孝成帝兴建昭阳,土木被金珠,楹桷加文镂,增高极于云汉,穷幽达于泉壤,侈过天道,超越振古,财用单竭于上,人力困穷于下,其视孝文皇帝惜百金费罢营露台远矣。初,未央宫世世增广,有台殿四十三、池十三、山六,其台殿三十二、池十二、山五在外,馀在后宫,门闼中外凡九十五,而掖庭有月影台,云光、九华、鸣鸾三殿,开襟阁、临池观不在簿籍。成帝又增后宫八区为内殿十四,宫城开拓后至二十八里,宫馆益盛,而汉业衰矣。《诗》曰:「商邑翼翼,四方是极」,高祖有焉。又曰「诒厥孙谋,以燕翼子」,孝文皇帝近之矣。臣愚学不足以通古今之志,顾何以书汉先帝积累之业,惟以列职太史,典司著述,敢效《周书》明堂作洛,谨昧死记未央宫兴治本末如上。
未央宫(亦曰紫微宫) 南宋 · 薛季宣
殿:前殿、宣室、麒麟、温室、金华、承明、武台、寿成、万岁、广明、清凉(亦曰延清室)、永延、寿安、平就、宣德、东明、飞雨、通光、曲台、白虎、延年、回车、宣明、长年、见德、神明、玉堂(亦曰白玉堂)、含章、神仙、昆德、高门(亦曰高门宫)、温调、龙兴、敬法、(有敬法闼)朱雀。
右三十五殿在外⑴。
椒房、昭阳、飞翔、增城、合驩、兰林、披香、凤凰、鸳鸾、安处、常宁、茝若、椒风、发越、蕙草、钩弋。
右十六殿在后宫掖庭⑵。
堂:朱鸟堂、画堂。室:非常室、暴室。阁:宣室、石渠、麒麟、天禄、增盘。台:玉台、果台、钩弋、通灵、兰台、渐台。观:甲观。山:东山、西山,皆有台。池:沧池。田:弄田。门:四面、公车、司马、金马、青琐、作室、阊阖。仓:太仓。阙:玄武、苍龙、白虎、峣阙、蜀车。库:武库。府:灵奎、内府。署:内谒者、宦者、虎威、钩盾、章沟。狱:掖庭。厩:未央、长乐、路軨、(亦作辂軨。)承华、骑马。天马。圈:彘圈、虎圈。
右,未央宫室之杂出于传记、史籍者,附记于上,亡者阙之。其制度为不足取,皆略而不书。
⑴ 按《汉宫殿疏》,温室在长乐宫。《汉宫阁记》、班固《西都赋》在未央宫。《三辅黄图》:二宫皆有温室。白玉堂,《汉书》在建章宫。《三辅黄图》:未央宫、建章宫皆有玉堂,而建章宫曰内殿。
⑵ 按:钩弋殿与钩弋宫名同。《三辅黄图》:宫别在直门南。又成帝后宫八区,又增至十四殿,而椒房、钩弋二殿不在其数中,未详。
岐阳石鼓记 南宋 · 薛季宣
岐阳石鼓十,在凤翔天兴山阿。唐郑馀庆节度凤翔,移置文宣王庙。唐衰,亡其一鼓。皇祐四年,司马待制池知凤翔日使向传师求之于外偶之田舍,睹舂粱石臼有文,察之鼓也。向既易以他臼,于是十鼓复完。其文刻鼓扛间,皆大篆。唐时书画尚备,自杜甫、韩愈、韦应物,盖已叹其不无阙画。及今历年四百,而文漫灭过半,其书之可辨者十鼓,凡四百四十有九字,中有复字十六,总四百六十有五字。其丙鼓五句,(左骖幡幡,右骖騝騝,我以跻于原(麋豕子。疑孔字)。庶,麀鹿雉免)。丁鼓二句(「銮车华敕,贞弓孔硕」。),戊鼓八句⑴,辛鼓十句⑵,癸鼓二句(「载西载北,勿奄勿伐」。),凡一百十有一言可读。其馀字画高古,文义严密,又多刓剥,不可训知。考唐贞观时,吏部侍郎苏勖载记,元和吏部侍郎韩愈、天宝工部员外郎杜甫、苏州刺史韦应物歌,近乐学士史《太平寰宇记》,欧阳参政修《集古目录》,梅都官询、苏侍读轼、苏黄门辙诗,王学士巩手记,皆称鼓文为史籀书,周宣王时物也。唐人之善书者如虞世南、褚遂良、欧阳询,共称其书古妙,韦应物以为李斯峄山之罘刻字比之悬隔。而欧阳公亦谓书非史籀不能作,徒以文细刻浅而传久远,自汉以来,博古好奇之士皆略不道,且不见录于《隋志》,以为可疑者三;又谓韦称宣王以文王之鼓刻之,以韩言宣王之自铭为信。公岂未之思也?刻文埋没后,见者多矣,摸拓既众,其坏亦速。王学士言鼓以顽石,故能独久,然唐及今不六百岁,而阙已半,鼓为唐出,可以亡疑。《皇矣》歌文王居岐之阳,今鼓适在岐下;《车攻》列于《小雅》,亦惟宣王之诗,以为鼓出二王,不为无据。走谓考文观古,当取其最近者从之,猎而肄兵,周之政礼然尔,至于时王甚盛之举,若禹有涂山之会,启有钧台之享者,事独昭于当代,得以特书,成王岐阳之蒐,亦其事也。铭功金石,古之铭识实然。欧阳言韦意失之,要亦宣王复成王之政,而为之铭鼓尔。走既为之论说,重为追记之云。
⑴ 「𩹽鲤处之,君子渔之。有𩹲有𩸊,其翊孔庶。其鱼维何?维鱮维鲤。何以贯之?维杨及柳。」
⑵ 「我车既攻,我马既同。我车既好,我马既𩢿。君子员猎,员游麀鹿。速速君子,之求首及。兹以时我,其孙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