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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竞论 南宋 · 吕祖谦
天下之害风俗者莫不当禁,而不当禁者有一焉,曰奔竞是也。
世之禁防多矣,不孝不友则有禁,伪言伪行则有禁,奇技淫巧则有禁,奸声异服则有禁,何独至于奔竞乃不当禁耶?
奔竞之名,果何从而生耶?
爵禄在上,下皆趋之,故名之为奔,则其弊非起于下也;
爵禄在此,彼皆争之,故名之为竞,则其弊非起于彼也。
诱之于上而欲禁之于下,诱之于此而欲禁之于彼,是犹乞醯而却蚋,聚膻而去蚁,虽刀锯日用亦有所不胜矣。
大抵上之人轻名器而辄以假人,则多为之禁,而奔竞益甚;
上之人惜名器而不以假人,则不为之禁,而奔竞自消。
论至于此,则奔竞不惟不当禁,又且不可禁,不惟不可禁,又且不必禁也。
何以知其然耶?
唐、虞、三代之时,礼义修明,风俗淳厚,凡为士者,三揖而进,一辞而退,礼如此其峻也;
三十而仕,五十而爵,进如此其迁也;
论定然后官,任官然后爵,仕如此其难也;
不传贽为臣则不敢见诸侯,分如此其严也。
然处之甚安,守之甚固,无滞淹之叹,无侥悻之心,是岂有法制以驱之乎?
又岂有刑罚以禁之乎?
亦曰上之人未尝启奔竞之门而已。
盖当是时,持黜陟以佐天子者,非皋陶、稷、契之徒,即伊尹、傅说之俦也;
持黜陟以佐诸侯者,非随会、子文之属,即子产、叔向之辈也。
是数圣贤者,以公道而立公朝,以公心而临公选,材之外无馀位,位之外无馀材。
天下之士,道德茍充,爵禄自至,初无求于上之人,则巍巍廊庙,殆为无求之地。
故巧者无所用其智,贵者无所用其权,诈者无所用其谋,谄者无所用其佞,贪而往,戚而归,躁而往,静而归。
于斯时也,虽求奔竞之名犹不可得,况有所谓奔竞之禁哉?
逮德下衰,礼义废,风俗薄,名器滥,爵禄轻,不使官求人而使人求官,不使上求下而使下求上,奔竞成风,莫之能禦,权在于左右则为之扫门,权在于嬖宠则为之控马,权在于妃主则为之邑司,权在于贵戚则为之主事,高爵重禄,如取如携,无不得其欲焉。
彼介然自守之士,十年不调者有之,三世不徙者有之,六世不遇者有之,利害之相形如此,人安得而不奔竞乎?
上之人既诱天下以奔竞,乃屑屑然制限年之举,严三互之法,著崇逊之论,多见其无益也。
然则为人上者,不必沮人之奔竞,勿劝之斯可矣;
不必罚人之奔竞,勿赏之斯可矣。
开其源而塞其流,忘其本而齐其末,岂不甚可叹哉?
窃尝譬之朝而趋市,骈肩相摩,暮而过市,掉臂不顾,非朝贪而暮廉也,朝有所求而暮无所求也。
一兔走野,百人逐之;
积兔在市,过者不顾,非前争而后逊也,前则未定而后则已定也。
彼为士者,在治古则静退,在后世则奔竞,岂情性之顿异邪?
盖治古之爵禄不可求,而后世之爵禄可求也;
治古之爵禄皆有定,而后世之爵禄无定也。
操爵禄之柄者,茍端本澄源于上,则济济多士,可以一旦还之于唐、虞、三代之域矣,风俗岂独厚于古而薄于今耶?
武备论 南宋 · 吕祖谦
人常有言曰:兵者治世之所讳也。
治世之士不言兵,治世之民不执兵,变刀为犊,变剑为牛,变矛戟为锄耰,变营垒为畎亩,凡鸟占云祲、金版六韬之书,皆束之高阁,使天下不复知有兵之名,然后足为至治之极。
呜呼,何其不思之甚邪!
治世虽未尝好战也,亦未尝忘战也;
虽未尝用兵也,亦未尝去兵也。
先王于太平至治之世,严师徒、肃号令、谨阅习,所以销患于无形,保治于无极,曷尝以兵为讳哉?
且虞舜之时,为治耶?
为乱耶?
虽甚愚者知其为至治也。
舜当至治之时,固可以忘战而去兵矣,然典谟所书,在内则明射侯以为教养之术,在外则奋武卫以为备禦之防,汲汲然惟恐兵之未练,固不闻其以兵为讳也。
武王之时,为治耶?
为乱耶?
虽甚愚者亦知其为至治也。
武王当至治之时,固可以忘战而去兵矣,然司马所掌,于春于夏则有振旅茇舍之名,于秋于冬则有治兵大阅之法,汲汲然惟恐兵之未练,固不闻其以兵为讳也。
舜之备既具,固可以鼓琴而咏南风之诗;
武王之备既具,固可以建櫜而奏戢戈之颂。
人见其鼓琴之逸,而不知其为备如此之劳也,遂以为舜之尽于鼓琴;
人见其建櫜之易,而不知其为备如此之难也,遂以为武王之治尽于建櫜。
使鼓琴可以尽舜之治,则房琯之有董廷兰,何为有陈涛之败耶?
使建櫜可以尽武王之治,则始皇之铸金人十二,何为有胜、广之乱耶?
鼓琴一也,舜则可以,琯则不可者,有备无备之分耳;
建櫜一也,武王则可以,始皇则不可者,有备无备之分耳。
房琯不善学舜者也,始皇不善学武王者也。
论至于是,孰谓练兵严备非太平之先务也?
愚故曰兵者非治世之所讳者也。
大抵销兵不足以销兵,惟治兵乃可以销兵;
偃武不足以偃武,惟讲武乃可以偃武。
人徒见文帝之结和比邻,烟火万里,以为偃武之功也,殊不知文帝所以致此者,以有细柳棘门之备而已。
人徒见章帝之儒馆献歌,戎亭虚候,以为偃武之功也,殊不知章帝所以致此者,以有金城戍边之备而已。
人徒见太宗之四夷冠带,胡越一家,以为偃武之功也,殊不知太宗所以致此者,以有殿廷习射之备而已。
晋武帝当平吴之后,可以治矣,恃其治而彻去州郡之备,终致五胡之乱,岂非忘战之害乎?
玄宗当开元之后,可谓治矣,恃其治而彻去中国之备,终致禄山之乱,岂非忘战之害乎?
德宗当兴元之后,可谓治矣,恃其治而彻去河朔之备,终致藩镇之乱,岂非忘战之害乎?
由是观之,销兵乃所以召兵,阅武乃所以偃武,其理甚明,无足疑者。
然则人君当无事之时,其可不为先事之备乎?
抑尝谓众人之所轻,乃明君之所重;
众人之所后,乃明君之所先。
凡开辟操纵之权,固非常情之能窥测也。
何以知之?
以光武之事知之。
当用兵之际,众人之所重者骑射也,所轻者诗书也,光武乃投戈讲艺,息马论道,于战马扰攘之中而笃仁义礼乐之用,轻人之所重,重人之所轻,非有先物之几,孰能与于此乎?
当偃兵之际,众人之所先者文事也,所后者武备也。
光武乃疏筑亭障,修明烽燧,于宴安閒暇之中而严守禦捍防之备,后众人之所先,先众人之所后,非有先物之几,孰能与于此乎?
天下方尚武,吾独示之以文,天下方尚文,吾独抗之以武,一弛一张,与时推移。
彼见其胜敌谓之勇,见其治国谓之柔,是皆刻舟胶柱而求其迹者也,乌足以知光武?
匈奴论 南宋 · 吕祖谦
治天下者,不可以夷狄之强弱为中国之安危。
使夷狄之势强耶,则吾中国之不可不治也;
使夷狄之势弱耶,则吾中国亦不可不治也。
吾知治吾中国耳,彼夷狄奚有于我哉!
譬之治家者,睦其宗族,制其童仆,谨其扃鐍,高其垣墙,此治家之常法也。
是法也,不为邻之厚而增,不为邻之薄而损,不为盗贼而设,不为无盗贼而废,盖是数者之法,为吾家而设,非为邻里盗贼而设也。
唯治天下者亦然。
夫中国之与夷狄,其不相为用久矣。
仰观天文,俯察地理,北戎为胡门,自三危而至于朝鲜,所以限戎狄也;
南戎为越门,自岷山而至于瓯闽,所以限蛮夷也。
是中国之与夷狄,风俗不同,嗜欲不同,彼之休戚何预吾之利害哉?
是故先王之待夷狄,其来不喜,其去不怒。
其欣然而朝觐也,特象胥之职尔,特行人之职尔,吾心初不为之骄。
其悍然而侵略也,特司马之职尔,特士师之职尔,吾心初不为之沮。
彼方纷然自来自去,而治吾中国者,亦未尝一日废焉。
及至后世,当夷狄之强,则自以为危,危则戒,戒则治;
当夷狄之弱,则自以为安,安则怠,怠则乱。
故夷狄之强弱,虽不足为中国之安危,而实兆中国之治乱。
此无它,为人君不能自治中国,而每以夷狄为轻重也。
汉自宣帝之前,匈奴盛而汉以治;
自宣帝以后,匈奴衰弱而汉以乱。
观宣帝以前太史之所书,曰某年匈奴入云中,某年匈奴入上郡,某年匈奴入朔方,诚艰难多事之时也。
观宣帝以后太史之所书,曰某年斩郅支单于祠郊庙,某年呼韩邪单于来朝改元,某年单于来朝赦天下,诚太平无事之时也。
有艰难多事之形而天下反治,有太平无事之形而天下反乱,独何欤?
多事则戒而修政,无事则怠而佚豫,此治乱之所以分也。
吾尝谓汉祚之亡,不在于元帝而在于宣帝,不生于王莽之强而生于渭桥之谒焉。
彼匈奴自高帝以来,桀骜不宾,非祖宗之治不若宣帝,特其势自强耳。
及宣帝之世,款塞来王,非宣帝之治过于祖宗也,特其势自弱耳。
初无一毫预于中国,而宣帝乃以为功光祖宗,张皇其事,以震耀于后世。
元、成以下,习熟见闻,遂以为祖宗之所患者独匈奴,今匈奴既服,则天下无复多事矣,遂般乐怠傲,以至于亡,岂非宣帝有以启之耶?
自古深谋远虑之士,多以为无外患则有内忧。
晋与楚战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战,曰盍释楚以为外惧乎?
此知其一而未知其二也。
夫人臣之告其君,不能使之悟而徒欲其惧,使夷狄敌国常强,则君犹警惧,敌国之患去,则君必骄矣。
是其说虽足以致今日之惧,亦所以启他日之骄,得失适相半耳。
盍若告人君以治内之说,彼夷狄敌国之或盛或衰,外患之或有或无,皆无预于吾事,惟专意于治内而已。
如是则吾说可以常行而无弊矣,此又进言于君者所当知也。
吴论 南宋 · 吕祖谦
孙权起于江东,拓境荆楚,北图襄阳,西图巴蜀,而不得北敌曹操,西敌刘备。
二人皆天下英雄,所用将帅亦一时之杰。
权左右胜之而后能定其国,及权国既定,曹公已死,丕、睿继世,中原有可图之衅,权之名将死丧且尽,权亦老矣。
世人谓权之所以为固者东南之地,所以为强者东南之兵,此大不然。
夫东南之地,天下至弱,而孙氏之地,又为六朝最弱,独权守之而固;
东南之兵,天下至弱,而孙氏之兵又为六朝最弱,独权用之而强。
长江而上,达于江陵,转江陵之南,阨于巫峡,上下千里,可航而渡者凡几?
可扼而守者凡几?
道路坦然,非有潼关、剑门之阻也。
自广陵而渡京口,自历阳而渡采石,自邾城而渡武昌,易若反手。
江陵破则上流无结草之固,濡须破则江上不知所以为计,地之形势可谓弱矣。
权之兵众皆江南舟子绵力薄材之人,区区捃拾盗贼,驱猎山越,以寔行伍,兵亦可谓弱矣。
然权用之如此之固且强,何也?
盖权之所以自立者,有谋而已。
不独用其臣之谋,而又自出其谋,内以谋用众,外以谋应敌,所以地狭兵少,处天下之至弱,而抗衡中原,成三分之势者欤?
始权之初立,曹操下荆州,移书吴会,举国震骇。
权闻鲁肃之言,翻然而悟,闻周瑜之议,奋然而起,一举而走曹操、存刘备,基王伯之业。
此用周瑜、鲁肃之谋也。
及刘备借荆州而不反,关羽颉颃于上流,权谓养关羽,使北吞许洛,全有江汉,回舟东下,谁能禦之?
欲图之,惧曹操之乘其弊也,乘羽北逼许洛,曹公以朝命见招,权乃笺击羽以自效,使吕蒙、陆逊一袭而得之,全有荆楚,西闭刘备于三峡,北释曹公之患以安江东。
此用吕蒙、陆逊之谋也。
方曹丕已禅汉,天下愤怒切齿之时,权知刘备必报关羽,恐曹氏之掎其后也,乃于是时释其愤切之心而称臣于魏,受其爵封,击备而走之。
此权之谋也。
及魏责任子而权不遣,西患未解而北患复起,权之计宜乎穷也,权知刘备以复汉为名,而曹操篡位之罪甚于杀关羽,备亦欲结己为与国而专意北图,于是遣使讲和以中备之欲,遂得息肩于西而专意于北,拒魏而退之。
此权之谋也。
方曹操之反自乌林,愤权而东征,谓权恃水以自固,故以舟师下合肥。
权若拒之于江南,则曹公水军入江,权军不战自溃矣。
故逆拒之于濡须,使操虽有水军无所施,步骑虽多,濒阻江洳,春水方生,义无所用,操叹息而退。
此又权之谋也。
操之既还,自他人观之,大则追军逐北,小则自足称雄。
今权不然,反请降于操,盖权料操之内忧尚多,北有未定之河北,西有未复之关中,操欲伐之而虑东南之变,非大定不往也,故称降以少厌其意而安之,使操不复虞东南而尽力西北。
已得于其间,益缮战守之备以待其再来。
此权之谋也。
方曹丕之责任子不得而南征也,权见丕之用兵不如其父,而老臣宿将亦不尽力如操之时,始却之于濡须。
而再来,权之意以谓丕不知兵,非使之深入,疲竭上下之力则不止,非使之临江而反则丕必不休,故开而致之,濒江而不与之战,挑之而又不应,使之力尽而自还,又小发以警之,魏自是不复敢南出。
此又权之谋也。
权又以为兵久不用则士气钝,疆埸久安则人心逸,且使敌人晏然,积以岁月,坐以成资,非计之得也。
故两谲淮南之将,致而击之,所虏获足以自资而敌人之资又为之破坏。
此亦权之谋也。
权又以谓所用多南兵,便于舟楫,短于陆战,故用兵未尝一日舍舟楫,而乘胜逐北,亦不肯远水以逐利。
虽有大举长驱之计,亦不敢行以侥一时之幸。
故曹休败而不敢追,殷札献言而不敢用。
此亦权之谋也。
权之受封吴王也,尽恭以受其爵命,使其国中知己为百姓屈也,与邢真为盟,阴以怒其群下,方且为进取之计而自卑屈如此。
此亦权之谋也。
故权之为国,自奋亦用谋,自屈亦用谋,胜亦用谋,危亦用谋,动无非谋也,故能以一江为阻而与曹、刘为敌。
然权起非仗义,徒知以割据为雄,不能兴汉室以倾天下之心。
使当汉末大乱,权能招徕中原之士,广募西北之兵,缉马步之锐,挟舟楫而用之,鼓行北出,水陆并进,孰能当之哉?
当曹丕之立也,权又能求汉室子孙而辅之,出师问罪,刘备必亦连衡而掎角,中原之士挟思汉之民,必有起而应我者矣。
权不知出此,徒自尊于崎岖蛮夷山海之间,故虽力为计谋诡诈,然基业仅足以终其身而无足以遗子孙,仅足以保其国而不足以争衡天下,惜哉!
然使权不为计谋以自立,则虽其身不能终也,况子孙乎?
其国不能保也,况天下乎?
何以言之?
权没未几,诸葛恪一用之而仅胜,再用之而大败,孙綝用之又败,江淮之间,惴惴而已。
上流藉陆抗之贤,挟以重兵,仅能支襄阳一面,抗死则亦惴惴然矣。
藉使孙皓不为暴虐,亦岂能久存也哉?
后世不察权以计谋自立,而区区欲效权之画江为守,是不察夫形势、甲兵之最弱也。
古人惟陆抗知此,抗言于孙皓曰:「长江峻川,限带封域,乃守国之常事,非智者之所先」。
审抗此言,则当时之形势为不足言,而所谓智者所先则有道也,抗可谓善论孙氏形势者矣。
按:《景定建康志》卷三四,嘉庆六年刻本。
晋论上 南宋 · 吕祖谦
东晋之始,形势与吴相若,然吴北不能过淮,而东晋时得中原之地。
吴旋为晋灭,而晋更石勒、苻坚之强终不能破。
其君臣人材去吴远甚,而其固如此者,晋以中原正统所系,天下以为共主故也。
以正统所系,天下共主,而百馀年不能平天下,雪雠耻,恢复旧物,晋之君臣斯可罪矣。
《诗》美宣王曰:「内修政事,外攘夷狄」。
齐桓公、晋文公、越王句践,皆国中已治,然后征伐。
今夫晋室南迁,士大夫袭中朝之旧,贤者以游谈自逸,而下者以放诞为娱,庶政陵迟,风俗大坏。
故威权兵柄,奸人得窃而取之,小则跋扈,大则篡夺。
士大夫虽有以事业自任者,亦以政事不修,财匮力乏而不得尽其志,可胜惜哉!
《易》曰:「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
夫政事已修,任属贤将而待可为之时,时而进焉,则无不成矣。
晋既内无政事,外而任属又非其人,虽有中原可乘之时,而我无以赴之,虽赴之而败矣。
故褚裒北伐,蔡谟曰:「今日之事,必非时贤所办」。
殷浩之再举北伐,王羲之曰:「区区江左,固已寒心,力争武功,非所当作」。
又曰:「虽有可喜之会,内求诸己,而所忧乃重于所喜」。
由是观之,晋之政事不修,任属非其人,虽有中原可乘之时,亦无能为也。
然谟之言大抵谓任属非其人,故曰非上圣与英雄,自馀莫若度德量力;
羲之之言大抵谓根本不固,故曰保淮非复所及,长江以外羁縻而已。
二君虽相当时之失,然尽如二君所言,则东晋未有复中原、雪雠耻之期,端坐江左以待衰弱灭亡而已。
此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
夫东晋之初,其强弱何如三国之吴、蜀?
当时有志之士,尚能欲自强而不肯休。
诸葛亮、诸葛恪之语最著,然亦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
亮之言曰:「先帝知臣伐贼材弱敌强,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
孔明之治蜀可谓有政,蜀之任孔明可谓得人,然未有可乘之时。
恪之言曰:「今所以敌曹氏者,以操兵众于今适尽,司马懿已死,其子幼弱,未能用智计之士,今伐之是其厄会」。
恪之言知可乘之时,而不知所修之政而自量其材与夫所用之人也。
是故孔明无成而恪卒以败。
观蔡谟、王羲之与诸葛亮、恪之论正相反,而各得一偏也。
世之人好兴作者,必以孔明、元逊之言为先;
而安偷惰者,必以蔡谟、王羲之之言为是。
酌厥中而论之,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内修政而外攘夷狄,圣经之言不可易也。
后世亦曰事贵乘衅,又曰上策莫如自治,盖急急自治,政事既修,恢复之备已具,事会之来,不患无也。
一旦观衅而动,将无往而不利矣。
若内虽有自治之名而无自治之寔,徒为空言,玩日引岁,端坐而守,而待贼虏之自灭,非愚之所敢知也。
茍不相时,先事妄发,小者无功,大者覆败,一旦机会之来,事力已竭,不能复应。
东晋之事,如此者盖多矣。
晋论中 南宋 · 吕祖谦
昔孟子曰:「入无法家拂士、出无敌国外患者,国常亡」。
夫无敌国外患者,谓国安可也,乃曰常亡何哉?
盖既无法家拂士,又敌患不至,则君骄臣纵,入于危亡而不自知。
东晋之末是也。
晋之始也,敌国云扰,强臣专制,上下惴恐,如处积薪之上而火将燃者,故君无骄泰之失,而臣下自以危亡为忧。
是以内虽王敦、苏峻反叛相寻,桓温擅权废立,外则石氏之兵三至江上,苻坚淝水之役,江东几至不保,然当时人主恐惧于上,而王导、温峤、陶侃、谢安、谢玄之徒足以尽其力,故至危而复安,将亡而复存也。
及桓温既死,苻坚复亡,上流诸镇皆受朝廷号令,非有间者跋扈之人也;
姚氏自守于关西,慕容相残于河北,非有向日边境之忧也。
君臣上下,自以江东之业为万世之安,心满意足,孝武渐生奢侈于上,道子之徒窃威柄于下。
谢安、谢玄,至以功名自疑矣。
安、玄既死,其政愈坏,甚于已危将亡之时,泯泯靡靡,不自知也。
已而君臣兄弟之间,争权植党,上流之患复开,不待外敌之强而国遂亡矣。
圣人于无事之时,而为持盈守成之戒,可不信夫?
况东晋雠耻未复,遽以无事自处,不其愚哉?
晋论下 南宋 · 吕祖谦
杜牧谓宋武不得河北,故隋为王,宋为伯,愚谓不然。
并吞海内之形势,关中为重,河北次之。
关中者,周、秦、汉用之;
河北者,光武用之。
皆用之以取天下也。
曹操、石勒以河北取关中,苻坚以关中取河北,三人者皆吞海内十有八九而不能并。
东晋之后,元魏以河北取关中,后周以关中取河北,隋、唐以关中取天下。
以此论之,用关中并天下者五而不得者二,用河北并天下者一而不能者三,则关中为重,河北次之,顾不信乎?
宋武帝非独不得河北,暂有关中而已,何尝得之哉?
宋武起于布衣,身经百战,战胜攻取,髣髴曹操,司马懿而下不可比也。
举东南至弱之兵,练而用之,践西北至强之国,前无横阵,旁无坚敌,逆河而上,开关而入之,用之如建瓴破竹之易,可谓奇矣。
然得关中而不守,翻然东归,失百二之地于反掌。
暮年慷慨登寿阳城楼,北望流涕而已,可不悲哉!
愚谓宋武之失关中,其罪有三:一则好杀伐而不得中原之心,二则急窥神器而不能快中原之愤,三则倚南兵而不能用中原之人。
夫宋武下广固,欲尽坑其父老,韩范力谏,犹诛王公以下三千人,没入其孥。
前贤论之,以谓举事曾苻、姚之不如,有智勇而无仁义,岂不当哉!
其失一也。
宋武帝之不为晋室藩辅,天下所知也,然辅晋而行,能仗大义,使中原知为晋雪百年之愤,天下其孰能议之?
其子亦不失天下。
今急为篡夺,大业不终。
曹操犹能曰「天命有在,吾为周文王」,终身辅汉而不取。
宋武识虑不及操远矣。
其失二也。
宋武之北伐,魏主以问崔浩,浩尝策之,以为必克而不能久。
裕之取燕、取秦,西北之人未闻据连城举大众来附之者,裕独用南人转战山河之间,往返万里。
使裕收燕之后,选用燕之豪杰,广募壮勇,以倾三秦。
得秦之后,选用秦之贤杰,广募壮勇,以倾河北。
分爵裂土,以功名与众共之,东伐元魏,非元嗣所能抗也。
举元魏则中原尽得矣,东扫慕容之馀烬,西剪赫连之遗种,以裕之智勇,王镇恶、檀、傅、朱、沈之徒为爪牙,而谢晦之徒主谋议,何为而不成?
裕之施为,既已不能选用燕、秦贤杰,广募壮勇,而区区用远客之南兵,纵无所练之士卒。
南兵独用,已败不可支。
其失三也。
盖南北异宜,攻守异便,南兵不可专用有三:虽勇而轻,一也;
利险不利易,易困难久,二也;
易乱难整,三也。
项羽之破赵,一以当百;
高祖征黥布,张良戒毋与楚人争锋。
然羽、布皆为高祖以持重困之,此虽勇而轻也。
吴王濞之反,有田将军者请急据洛阳,曰汉车骑入梁、楚之郊,则事败,此利险而不利易也。
吴、楚屯聚数月,无食而溃;
裕军至长安,已讴歌思归,此易困而难久也。
裕军至长安,日暴市肆,此易乱而难整也。
裕既无中原之众,欲以南兵守关中,人无智愚,皆知不可也。
裕之东归,世以谓刘穆之死,急于篡取,愚以谓正以南兵不能守关耳。
裕见己所行事已失中原之情,欲全军共归,则惜关中不忍弃之;
欲不归而守,则南人思归既甚,将溃而归矣,裕之首领未可保也,况关中乎?
数十年之得,一朝失之,古今所惜,然则后之欲恢复者,得中原之郡县,可不以裕为深戒哉?
宋论 南宋 · 吕祖谦
宋文帝以河南之地为宋武帝旧物,故竭国家之力、扫国中之兵而取之,卒无尺寸之功。
史称文帝之败,坐以中旨指授方略,而江南白丁轻进易退。
以愚言论之,文帝不用老将旧人,而多用少年新进,便专任属,犹恐不免于败,况从中以制之乎?
锋镝交于原野,而决机于九重之中,机会乘于斯须,而定计于千里之外,使到彦之辈御精兵亦不能成功,况江南白丁乎?
然江南之兵亦非弱也,武帝破燕、破秦、破魏,则皆南兵也,何武帝用之而强,文帝用之而弱也?
南兵不可专用,岂无北方之人可号召而用之乎?
盖武帝失之于前而文帝失之于后也。
自古东南北伐者有二道,东则水路,由淮而泗,由泗而河;
西则陆路,越汉而洛,由洛而秦。
自晋氏南迁,褚裒、殷浩、桓温、谢玄,皆独由一道以进。
至于武帝,则水陆齐举,故能成功。
今文帝专独用南兵,而专恃水战舟楫之利,虽尝使薛安都等尽力于关陕,而孤军无援,形势不接,此三者文帝之所以败也。
使文帝得贤将而任之,屯于淮外,委以经略,不独用南兵而号召中原之众,不独恃舟楫而修车马之利,则虽未能坚守河南,亦不至于一败而失千里之地,再败而胡马饮江也。
文帝修政事,为六朝之贤主,而措置之谬如此,可不戒哉?
齐论上 南宋 · 吕祖谦
天下之情,艰难则勤,承平则惰。
勤者虽弱小而奋,惰者虽盛大而衰。
夫元魏以兵力之强,据中原之地,士马精健,上下习兵而喜战,道武以来,战胜攻取,未尝少挫,几并天下。
然至孝文之时,议举兵伐齐而在廷之臣皆以为不可,虽驱之以威,莫肯行也,与间者习战之俗何其相反哉!
盖自道武没,更以母后、幼主持政,群臣皆生长安佚,非复昔日马上之士也;
稍备朝廷宫室之美,非复昔日穹庐迁徙之俗也;
金钱玉帛,府库充满,非复昔日计牛马锥刀之利也;
美衣甘食,冬温夏凉,非复昔日习饥馁之劳也;
高谈徐步可以致大官,取卿相,非复昔日竞战国攻取之勋也。
故虽夷狄,而流为承平无事矣。
夫以中国礼义维持,而承平无事日久,犹且以骄淫致乱,况夷狄上下无礼义之维持,稍稍无事则志气满矣,制度侈矣,子女盛矣,土木兴矣。
此盖以夷狄天资骄淫之性,而入中国纷华之域,必至于此。
此慕容、苻、姚所以不能久也。
元魏居于云中,未甚变其俗习,然犹上下厌兵畏战,国主亲在行间而不肯前。
至于迁洛之后,其国衰矣。
窃譬人之于鸷鸟也,去其利爪而傅以凤鸟之羽,则无德可昭,无威可畏,取死于虞罗必矣。
然元魏既衰之后,宋氏多事,齐氏享国日浅,梁武谬于攻取。
待元魏至于国分为二,然后自毙。
若使南朝有英武之主,智谋之士,蓄开拓之备而伺其隙,则元魏岂能据有中原如是之久也哉?
齐论下 南宋 · 吕祖谦
齐氏享国日浅,虽无境外之功,而疆埸之间亦无失矣。
太祖初立,魏以刘昶为主入寇,高宗之篡,魏又入寇,皆有以为辞矣。
然是时魏之入寇,无他奇策,而齐禦之者,亦无高计,胜负相当。
魏不能渡淮,南定汉沔,齐之大镇无伤焉;
齐亦不能追击,魏全军而反,然魏得沔北数城,齐不能复取也。
齐之君臣度未足以开拓,故亦不敢深为报复之计,待其通使于我,然后归其俘而纳之,亦计之是者也。
然夷狄无常,和好不久,高祖与之讲和五年,而以明帝篡立为辞,分道入寇。
夫魏孝文岂专为名义者哉?
求土地之获而已。
使齐氏自通好以来边备不修,一旦变起,国中未靖,外难又至,岂不殆哉?
不知和好之不可恃,自两汉以来然矣。
梁论上 南宋 · 吕祖谦
陈庆之以东南之兵数千,入中原胡马强盛之地,大小数十战,未尝少挫,遂入洛阳,六朝征伐之功,未有若是之快者也。
然卒以败归,理亦宜然。
何以言之?
夫孤军独进,不能成功,自古以然。
当时梁武使诸道并进,乘魏人上下崩离之际,分收郡县,河南之地必可取也。
庆之既至洛阳,纵士卒暴横市里,此岂吊伐之师乎?
当时能整军阵,宣布梁德,取不乐尔朱氏之人而用之,改立魏主,则河南之地虽不版图,必当为附庸之国矣。
南人善步战而少马,庆之能鏖北兵于平原旷野,使挟战而用,胡可敌哉?
自入敌地,务广骑兵,使不乐南之人与南人善射参用之,纵不能守洛阳之地,多得骑军,犹足以归壮国势,且安得有嵩阳之败哉?
然庆之与元颢更相猜忌,则广丘之计,颢必不行。
以此观之,庆之进退专之可也,颢之成败不可任也。
恤颢之成败而不恤军旅之众寡,非计之善者也。
夫庆之固奇才,不易议也。
著其所不及,以俟有庆之之才者观焉。
梁论下 南宋 · 吕祖谦
梁之亡也以侯景。
武帝纳景,得祸也速,受祸也重。
元帝仅能灭景,而卒不能振其国家,悲夫!
昔冯亭以上党输赵,平原欲受之,赵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
太史公曰「利令智昏」,武帝之纳侯景是也。
夫景自以猜疑不容于高氏,反覆南来,既非吾兵威之所加,又非吾驰说之所下,忽以三十州数千里之地来归,斯可谓无故之利矣。
武帝思虑朝臣谏说非不详矣,始疑而卒纳之,可谓利令智昏矣。
赵之与梁,得地各异,而受祸相似。
赵致长平之师,几至国亡;
梁致台城之陷,亦至于亡国。
是祸又甚于赵也。
赵有强秦之敌摧之以致祸,梁氏既无强秦之敌而独一侯景已足以致乱,是又出于赵之下也。
然则在武帝勿受可乎?
曰方高氏、宇文制东、西魏,与鼎立三分,地广兵强者胜,如之何勿受?
受之有道乎?
曰景之初叛,先降西魏,二人已觉其诈,于谨则请加爵位而勿遣兵,王思政则请因而进取。
乃使思政与李绰弼等赴之,故已制其肘腋矣。
已而思政入颍川,逐景出之,则已倾其巢穴矣。
而又召景入朝,则伐其奸谋矣。
景既不入朝,思政遂据景七州十二镇之地。
是魏因纳景,不血刃而取千馀里之地。
武帝施设罗网,略无西魏之一二,何为而可纳?
武帝既信其奸诈,而以羊鸦仁应接,鸦仁非景敌也,不足以制景。
一失也。
又信朱异,舍鄱阳王范而以渊明为帅,卒有寒山之败,致军折于外,景益无所惮。
二失也。
景之地不得尺寸,既失景地,何用于景,不杀则废之可也,反豢养于边陲。
三失也。
方景之未来而贰于宇文,说辞自辩,不能逆折其情,则曲意为诏以安之;
既而奔亡入境,不能制畜,遂舍钤键而纵之;
盗据边疆,则又从而与之;
跋扈不逊,则又虚辞而说之;
高氏以渊明为间,则又不能推大信于景而欺之;
谋反已露,则又不能逆击而讨之。
梁之失也如此。
其所施之方略,所用之将帅,与西魏何相万万也!
故非独不得景尺寸之地,而又不得景丝毫之力,而受丘山之祸,由梁武所用非其人而制置失其宜故也。
夫无故之利,无时无之,方略制置,尚鉴兹哉!
陈论 南宋 · 吕祖谦
陈之形势不足道也。
视吴又无江陵,自峡口至海,尽江而已。
使孙权复生,且不能守,况叔宝之淫昏乎?
盖自晋以来,习于水战,以江自恃,初不知我能渡敌亦能渡,何足恃哉?
以愚观之,江若夫北之河耳。
大河犹有悍湍之虞,若江则顺风登舟,一瞬可济。
虽有京口、采石、浔阳、武昌、巴陵,号为控扼,岂秦关、剑阁之比哉?
守江之计,必得淮南以为战地,荆楚控扼上流,又有舟师战于江中,然后可以粗安。
孙权之拒曹操,东晋之拒苻坚,宋之拒魏太武,齐之拒魏孝文是也。
若曰亡淮南荆襄而独凭恃洪流以为大险,岂不可笑也!
今陈既失淮南,又失江陵,吴阻长江,又有南郡,一旦王浑之师入自淮南,杜预之师入自襄阳,王浚之师从江而下,沿江镇戍不能禦也。
陈阻长江,又失荆州,一旦贺若弼出淮南,秦王俊出荆襄,杨素之师泛江而下,沿江镇戍能禦而不能破也。
盖无淮南襄阳,则自广陵至于峡口皆可渡也。
吴、陈三世之后亡国,已幸矣。
唐末杨行密据有江淮,既死而李昪取之,建都金陵,以孙权自处。
迨其有淮南诸郡,则阔步高视,东攻二浙,西取湖南,南取闽越,南方莫强焉。
及淮南为周世宗所取,则自窘以至于亡,亦失淮南则不能守江南之明验也。
王羲之云保淮非所及,不如保江,盖见吴之能守,而未见若陈与南唐不可守者也。
后之智计君子既有见焉,谨勿割弃荆淮而为守江之论也。
馆职策(1170年12月) 南宋 · 吕祖谦
治道有大原,不本其原,徒欲以力救斯世,君子许其志不许其学。
天下之事,要不可以力为也。
忧世之士、喜功名之人,慷慨摩厉,将欲挽一世而回之,其意气岂不甚壮矣哉?
激之欲其急而听者愈缓;
邀之欲其坚,而守者终渝。
未逢其原而倚办于区区之力,固不可耶。
汉至文帝,县内昌阜,烟火万里,仰视成、康虽小歉,俯视春秋、战国以降,则既有馀矣。
痛哭者一,流涕者二,长叹息者六,贾谊之论,何其不与事俪也?
意者危言骇世,姑一快胸中之愤耶?
长沙之归,历变履险,动心忍性,少年之气,剥落向尽,固未易以故意待谊,是殆必有所以,而论者或未之竟也。
谊诚见文帝,以如此之质,得如此之时,顾乃湛于庳陋,安于小成,爱之深,望之切,大声疾呼,几其一悟耳。
虽然,谊诚爱君也,诚望治也。
开道扶掖,岂其无术,何至遂攘臂以仍之耶?
文帝之齿长矣,阅天下之事众矣,四体伸缩,宁不自谙?
谊乃激其言,张旦夕之忧以迫之,宜其付之嘻笑,待以书生之论也。
若昔圣贤急天下之病,岂后于谊,稽其猷告,自源徂流,具有条理,未尝置本而言末也。
伯益论来四夷,儆以怠荒;
召公论格远人,首以谨德;
而仲尼为鲁虑,亦缓颛臾而急萧墙。
圣贤之言,自有次第如此。
谊序天下之事,所先者外忧,所后者内治,于为治之大原似未深讲也。
当是时,近有专土桀骜之诸侯,远有乘边侵侮之匈奴,汉庭公卿玩细娱而忘远虑,谊之忧亦岂可厚非哉?
至于不寻其原,遽欲斧其髀而系其颈,则疏矣。
天下之患,懦者常欲一切不为,锐者常欲一切亟为。
甲兵朽,鈇钺钝,养痈护疽,媮取爵秩,各饱其欲,而日朘月削之患,独归国家,是滔滔者既不可胜诛,号为有意斯世者,又复不审前后,不量彼己而轻发之,终无于是。
两者之间,参订审裁,立其本,循其序,摹之于前而收之于后者,此谊与汉庭公卿俱堕一偏,文帝卒罔知所倚,虽略行其策,迄不能并三五之隆也。
谊而概尝有闻,肯堕其说于一偏,而挈诸侯、匈奴为发语之端哉?
必将首明帝学,大定其本,而嗜卑惮高,令今可行之言不肯出也;
必将继论储贰,趣择师傅,而刑名惨刻、术数临制之习不能入也;
必将深绝私昵,防微杜渐,而近戚幸臣、干法嫚朝之恶不敢肆也。
今揽其疏,或汎数而置四五之间,或遗落而无一言之及,谊尚得为知大原乎?
大原既失,无惑乎用力虽劳,言者急而听者缓也。
若夫姚崇在唐,埒之于谊,则非匹矣。
自下求上,贾谊之于文帝也;
自上求下,玄宗之于姚崇也。
一则蹻足而觊其听,一则虚心而俟其言,孰可同日而道哉?
玄宗始初,清明求治之意如川之方至,钦迟崇之旧德夙望,起于藩维而相之,徯于崇者何如也?
崇苟学知大原,则一举其纲而天下定矣。
方且逡巡不拜,历述十事,邀其诺而后就位。
仇敌相交则有盟,市道相质则有券,君相聚精会神之际,而用要约焉,吁,何薄也!
将闿端垂统,基一代之治,而君相畀付之初,已恃要约以为固,则为治之大原已隳矣。
虽力邀强制,仅致小康,时改意衰,必溃决而不可遏。
纽解丝棼,不待观天宝之季,固已兆于开元之元也。
傅说旦胥靡而暮辅相,以匹夫而躐处父兄百官之上。
《说命》三篇,其对扬何其甚暇而有馀耶?
始之曰「后从谏则圣」,盖溯大原之舟楫也;
申之曰「惟厥攸居,政事惟醇」,盖指大原而示之也;
终之曰「念终始,典于学」,盖造大原而使勿失之也。
合堂同席而议,如甲胄,如衣裳,如官爵,如祭祀,棋布绳联,源流会通,亦非缕数条陈而力邀之也。
然则相天下之道可知已。
崇肩随管、晏,固不敢以傅说自命,然资权谲,亦足以逆料其君之锐始怠终也。
故及其眷之方新,画是十条,以坚其君之心虑,以终吾世而已,何暇恤其后哉?
考之于史,玄宗渝其约,不待他日,方崇持国秉之时,既班班见矣。
问以峻法绳下之约,曷为而按钟绍京之狱,犹有待于崇之救也?
问以法行自近之约,曷为而疑王仙童之劾,犹有待于崇之奏也?
问以班序荒杂之约,曷为而许阎楚圭之官,犹有待于崇之却也?
此犹力争而幸胜者耳。
高力士、杨思勖名出宫壸,骎骎乎宦者预政之渐。
薛讷、契丹之师,不惟骤弃崇谏,又增重其事权而遣之。
至郭虔瓘募兵击安西,崇虽以为不然,已喑默而不敢争矣。
是不倖边功之约,玄宗视之亡如也。
身未去位而约已寒,况上印绶之后乎?
不务格其君之心而以力邀之,此已事之明效大验也。
盖尝读贾谊之书,而得文帝之所以克终。
次姚崇之本末,然后知蛊玄宗之心者,有自来矣,岂独一李林甫之罪哉?
谊之一书,肆言不忌,前此数十年,必抵诽谤之辟,后此数十年,亦伏非所宜言、大不敬之诛矣。
文帝虽未尽用,不斥不愠,待之有加。
帝非徒谓容纳为帝王之盛德,实以言路通塞,乃人主切身之利害也。
侈心邪念,阙政舛令,出于我而恬不自觉者,夫岂一端?
而乱萌祸机,群情众论,隐匿壅阏而不得上闻者,亦何可胜数哉?
待言者之饬正宣达,不啻疹之待砭、躄之待杖也。
容养奖纳,此自吾切身利害,其逊其悖,彼盖言者事,吾何为预之哉?
谊虽气激辞愤,阔于事情,姑善之以劝来者。
自时厥后,冯唐、申屠嘉之属,规儆辅拂,不绝于朝,终置文帝于寡过之地,是固有以召之也。
人主进德之验,他未即见,惟于谏者之言先见之。
言之委曲迁就,是君德未信于人,而犹有所畏也;
言之剀切侵讦,是君德已信于人,而既无所畏也。
委曲迁就,剀切侵讦,在言者之得失则二,在人主为进德之验则一。
谊之论虽未协于中,文帝独不可自贺而为进德之验乎?
一时风俗,犹皆醇厚,虽前日害谊之宠者,不过尤其纷乱诸事,所谓求名归过之论,当时之人盖未解作此等语也。
至隋炀帝而始有谏以求名之忿,至唐德宗而始有矜衒归过之疑,其所见亦既狭矣。
风雨霜露,无一气而非天;
芽甲根荄,无一物而非地。
天下之善,谁非人主之善乎?
小夫窭人,借隙光以自饰,窃勺水以自多,要不出范围之内。
天覆地载,岂与是琐琐者争衡哉?
炀帝、德宗,忘其君道之大,下与一士较短论长,若闾巷侪辈互相夺攘者,何其小也!
茍文帝之世此论已立,谊之所遭,岂直吊湘赋鵩而已哉?
史称姚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
然变或非正,失亦随之,其尤大章明者两端焉。
玄宗在藩,侠气已盖诸王,手锄逆韦太平之难,肇履大位,隽逸英毅,若太阿出柙,莫之敢干,所虑者轻视天下而不自抑畏也。
厖臣硕辅,政当厉之以畏天之诚,启之以尊儒重道之实。
左右规矩,犹惧或肆,崇复以水济水,投弃准绳,略无龃龉于其间。
日食历差,而以不亏班贺;
太室自坏,而以材朽献谀。
畏天之说,典谟训诰,誓命之书,异篇而同指者也。
崇矫诬上天,一旦破其扃鐍而芟夷之,使其君荡然无所顾忌,驯致渔阳之变,撤其防而导其侈者,实崇也。
度崇始意不过容悦迎逢耳,亦不自知其祸之至此。
末流泛滥,虽崇尚存,亦非捧土所能塞矣。
莫大于天而犹不畏焉,于一崇乎何有?
自有书契,严畏天之说以相付者,岂以人君尊无与敌,复借天以压之哉?
兢业祗惧,是乃天心之所存,而尧、舜、禹、汤、文、武所传之大原也。
上帝临汝,无贰尔心,贰之以适莫偏诐之私,则作于心、害于事,凶于而家而国矣。
崇学不足此而遽敢慢之,此崇之大失一也。
崇之捕蝗也,议者方哗,玄宗问焉,崇以庸儒泥文而不知变对。
除蝗之法,列于古训,杂然而议者,信庸儒也。
然玄宗尊儒重道之意,本不自笃,崇又以泥文不知变之语入其心,使益加姗侮。
继自今以往,虽先王之典训不便于己者,亦可以是语断之矣。
自张九龄、韩休之去,儒者尽绌,坐于朝、议于堂、捍于边,皆便捷轻锐、知变而不泥文者也,其效今可睹矣。
崇徒见所谓庸儒者拘挛固滞,遂概厌薄之,亦尝循其本而思之乎?
以一人而制六合,下至众而上至寡也。
群天下之所乐、萃天下之所贵而集有之,虽悍彊很暴,屈首尊戴,无敢不驯者,以君臣之典叙于天,而儒者实品节扶持之也。
今恶庸儒而并废其品节扶持者,是理既泯,万目睽睽,见利则逝,见便则夺,上之人其危哉!
儒者舌敝唇腐,本为谁计,而轻欲销废之乎?
此崇之大失二也。
并置十事二失而委之天下,夫人而能平其功罪之轻重矣。
参谊、崇而论之,所到固有浅深,其未知大原之所在则一也。
明天子方屈群策以图大业,尚论前世,谊与崇之所条,固已久经乙夜之览,亦既采取而时措之事业矣。
愚不敢复踵其论,顾私窃有所疑焉,幸因奏篇之上而附见其说。
古之兴王,所以震服天下者,不过一二大政,而薄物细故,则初未尝躬其劳也。
汉高帝之约法三章,齐威王之诛赏阿、即墨大夫,终身尤可称者财此事,皆足以随世而就功名。
明天子嗣服以来,天造神断,自古庸主依违牵制数十年而不能改者,决之于一日;
自古谏臣恳切覼缕千百疏而不能回者,从之于一言。
大经画、大黜陟、大因革,历数其目,既已兼前代之长,徐计其成,尚未能半。
前代之效,雠耻未复,版图未归,风俗未正,国用未充,民力未厚,军政未核,覆按谊、崇为汉、唐忧者,亦十居其五六焉。
是独何说也?
意者统宗会元,尚有可思者耶?
汉高、齐威之事浅矣,然就其规摹论之,亦粗能持其初说者也。
如使约三章之明岁,而苛法复生,诛赏阿、即墨之后日,而嬖倖复听,则首尾衡决,人谁信之哉?
今日大政数十,皆绝出汉、唐之表,惟其统宗会元者,尚有可思。
故除一弊事,是一事而已也;
去一小人,是一人而已也。
四海九州之广,万官亿丑之众,博揽远驭,焉能无毫发之遗哉?
德意志虑,所示者未及遍孚,所遗者已或先见。
命令之布,黎献稚耋,䜣怿未已而惶惑继之,激昂未已而解弛继之,惕息未已而侥觊继之。
向若淳固专壹,无间杂之病,则所谓大政数十者,出其一二已足以鼓舞群动而立丕丕之基,宁至宵旰十年,尚勤愿治之叹乎?
此愚所以冒昧而献统宗会元之说也。
诚储神为治之大原,提其统,据其会,则出治者无一出一入之累,而观治者亦无一喜一惧之移矣。
讲大原之所在,閒燕咨访,将有人焉,愚不敢躐等而议。
太学策问 南宋 · 吕祖谦
问:宪虞、夏、商、周之典而建学,合朔、越、楚、蜀之士而群居,上非特为饰治之具,下非借为干泽之地也。
所以讲实理、育实材而求实用也。
盖尝论立心不实,为学者百病之源,操管而试,负墙而问,布席而议,学则宗孔、孟,治则主尧、舜,论入德则曰致知格物,论保民则曰发政施仁,论律身则曰孝弟忠信,论范防则曰礼义廉耻。
笔于纸、发于口,非不郁郁乎可观矣。
迫而索之,则或冥然而昧也,叩而穷之,则或枵然而虚也。
意者骛于言而未尝从事所以言者耶?
洙泗诸子,亲见圣人,出语岂不知所择,然问答之间,受责受哂者相望,反自不若后世学者之无疵。
古之人其为己不为人如此。
今日所与诸君共订者,将各发身之所实然者,以求实理之所在,夫岂角词章、博诵说、事无用之文哉?
孰不言圣学之当明也?
其各指实见,志何所期,力何所用,毋徒袭先儒之遗言。
孰不言王道之当修也?
其各条实事,何者为纲,何者为目,毋徒作书生之陈语。
佛老乱真者也,勿徒曰清虚寂灭,盍的言其乱真者,畴深畴浅。
申、韩害正者也,勿徒曰刑名术数,盍确论其害正者,畴亡畴存。
辟谚愚鲁,人人异质,不可胜举;
刚柔缓急,色色异宜,不可胜陈。
至于为学者之通病,论治者之通弊,安得不同去而共察之耶?
孟子、告子之不动心,自今观之固异也,使未闻所以异之答,能辨其异乎?
禹、稷、颜子之事业,自今观之固同也,使未闻易地皆然之语,能识其同乎?
荀况、扬雄、王通、韩愈,皆尝言学矣,试实剖其是非。
贾谊、董仲舒、崔寔、仲长统,皆尝言治矣,试实评其中否。
凡此数端,具以质言,实相讲磨,以仰称明天子教养之实德。
乃若意尚奇而不求其安,辩尚胜而不求其是,论尚新而不求其常,辞尚异而不求其达,则非有司之所敢闻。
策问(一) 南宋 · 吕祖谦
问:名正言顺,大义之所以立也;
内修外攘,大业之所以成也。
表大义于天下,一日而白。
至于经纶大业,则内外先后,未尝无其序焉。
五胡俶扰,神州陆沈,繇晋氏以来,明君哲辅,慨然有志于中原者,史不绝纪。
庾亮之将镇石城也,郗鉴以为资用未备,不可大举;
褚裒之径赴彭城也,蔡谟忧其经营,分表疲民以逞;
殷浩之复谋再举也,王羲之谓虽有可喜之会,而所忧乃重于所喜。
是三者迄无成绩,终不能出旁观者之所料,意者名不正耶,言不顺耶,抑亦先后陵节而戾经纶之序耶?
温之枋头,安之步丘,裕之长安,几成而败,既济而覆,追数其过,盖必有所在。
下至到彦之、檀道济、王元谟、沈庆之之流,虽长短多寡之算,不足烦前筹之箸,然尚论古昔者,亦不得而废也。
孱儒腐生,玩岁愒日者,固不可与论恢复之略,鸣剑抵掌,志吞狼居之北,莫不壮其快。
然横挑强敌,败人事者又未必非此曹。
居两者之间而咨至当之论,将何施而可?
策问(二) 南宋 · 吕祖谦
问:方镇在唐,与国迭为升降,盖其始列镇于边,置将以统之,至永徽而始有节度之名,至景云而始有节度之职。
始于开元,文武迭用,不久任,不兼领,不遥授,尾大不掉之患,尚未见于天下。
自天宝分置十道节度,驯致渔阳之变,议者固追咎林甫之任蕃将。
然武德以来,边陲戍守,城镇守捉,小大相维,馀百年而无变者,其制要当深考。
而十道之分镇舆地封略,要必有失形格势禁之宜者,无徒曰禄山非池中物而已也。
安史既平,而藩镇之祸方始,虽仆固怀恩养寇以自封,然此大事也,子仪、光弼辈,曾无一言乎?
建中之元,威令几振,其所以失田悦于孤穷之中者,衅端果安在?
而群叛相仍,同时有四王一帝之僭,又谁致之也?
奉天息兵之诏,始返都邑,遽欲食言,陆敬舆盖恳恳言之。
汴水之变,岁月未几耳,乃选懦姑息,而又烦敬舆之谏。
人心勇怯,何其不同也!
宪宗以英武起衰弊,元年平夏,末年平山东,谋画功战之详,皆当条举。
其间如淮蔡一役,宿兵数年,剑门之险则不如辟,长江之阻则不如锜,彼易而此难,其故何也?
河朔再失,识者每恨萧俛辈不用刘总之策。
藉令尽如其策,所制者卢龙一道而已。
王庭凑、史宪诚相挻而起,又将何以禦之邪?
督师于外者,亦前日平淮蔡之裴度也。
师老财弊,终于讲解,何前智而今愚邪?
泽潞之役,李德裕许河朔世袭以安其心,此权一时之宜可也。
使德裕而久得政,长守此言,根盘络连,何以为国?
若异时有所更置,彼将执右券以责我矣。
德裕之智岂不虑此?
盖必有说存焉。
自大中以下,则既无讥矣。
我艺祖之兴,天造神断,丕变区夏,一时藩臣如符彦卿、向拱、王景十数辈,皆前代屈强难制者,奔走听命,无敢后先。
至于太平兴国之初,支郡遂罢,而诸镇皆归于环卫矣。
两朝开辟之大略,图同之密机,经画错综之本末先后,愿因论唐,深究其所以然。
策问(三) 南宋 · 吕祖谦
问:晋氏之东,衣冠人物蔚然萃于一时,清标胜致,觞咏谈赏,无益于治乱之数者,皆置不论,独取其关盛衰者与诸君论之。
王茂洪芟草莱,立社稷,号为江左夷吾,而坐视处仲之骜悖,弗虑弗图,及再经苏峻之衅,可以惩矣,乃尚持遵养时晦之论,何耶?
庾元规以元舅同国休戚,顾专方面之威,自外制内,使居中者不忍,则将何以继之?
温太真再造王室,焯乎不可掩,然辞京尹,诋钱凤,正欤谲欤?
陶士衡屏翰武昌,议者方之孔明、孟德,彼折翼刺指之传,信乎否也?
戴若思号名士,河南之行,量己推贤之义安在?
商深源系苍生望,至为元子所发,咄咄书空,迄不能有所为,何其衰耶?
刘真长一时名流,皆推下之,试迹其实裨国益民者有几?
何志正甘受瓦石之讥,当其岁寒,视诸公何如也,且车骑避权徇国,其与谢安石未知其孰先孰后,曾谓料将揣敌,反出郗嘉宾下耶?
兴公、羲之,自放丘壑,若不预世故者,迁都之谏、道胜之论,何其切于事情也?
观其所由,视其所以,盖必有定论,盍枚数而著于篇。
策问(四) 南宋 · 吕祖谦
问:天子六卿,诸侯三卿,体统相承,所以纲维天下之治也。
自伯禹作司空,一见于虞之书;
而六事之咨,再见于甘之誓。
盟津牧野,周之正朔将班矣,犹曰司徒、司马、司空,不敢有加焉。
是制也,盖虞夏以来共之,约之为百,丰之为二百,张之为三百六十,是特缉其日,疏其流,而于大节则未之或改也。
四代官制,至《周官》而备。
《立政》之作,反复致意,于常伯常任准人,求于天地四时之官,谩不知其何职,琐琐如携仆缀衣,阪尹之属则亦缺焉。
《周官》成于周公之手,而《立政》亦公亲笔也。
公自立之而自二三之,何耶?
三公下兼六卿,诸侯亦或入为之。
在宣王,《诗》「王命卿士,太师皇父」,是皇父与太师兼卿士矣,则未知于六卿果何居也。
东迁之后,虢、郑皆尝为之。
若以郑武父子并为周司徒,遂指卿士为司徒也邪?
《十月之交》既举卿士矣,继之曰「番维司徒」,是两官也。
六卿倡九牧,清其原于上,列国之三卿,受其委于下。
教化、政事之倡,固有和之者矣,馀三职其谁受之?
先儒论傅,其伍以三卿之属,大夫兼大宰、司寇之事。
就如其说,曾谓为国以礼,常伯之职,乃不能辍一大夫兼之耶?
夏父弗忌,为鲁宗伯,见于《左氏》,则先儒之说又未可信矣。
羽父求太宰,臧氏为司寇,使六官果卿之属大夫,则翚也必不降心求之。
而臧孙之聘会,《春秋》所书,曷为例于三家无所轻重邪?
借曰东迁之后,诸侯废置,自如传载,孔子以司寇相鲁,名不正则言不顺,命官非先王之故,孔子肯安之邪?
宋襄公泓之战,大司马谏,司马子鱼复谏,同时而二司马何也?
晋士蔿为大司空,则既与闻国政矣,文、襄之后,司空、司马不得列于卿,而参于舆帅、候正之间,其轩轾何意也?
太师、太傅,天子三公,晋既僭有之,而赵宣子成晋国之政,乃授太傅阳子、太师贾佗行焉,其班爵亦少卑矣,汉氏中叶,取诸侯三卿之名而位之三公,抑又何所祖述也?
至诸侯王国则置傅、相、中尉,皆二千石,而命于天朝,岂三卿之苗裔邪?
官师之升降,治道之开塞系焉,盍相与求其说。
策问(五) 南宋 · 吕祖谦
问:至治无象,至乱亦无象。
治与未治,实相远而形相近者也。
盖文景无可书之事,而中世之君亦无可书之恶;
房、杜无可载之功,而具员之相亦无可载之过。
果何道而辨之耶?
宽大似疏阔,简易似纵弛,安静似缄默,函覆似冗滥,优游似怠荒,精审似犹豫。
见其似而不得其真,则其害有不胜言者矣;
畏其似而并弃其真,则其害亦有不胜言者。
此论治体者所当辨之于早者也。
差之毫釐,固将以可忧为可喜,以可戒为可师,非是错处而美恶易位矣,故愿与诸君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