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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州曹山宝积院僧堂记 宋 · 孙觌
曹山距州治之东百二十里,魁大秀伟,雄视一方。
有大比丘号元證,避五季兵乱,顾见此山,结屋居之,今为宝积院。
溪谷邃深,有泉坌然,溢于山之腹,而附右胁以出。
梁石为渠,水行空中,而坠之庭,锵鸣如环佩之音;
又折而东,伏出山下,日灌千畦。
水穷坏断,茅竹蒙翳,兽蹄鸟迹交缔于悬崖乱石之中,不类人境。
寺之兴及今二百年,屋壁间无一人记游者。
长老了如,少年学道,得出世间法,事佛斋众,严整如官府。
会方丈遇陨石震坏,众议相与出力鼎新之。
了如曰:「寺有僧堂,岁久腐挠,蛇鼠所穿,日星下入;
风雨之夕,违湿五迁,卧不安席。
公等将筑室馆,我孰若营此堂与众共之」?
于是杂然称善。
时有将仕郎邓君经出而言曰:「此堂吾家父祖所营,吾当嗣成之,不可使他人捐一金也」。
未几,庀徒伐木,撤故为新。
堂成,雄丽静深,为一时伟观,而四方之游者日至。
食指千馀,倍蓰他日,了如乃具石求余文记之。
自佛法入中国至宋兴逾千年,衡岳、庐阜、钱唐、天台佛僧之盛甲天下。
靖康夷狄之乱,一变为茨棘瓦砾之场,僧尼周走道路,伥伥无所向,而偏州下邑,山崖水渎,仙佛所庐,尚有存者。
又惧众至不能容,则嗾两夫制挺立其门以拒绝之。
甚者营赀聚,畜妻子,牧鸡豚以自封殖,俛而啄,仰而四顾,惴惴然恐户外之屦入也。
了如独不然,瘽身苦志,不择所安,更为深檐大屋,会其徒而食之。
邓君又能曲成其美,祖孙三世,相望百年,舍所爱而作佛事,皆可书也。
绍兴二年十月日,晋陵孙某记。
率斋记 宋 · 孙觌
左朝散郎、象州太守陈公容德,以「率」名斋,随所寓,辄书榜揭之坐,若以朝夕从事于「率」者。
余谪居象台,容德大度长者,不以羁囚见遇,余心安焉。
一日,过余言曰:「与公同年,又相好也,敢请公文以记吾之率」。
余曰:「象台在岭南,去京师六七千里,孤城岿然,出于黄茅白苇之中,异时置守,多岭海间人,习夷居之陋,一切草创。
官寺民庐,城郭道巷,与夫左右使令用器之物,无一可人意者。
容德以文学知名,遍更内外学官之选,而辱居于此,无留滞戚嗟不遇之叹。
下车未几,黜政之疵,顺民之欲,筑二桥于州治之东,以便往来;
聚土伐木,横亘两涘之间,为屋覆其上,宏丽坚壮,可支十世,而蕞尔之国,盖将为岭右名邦矣。
容德为政如此,岂直率者乎?
然天资简亢,不立崖岸,遇人无贵贱戚疏,辄输写腑脏。
听讼如家人,使各尽其说,无不厌满而去。
客至,饮酒赋诗,饭脱粟,羹藜藿,随所有无,丰俭不常,欢不足而适有馀。
兹其所以为率者也。
呜呼!
末俗忌讳益繁,士大夫倒行而逆施之,惧谗远害,救过不暇,低首下气,惴惴焉不敢出一语,视所居如传舍也,视吾民之休戚如秦人越人之肥瘠也,视国家之缓急如涂之人掉臂而不顾也,随波上下,汎汎然如水中之凫,全吾躯而已,岂吾容德之所谓率者乎?
容德治率斋,不择地,无常处,无诛茅薙草之勤,无涂暨丹漆之饰,无吹竹弹丝之娱,泉石临听之乐也。
出而从政,则约己便民,检身律物,凡所操舍,问三尺如何?
而不自己出;
退事一室,则茫洋乎不知寒暑之交,晦明之接,与鸟兽为群,与木石为偶,与天为徒,与造物为友,流行坎止,若不系之舟,此殆庄周、列禦寇之所贵耶!
世之君子当为此,不得为彼」。
于是并记之,以风吾党之士云。
容德,莆田人,讳大和,容德其字也。
绍兴四年十一月日,晋陵孙某记。
抚州宜黄县学记 宋 · 孙觌
事有迂而甚直,言有大而非夸。
非常之元,黎民惧焉,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昔周公营洛邑,而平王东迁乃在数百年之后;
句践栖会稽,著婚姻之令,待其生子,以为报吴之兵。
大抵高明寥廓之见,不为小利近功,往往迂阔可笑而不近于人情。
定鼎卜年,如此其安也,而一朝之忧效于数世;
尝胆忍诟,如此其急也,而斯须之诎伸于万人。
机事相乘,如执左契,交手相付,不间一发,此霸王之略,所以传世垂后,若是其巍巍也。
天下大乱,盗贼蜂起,锄耰棘矜,长枪大剑,驰骋于百战之场,不习俎豆化为王侯者十八九。
州县官吏简料丁壮,备豫储峙,以应上之求而已,奚暇及度外之事?
今宜黄隶抚州,为大邑,比屋万馀家。
绍兴初,残于盗,民之死于兵者大半。
延平邓侯讳庾字端友,以朝奉郎为县于此,而治其所当先者,则立学宫,祀孔子,补弟子员充入之。
殿寝言言,崛起于戎马蹂践之后,固疑其迂而不切、缓而不急也。
余曰:「导衰乱不轨之俗,莫如吾礼义之教训。
武人不孙之暴,莫如吾儒者之功。
汉高帝已灭楚,而鲁以区区小国独不下,帝怒,欲引天下之兵屠之,终以礼义之国而止。
六馆之士,将从朱泚之乱,一何蕃起而叱之,而六馆无受污者。
夫以百战之兵,束于礼而不能抗一障之乘;
群恶之锋,屈于义而不能加一介之贱。
彼匹夫之勇,悻悻然投袂斫掌,不忍一朝之忿,而快意于一掷者,岂可同年而道哉?
邓侯精通吏道,饰以儒雅,不为赫赫名誉,独能缓静一方于疾痛呻呼之后,度长挈大,又进诸生于学;
栖士之庐,廪士之饩,肄业之书,问道之室,无一不具,弦诵之声洋洋乎,庶几如古之所谓武城者。
余闻十室必有忠信,三人犹有我师,况此堂堂一邑之大,岂可谓无人哉?
读古人之书,学王者之事,出而试之,必有济艰难于一时,追前哲于千载。
九合之勋,足以解中原被发左衽之祸;
一王之仪,足以制诸将拔剑击柱之哗。
此大儒之效,岂非学者之所愿与」?
侯曰:「是吾劝学之意也」。
遂以为记。
绍兴四年十二月日,晋陵孙某记。
燕超堂记 宋 · 孙觌
中奉大夫、直秘阁华亭朱公,著名籍于仕版者五十年,四持使者节,官至上大夫,尊显三朝,而被遇于太上皇,召见锡带服,进职中秘,恩赉光宠,一时歆艳以为荣。
年七十,上书纳禄,筑堂圃中,将朝夕游愒于此。
堂成,肃宾客置酒落之,名之曰「燕超」,乃诒书徵余文为记。
余曰:「属者夷狄之祸,喋血万里,诸戎长骛于通都大邑之中,官军纵掠于深山穷谷无人之境。
妇被发过其夫,女齧臂号其父,草薙而禽,狝之尽矣。
脱复漏网,幸而免者,而钩络张设,孰视无所向,往往饥渴相倚以死。
幸而不死,则蒙霜露,披榛莽,践蛇虺,裸身閒行,力竭气穷,又踣于中道。
其最幸者,不死于兵刃,不沦于异域,不毙于饥寒,不仆于道路,间关百难,寒暑易节,而后得至于此,千万人盖不一遇焉。
顾视田庐,已为墟矣;
追寻妻子,则化为异物矣。
其左右执事使令之人,逃难解散,莫知其乡矣。
单游羁寓,茫无所之,于是栖栖然求活于斗升。
而官冗地褊,一官所居,常数十人闯伺之。
不幸而立于争地,则推而纳之阱中,且下石焉,又濒于死,可悲也已!
惟朱公聪明敏达,见微知著。
方靖康、建炎之乱,积六七年兵火被四海,衣冠僵仆交迹。
公家居海上,不出闾巷,不去坟墓,不见一夫疾步急呼之惊,而又才智绝人,自县令州佐奉使一路,名迹伟然,常最其列。
至是,潜深伏奥,缩手袖间,不任一事。
筑屋舍旁,疏池沼,莳花竹,幅巾藜杖,徜徉其中。
夫妇偕老,岁时坐堂上,华发相映,子孙满前,腰绶拥笏,奉卮酒为寿,吹竹弹丝,极欲而罢,得老氏所谓燕处超然者。
昔楚汉相持,跳兵走马,百战于商洛之地,而其中有黄公绮季之閒。
爰丝屏居谢事,浮湛里闾,一出而为景帝画,梁王非望之谋,遂亦不免。
于虖!
世乱多故,士大夫系虏劫质之害,沟壑顿仆之忧,与夫窜殛流放之厄,皆自有以取之。
惟胜士高人,深明去就显晦之大节,俛仰遁世,违远俗患,坐视猿猱颠倒置网中,而两手犹未置所操也,兹其所以为超然者耶!
某,公夫人之从子也,忧患乖离,不获见十年矣。
其山林之胜,轮奂之华,今不能言也。
他日造公之堂,尚能援笔赋之。
公讳彦美,字师实,华亭县人,既请老,自号机山閒人云。
绍兴六年四月日,晋陵孙某记。
荆溪行记 宋 · 孙觌
余闻静乐山寺地可葬,于郭慎求枢密二十年矣。
余守杭时,卜葬亡兄,属惠彦达抵寺僧求之,书来报可。
方议予直,会余南迁,不果。
后五年,当绍兴乙卯之冬,始往观焉,实铜官山之麓,而静乐院之右臂也。
义兴多山,而铜官特高大,杰出诸峰之上。
自山之脊,分为两股,隐隐隆隆,绵延数百丈。
寺据其左,可葬如所闻者,而寺僧不如书,有难色,方求售于当世贵人,余亦弗能也。
明年三月,更卜地于山中。
十六日癸未,系舟陈桥,招天宁祖灯师会于符塘胡氏冢舍。
肩小舆,入檿城,酬族子信寿提举新冢;
循支径数十步,瞻拜安次公给事之茔;
回诣符塘就食。
安行老来逆余,相遇于中道。
属日旰未食,立谈俄顷散去。
食已,观何人家地。
地平平而水,于音姓不可用,遂由茶山路以归。
少留张氏报本庵,晚次陈桥,登舟入荆溪,泊塘口,观张子崇侍郎废冢,夜宿沙子渰。
甲申,次县,舟人告爨薪不属,入市求之,舣周孝侯祠下以待。
祠屋宏丽,庙貌矜严,想见斩蛟刺虎之烈。
周视两庑,黄冠出迎,具茗饮,而舟人负薪至,遂解去。
夜泊台李。
乙酉,黎明入山,径柴氏墓道,从守冢僧访杨氏地。
按图不合,入胡洑,谒惠彦达。
夜抵其居,问白灵岩地所在,彦达云:「神龙所舍,在葬书不可用,然姑往视之」。
丙戌,彦达具饭于龙山。
侵晓,偕祖灯先赴约,饭已造观。
所谓白灵岩者,在沈和中资政墓之后。
下车顶谒,因不复乘,杖策度岭,而磴道艰难,十步一谒,至岩下,龙穴正踞其右,崭绝可畏。
旁行里所,投田舍乞浆,班荆坐大石上,命车亦至从官道还。
未至龙山三里,彦达指一穴,名卧牛,前直谷堆山,为案丁山丙穴,三峰对拱,左右环合,二水交会,可葬无害。
余亦记晋周访葬母,陶士行指牛眠地葬之,吉,意颇向之。
问地主,则彦达也。
彦达亦欣然赴予之急,议遂定。
日将入,过彦达所营寿藏,木可材矣。
彦达置酒留宿山中。
丁亥,朝饭竟,还湖洑。
有顷,张彦深之子子为亦至。
彦深属宝月师道渊卜葬夫人于阜蓉寺之侧,闻余携祖灯入山,移舟相近,邀致祖灯覆视宝月所卜。
余旧闻阜蓉佳山水,欲一至其处,于是从彦深观之。
戊子晨往,薄暮具还,途又尝卜乌龟泽地于湖洑之北,葬亡妻吴氏淑人。
已撰日矣,为浮言所訹,久不克葬,既而悔之。
今议并举章氏淑人以附。
己丑,戒两夫除道,偕祖灯视之。
日亭午,暄甚,憩王氏茔屋,解衣少休。
有洞言洞灵观,旁三山鼎峙,秀出如画,有王氏地可葬。
乃徒行从间道践背出大松径,抵三山,所在如僧言,而祖灯言无穴,遂返。
是行也,经涉诸冢丘墓,与士大夫所尝言其地可葬,或雠贾不相中,或惮远不能至。
按图问路,水乘舟,陆荷簥,以至徒行,靡不至焉。
庚寅舟还,戏书小诗诮祖灯云:「来问松间路,沙头系小舟。
间携木上坐,看尽土馒头」。
诗成一笑,分路而别。
三月日,晋陵孙某记。
慧山陆子泉亭记 宋 · 孙觌
陆鸿渐著《茶经》,列天下之水,而慧山之品最高。
距无锡县治之西五里,而寺据山之麓,苍崖翠阜,水行隙间,溢流为池。
味甘寒,最宜茶,于是茗饮盛天下,而瓶罂负担之所出,通四海矣。
建炎末,群盗啸其中,污坏之馀,龙渊一泉遂涸。
今镇潼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信安郡王、会稽尹孟公以丘墓所在,疏请于朝,追助冥福,诏从之,赐名「旌忠荐福」,始命寺僧法皞主其院。
法皞气质不凡,以有为法作佛事,粪除灌莽,疏治泉石,会其徒数百筑室居之,积十年之勤,大屋穹墉,负崖四出,而一山之胜复完。
泉旧有亭覆其上,岁久腐败,又斥其赢,撤而大之。
广深袤丈,旷焉四达,遂与泉称。
请余文记之,余曰:「一亭无足言,而余于法皞独有感也。
建炎南渡,天下州县残为盗区,官吏寄民阎,藏钱廪粟分寓浮图、老子之宫。
市门日旰无行迹,游客莫夜无寄宿之地。
藩垣缺坏,野鸟入室,如逃人家。
士大夫如寓公寄客,屈指计归日,袭常蹈故,相师成风,未有特立独行破苟且之俗、奋然以功名自立于一世。
故积乱十六七年,视今犹视昔也。
法皞者,不惟精神过绝人,而寺之废兴本末,与古今诗人名章俊语刻留山中者,皆能历历为余道之。
至其追营香火,奉佛斋众,兴起颓仆,洁除垢污,于戎马蹂践之后,又置屋泉上,以待四方往来冠盖之游。
凡昔所有皆具,而壮丽过之,可谓不欺其意者矣。
而吾党之士,犹以不织不耕訾謷其徒,姑置勿议焉。
是宜日夜淬厉其材,振饬蛊坏,以趋其成,无以毁瓦画墁食其上,其庶矣乎。
故书之,以寓一叹云。
绍兴十一年六月日,晋陵孙某记。
猫相乳记 宋 · 孙觌
枢密胡公家畜一猫,产四子,其三以予人,其一留置于舍中。
性柔驯,不敏于捕鼠,而孝慈则人类也。
然又有人所难能者。
二猫本不同栖,而食饮卧起,未尝一日相舍。
间从食案投鱼肉饲其母,辄不食,呼其子至,乃食。
他日饲其子,则四顾而求其母,亦如之。
明年,母又生子,日往省焉。
母出,则入据其栖拥护之,待母归乃去。
已而又自产四子,则又舍己子以饲其母之子如初。
居亡何,四子连毙其三,则衔其一之尚乳者就母共乳之。
又明年,产五子,而其母亦产六子,于是尽衔其子置母栖中,意若惩艾三子之夭,而从其母之利也。
公遂易一大筐,徙置寝庐之侧,二猫领十一子居中而卧护之,交相乳焉。
夫猫之餔子也,他猫至,则喷怒而逐之;
或出而就食,不及顾视,往往遭噬齧以死。
遇食则争,争不已则斗,凡天下之猫皆然。
二猫者,推食相先,抚他子如己子,而不相祸。
又将雏往就之,十一子施施然混为一区,不可复辨,非所谓人所难能者欤?
某尝观公之治家矣,门内肃然,笑言不出墙屏,童妾数十辈,不闻一人疾步急呼者。
诸郎以大臣子服御如寒素,古诗书皆成诵,属文辞有过人者,而无挟贵骄满之色。
某每造公,辄留数日,盖五年而内外侃侃如一日也。
昔韩吏部记猫相乳以颂北平王父子兄弟之祥,又赋鸡犬相哺以为董召南孝慈之应。
今公二猫之异世同符,天其或者俾公推其法于天下,偃兵靖乱,使异类服驯而不相害,为苍生之福,或由此也夫!
绍兴十二年五月日,晋陵孙某记。
巢凤亭记 宋 · 孙觌
右奉议郎、知常州宜兴县闾丘叔智,涖官之明年,其子某,年十九岁,以能文辞策高第而归,门户烨然,名声暴发,闾巷之士奔走欢呼称说以为宠。
宜兴距州之南百二十里,县治据荆溪上游,为桥数百步,横绝其上。
属之南山,即周孝侯斩蛇射虎之处。
县圃之西北隅,有亭三间,旷远无人迹,朝衙夕坐,传呼号召,鞭朴之声皆不接于耳目。
窗户低深,说可人意。
叔智命工辇除芜秽,一室翛然,晨夕课其子以学,阅数月,挟其艺以进于有司,而角逐于争先竞赌夸雄斗丽之中。
当是时,枢密胡公受其贽,读之称善,曰:「青钱万选之文也」。
未几,礼部奏名如公言,公益喜,遂名其亭曰「巢凤」,而叔智以书属余为记。
余闻朝寓物于人而暮取之,有不可必者,况于数百千人逐队而趋,裹饭待旦,俛首就席,以待卒然之问。
故有操瑟于齐,鬻璞于郑,以暗投人,按剑相眄,而有二鸟之感;
怀璧三献,负鼎五就,分寸跻攀,一跌千丈,而有十上之劳。
或年少狂勇,率意而言,如泛驾之马,诡辔钳衔,不入有司之尺度;
而雪窗短檠之下,两目眵昏,如蠹书虫,老死文字间,亦卒无所就。
人之所欲,适与天相值,其难如此也。
闾丘氏世为中州望姓,自周广顺至宋兴凡五世,皆由儒学擢科第以进。
至叔智之祖大卿公,官益显,遂名其家。
更三世而叔智有子,英妙骏发,一日千里,凡美少年之难能,豪杰之士乖于时而不遇,老师宿学齿豁唇腐而不可得者,一出其技,遂兼有之,追取五世旧物,如探诸囊中,而乃祖朝议公鬓须方半白,翁媪则尚黑头也。
余曰:凤有五色而将九子,家庭文字之祥也。
若夫朝阳一鸣,天下望以为瑞,则楚狂之所歌,孔子之所叹而不可得者,亦在夫充之而已。
叔智敏于为吏,治剧如破竹,迎刃而解,必有鹊栖其衙,雉驯于野,为一邑之祥乎?
叔智,字也,名崇孙云。
绍兴十二年八月日,晋陵孙某记。
代广德县耤田书记 宋 · 孙觌
上即位之十九年,实绍兴十五年,南北解仇,玉帛交贽,四鄙廓廓无事矣。
于是淮之南,江之北,流逋作而相告以归。
圣心隐然,发德音训迪在位宽禁缓求,课农桑以厚天下之本。
又以明年孟春之月,帅三公九卿大夫亲驾于东郊,绀辕黛耜,躬御帝耤,三推一垡,竣事而旋。
弥文阔典,创见一时。
炜炜煌煌,震耀耳目。
民大和会,阗郛溢郭,歌讴鼓舞,声闻于天,何其盛也!
臣闻:昔周公陈王业,召康公戒民事,鲁僖公遵伯禽之法,大而王,小而侯,一国皆以农。
两汉循吏力本劝农,修水土之政,如召信臣、龚遂、卓鲁之流,大而典一州,小而治一邑,皆以农;
赵充国请以战士留田,积谷塞下,以纾漕挽;
而计然、白圭家累千金,富埒王者,列于货殖,又皆以农。
盖自二帝三王以来,所以治天下国家,未有能舍此而为先务之急者。
广德之为县,山耕而水莳,延袤百里,丁口之籍以万数。
令虽卑,亦与为民父母,固当夙夜戮力,推广上恩,属其民俾自奋于创残摧败之馀,敦本务农,夫耕妇织,通涂浚川,蓺桑麻,畜鸡豚而无閒民废壤。
上下与足,兴于行谊,庶几称上所以哀闵元元、富而教之之意。
虽然,劳民劝相,以美天下,其成在久。
而今之吏岁满则代去,惧来者之不嗣其意也。
于是谨以诏书刻之,龛于令听事之左方,以告来者。
朋溪双莲记 宋 · 孙觌
徽猷阁待制董公令升,卜居宜兴县治之北五里,面南山,俯流水,筑室居焉,自号朋溪。
溪之南有废田数十亩,地污下,与荆溪水漫而为一。
公捐原直以取之,规为大池,植莲其中。
夏秋之际,华叶芬敷,繁红蔓绿,风濯雨洗,弥满四际。
如烟盖云幢,霓旌羽扇,错出乎珠宫贝阙之间。
世传所谓芙蓉城者,不能过也。
未几,忽产双莲,奇姿殊状,创见一时,游客聚观太息,公亦未之奇也。
越明年,复生骈头并蒂,繁丽丰硕,翘然特出众华之上,公始异之。
客曰:「古有至人,结茅宴坐,山灵为之筑垣,一夕而就。
如不见容,则移文勒回俗驾,鬼啸于梁,枭鸣于树,妖狐夜嗥,群鼠昼出,不得须臾宁焉」。
公世家青社名园,甲第为东州之冠,南北阻绝不得还,聚数百指侨寄异县。
其母齐安郡太夫人思望故里,壹郁不乐,公稍依仿旧制,营一亭于舍旁,手蓺木芍药、众香草环之,物色良是。
他日帅诸幼奉板舆以游,太夫人欣然悟笑,如过故家,饮酒欢甚。
自是晨夕燕嬉,率以为常。
比捐舍馆,葬有日矣,方冬大寒,发一花,千叶重跗累萼,艳丽殊常。
送客惊异,以谓木芍药公所手种以娱亲者,殆纯孝之感。
及是,双莲又出池中,凡三年三见之,繄公隐德高行,不愧于屋漏,故溪神土伯,相为守护,呵禁不祥;
草木效灵,间见层出,真家庭之盛事伟观,不可尚已!
昔周公得禾异亩同颖,以名其事;
至于芝九茎,木连理,茅三脊,神奇之产,纪于书传,班班可考,皆非偶然者。
公图以示余,俾书其后。
绍兴十八年八月日,晋陵孙某记。
思乐斋记 宋 · 孙觌
余归田五年,始斥舍旁地数十亩,除灌莽,植藩垣,筑屋居之。
营一斋,广深寻丈,度可容膝,以朝夕从事于此,名之曰「思乐」。
思乐者,尝安于乐矣,而不自知也。
一出而撄世患,忧惧万端,险阻百态,如蒙坏絮,坐蒺藜而莫之胜脱,于是怅然思平居无事之可乐而不得也。
余尝绝京江,浮长淮,溯汴流而上,北至于京师,又东航太湖,出苕霅,并桐江,下三衢,历抚、信、洪吉二江之阻,直抵衡湘。
踰桂岭而南至象江上,山行海宿,水陆万里。
其高缘絙而上,与猿鸟争道于垂崖一发之间,其下冲波急洑,以入于龙鱼之宅,争一旦之命。
当是时也,则思平地之乐。
夷狄不道,以杀为嬉,毒流四海,幸而免者,又窘于他盗,疐后跋前,颠倒失据。
如触藩墙,如蹈坎井,如探汤沸鼎,而无所寄足焉。
当是时也,则思太平之乐。
学迂材下,娄窃非据于众人必争之地,以和戎缓兵为是,以伏阙首乱为非,众怒不容,聚而见讪,椎挠于十夫,抒投于三至,独持一喙,终日号鸣大咤以自解说,卒莫能胜,遂陷于不测。
当是时也,则思居閒之乐。
已而触罪,窜投岭海。
蛮蜑杂居,鸟言夷面,鬼啸于梁,鵩集于舍,下榻畏蛇,对食惧蛊,岚薰瘴染,意象昏昏。
然飓风忽起,吹簸天地,江翻海浑,仰屋四顾,若将压焉。
当是时也,则思还乡之乐。
今幸蒙恩还复故栖,先人之敝庐与童子时钓游之处,皆在焉。
去国十年,名不著于吏部之籍,毁誉不挂于缙绅士大夫之口,天宽地大,徒步自由。
四封之内,椎埋群剽之奸剪除殆尽,南北之使已议息兵,江干撤警,千里宴然。
朝而出,藜杖幅巾,与田夫野老相尔汝于东阡西陌之上;
暮而归,折野蔬,酌秫酒,饭脱粟,老稚团栾,哇笑相杂,挽须问事,足慰目前。
凡吾昔日无事之乐,举集于此矣。
夫天下之乐无穷,而意适则为乐。
吁嗟其所不获,则不乐也;
呻吟其所疾痛,则不乐也。
今无是一者也。
行歌坐啸,汎若不系之舟,而无所系焉,何为而不乐?
虽然,世之君子有以功名为乐者:为天子操尺箠笞兵万里外,一取单于,否则驰一乘之传,折冲口舌之间,此将相之事,非吾之狂所敢议。
有以贫贱为乐者:箪食瓢饮,餐毡齧雪,茹草木之实,若不堪其忧,而气塞天地,足以易穷饿而不怨,此圣贤之事,又非吾之愚所能及。
特以桑梓之国,丘墓所寄,闭门高卧,日宴而起;
无愧于中,无求于外,无畏途风波之虞,无徵呼发召之警,无骂讥讪笑之辱;
有田以食,有屋以居,忧患已空,吾心翛然,了无一事,杞人奚惧而忧?
偃师奚伤而怒?
拔剑逐蝇奚诛?
具狱磔鼠奚怼?
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然后知余之乐有在于此也。
尚恐习性易流,操之不熟,一为外物之所訹,而立于争地,材不足以堪富贵,道不足以安贫贱,幸福而祸,悔不可追,故名其斋以自警云。
绍兴九年十月日,晋陵孙某记。
静治堂记 宋 · 孙觌
昔曹参以百战百胜之功,佐高帝定天下,相悼惠王治齐七十城,舍盖公问焉,而得所以治齐者。
后九年,代萧何为丞相,又以所治齐者治天下,画一之歌,至于今诵之。
方参起沛中小吏,杖一剑征伐四方,定诸侯,为一时功臣之最。
其相齐也,是宜举贤尚功,变法定令,以镌磨锻鍊其民,如素所治军者。
参始幡然,因齐人厌乱之心,绌诸老生异同之论,专用道家清净之说,一切反其故,顺民之欲,与之休息,而无作焉,齐以大治。
盖治军如御猛兽也,扰龙伐蛟,络马穿牛,要使不能为暴,而虎豹噬人则杀之,养民如牧羊也,去其败群者耳。
若尧牵而舜驱之,则羊之死者过半矣。
参为将相,一弛一张,文武异用,达乎居重驭轻之权,而不胶于所蔽,故大儒之效炳然,为汉开基之冠。
而高后、惠帝时,民务稼穑,衣食滋殖,参之功为多也。
今夫接于人而推徙无常者,天下有无穷之事;
循于道而汎应无方者,天下有不易之理。
揆天下之事而以一贯理之,则居简可以临民,正容可以悟物。
储精蠖濩之中,可以逆釐三神;
谈笑尊俎之间,可以折冲万里。
而世之君子好奇喜事,不安于其故始,为独言异行以駴天下,简发数米,问羊知马,先事候情,机开楗闭,设为钩距,以示神明。
民之视其上,赫然如雷霆,鬼神莫测也。
求其大治,必至于大乱。
常,古毗陵郡也。
并楚之冲,滨吴之要,为东南舟车走集之地,素号乐土。
自建炎被兵之后,伏尸流血者十五年。
属者圣心悔祸,屈己销兵,南北解仇,江皋彻警,及是创夷呻吟疲瘵之馀,始一愒焉。
而检详陈公适临是邦,乃直守居之北牖,辟而为堂,名之曰「静治」,取盖公所谓「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者,所以宣布上之仁,禁暴戢兵,与民息肩之意。
为吏守家法,遇吏有爱利,未尝辄笞辱,邦人安乐之,无失职之叹。
今犹未尽知也,去后乃见思耳。
余观西汉文、景、武、宣之世,最称得士,而班固传循吏,不过如是六七人。
渤海盗起,宣帝召龚遂为太守,而问所以屏盗之方,遂曰:「欲臣胜之耶?
将安之也」?
帝曰:「选用贤良,固欲安之也」。
夫治盗贼犹欲安之,况吾赤子,安用柱后惠文弹治之乎?
今公以宽厚清静为一州率,民不见吏,吠犬生氂,真得古循吏之遗。
乃书而刻之堂中,以俟后之君子,庶几相循,如古之召、杜为民父母云。
公讳正同,字应之,故靖国名臣谏议大夫了翁之子也。
绍兴十三年六月日,晋陵孙某记
者:原无,据《全集》卷三○补。
⑴ 《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二。又见光绪《常郡艺文志》卷二。
灵岩智积菩萨殿记 宋 · 孙觌
梁天监中,以吴王馆娃宫故地为灵岩寺。
寺成,有异僧负钵囊以入愒殿庑下,长身釐面,梵相奇古,其徒莫之省也。
夜半,索笔墨自图其像于殿之东北壁而去,黎明不知所在,众始惊异之。
居亡何,有胡僧顾见其画,唶曰:「此西土智积菩萨像也,何为在此」?
于是道俗奔走来观,稽首归依,擎跽作礼,鼓舞抃蹈,欢喜踊跃,如师出世。
唐宰相陆象先,吴人也,有弟失其名,得危疾,国医不能疗。
一日,有僧扣门问疾,象先引至卧内,索杯水噀之,一噀而病良已。
象先惊谢,出金币数床。
弗受,顾谓其弟曰:「我灵岩寺僧,他日还,其来过我」。
遂去不复见。
其年,象先弟以尚书为郎,观察桂管,道吴中,趋灵岩如约。
问僧所舍云者,遍访寺僧求之,亦非是。
方怅然欲还间,俄见殿壁所画像肖焉,如言如笑,如见师友。
惊喜亟拜,施钱五十万,羞齐供,作佛事,裴回数日而后去。
其事载于吴越沙门智贤之文,传于山中父老之口,见于《大哀经菩萨品》云。
惟灵岩故刹,历隋、唐、五代四百馀年;
至宋兴,改赐秀峰禅院;
绍兴中,诏赐今太傅、咸安王韩公荐先福,更号显亲崇报,而丛林之盛,为东南冠。
智积旧有殿在寺之东庑,庳迫破露,不足以称四方祈向奉事之意。
长老妙空佛海大师智讷,饬其徒妙机、浩乘、惠珍、冲正者,募众力大之。
高甍巨桷,雄视一方,像设中严,云披月满,极庄严相好之妙。
人天环绕,梵呗之声震动山谷;
涕慕感泣,又如师始亡于是。
讷过余晋陵,求文以为记。
余曰:「众生执迷,展转六趣,出没生死,莫觉莫悟。
诸佛菩萨哀悯一切,或示现神通,或化出光景;
天龙负殿,山鬼筑垣,卓锡而石泉涌,挥麈而雨花坠,凡所见闻,同悼齐喜;
投体归命,斋心悔过。
厌离五浊,如燖鸡出汤;
欣慕至道,如去子见母。
如瞽发矇,如迷得路,发菩提心,修无上道;
轻财乐施,造种种福。
百世之后,陵谷变迁,蜕骨所藏,传衣所寓,在在处处,照耀大千;
一睹遗像,心目了然,恍如宿者,曾受弗记。
今双林大士、泗州佛僧伽、灵岩智积,皆是也。
讷公福慧两足,为世导师,常以去骄吝,破贪痴,合于吾儒之说者。
辅其教,议论伟然,有过人者。
自王公贵人、大家巨室、缙绅士大夫,皆尊异之。
故出世三十年,说法行道,化服同异,凡所建立,人劝成之。
隆楼桀阁,穹堂广宇,几遍淮吴,岂止智积一殿而已。
余尝谓讷公才不减澄观,属时多虞,可以驰骋一世,列于功名之士。
今老矣,凡五住灵岩,前后二十年,又筑堂于寝庐之旁,榜曰五至云。
绍兴十五年,岁次乙丑,八月日,晋陵孙某记。
临安府临安县学记 宋 · 孙觌
三代之学尚矣,自京师至于党庠、遂序,皆有学。
自幼壮至于老,自天子至于公卿、大夫、士,皆不可一日而去于学。
养老劳农,乡社饮酒,论狱、受成、献馘之事,一皆出于学。
而贤能之书,考言选艺之政,又皆兴于学。
当是时也,王道大洽,人文化成,士有常心,家无殊俗,自朝廷之上,以至四方万里闺门侧陋之隐,君子宿道向方,小人修慝徙义,武夫好德,贱妾知命。
牛羊之牧,不践行苇。
有一不善,如见怪焉,固已不容于其间。
而弦诵之音洋洋然,所谓比屋可封者。
周道衰,学校废,时君世主惟钱谷甲兵之问,而不及于俎豆,于是谋夫说客、击剑扛鼎、鸡鸣狗盗之徒,皆得以靡衣玉食馆于上,而王者之迹息矣。
间有豪杰特起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而卓然自立于一世者。
道虽不明乎天下,必明乎己;
虽不行乎天下,必行乎妻子。
孝弟者,人子事亲之常道也,乡大夫得一人焉,以为独行而表其闾;
忠义者,人臣事君之大谊也,太史氏得一人焉,以为奇节而列于传。
唐有阳城,隐于中条山,而远近化其德,争讼者不于有司而赴于其门。
太宗以一旅定天下,而房、杜、王、魏之勋,独出于王通之弟子。
嗟夫!
三代之王,同四海于一堂之上,人人有士君子之行,而世衰道微,仅得一二于千万人之中,可悲也已!
临安府临安县旧有学,在今治所东南隅,自三舍罢废,再更方腊之乱,埽地尽矣。
而县以春秋释菜著于令,盖尝改寓西郭佛舍之保锦院为学,帅其属以祀孔子。
绍兴十四年,诏天下州县皆立学。
左朝请郎知县事王侯传字庆长,相其宫湫溢破露,上无盖障,旁无师生之庐,不足以称天子隆儒重道、教养多士之意,乃议徙故地少西屋而垣之。
一邑之豪、欲进子弟于学者,相与图之,恐不及于是。
门闼静深,殿寝崇邃,讲艺之堂,栖士之舍,庖湢、库庾皆具;
又命工更塑先圣先师之像,与凡从祀者十人。
巍冠盛服,配食侑坐,凛然如生。
侯乃涓日斋戒,属邑民之秀者陈牲币三献之礼。
礼成,父老聚观太息,以为未尝有也。
乃为书抵故人孙某曰:「县之新学成,为我记之」。
临安,东南一大县,在大山谷中,桑麻丝枲之富自足而无贫民。
惟侯好学知方,不务出奇以立声威,而以教化礼义为世标表,有古循吏之迹。
俗怙杀牛,更数十令,峻笞朴、严赏捕莫能禁。
侯至,遂徙业。
人死则习用浮图法,举而燔之。
侯教以丧死葬埋之制,其俗大变。
及是奉诏修起学宫,士民向化兴于行谊,彬彬然比齐鲁焉。
凡为屋若干楹,经始于诏下之十二月之某日,落成于明年九月之望。
余闻之,士非怀居也,而环堵之不庇;
士非谋食也,而藜藿之不充。
于以求道,岂不难哉!
故自一亩之宫,进居庙堂论道之地,自一箪之食,起从九鼎大烹之享,皆上之人所以养贤之具。
夫食焉而怠其事,虽圬者不敢一日舍墁而嬉,况承学之士,蒙被教养之泽,而忽焉不省哉!
居相群,出相友,镌磨考练,以充其材。
穷为匹夫化一乡,达为公卿化天下,无愧于中而已。
绍兴十六年六月日,晋陵孙某记。
平江府枫桥普明禅院兴造记 宋 · 孙觌
平江自唐白公为刺史时,即事赋诗,已有八门六十坊、三百桥、十万户,为东南之冠。
逮乾符、光启间,大盗蜂出,争为强雄,而武肃王钱镠以破黄巢、诛董昌之功,尽有浙东西地。
五代分裂,诸藩据数州自王,王独常顺事中国。
有宋受命,尽籍土地府库,帅属朝京师,遂去其国。
盖自长庆讫宣和,更七代三百年,吴人老死不见兵革,覆露生养至四十三万家,而吴太伯庙栋犹有唐昭宗时宁海镇东军节度钱镠姓名书其上,可谓盛矣!
建炎盗起,官寺民庐一夕为灰烬,而枫桥寺者,距州西南六七里,枕漕河,俯官道,南北舟车所从出,而岿然犹亡恙,殆有数焉。
寺无石志,按吴《图经》,实妙利普明禅院,而不著经始之岁月。
唐人张继、张祐尝即其处作诗记游,吟诵至今,而枫桥寺遂知名于天下。
太平兴国初,节度使孙承祐重建浮图,七成峻峙,蟠固龙天,鬼神所共瞻仰。
至嘉祐中,改赐普明禅院,而繁雄玮丽之观滋起矣。
属有天幸,仅脱于兵火,而官军蹂践,寺僧逃匿,颓檐委蛇,飘瓦中人。
卧榻之上仰视天日,四壁萧索,如逃人家。
绍兴四年,长老法迁者,会其徒人居之,而相其室无不修,铢积寸累,扶颠补败,栋宇一新,可支十世。
寺有水陆院,严丽静深,龙象所栖。
升济幽明,娄出灵响,尤为奇胜。
而塔之役最大,更三年而后就。
一日,迁先过余言曰:「愿有纪也」。
余尝怪天下多故,县官财匮力屈,天子减膳羞,大臣辞赐金,将吏被介胄以死,士大夫毁车杀牛以食;
而吾民则输家财助边,率常睊睊然举首蹙额,疾视其上,无慨然乐输之意。
而佛之徒无尺寸之柄,左右介绍之先,瓦盂锡杖,率尔至门,则倒衣吐哺,躧履起迎,惟恐后己。
乃捐金帛,指囷廪,舍所甚爱,如执左契,交手相付无难色。
此何道也?
余观迁老积精练,学苦空,敝衣粝食,不以一毫私其身,日以饬蛊坏、起颓仆为急。
又饬其徒三二辈持钵扣门,或持簿乞民间,日有获焉,惟资以治寺。
以故一方之人向慕之,凡所欲为无不如志,故成就如此。
今吾乡县之大人者,晨拥百吏,坐一堂之上,赫然神明之临;
天阻声威以怛之,而后吏得以投其隙。
吾欲以柔道理之,量其力之所堪任,而与之为均;
无急之以期,无使吏迫之,上下休戚,共为一体,人人欢然欣戴,如驹犊婴儿之慕,以尽夫为民父母之道。
夫以子弟而事父母,其于奉佛,固无间然矣。
故著余之所欲言者以为记,使归刻焉。
绍兴十六年八月日,晋陵孙某记
之功;
原无,据《吴都法乘》补。
⑴ 《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二。又见《吴都法乘》卷一○上之下,《吴郡志》卷三三,《吴都文粹》卷八,《姑苏志》卷二九,《寒山寺志》卷一,光绪《苏州府志》卷四○。
兴化军节度仙游县香山记 宋 · 孙觌
兴化军仙游县之香山,唐末时,九座菩萨大弟子志聪者,顾见其处,斥茀地藩之,覆以茅竹,行道其中。
未几,远近化其德,除治灌莽,斩木陶瓦,筑屋庐,具像设,争劝成之,咄嗟而办。
地产香,状类薰陆而不常有,乾宁赐额,因号香山院。
而邑人朱氏尤崇向之,世世相仍作佛事,以荐冥福。
至给事公与其子大卿公,又斥廪稍之馀,扶颠补败,撤而新之,凡门廊、殿寝、斋宫、客舍、庖湢、库庾皆具。
余闻之,惟天下至诚为能尽性至命,以参天地之化育,是故古之人以心为法,练精养志,专守一道,不杂他术,此圣人所谓诚,而佛谓之一念是也。
不疑于物,物亦诚焉。
精诚之至,神凝意消。
一真湛然,不入诸相。
故有储精九重不下几席,而天地位,四时行,凤皇仪,百兽舞者,用此道也;
故有履石壁烟烬之中而不焚,蹈吕梁悬水之下而不溺矣,注眸子而不瞬,疾雷破山、烈风震海而不惊者,用此道也;
故有老焚之松肘可、生公之石首肯者,虬伏□猛、戢鳞弭耳于跏趺之坐者,用此道也。
大哉心乎!
自一心之变而为千百亿身,充塞天地,再抚四海。
此理之必然,无足怪者。
至于孝子之念亲也亦然。
日月逝矣,叫号神天,出生入死,不可复见矣。
昼思之,夜梦之,其旷然游于逍遥之乡乎?
或滞于阴幽冥漠之间,又皆不可得而知也。
于是祈向佛秉,斋心归命。
念念不住,惟有一诚;
舍所甚爱;
惟有一施。
小者一诃黎勒,大者二珠璎珞。
富者布黄金,贫者舍一钱。
一诚所寓,一施所加,如愚公移山,更无委曲间断之相。
凡皆为此,故能以正信心,发大愿力,感通佛祖,升济幽明。
夫铜山东倾,洛钟西应,一气之感,捷若影响,况吾血气之属者哉!
给事公以忠孝正直称天下,而大卿公又能以行谊世其家。
自香山经始,父子、祖孙以心传心,追助冥福,殆二百年,至今不废,故所就如此。
一日,大卿之子元飞过余言曰:「先君尝欲寓书求公文为记,伐一石书而刻之,以示子孙,不幸被疾弃诸孤,遂不果。
今元飞来请,幸公许我。
地下有知,殆为慰焉」。
遂著余所闻者以告之。
绍兴十六年,岁在丙寅,八月日,晋陵孙某记(《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二。)
充:原缺,据右引补。
常州永庆禅院兴造记 宋 · 孙觌
故资政殿大学士、左金紫光禄大夫晋陵张公,建炎、绍兴间擢任枢要,进参大政,始用故事追赠三世。
又表请能仁故刹为祖祢崇道追福之地,诏赐显慈永庆禅院。
本唐正勒寺,隋司徒陈大帝故园地所营,五季时,有异僧韩公行解通脱为众导师,一日示寂,饬其徒具棺衾以葬。
未几,州刺史訹于浮言,伐冢断棺,出而燔之。
肤爪如生,须鬣长数尺,益薪炽火不能坏。
道俗奔走作礼,为具汤沐,涂髹漆,为塑像,置屋以祠。
水旱疾疠,有祷辄应。
宋兴,赐号承天,又改能仁,讫今二百年,州人严事之如初。
宣和中,诏天下建神霄玉清万寿宫,于时常州改筑能仁,如诏屏除佛像,斥遣僧徒,而韩公者亦不容其中,徙寓他所。
靖康之乱,群盗蜂出,州县方修战守备,而神霄废,还畀能仁。
官吏乘时毁宫之十七以佐材费,比公得请,独有三门大殿、一法堂岿然出草莽中。
斋厨摧败,井灭灶夷,僧堂仅存四壁,如逃人家。
公推选名缁,得智妙觉大师法缘者主其院。
法缘学道有力,气质伟然,稍募众力,排蓬藋,辇粪壤,补垣墙之缺尝为人所径者,以杜往来;
疏废井,治炀灶,敛薪米,葺一堂居其徒,然后庀工鸠材,为重门步廊,寝庐方丈。
营一大藏,聚书五千四十八卷而椟藏之。
考韩公之室,逆之以归。
筑祠堂一区,绘张氏三世之像以祠,旁置水陆院以荐冥福。
为堂二,舍群僧之焚诵与僮奴之备使令者。
为寮二,以待四方之游者,休耆宿之劳于职事者。
厩库、囷序列两隅,各有攸处。
又塑佛、菩萨、罗汉像数千躯,金碧焕发,极相好之妙。
铙鼓、鱼螺、钟磬之编,百用俱完。
呜呼,盛矣哉!
自夷狄横而窥中国,金仙、梵帝、龙象所栖,燔灭涂地,盖无几矣。
一时僧尼安于其故,收合馀烬,葺茆竹自覆;
而羁客游士,又纷然杂处其中,椎牛酿酒,群饮聚博,若市区然。
虽大丛林号称领袖,往往占一席于偏庑下,以苟朝夕。
顾视橐中赀聚,足以易善地,望丰报,而神马尻舆,已坐驰于南北东西数百千里之外,以故钟鼓不鸣,盖障不蔽风雨,图象丹青之饰暗昧不蠲,冗衣砻饭,芭苋之羹无以继。
今日在在处处皆是也。
缘老精练有智略,奋然矫群庸,以破苟且之俗,积二十年之勤,起废刹于戎马蹂践之后,凡昔所有皆具,故所无也,今始有之,可谓能矣。
一日,缘老过余言曰:「天下无不可为之事,而废兴有命,显晦有时,亦无必成之理。
酸咸异嗜,丹素相訾,帚有时而贵,屦有时而贱,蝇以误墨而成,蛇以著足而坏,故废兴成败,虽圣贤以为难也。
张公不以法缘愚不肖,见录于稠人之中。
法缘感公知己,攻苦食淡,铢积寸累,不敢以一毫私其身。
缁素说随,鬼神幽赞,有贤士大夫借重齿牙之论,无寓公寄客分占丛席之扰,为屋二百楹,食众千馀指,故能成就如此!
法缘老矣,则又惧夫来者之不吾继也」。
余于是喟然感其言,为之著其成,以告夫来者。
绍兴十九年,岁次己巳,六月日,晋陵孙某记。
平江府吴江县无碍院普贤感应记 宋 · 孙觌
西方有圣人,悬隔山海,在中州千万里之外,累数十译不能通,而学道之士秉心端严,不入诸相,一念瞥起,遂抚四海于俯仰之中矣。
余尝过松江无碍院,兵火凋残,寺之入于草莽者十九,独有普贤菩萨一堂像设中峙,丹青轮奂之饰炳然。
余问其故,僧曰:「邑人宋某者营筑此堂,为翁媪追福之地。
已而梦一大士,戴华冠,被珠珞,乘白象,手执如意,而翁媪导其前,神情萧散自得如平生,不见缺滞冥漠幽阴之态。
既悟,叹曰:『此普贤菩萨也』。
于是敬信之心日以精进,又图其像于家,尊事之益虔。
晨香夜灯,寒暑不解;
一方道俗,咸共瞻仰,故能如此」。
余闻惟圣人而后知生死之说,鬼神之情状。
人子念亲属纩之后,影向昧昧然,不知其所之也,然后归依佛祖,涕泪请救,援之火宅为清凉山,出之苦海为极乐国,解六结为脱解门,破十习为无上道。
诸佛赴感,示现神通,起幽作匿,捷逾响报,无足疑者。
答曰:如是,请书其末。
绍兴二十年,岁次庚午,三月日,晋陵孙某记。
抚州疏山白云禅院大藏记 宋 · 孙觌
抚州疏山白云禅院长老了如,以书抵故人孙某曰:「了如领疏山之众十六年矣。
江左大丛林甲天下,隆楼桀阁,相望以百数,疏山盖其一也。
了如又以旃檀众相黄金百宝,创一大轮藏,聚书五千四十八卷充入之。
缥带牙签,琅函钿轴,有大天龙背负之以出于海,诸化菩萨庄严相好之妙,蛮君鬼伯地行空飞之众,穹堂奥殿、丹漆轮奂之饰,洞心骇目,极一时之巨丽。
父老纵观,涕泣作礼,以为未始见也。
请为我记之」。
余以书复曰:「诸佛所说,微妙第一;
真实了义,祖祖相授,以心为法。
故大士附几,一鸣而说法竟;
老宿下床,一匝而转藏毕。
譬之良马,示之鞭影,而籋云追风,一日万里矣。
今子以出世间法提引未悟,而区区事纸上语,连榻累笥,子将何为也」?
了如曰:「不然。
学道无自虚空入者。
童子画沙累土,足以得道;
承蜩意钩,履狶画墁,足以得道;
屠儿卖肉,伎女倡歌,亦足以得道。
今大藏所传,载大乘诸经,皆佛菩萨语。
有能于此得一句一偈,神而明之于刹那顷,转八十藏无所住心,亦复如是,奚不可耶」?
了如又曰:「自吾营此藏,凡瑰材巨植、级砖盖瓦、涂塈丹雘、资粮钱用之费以二千万,皆出忠信士捐弃所甚爱,成此一大因缘,类有以相人者。
作始于绍兴甲子之冬,而以明年十月断手。
规模矩矱,宏大壮伟,炳然焕发,照耀大千。
龙象皈依,缁素说服,是不可无传也」。
昔余南迁,道临川,如老尝接余于曹山方丈。
是时新筑一僧堂,属余为记。
刻之未几,徙住疏山,而道日益尊,学者日益众,名誉日益闻。
凡举意造事,事无剧易,远近响应。
不唯妙道至言足以启悟后学,而其才固有大过人者,惜乎隐于浮图中,且老矣,而不列于功名之士也。
绍兴庚午十月日,晋陵孙某记。
滁州重建醉翁亭记 宋 · 孙觌
文忠欧阳公庆历中尝谪守滁阳,直治城六七里,得琅琊幽谷之胜。
有泉坌然溢于两岸之间,斗折蛇行,流出平地,蓄为大井。
筑一亭,与游人游愒其上,仰瞩青山,俯听流泉,晨烟夕霏,开阖变化,争效于左右,名之曰「醉翁」。
盖滁为小州,在淮海穷绝处,晋琅琊王尝国于此,遂名其山。
山舒水缓,年丰事少,公日从僚吏宾客徜徉泉山,把酒临听,乐而忘归。
于是望清流关,吊古战场,而川湮谷变,不可复识矣。
登卫公怀嵩楼,酌庶子泉;
观李阳冰小篆,而笔画雄怪,号天下之奇迹。
记菱溪石,徙置幽谷中,以遗好奇者洞心骇目之观。
穹林巨植,干霄蔽日,曲阑幽榭,隐见木杪;
泉鸣涧中,乍细乍大,若奏琴筑;
嘉葩异卉,红紫低昂;
百鸟相命,鸣声上下;
千岩万壑,回巧献伎。
意其天造地设,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
当是时,公名震天下,流风馀韵,蔼然被于淮壖楚甸间。
一时巨儒宗公、高人胜士,声气相求,大篇杰句,发于遐想。
如富郑公、韩康公、王荆公,皆赋《醉翁吟》,以不克造观为恨。
曾南丰记醒心亭,以姓名列于公文之次以为荣。
东阳沈遵,不远千里,援琴听泉,写其声为《醉翁操》,而苏东坡为之辞,又伐石为六碣,刻公文为大字,列之亭上。
公去郡久矣,邦人画公像,偕王元之,号二贤,置屋以祠。
李邦直来临州,周视府舍,凡公朝衙夕坐、燕休之所,与夫钓游之处,为《琅琊记游》龛于厅事之壁。
曾子开增治祠屋,具牲醴为文以祭,率州之宾属拜焉,所以示邦人以尚德也。
故自庆历抵今百有馀年,富贵磨灭,不可胜纪,独醉翁搆思如新,而琅琊山水自公表发之,亦遂为冠世绝境,可谓盛矣。
建炎初,大盗起,黄巾赤帻群啸于山区海聚、通都大邑之中,而亭废于兵火。
更二十年,草木生之,牛羊践之,为州者积十数人,支攲柱坏,趣了目前,日不暇给。
今太守魏公博达古记,尚友千载,所与交皆贤公卿,而当世名士多从之游。
尝佐廷尉议狱,问三尺何如,无所徇。
朅来滁阳,政平讼息,间关坐啸无馀事矣。
公曰:「此邦虽小,文忠公尝辱居焉,而醉翁亭者,盖尝与民共乐于此。
比经寇暴,颓基岿然,父老过之有出涕者」。
会寺僧请建亭,踵智仙故事,公喜从之,又俾引其徒以自度。
刬剔芜秽,疏治泉石,具木瓦,庀工徒,作而新之。
大屋数楹,尽复醉翁之旧,于以慰滁人之思,而移书属余为记。
余曰:「文忠公,道德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师。
忠言嘉谟,峻功茂烈,载之旂常,编之简册,炜炜煌煌,与日月争光矣,固不系夫一亭之有无也。
然好古博雅之士,师慕贤达,尊德乐道,听想风声,恨不同时。
殆欲骑云气,跨汗漫,追绝尘于八极之外,固有抱乌号之弓、藏曲阜之履以为宝者;
固有聆优孟之谐笑、睹虎贲之容貌以象贤者;
固有爱南国棠而赋诗,过西州门而恸哭者。
诵其诗,读其书,昼思之,夜梦之,如出乎其世,如见乎其人。
则是亭之作也,所以表斯文于不泯,蹈先民之高躅,考引盛德,垂之无穷。
而一山之阻,一泉之涯,又以著见夫仁智之所乐,有在于是也。
公讳安行,字彦成,官为左朝散郎云。
绍兴岁次庚午,十一月日,晋陵孙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