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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资圣禅院兴造记 宋 · 孙觌
宣和六年,吾州夏旱,州将率寮吏奉牲玉,遍走群祀,不见答。
适有比丘尼悟空师法坚,自钱塘至,曰:「吾能为公等致雨」。
即日诣城东资圣寺佛殿,阖扉趺坐,昼不食,夜不寝,凡三日,而澍雨沛然。
州人惊异请留,师曰:「吾奉诏住临平之明因院,不可辄去。
有清智大师普璿者嗣吾法,可召而至也」。
于是州将饬僧尼治舟楫,具书币,卜日以请。
资圣寺者,按《图经》,实唐咸通中所营,距今二百馀年,颓垣败屋,旁穿上漏。
数尼舍其中,以刺绣织纴为衣食业。
普璿既至,始改号资圣禅院。
故时诸尼分庖割席,别居异处,女工妇事各自为家,自是一切罢去。
稍募众力,斥舍旁地寻丈,积累三倍于旧。
蒐采巨植,培治故基,筑一堂居其徒而为说法。
已乃营一大庖,东西相望,高深与堂称。
然后聚佛书,为高屋,建大藏楼匦两轮间,俾出而读之。
旧有佛殿,庳陋迫隘,栋楹桡败,涂塈颓落,始撤而大之。
以至法堂寝庐、方丈两庑、囷仓之属,皆次第修立。
高明硕大,丹漆相照,杰然视一州为丛林之冠,可谓盛矣!
世远道散,汝坟之妇人,江汉之游女,旷千百岁不可复见矣。
间有节妇孝女,卓然自拔于庸众人之中,高风绝尘,表见一时,而史官传载其事,以为天下后世之劝,盖亦几人而已。
普璿者,自童幼时,固已颖悟过人,一旦,辞亲而去,曰:「我不能以此身膏面作容姿,事说己者」。
遂弃家祝发,衣坏色衣,学出世间法,洁身厉行,饮水食蔬,自幼壮逮老如一日。
道俗尊向,自将相侯王、贤士大夫、大农富工、豪贾之家,瞻依作礼,金钱粟帛之施无虚日。
振饰蛊坏,故刹一新,青黄黼黻、魁奇伟丽之观,言者不能称也。
听法坐下率常数十百人,无嬉宕自佚者。
呜呼!
以妇人女子之势,无蚍蜉蚁子之援,独以铁心石肠茹荼齧雪,奋然发弘愿于百难之中,凿空造大,课无责有,积三十年之廑,无一念间断,而后能有所立如此!
虽一世智谋功名之士,亦以为难也。
余尝过谒,周览而叹曰:「松随肘而回,石点头而应,不吾欺也」。
于是为记。
普璿,姓李氏,钱塘人,赐号清智大师云。
绍兴二十二年,岁次壬申,四月日,晋陵孙某记。
常州无锡县开利寺藏院记 宋 · 孙觌
无锡县之北,少西三十里,有大佛刹曰开利寺。
寺之兴,自萧梁时,距今六百馀年,事具职方郎中林咸德所为记。
至政和中,有长富长老,即寺之西南隅除茀地,撤败屋数楹,始改筑焉。
广宇穹堂,极一时巨丽。
招选名僧,间演教乘,为众说法。
已乃籍田利之入,岁廪米数百斛,俾日有饩以待四方学者,别号藏院,建炎之乱,官军舍其中,不戒于火,一夕而烬。
积六七年,累块为丘阜,草棘出入,不见垣端,客至无所舍,则杂处市区民阎之下。
寺僧普能者,奋然欲募众力起废,而引其徒了源以自助。
日持簿周走人门,不避劳辱,有得辄记之。
居亡几,斋宫、宿庐、庖湢皆具,至者如归。
然后鸠材数千张,敛钱数十万,营一大藏殿。
殿成,以黄金丹砂、留璃真珠、旃檀众香创宝轮藏。
浮空涌地,间见层出,若化城然。
龙天拥卫,鬼神环绕,光明晃耀如百千日。
道俗赞叹,以为未曾有也。
乃砻一石,求余文为记。
当是时,戎马喋血之后,人食半菽,嚬呻为涂中,瘠者相望也。
普能眇然一比丘,无宿资蓄货,方持钵丐食饮以卒日,乃欲张空拳以事所难,余意其未易得所欲也。
而秉公端严,无一念住相,旦而作,夜而息,凡皆为此。
间遇群魔出而为祟,屹如山岳,不可动摇,于是翕然檀施大集,而毗耶城净名钵,化出于荆榛草莽之区;
祗陀林大法幢,崛起于狐狸鼪鼠之聚。
百宝庄严,如登兜率宫;
两轮互转,如听海潮音。
凡吾愿力所加,捷逾响报,若有相者。
噫嘻盛哉!
余闻之曰:「德輶如举毛也,礼易如折枝也,道近如见睫也,而人犹有不能为者。
今二人者,图难造大,左提右挈,一月而就,成佛得道,必自兹始,是不可以无述也」。
绍兴岁次癸酉,六月日,晋陵孙某记。
和州含山县学记 宋 · 孙觌
善恶无二本,而狂圣出于一念。
窭人有夜半生子者,遽取火视之,汲汲然惟恐其似己也。
然则荀卿所谓性恶者,其果然欤?
人贫则欲富,贱者欲贵,天下之所同然也。
夏桀、商受,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矣,有号臧获,曰:「汝行如桀纣」。
则怫然而不说。
人得食则生,不得则饥而死,亦天下之所同然也,至于蹴尔而与之,虽乞人亦不屑矣。
窭人也、臧获也、乞人也,而有羞恶之心焉。
故孟子以谓圣人之道,始于不为穿窬,自其不欲为而充之,涂之人皆可为禹。
学礼学诗,兹为儒矣,一念之差,而大儒小儒有时而为盗。
是故学者不可一日而忘于天下。
先王抑诡类,扶正道,张皇大中,表覈万代,以为世准。
党有庠,遂有序,乡有校,家有塾,居则相群,行则相友。
所守者一理,皆尧、舜、文王之道;
所传者一说,皆诗、书、执礼之言。
凡异端曲学,馀言赘行、怪奇可喜之论,皆不得入于其中。
陶濡淳懿,化成俗厚,譬之婴儿,无古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楚人而齐语,引而置之庄岳之间也。
人果不可以无学,岂不信矣乎!
含山,江淮间小邑也。
旧有学,比更建炎戎马蹂践之后,今为墟矣。
积二十馀年,当绍兴之壬申岁,章侯来涖兹邑,据案未几,政平讼理,县以无事,始建学以祀孔子。
敛材庀徒,垣故基而新之。
自门徂堂,师生之庐、祭养之器皆具,又推选一乡之望如崔君晔者为之率,于是弦诵之音洋洋。
明年,诸生群试于有司,而选升于礼部者二人,邑人歆艳叹息,以为未曾有也。
章侯喜而来告曰:「士之学,固不止于应有司之问,而名誉以崇之,岂可少哉」!
请余文为记。
余曰:「郑人游乡校,议执政之善否;
东汉太学三万人,嘘枯吹生,公卿以下屣履到门。
夫族谈聚议,非上之所建立,非吾事也。
尝闻唐何蕃,和人也,德成行尊,为诸儒之冠。
太学诸生将从朱泚之乱,蕃起而叱之,六馆之士卒不从乱,无一人受污者。
韩文公书之以大其传,至今照人耳目,赫赫然如前日事。
今诸生读古书,作古文词,师慕古人于千岁之上,古人与不传者死也矣,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庶乎!
绍兴二十四年正月日,晋陵孙某记。
黄林先墓记 宋 · 孙觌
曾祖职方没于嘉祐壬寅,明年癸卯,葬武进县怀德南乡黄林之后署。
于是作室冢旁,自门徂堂,凡为屋八间,命僧守之。
距绍兴庚午,八十八年矣。
孙氏世家金陵,江左国除,五世祖讳潭始避地武进,葬于县之山林,祖母陈氏不祔,葬今后署。
其后高祖职方、高祖母崇德县太君朱氏,曾祖职方、曾祖母嘉兴县君芮氏,先祖秀才、祖母张氏,先考通议、先妣淑人姜氏,凡四世皆祔。
陈氏冢茔相望,远不过百步。
嘉兴曾祖母先崇德高祖母一年没,既葬,从其姑。
祖父先曾祖职方四年没,既葬,从其父。
后十九年,祖母下世,别卜地,而叔祖从旁占留坤艮向一穴不果用。
亡弟县丞觇,每指示觌曰:「他日幸得归骨于此,见考妣于地下,则瞑目无所恨矣」。
曾祖生五子九孙,食贫无生业,家舍岁久摧败,殆不庇风雨。
曾孙觌中忝侍从,三典大州,娄欲改筑,而拘讳阴阳家之说,久不果。
一日,守冢僧命工登屋补罅漏,而桶瓦破腐,陷一足至股髀,皆流血。
觌兄弟闻之,始决意改造。
岁次庚午,鸠木瓦,庀工徒,尽撒而新之。
为一厅一堂一龟头,两庑庖湢之属二十馀间,三倍于旧,坚壮深稳,可支十世;
又即旁近买田百五十馀亩,岁入可得米八十馀石,具斋粥,输税赋,有赢矣。
后二年壬申,亡弟遇疾不起,不忍负其言,举以葬祖母之次,即叔祖所留穴也。
故事,寒食扫除坟墓。
五世父祖凡九冢,其外叔祖十二秀才、祖母尹氏,有二孙,皆以贫困流落他州;
亡叔廿七秀才,廿八秀才、婶沈氏,十五秀才、婶王氏,皆先考通议同产之弟,亦无主后,又七冢当展墓。
时次第供祭,无丰俭小异。
窃惧七冢觌身后儿侄辈以不逮事之故驯致废弛,今以茔田米给诸费外,专治上冢茗果牲醴之具,自五世父祖至叔祖、诸父、诸母、亡弟县丞、亡女安人,凡十八位,食一堂上,已事,遍诣诸茔,酹酒茗,从俚俗所尚,系楮钱于墓树而去,永为定式。
窃惟孙氏起家自曾祖职方始。
曾祖生丙申,才五岁,而高祖蚤世,去陈氏三步别为茔以葬。
陈氏卒葬年月,已不可考记。
高祖之葬,于今百五十六年矣。
孙氏中微,茔屋敝漏,廪给不继,冢前石具亦已颓坏;
子孙困绝,往往不能自有,然未尝斩伐一竹一木以资衣食之用,以故百馀年大松数十株翘然出于林表。
至是筑石室,买田追营香火,增条故事,殆数倍于前。
而嘉祐所营,梁栋楹桷,悉以朽腐,不堪为薪槱。
尚馀四窗两门,四世故物,不敢加涂漆,留示子孙得加爱敬,知事亲念祖之意。
于是砻一石叙本末,书而刻之。
是役也,田庐器用之费为四千馀缗,皆亡弟一手所营,仅偿素愿而没,悲夫!
子孙视之,当念百六十年坟墓、父祖凡六世皆在焉。
中更百难,不绝如线,蒙天之祐,偾而复起,松楸郁然,延袤百亩。
垣屋当兴葺,不可占居;
器物当加护,不可移用;
草木当封植,不可剪伐;
田园之入,专留赡茔,不可分豁;
坟墓四旁,篱落内外,当种莳,不可开凿;
殡葬敬之戒之。
有一于此,长幼奉先训聚而诘责之,至于再,至于三。
又不悛悔,则持石本以告有司。
州刺史、县大夫,风俗之首也。
家有恶子,不畏官法,不顾义理,不遵父祖之训,固自不容矣。
不浊堂记 宋 · 孙觌
绍兴二十七年春,右通直郎曹仁叔知常州晋陵县。
县治之东偏,旧有屋六楹,为令尹便坐之所。
仁叔乃命工稍加涂塈,辟而为堂,吏退则休其中,榜曰「不浊」,贻书道所以名堂之意,属余文为记。
仁叔博极群书,自六经、百子、太史氏所记,无不读,文章工于造语,不镕化前人一言一句,必自己出,简古奇峭,自成一家。
而尤长于诗,笔力雅健,句法刻深,类唐诗人之工者。
傃贫久矣,视财如粪土,故所涖皆以廉称。
为小官二十年,心平行高,恬于所遇,无愠色。
今天子厉精更化,拔用文武之器于疏远侧微之中,议者谓仁叔尝为敕令所删定官,政堪一时儒林学省、郎官御史之选,而吏部法改官已当为县,不补他官。
仁叔用举者改秩,遂得晋陵。
晋陵视他县为剧,朝衙夕坐,朱墨茫漫,吏抱牍鱼贯以进。
鞭朴之声,簿书钱谷之间,俗物满前,无一不败人意者。
小閒则解衣脱冠,危坐一室,取旧书读之,洗涤尘劳,收复旧观,兹所谓挠之不浊者欤?
余闻天下有至清渭贯泾浊而不乱,天下有至净济涉河浑而不淄。
君子之心,湛然如水,大可观天地,远可鉴古今。
酌贪泉而不能易其介,饮狂泉而不能改其度;
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尚白我独玄。
不与时湛浮,如叔度之量;
不随俗奢俭,如徐公之常。
群居不倚,独立不惧。
燠寒燥湿更代于前,而夷险一致,仁叔有焉。
仁叔,其字也,名𩆶,维扬人。
岁次丁丑,十二月十一日,左朝奉郎、充右文殿修撰、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孙某记。
芝亭记 宋 · 孙觌
仁宗皇帝山陵,议欲广求吉地于永安四境之外,时司马温公在谏省,公奏言:「葬者,藏也。
古之葬者,北方北首,未尝择地。
择地卜日,盖出于近世,葬书、淫巫、瞽史不经之说,士庶之家拘泥阴阳,遂有累世不葬者。
臣常欲朝廷禁绝其书以弭害教乱俗之弊」。
其后,公志夫人清河郡君张氏之葬曰:「君以元丰五年正月壬子晦终,以二月辛巳晦葬涑水先墓」。
盖用士逾月之制也。
吴兴陈公令举都官,嘉祐中举制策第一,名震天下,王荆公当国,上疏论青苗之害,得罪贬南康税官,不幸遇疾而没。
既葬,而地学者以为不利,遂改建今车盖山之上。
基有亭,岁久蠹败,子孙拘畏,不敢薙葺。
岁时馈祀,间遇风雨,无尺椽片瓦之覆,则席地山下,望祭而旋。
公之孙、左朝议大夫汤求,力排群议,断然不疑,乃即故墓琢石为柱,旁累砖甓以取固,一亭屹然,壮丽深稳,十倍于旧。
他日展墓,躬扫除、布几筵、设牲醴荐献拜跪,至于竣事。
周视松楸,徘徊瞻顾,犹不能去。
是岁五月,产灵芝三本,一芝出新亭甃甓之间,二芝对植于冢前,九茎三秀,创见一时,奇形异状,皆应图谍。
父老纵观太息,以为未曾见也。
大夫公读古书,求古道,高风绝尘,度越拘挛之议,固已追配温公于百世之下;
而山灵土伯,复效殊祥于群疑众愠之时,所以表异学士大夫尊祖之意。
公今八十五岁,强健精明如壮者;
诸郎皆著士籍。
坟墓之祥,家庭之瑞,有兰有芝,寿福固未艾也。
某与公为同年进士,公之子文琏,尉晋陵,出公所记芝亭示余。
三读感叹,遂书之卷末。
绍兴岁次己卯,六月日,具位孙某记。
燕香堂记 宋 · 孙觌
唐韦应物刺苏州时,即事赋诗,有「兵卫森画戟,燕寝凝清香」之句。
诗律精深,音节平缓,流传海内,为古今绝唱。
更数百年,一时贤达听想风声,行吟坐思,而以不与之同时为恨。
左朝奉大夫、仪真太守董公弥大,以文学政事之选,入为尚书吏部郎,出为州刺史,风流儒雅,谈笑多闻,有古循吏之迹。
仪真为州,并长江,滨吴带楚,实东南舟车走集之路。
追胥发召之役,钱谷甲兵之问,朝衙夕坐,临听之劳,凡吾心累于万物之自外至者,日夜交于其前,缘督而应,无留事矣。
于是除治一堂,度为高明廓彻之观,退食之馀,焚香危坐,表里翛然,遗溷浊于人间,而放神于八极之外。
因取苏州诗语,名之曰「燕香」,以见其志。
余闻近腻则受污,而逐臭者与之俱化,古之人以药为房,以蕙为帐,制荷为衣,纫兰为佩,芳菲满堂,香通一国。
屈平著《离骚经》,以比贤人君子,甲煎浅俗,枣膏昏钝,沈易和而盈斤,麝多忌而过分。
范晔著《和香方》,亦以比朝士,以至燔柴燎天,郁鬯祼地。
仙葩开鹤林之花,佛香满毗耶之钵。
对紫微,赋红药,诵嘉橘,咏白蘋,椒涂芝泥,芸签桂籍,自天地之大,仙佛之众,朝廷之贵,山林之士,所以神明其德者,或播馨烈于当年,或流芬芳于后世者也。
世有李赤之徒,丧心病狂,入厕抱瓮,陷面灭顶,而不可救药。
输西园之铜,窒东海之匏,转蜣螂之圆,守鲍鱼之肆,嗜痂腊鼠、遗臭千载,可不为之大哀乎?
公清真冲澹,萧散简远,超然抗志于埃𡏖之外。
与天为徒,与造物为友,而独有羡于苏州者,盖欲推其所同者以自托焉。
植德本,扬仁风,沃腥臊,化神奇,出十丈之莲于泥涂,发九茎之芝于朽败,英华璀粲,人所服媚。
虽有厉之人三沐而三薰之,可羞王公而荐上帝。
余所谓有古循吏之迹者,其在是欤?
其在是欤?
董公名将,弥大其字云。
绍兴二十九年,岁次己卯,六月日,具位孙某记。
梅露堂记 宋 · 孙觌
吴兴莫公,以尚书刑部员外郎出守常州之明年绍兴二十九年,州治寝庐之东少北,有梅著子可食矣,忽发一花,三重八出,色香良是而体质殊常,大抵如末利然。
越数日,又连发四花于繁实乱叶之中,碧色白心,层见叠出,比前一花葩叶数倍,嘻,亦异矣!
夫草木之英,钟天地之美,发为菁华,奇姿异状,千变万化,固不可胜。
原如姚黄、魏紫、带鞓、红玉、版白,名冠天下,而连理并蒂之奇,九茎三秀之瑞,亦号希世之珍。
或朱或白,或黄或紫,未有碧色者。
惟佛国有青莲,仙山有碧桃,远在弱水流沙数万里之外,世所未睹。
梅者白而五出,为百卉先,今独发为暮春之月,跗萼相重,其色绀碧,创见一时,古未有也。
比踰月,天微暑,公褰衣步庭中,乘月露坐,夜气澄穆,俄有物洒面,若微雨者。
仰视梅,则叶端光炯粲然,月彩照映,累累如贯珠,琲味若饴蜜,盖露降其上。
公始异之,乃命工图其迹,以为州人洞心骇目、瑰奇玮异之观。
便坐之北,有屋一区,栋桷朽腐,甓瓦破缺,始葺而新之。
横四楹,从六架,度而为堂,以休其中,名之曰「梅露」。
客有过而言曰:「梅,鼎实也,济百味以为和;
露,天醴也,润万物以为泽。
人有无告之冤而吏弗省,吾降色辞而导之使言,兹所以为和;
上有恻怛之政而吏弗举,吾奉诏令而宣之使通,兹所以为泽。
自公临此州也,适当守将数易、帑廪空虚、犴狱充斥之后,待士民如待其身,治公家如治其私,事无细大,毕入规矩;
而后按五县经数岁之入,以校一岁之出,窒奸偷,杜吏谩,不以一毫加赋于民,而上下赡足。
博洽精练,长于用法,断治皆自己出,而饰以儒雅,时有所贷舍,不为深文。
岁恶民流,谷价翔踊,公发粟振救,家至户到,不遗一人,流逋四归,安堵如故。
以至视学养士,劳农劝耕,束缚顽狡,推逐盗贼,不吐刚,不茹柔,循道而行,咸中理所。
四封之内,和气条达,惠泽涵濡,天之降祥,以类而至。
草木众矣而独以梅,瑞物多矣而独以露,积祲之交,捷逾响报。
昔周公得禾,以名其书,叔孙胜狄,以名其子,皆所以识一时之盛,使后来者有考焉。
于是为记。
公讳伯虚,字致远,今为右朝奉郎。
八月日,具位孙某记。
梅露图后记 宋 · 孙觌
毗陵府舍,旧有梅数本,分植正寝之两旁。
吴兴莫公为州时,东北一梅开碧花,甘露降其上,余尝记其事。
越明年,西北一梅实已团矣,忽开四五花,其一特大,三叠而六出,瑰姿绝艳,不与他梅等,固己惊异。
后七月,又蒙一蓓蕾于枯槎之上,一夕浸大。
翌日,向公便坐而开,重跗累萼,状如干叶碧桃,光丽非常一时特胜。
不敢独享,方饬吏卒汎治阶庭,约日命客,置酒其下,晨起视之,已不知所在,独故枝存焉耳。
余闻汝阳主打羯鼓,曲终而桃李尽开;
鹤林寺有杜鹃花,有红裳女子收归阆苑而去。
凡天下之名花异卉,固有神物司之,而珍木效祥,特为使君一人之玩,义不及宾,倏然而来,如闻羯鼓而开,忽然而返,如收阆苑而去,斯亦奇矣。
公聪明练达,守乡州二年,群吏不能得人一钱,里中恶少皆屏迹。
植善柔,振贫弱,蹈德咏仁,上歌下舞,以故去郡之日,州人空巷追送,涕慕悲泣,数十里相属不绝,虽古循吏,不能过矣。
天道不謟,以德为符,神听其直,鬼福其谦,于是奇祥异瑞表而出之,以为异日富贵功名之候。
魏彦成湖山记 宋 · 孙觌
鄱阳山水名天下,而龙停溪最胜。
介于德兴、馀干二邑之间。
众山面内,环拥林立,层峦叠嶂,烟云相连,苍藤翠木,蒙络摇缀,如坐九叠屏,如行五十里锦步障,而大溪横其前,众水入焉。
旁有涌泉,坌溢四出,高有悬霤,潨泻而下,奔云溅雪,雷辊雹散,跳波急洑,千态万状。
既停既平,循山而行,大者潴为湖,小者聚为潭井,如曳练,如卧白虹,沈沈无声,尽水之变。
而魏公彦成筑一第据其上,为门为堂,周以两庑。
阁以望兴旷,宜有高明廓彻之观;
室以处邃奥,宜极窈窕幽深之趣。
左修梧,右丛桂,藏书之府、舍客之馆,供佛奉道,各有攸处。
然后跨两涯为阁道于重门内,以便往来。
开云扃,抗水榭,直阑横槛,朱甍素脊,高者出林杪,下者附山趾,花竹映带,隐见明灭,望之若化城然。
每遇胜日,或命车,或杖策,披风松下,待月竹间,观澜石上,行吟坐啸,纵意所如。
鸟兽虫鱼之游遨,举熙熙然相忘于物之外,虽桃源之胜不过也。
于是彦成以书来告曰:「吾观王公贵人厌轩冕之乐,一朝幡然,思欲振缨上之尘于清泉白石之间而不得去,则画寒林雪竹、黄芦睡鸭于团扇曲屏,以供耳目之玩而寄意焉。
今吾卜一区,获此奇胜而书不能言,大略载于婿曾君某之文,幸为我识之」。
余曰:「彦成名在文学政事之科,任重道远,可属大事,此功名富贵之所迫逐而不赦也,岂山中之人乎」?
书未复,已擢守庐陵矣。
居数月,奏课为天下最,召为尚书郎。
今以直敷文阁为淮南转运副使,方为世用,余故知非龙停一壑之所能留也。
虽然,出处何常,惟义之归。
出者狃于利而不返,非也;
处者安于故而不出,亦非也。
彦成得位行道,进而处显,列图像于麒麟阁,官成名立,老而退休,侣猿鹤于蕙帐之中,得于水者乘流而行,得于山者遇坎而止,吾岂匏瓜也哉?
随所寓,则无不可也。
绍兴庚辰正月日,晋陵孙某记。
周氏十公记 宋 · 孙觌
十公者,信州弋阳周氏,讳文垣,字履道。
古者,天子之三公称公;
诸侯入为王,卿士出而就国者称公;
而年高德卲,为一乡之望者亦称公。
十公无爵位,而以年德为闾里所宗者也。
十公生于淳化甲午,没于熙宁戊申,年七十有五。
尝砻一石,属诸子孙曰:「周氏聚族数千指,吾事尊拊幼,举䜣然如一人。
吾辟田殖其家,专用一诚,未尝以诈力罔人秋毫之利,自幼壮逮老如一日,后世子孙,将有大吾门者,则署吾行事,志之石。
吾岂好名者?
欲使汝等知为善必报,以自勉焉耳」。
公生三子:曰仅、曰汝谐、曰备。
汝谐始以儒学为名进士。
九孙:曰宗武、曰公才、曰赓、曰存、曰宗择、曰孚先、曰知雄、曰通、曰在安。
曾孙三十人,玄孙七十四人。
知雄随计试礼部,不合,后以特奏恩主韶州乐昌簿。
子曰庭俊,右朝请郎致仕,赐服金紫。
庭俊之子曰执羔,宣和末徽宗皇帝策士于廷,擢第二,历事三朝,被遇今天子,拜吏部侍郎,以忠厚谅直称天下,今以左朝奉大夫充敷文阁待制、知饶州。
朝请公以侍郎贵,九封至今官,年八十七,神明不衰,饮食卧起如少壮时,寿禄未可知也。
十公五世孙曰訚,右承奉郎,监建康府行宫杂买场;
曰闳,右修职郎,监潭州南岳庙:皆饶州子也。
一日,朝请公谓侍郎曰:「十公下世九十年,汝一旦遭遇,入持从橐,出总藩符,天子疏恩,自汝父母妻以及诸子皆有禄位,一门光显矣,盍奉十公先令书而刻之石乎」?
于是侍郎以书抵故人孙某,请为之辞。
十公生十岁而丧母吴氏,不食肉饮酒,哀号思慕,已如成人。
尝从外氏卜葬地,夜梦人谓公曰:「翌日,山下有雉飞出,即汝母葬处也」。
黎旦以告外氏。
行次范桥,果见一雉决起草莽中,众惊异之,遂葬其处。
事继母至孝,意所向辄逆知之,母喜而称之曰:「吾儿不逮也」。
诸弟治私橐,公曰:「吾号家督,不可为此」。
弊衣粝食,不以一发私其身。
居亡几,赀聚沛然,三倍其故,遂丰其家。
它日分财,公又推所得者三之一,以奉二叔。
每市田宅,未尝贱取,皆予善贾,意满而去。
有傅程者鬻田,牙侩胡满已评直若干矣。
公诣田所,视满所估,益五之一,书券给直,程惊谢,大过所望。
山田高仰,率潴水为堂以备旱,多寡先后有约。
公命先溉寡妇者,馀田以次受水如约。
田客牛羊犯人禾稼,田主蹋门诟骂,公戒勿校,甚者偿之。
又书一纸为家训,凡田园耕敛,子孙问学,供上之输,宾祭之具,吉凶庆吊之仪,皆有法,至今世世守之。
而行事终始,距今五世,独传于父老之口,故所次止于如此。
余闻古语曰:「一岁种之以谷,十岁种之以木,百岁种之以德」。
盛德之士,积善在身,不食其报,留为子孙数世之用,垂裕延鸿,挺生贤佐,出入将相,冠冕蝉连,为天下巨室,如于公之门闾,王氏之三槐,封之殖之,责报于百年后,若符契之合。
十公者,种德艺善,具一石以待后世之兴;
更四世,而侍郎公以儒学起家,决殊科,登法从,奉使典州,方为世用。
咸曰:耿耿祉哉,书而刻之。
章示祖烈,不可诬也。
十公娶乐氏,先卒,比议葬,有地学王九皋者卜一穴于前田原口,掘地深尺馀,瘗一木识之以告,公不谓然。
九皋叹曰:「惜也」。
公之子入白:「何惮一行」!
公行至其处,周览四顾,曰:「此是耶」?
发地视之,得九皋所识木,遂葬。
后三年,当熙宁元年正月十日,公卒。
以其年十一月合祔于乐夫人之墓。
呜呼!
善恶必报如影响。
一善言,千里应之;
一善行,十世宥之。
不在其身,在其子孙,必矣!
世之人登龙断,争锥刀,逐利目前,朝不及夕,汎汎焉如浮沤聚沫,曾未转眄也,不见踪迹。
十公以孝事亲,以恩睦族,以廉治财,以信待物,以俭持身,以仁恤下,皆士君子之所当行,固无独言异行、离世駴俗之事,而待天之报,如取诸囊中,故自曾、玄至五世孙,殆数百人。
周氏之兴,盖未艾也。
书之岂特示子孙,为善之报,又可以贻其乡里。
绍兴三十年,岁次庚辰,二月日,晋陵孙某记(《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三。)
堂:疑当作「塘」。
舍田记 宋 · 孙觌
晋陵丞赵若拙,顷从其翁大夫公为常州兵马钤辖,寓城南之佛舍寿圣院,始从余游,若拙,太宗皇帝六世孙,名不拙,时年二十许,被服儒素,如一寒士,而读书缀文辞,彊记广览,语出惊人,则老师宿儒有不逮。
尝随计试礼部,不合;
再试,遂收其科,换授左承务郎。
大夫公清修好礼,不问生事,不幸遇疾,没于太平州官舍。
若拙卧苫块中,凡一时游士侨寄异县逐什一以纾目前之急者,皆不为,往往日旰爨薪不属,若拙闭户治书自若也。
里中贤父兄,相视惊叹,悉遣子弟从之学。
于是诸生具贽见之礼,执经坐下,率常数十人。
若拙襄大事、供荐祭有赢矣,又斥其赢,买当涂县沛国圩田二百五十亩。
比免丧,携孥去坟墓,谋升斗之禄,念无以申罔极之痛,遇大夫公讳日,悉以所买圩田舍入光孝寺,具伊蒲之馔,以荐冥福,而后赴晋陵治所。
余闻之,曰:「若拙少年时,以宗室子袭布韦,茹齑盐,诵习群书于瓦灯敝帷之下,而不名于所习,尝见于余文矣。
夫人莫不欲爱其亲也,而妻子具则奉亲之养衰,燧火新则慕亲之念薄,惟通经博古之士,辅以学术,而后爱亲之孝纯而固。
佛说舍施必所甚爱,若拙素贫,无聚庐托足之地,偶有田二百五十亩,即先大夫冢茔所在,尽供佛僧,永为讳日,追远故事,可谓舍所甚爱如佛所说,则一念专精,俛仰之间,感通佛祖,升济幽明也必矣。
余于是又表而出之,以为天资之孝,必辅之学力,然后纯而固盖如此。
绍兴三十年,岁次庚辰,五月日,晋陵孙某记。
显忠资福禅院兴造记 宋 · 孙觌
古者宗庙之数,诸侯以五;
本朝大臣褒显其亲,亦上至于三世。
盖隆名盛德既集于厥躬,则原大推功,必有所自。
于是追崇位号,起幽作匿,以慰夫孝子慈孙爱亲念祖之心,亦所以尊奖臣邻,开示在位,以劝天下之为人父祖者教孝移忠之义。
朝有诰焚,家有庙享,衮衣赤舄,贵极公师,考地按图,胙之大国,犹以为未也。
又即坟旁建佛刹,度僧尼,以荐冥福,恩礼之盛,古所无者,今始有之。
太傅宁远军节度使、醴泉观使、和义郡王共国杨公,自年少时,刚塞沈毅、有将帅之略。
会靖康、建炎之乱,中国狃于久安,四境无藩篱之卫,大盗乘之,天下之势如瓦解然,无一致忠效命之士。
当是时,公起行间,提孤军鏖大敌于百死一生之地,淮上之捷,威名赫然。
不数年,秉旄钺,位上将,总禁旅,宿卫殿中,遂兼将相,始疏请建刹如故事,诏赐显忠资福禅院。
公,并代人,先世坟墓在雁门数千里外。
比公正室杨国夫人下世,卜葬于吴兴武康县金牛山之趾,乃即旁近翠平山市地八十亩。
众山环合如立掌,如植屏左右,相蔽无亏,而一溪横其前,山高水长,气象深稳,真金仙梵帝之宅。
已乃计工赋材,剪棘除地,并水两涯伐石梁其上,疏为大逵属之寺。
莳嘉木两旁,弥望郁然。
重门外启,殿寝中严。
曾楼对峙如翚飞,长廊四周如绳直;
斋宫宿庐,分列两序;
厩库、囷仓、庖湢之属,各有攸处。
又置祠屋于法堂方丈之间。
自五世祖至杨国夫人,同堂异室,庙食其中。
塑佛菩萨像数十躯,金碧相辉。
食众日千馀指,命住长芦正祖师法永主其院,更号妙觉圆照。
为屋总三百二十区。
始事于绍兴二十一年七月,而成于二十九年闰六月。
宏丽雄深,为一方壮观,如佛经所谓化城者。
余闻之:礼以义起,至后世而弥文。
致治之主因时制宜,参稽古之道,以为经常一定之法;
斟酌古之宜,以为制世御俗之权。
质文迭用,不主故常,惟其称而已。
唐田弘正承季安传袭之后,籍魏博六州之地上之朝;
乌重嗣平河阳卢从史之乱,不戮一人,顾指挥而定。
二人者,以大勋劳赐旄节,立庙于京师,虽祭三室,而褒封之命止于其考为尚书。
惟本朝大臣祖祢追赠三世,极一品之崇。
两汉以还,三代之王与将相名臣之墓,得置守冢者,或五家、十家至二十家,而大将军大司马霍光园邑三百家,长丞奉守,著于令。
韩信葬其母,亦营高燥地,令旁可置万家者。
惟本朝大臣坟墓,得建佛祠,追营香火,不计其世。
盖上之施乎下者,不次之恩度越寻常,自我作古;
下之望乎上者,漏泉之泽俯及幽潜,以适其可。
顾名以功章,礼以事称,亦古之道也。
太傅以社稷之高勋,进位师傅,爵命三世,建上公,疏大国,已极于尊荣,而岁时馈祀,又得用诸侯五庙之礼,可谓盛矣!
旧制:建诸坟寺,率改畀故刹以赐。
惟公自度地。
至营筑,尽发私钱,以充土木工徒,盖瓦级砖髹丹之费,积十年之勤而后成,所以侈上之赐,饬稚昧于长久,不可以无传也。
昔赵佗以南越王奉贡职为藩臣,文帝诏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祠;
窦融以河西归汉,光武诏右扶风修理其父祖坟茔,祠以太牢。
夫一丘之土,而能致天子降诏令,给吏卒,奉烝尝,禁樵牧,亦荣矣!
而公即仙佛之庐,列置庙堂,奉先追远,尊名显号,表见于一时,而吾佛光明之所照,与吾君圣德之所被,以贲日月于九原者,垂裕延鸿,与宋无极。
于是属余记其成,刻示子孙,俾世世为孝为忠,以无忘上之赐。
绍兴十一年,岁次辛巳,三月日,具位孙某记(《鸿庆居士文集》卷二三。)
是:原无,据《全集》、库本补。
静素法师郑君祠堂记 宋 · 孙觌
政和八年,有旨下平江府,以处士王兑之故宅建崇真寿圣宫,命道士冲和静素法师郑君知微居之。
宫未成者十五,会靖康诏毁天下神霄宫,与凡苑囿仙佛、塔庙土木营造之工皆罢。
建炎三年,余守平江,出饯使客,还过其处,而斧斤丁丁然。
大屋数十区,高明钜丽,雄视一方。
余四顾而惊,问费所从,君曰:「宫未成而中止,橐中有赐金,尽出之以佐材费,一簪不留也。
即之移时,神宇澄穆,意象萧散,有出尘之姿,余固异之。
明年,大盗入境,州人奔散,群弟子亦襆被请行。
君坚坐不动,言笑如平日。
是夕,解衣就榻,晏然而逝。
越日,仓皇制一轊,藁殡西庑下,而盗浸逼,遂弃去不复顾。
比乱定,访故宫,已为墟矣,而君一殡岿然在灰烬瓦砾中,独无恙。
道士叶宗妙者,改棺易衣以敛,而举体如生。
后二十二年,知临安府延祥观通妙大师刘宗亨过余,知其为君之高弟也。
余曰:「大观、政和时,海内无事,天子辑瑞应,兴老子诸祠,为百姓请命上帝,而其徒怙贵骄蹇犯法,州县吏不敢谁何,士大夫遇之如避垢污。
然众不可盖,乃有郑君者一段奇特,见于死生之际,吴门父老至今能言之」。
于是宗亨曰:「方师解化时,适当兵乱,焚剽中不克志其葬。
今筑一堂,画像祠之。
公知师者,愿得公文识其事,归刻之」。
君字先觉,处州遂昌县人。
郑姓,知微其名也。
自童幼时,端默寡言,已有出世间意。
当是时,妙静先生项举之以法箓符水治疾病,人趋归之。
君曰:「是吾师也」。
遂从之不去。
大观初,偕举之被召至京师,一人入见,内殿问治道之要。
君曰:「治道贵清静而民自定」。
徽宗异其言,赐号冲和静素法师,知九城宫。
不数年,累迁紫虚大夫、蕊珠殿校籍、知上清宝箓宫。
晨夕燕见,眷礼恩遇,宠绝一时。
而君性冲澹,不乐居京师,故诏营别宫于平江,以便其私。
呜呼!
人贵爱其身如金玉,而无主于其中,于是忽焉与发俱白,与齿俱落,与草木俱焚矣。
君视财如粪土,视死生之变如夜旦,方众人逝死奔命、颠倒失据之时,而泊然委蛇一榻之上而去,非有道者耶?
宗亨亦静者也,学道之馀,嗜古法书、图画,尤得琴中趣,终日抚弄,不知向人所在,盖进乎技矣。
它日得道,必自琴中入。
绍兴岁次辛巳,九月日,具位孙某记。
华山天池记 宋 · 孙觌
东坡先生尝与云龙山人张天骥曰:「子知隐居之乐乎?
虽南面之君,未可与易也。
世传桃花源在人境中,渔父所尝游,而武陵太守问途而不获;
草堂移文,勒俗士之驾,折轮扫轨而不得至焉。
盖岩穴之胜在天壤间,非若仙山佛国,有弱水流沙万里之隔,而云物遮藏,鬼神呵护,惟幽栖绝俗、遁世之士之所独得。
虽将相王公之贵,金钱可以编马埒,明珠可以照车乘,而一丘一壑则不可擅而有也」。
余家晋陵,与吴门接壤,鸡犬相闻,牛羊之牧相交,果蔬五谷之垄相入也。
故舟车所至,杖屦所及,自阖闾城、长洲苑、昆山神运之殿、云岩虎踞之丘、西子响靸廊、吴王试剑石,靡不观;
松江笠泽莼鲈之乡、洞庭林屋橘柚之林,靡不游。
山中草木鱼鸟,往往知名,与夫仙翁释子、渔樵隐逸,亦如旧识,独不知有华山天池者。
按《图经》,山距吴县西六十里。
由绝岭而上,有大池,晋太康中,尝产千叶莲华,山得名自兹始;
而榛莽蒙翳,蹬道险绝,樵牧所不至。
郡人张君一日过其下,顾见兹山翘然特出众峰之右,曰:「是必有异」。
乃聚工徒薙奥草,剪恶木,刳朽坏而群石砑然,疏沮洳而鸣湍锵然。
升高而视鸟背,临深而观鱼乐,风雨之晨,雪月之夕,俯仰百变,争效于左右。
于是负崖置屋,引水环之;
莳松桧,植蒲荷,艺菊玩霜中之英,种梅爱雪中之色;
垂钓而赋清流,不必求获;
奕棋而度长日,不能求胜。
或命舟,或杖策,意适则行,兴尽则止,无忧于其心,无责于其身,盖无往而不自得焉,宜乎南面之乐,无以易此也。
张君始作横卷,命画工图其迹,又自为文以传于世,山容水色,了了如在人目中矣。
昔柳子厚在永州,择山水佳绝处而得冉溪居之,其后志西山之怪,特以为向未始游,游于是,始也。
余虽老矣,欲卜一日,汎舟从张君历览华山天池之奇,庶几得所谓未始游者。
绍兴岁次辛巳,十月日,晋陵孙某记。
崇安寺五轮藏记 宋 · 孙觌
常州无锡县崇安寺有大比丘义深,以善医名吴中。
其学自《黄帝素问》、《神农本草》、《肘后方》、《枕中书》、《难经脉诀》无不读,其药物自中州至万里海外蛮夷异域金石之英、草木之华实无不售,其交自公卿大夫、名人胜士、豪宗巨室、穷阎委巷无不游。
凡有疾病扣门者,不避风雨,不择贫富贵贱,不以存亡为辞,赴人之急,欲救存之如在己。
周走涂巷,对病为药,人人意满。
积三十年,无一点怠惰相见于颜面。
以故道俗尊尚如大医王,一方依怙,馈谢日至。
一日,顾谓其徒曰:「吾释迦如来舍征役,祝发为浮图,盖知所事矣。
故治方药以待病者,得吾药往往全济,金帛之施,义当归之佛藏,私室非是。
吾欲营一大藏经,为此方种善积福之所。
计其费,视吾橐中才十一,以吾发大愿力,作大因缘,必有阴相之者」。
已而果然,自枢密巫公而降,皆其檀越也。
崇安者,东晋时兴宁寺,历六代,跨隋唐至五季,因之不改,本朝太平兴国初,始赐今号。
无锡为东南大县,而寺据上游,广袤数百亩,穹堂奥殿、隆楼桀阁屹起,相望一大兰若。
建炎之乱,废于兵火,表里洞然,无尺椽片瓦之遗。
至是,义深除地西南隅,营所谓藏殿者。
县承信郎樊仲方,施巨材数千章,为钱一千万。
又闻晋汉间马氏王南楚时,有胡僧室利缚罗创五轮宝藏于长沙闻福院,规模宏丽,为天下最。
好事者图其迹以传,义深访得之。
殿成,伻图命工建大轴贯其中,创五机轮涌起于地。
黄金丹沙,明珠大具,旃檀众香,百宝庄严,极色身具足相好之妙。
诸天龙众地行空飞;
诸化菩萨恭敬围绕。
丹碧相发,震辉大千,人天鬼神,所共瞻仰。
于是右承直郎高凤印五千四十八卷纳诸匦中,锦囊象轴,宝奁贝叶,无一不具,为钱亦八百万。
呜呼,盛矣哉!
古人有言:论事易,作事难;
作事易,成事难。
在昔有志之士,抚剑抵掌,发愤慷慨,驰逐大漠,一取单于;
或欲请长缨系其颈,或欲折尺箠笞其背,顾不壮哉?
而终不见于功名,则作事之难也。
有为之士,爱日竞辰,悼修名之不立,闻鸡而舞,感二鸟而赋,观金城之柳而悲。
然废兴有命,非智巧果敢之列,故有攀分寸而一跌千丈,差毫釐而缪以千里,则成事又难也。
如义深一沙门,无尺寸之柄,无族亲扳联之劳,无相先相死之交,徒以挟方储药,救疗一切诸病于呻呼疾痛之中。
世人之所贪,皆无欲于其间,尽破赀聚作大佛事,如愚公移山,秉持一心,不入诸相,感通幽明,一时王公大人、巨富长者,挥金钱,振廪粟,助发胜缘,以成就最上第一希有功德。
凡土木之工,级塼盖瓦,垩墁丹漆之费,为缗钱一万。
作始于绍兴二十八年十月,以三十年九月计日而成。
不愆于素,论必作,作必成,功绪卓殊,雄奇伟丽,为三吴诸丛林之冠。
其材有过人者,余不欲其无传也。
义深赐紫号妙智大师,三衢人云。
隆兴元年,岁次癸未,六月日,具位孙某记。
自觉斋记 宋 · 孙觌
江阴太守徐公子礼,今龙图阁学士稚山之子也。
英妙秀发,举进士,一上中之,收其科,则尽焚弃所为少作,探道著书,学古通经,师慕古人救时行道、建功立名之意。
又以为出而从事,与世推移,立于争地,必贻俗患,为吾亲忧,于是秉心练志,三思而行,百虑而动,书铭座右,兢兢然如立渊冰之上,嵓墙之下。
名一斋曰「自觉」,此其所以志也。
世涂昏险,跬步如漆,变化咀嚼,有鬼有神。
世之君子宠利诱之于前,妻子之计推之于后,践危机,履畏途,捋虎须,婴龙颔,跋前疐后,颠倒失据。
剑头炊米,刀头舐蜜,燕巢幕上,虱处禈中,道尽途穷,困而欲返。
祸发如此,不可及矣。
嗟夫!
万物之灵莫灵于人,千金之贵莫贵于身,惟哲人智士不肯轻用其身,而一心之神,大抚四海,远追千岁,介然之有唯然之音。
来干我者,我必知之。
见可而进,起而就功名,不可则止,卷怀而去。
范蠡去越,谓大夫种曰:「狡兔已死,不去必有鼎镬之烹」。
穆生去楚,谓申公曰:「醴酒不设,不去必有髡钳之祸」。
温峤行酒,举笏击坐客之帻;
陈平亡命,解衣刻度河之舡。
岌岌乎殆哉!
生死祸福,间不容一发,而先物之几,见微知著。
鸿鹄高飞,一举千里,非弋人所得而慕也。
子礼以文学政事知名一时,繇大宗丞擢守饶州。
饶,江左名城。
特不便于亲养,辞大就小,易地江阴。
出从王事,入奉亲欢,皆尽其道。
学舍庳陋,徒为文具,无教养之实。
公撤而新之,高明壮丽,视大邦君之居,可支十世。
地污下湿,积潦所钟,田之入于草莽者十九。
公集丁壮疏一大渠,以走潦水而注之江。
麻麦粳稌,弥望郁然,流逋四归,岁以大熟。
予于是考公政迹,盖非止于自觉者也。
兴学以教士,使之习是胜非,而失道之迷复;
治田以养民,使之安居暇食,而不善之意亡。
他日得时得位,推此道也,驯而致之,为士者洗心易德,抗节厉行,而有比户可封之俗。
为民者尊吏畏法,迁善远罪,而人跻仁寿之域,则孟子所谓天民之先觉者也。
予闻西方有佛,哀群生陷于迷网,不觉不悟,示三空门,如指摽月;
断除诸妄,以反其真,合于吾儒所谓觉者。
而高逝远举,违世绝俗,不著大儒之效。
今子礼奏课第一,除两浙东路提举茶盐官。
降大任,建皇极,为后觉之宗,将有日矣。
子礼名某,左朝散郎,江阳人云。
乾道岁次丁亥,闰七月日,晋陵孙某记。
如农斋记 宋 · 孙觌
毗陵,盖《禹贡》扬州之野,于地志为吴分。
滨江带湖,地大物众。
张公坛、陆子泉在焉。
绍兴初,光寿太上皇帝移跸幸钱塘,今为股肱郡。
大臣廷议推择守将,天子召见临遣,视它州为重矣。
乾道三年春,吴兴钱公立道繇将作监丞擢守此邦,治道清净,不事声章。
治一室为便坐,吏退则揭其中,名曰「如农」。
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图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其过鲜矣」。
名斋之意,盖取诸此。
予尝见大观、政和间天下无事,天子隆儒重道,崇雅右文,一时先儒宿学、骚人墨客、通今学古之士尽列于朝,而尚书左丞叶公少蕴为翰林学士,文学政事称天下为第一。
少蕴与公同州里,长公二十五岁,为前辈先达。
立道少读书,强记博览;
属为文辞,雄深辨丽,有古人之风。
少蕴敬畏,为忘年之友,馀子莫敢望也。
出而试吏,又以子产为师,治郡显闻,号称循吏。
夫农者以田为生业,而谷为司命。
数口之家,男耕女桑,相原隰高下,杂殖五谷,无閒民,无荒田,去稂莠之乱苗者,除蟊螣之害稼者,勿夺之旷耘,勿揠之助长。
九月之交,霜降稻实,筑场圃,治仓箱,优游卒岁,能事毕矣。
公率是道施于有政,千里之地不下堂,不出户,不窥牖,不旦视而暮抚,不家至而户晓也。
束吏如束湿,细大毕入于规矩,莫违吾令。
牧民如牧羊,恶者去之,毋令败群。
四封之内,如治一丘,不敢一日舍是而嬉,以图其终,不亦约而尽乎?
予闻郭橐驼善种树,能顺木之天,不害其长。
凡所手种,无不高大。
而州牧县令长得养人之术,梓人氏善考室,委众材、侩众工而役之,画宫于堵,计日而成。
而佐天子相天下,得官人才之法。
轮扁斲轮,读书者取之;
庖丁解牛,养生者与之。
今公得子产农功之说,师慕先觉,允蹈斯言,为良二千石,盖一道也。
故下车逾时,麰麦倍稔,谷贾减半直,蚕老上箔,缫车之声四起如雷鸣;
疫疠不作,巫医不入门;
水耕火种,泥行路宿,上田植黍豆,下田莳粳稌,麻苧高出人,接畛连畦,弥望际天无间断。
予视而叹曰:「使君之政如农功耳,而祥庆之来以类至。
曰旸曰雨,有年谷顺成之应,十目所视,不可诬也。
于是表而出之,以告后之君子。
立道名某,今为左朝散郎云。
乾道三年六月日,左朝奉郎、富阳县开国伯致仕孙某记。
读书岩题名(绍兴四年十月) 宋 · 孙觌
孙觌北归,提点刑狱董弅招经略安抚刘彦适、转运副使陈兖、转运判官赵子严,饯于蒙亭。
饭后登铁牛寺塔,徒步入藏院,观无尽老人画像、初寮道人书榜、读书岩所刻五咏。
晚集于静寄。
绍兴四年十月十七日。
还珠洞题名 宋 · 孙觌
孙仲益自桂山还晋陵,桂帅率二漕宪□饯于八桂堂,刘立道、陈景渊、董令叔、赵少隐与焉。
绍兴四年十月二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