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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举季若诗后 宋 · 孙觌
举上人读儒书,通古今,每与苏养直、王性之为方外友。
比过余,袖出近诗数百篇。
读之,字字句句皆有来处,非若星心月口啼号于风枝露叶閒者也。
晋陵孙某题。
跋志新三帖 宋 · 孙觌
东坡先生无恙时,群訾交攻,毁书灭迹,殆不容于世。
盖棺之后,文章翰墨散落夷夏,重如珠玉宝贝,而锦囊象轴之藏,赝本常居八九,独志新所示,乃真迹也。
公尝哀陶渊明云:「贫贱常在身前,功名常在身后,二者不相待也」。
悲夫!
大丞相荆国公率意而作,本不求工,而萧散简远,如高人胜士弊衣破履,行乎大车驷马之閒,而目光已在牛背矣。
法书不可无法,而高风远韵,当绝出笔墨畦径之外,惟鲁直之书为然。
建炎以来,名章俊语尽集于上方,而鲁直骨已朽矣,哀哉!
跋邹道乡陈莹中江明表帖 宋 · 孙觌
侍御邹公直道立朝,历三院御史,名闻建中靖国之閒。
蔡京用事,坐钩党遂废,不幸早没,余不及识也。
比抵罪南迁,道临川,始与公中子志新游,得公行状,读之为出涕。
志新一日出示诸公手简数纸,笔迹宛然,三复感叹。
观诸公之所与,则又知志新为郢公之子也。
命朱监仓东轩名 宋 · 孙觌
朱德固监常州仓,寓崇胜寺,结庐数椽。
吏退,退则休息其中。
属余制名书榜。
余诵东坡诗云:「但见东轩堪隐几,不知公子是监仓」。
遂书。
赠笔工柴珉 宋 · 孙觌
晋陵多笔工,士大夫市笔者,往往以名求之。
有柴珉者后出,工制美妙,作宣样尤奇巧。
书以事者,勿为耳鉴所误也。
题蒋宣卿所临东坡虎丘诗 宋 · 孙觌
学佛者陈慧骥,出蒋宣卿所临东坡《虎丘诗》,笔精墨妙虽不可到,而义类良是,恍然如见陈惊坐也。
题米芾书法 宋 · 孙觌
米南宫跅弛不羁之士,喜为崖异卓鸷惊世骇俗之行,故其书亦类其人。
超轶绝尘,不践陈迹,每出新意于法度之中,而绝出笔墨畦径之外,真一代之奇迹也。
绍兴天子访求其书,始贵重于天下,而元章骨已朽矣。
壬午岁十月朔,孙觌书。
赵善发字说 宋 · 孙觌
太宗皇帝七世孙名善发,晋陵丞若拙之子也。
余过若拙,若拙置酒。
酒半,善发欲出见,而遇疾方愈,不可以风,乃出纸索予书。
余已被酒,不果。
他日,若拙以书来请命善发字而为之说。
余闻之《孟子》曰:「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则反求诸己」。
请字曰正己。
夫射之为艺,当正己而发。
一不正,则失于迩者在毫釐之内,而差于彼者在寻丈之外矣。
孔子作《春秋》,二百四十年间,字而不名者十二人而已。
吾子识之,异时出而从事,发一念,发一言,发一政,沛然如机括之行,不可回止,必正其身而后发,则春秋十二人之徒也。
自评诗 宋 · 孙觌
吾之视浮溪,浮溪之视石林,各少十年书。
石林视翟忠惠亦然。
按:《升庵诗话》卷一四,历代诗话续编本。
四令公祠堂记 宋 · 孙觌
余尝读国史,见秦国陈公以直道事太宗皇帝,位不满德,卒官谏议大夫、知开封府。
挺生三杰,皆以道德文学践大官,为将相:曰尧叟,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为文忠公;
曰尧佐,特进、尚书左仆射,是为文惠公;
曰尧咨,武信军节度使、知枢密院,是为康肃公。
一日,秦公与客语,三公已贵,立侍公侧,坐客踧踖不安求去,公笑曰:「此儿辈耳,姑徐之,尽所欲言者」。
于是史官记之,天下诵之,而陈氏父子兄弟世家之荣,至今以为口实。
至道丙申,文忠公尝以广西转运使平南蛮之乱,洎绍兴癸丑,文惠公之曾孙兖,以右朝请大夫、直秘阁、广南西路计度转运副使继公后,盖百三十有八年矣。
直阁公能以儒学世其家,群书皆成诵,尤通吏道,精练法律,顷由台郎娄将使指,朅来广右,益有能名。
及是,访公之遗,无在者,独有《新馆铭》石刻僵仆草棘中。
又,公征蛮时,吏士蒙犯瘴毒多死,手自撰集古方,书养生之说,刻之传舍,一方蒙赖,故能独存,而岁久亦讹缺。
直阁公慨然念故物之亡几,遂掖仆碑而起之,又追补方书之缺坏者,龛于故处,即听事之东,辟屋三楹,绘秦公、文忠公、文惠公、康肃公四公之像而祠之。
某贬象江,还过桂林,拜谒祠下,生气凛然,如太山乔岳之镇,真古所谓大臣者。
余与直阁公,二十年之旧且厚善也,乃属于不腆之文,而不敢辞。
恭惟太祖、太宗提三尺削除僭乱,真宗、仁宗包干戈以文太平,圣哲并骛,出依日月之光,独秦公三子以魁垒硕大光明之杰作配元圣,以身用舍,为朝廷轻重。
交持国钧,更掌兵柄,一门冠冕,蝉联三镇,旌节相望,佐佑两朝,以功名福禄始终为天下巨室,于虖盛矣!
王室中微,群黎厌乱,天子当馈太息,求人如不及。
窃观四公遗像,追想一时社稷之高勋,于此兵乱俶扰之中,固宜见者必趋,过者必轼,饮食者必祝焉,岂谓学士大夫区区念祖之私哉!
于是书之以告后之君子,俾勿坏。
绍兴四年十月日,晋陵孙某记。
抚州宜黄县兴造记 宋 · 孙觌
绍兴元年春,盗起虔化,诱胁众数万,相扇为乱。
围建昌不克,遂陷宜黄。
官寺民庐,一夕燔烈为灰烬。
部刺史驿闻,天子诏将吏发兵捕诛,尽夷其党,贷胁从弗治。
夏五月师还,于是公私埽地赤立,斗粟千钱。
逮饥疫相薰,民之窜走山谷,幸而不死者皆饿死,头颅相属于道,数百里无炊火焉。
令丞佐侨居野处如寄客,簿书栖列无所,吏抱牍藏于家。
狱讼赋役失其平,商旅不至,市无鸡豚,晨夕之须无所得,凡仕其邑者指日待更,不为斯须计留也。
三年,右朝奉郎邓令端友来涖兹邑,锄治强梗,发纾隐诎,期月政成,舆人诵之。
先是,两尉弓手怙众为奸利,官弗能禁。
意小忤,则啸其朋尽甲而出,群噪大呼,劫请赇谢,率以为常。
令曰是可忍耶?
立捕首乱者七八辈送狱,斩以徇,而释其馀。
自是缩颈屏气,无敢哗言于道者。
则又修起学宫,立孔子像,春秋释奠,属邑民之秀者习礼乐其中。
然后大其治所,重门洞开,堂奥静深,舍群吏于东西两庑,椟藏敕书于门之楼上。
决事之室、燕休之斋,犴狱、库庾、庖湢皆具,为屋凡若干楹。
高明壮丽,称邦君子男之居。
乃伐石图文字,刻示后之人,而移书二千石,属余文为记。
余曰:宋受天命,宇内晏清,际天轶海,无一夫啸呼之警。
地大人众,邑屋相望。
大家巨室,特起乎神州陆海之中;
粟窖金穴,错出乎四达九逵之道。
神林鬼冢、浮图老子之宫,接轸乎山区海聚之间;
瓮牖绳枢、果蔬之垄,连属乎十室之邑、三家之市。
可谓盛矣!
靖康之变,夷狄内讧,极四境所环,冰销火燎,无尺椽寸瓦之遗。
一时君子避谗畏讥,取具临时,虽通都大邦侯牧之贵,往往编竹为障,仅庇风雨。
今宜黄在江左穷处,不足以资进取,为名誉,则靡靡然日入于坏,固宜。
邓令之来,以为县令百里之望,不可与吏民杂处此土也,然吾不以劳民。
先是,诸恶少之从盗者,官录其赀没入之,独空舍十数区尚存,乃命工撤取之,凡栋楹梁桷、盖瓦级砖之具,皆出于是。
落成之日,邑人不知材用之所从,不见役使之及己,流逋四归,乐生兴事,市区贾肆,民阎客邸,闾巷相接,渐复其故。
则更治酒税,增立垣屋程课。
入室奸偷,悉有方略,收其赢十倍。
呜呼!
邓令端友,可谓能吏矣!
余尝谓丧乱之后,百废委地,如大树之颠,非天下之豪杰不能振起。
学士大夫图当世之务,皆如邓令挺坚特之操,奋其惫于创残摧败之馀,乘时就功,无厉民駴众之烦,而一日之作,轶于百年累世之迹,虽中原故地,可复而有也,而况于一邑乎?
邓令讳庾,延平人,端友其字云。
其岁次癸丑十二月日,晋陵孙某记。
抚州宜黄县丞厅记 宋 · 孙觌
宣和六年春,太上皇御集英殿唱进士第,觌时以尚书外郎参详贡举,待罪廷中,见周君执羔表卿中甲科第二人。
胪传一出,自天子至于公卿,左右侍从之臣,阉寺宫伯、持盾执干宿卫之士,皆指目歆艳以为宠。
明年,太学选建师儒,表卿以高第入为博士。
行且用矣,会乘舆幸江淮,区内俶扰,百官奔走失职,顿仆道路。
表卿曰:「方寸乱矣,吾不能远去吾亲」。
遂调宜黄丞以归。
时宜黄新被兵,环数百里为瓦砾之场,令、丞杂处民阎,皆夹住荒茅篁竹之间。
余南迁,道临州,表卿劳予境上,道旧故以为笑乐,无戚戚不满之意。
逾年,而邓令端友始大其治所,表卿亦有事于丞厅。
于是排蓬藋,辇粪壤,垣故基而一新之。
大屋渠渠,凡昔所有皆具。
余闻之太息曰:自建隆以来,天子亲试天下士,上之三人不至于公卿,盖几亡耳。
表卿发策殿中,擢在第二,以太学师儒之官,屈佐一县,于创痍涂炭之馀,无屋庐以禦寒暑,无吏卒以给使令,无四方之物以供朝夕之奉,日治簿书于尘埃箠楚间。
且代去矣,又增治垣屋,缮器用,以遗后之人。
益勤不懈,弘毅深博,不见愠喜,殆未可以世俗趋舍量其心也。
余闻不泄迩者所以致远,不遗细者所以图大。
表卿儒先宿学,不倦于小官而洁为之,所以志夫远者大者,岂不一快于宜黄一出入息之顷哉!
若夫县治所兴废之由,经始落成之岁月,与夫材用之所从出,端友属余文书之详矣,不复再见,而以心之所叹慕者为之记。
绍兴四年正月八日,晋陵孙某记。
抚州曹山宝积院僧堂记 宋 · 孙觌
曹山距州治之东百二十里,魁大秀伟,雄视一方。
有大比丘号元證,避五季兵乱,顾见此山,结屋居之,今为宝积院。
溪谷邃深,有泉坌然,溢于山之腹,而附右胁以出。
梁石为渠,水行空中,而坠之庭,锵鸣如环佩之音;
又折而东,伏出山下,日灌千畦。
水穷坏断,茅竹蒙翳,兽蹄鸟迹交缔于悬崖乱石之中,不类人境。
寺之兴及今二百年,屋壁间无一人记游者。
长老了如,少年学道,得出世间法,事佛斋众,严整如官府。
会方丈遇陨石震坏,众议相与出力鼎新之。
了如曰:「寺有僧堂,岁久腐挠,蛇鼠所穿,日星下入;
风雨之夕,违湿五迁,卧不安席。
公等将筑室馆,我孰若营此堂与众共之」?
于是杂然称善。
时有将仕郎邓君经出而言曰:「此堂吾家父祖所营,吾当嗣成之,不可使他人捐一金也」。
未几,庀徒伐木,撤故为新。
堂成,雄丽静深,为一时伟观,而四方之游者日至。
食指千馀,倍蓰他日,了如乃具石求余文记之。
自佛法入中国至宋兴逾千年,衡岳、庐阜、钱唐、天台佛僧之盛甲天下。
靖康夷狄之乱,一变为茨棘瓦砾之场,僧尼周走道路,伥伥无所向,而偏州下邑,山崖水渎,仙佛所庐,尚有存者。
又惧众至不能容,则嗾两夫制挺立其门以拒绝之。
甚者营赀聚,畜妻子,牧鸡豚以自封殖,俛而啄,仰而四顾,惴惴然恐户外之屦入也。
了如独不然,瘽身苦志,不择所安,更为深檐大屋,会其徒而食之。
邓君又能曲成其美,祖孙三世,相望百年,舍所爱而作佛事,皆可书也。
绍兴二年十月日,晋陵孙某记。
率斋记 宋 · 孙觌
左朝散郎、象州太守陈公容德,以「率」名斋,随所寓,辄书榜揭之坐,若以朝夕从事于「率」者。
余谪居象台,容德大度长者,不以羁囚见遇,余心安焉。
一日,过余言曰:「与公同年,又相好也,敢请公文以记吾之率」。
余曰:「象台在岭南,去京师六七千里,孤城岿然,出于黄茅白苇之中,异时置守,多岭海间人,习夷居之陋,一切草创。
官寺民庐,城郭道巷,与夫左右使令用器之物,无一可人意者。
容德以文学知名,遍更内外学官之选,而辱居于此,无留滞戚嗟不遇之叹。
下车未几,黜政之疵,顺民之欲,筑二桥于州治之东,以便往来;
聚土伐木,横亘两涘之间,为屋覆其上,宏丽坚壮,可支十世,而蕞尔之国,盖将为岭右名邦矣。
容德为政如此,岂直率者乎?
然天资简亢,不立崖岸,遇人无贵贱戚疏,辄输写腑脏。
听讼如家人,使各尽其说,无不厌满而去。
客至,饮酒赋诗,饭脱粟,羹藜藿,随所有无,丰俭不常,欢不足而适有馀。
兹其所以为率者也。
呜呼!
末俗忌讳益繁,士大夫倒行而逆施之,惧谗远害,救过不暇,低首下气,惴惴焉不敢出一语,视所居如传舍也,视吾民之休戚如秦人越人之肥瘠也,视国家之缓急如涂之人掉臂而不顾也,随波上下,汎汎然如水中之凫,全吾躯而已,岂吾容德之所谓率者乎?
容德治率斋,不择地,无常处,无诛茅薙草之勤,无涂暨丹漆之饰,无吹竹弹丝之娱,泉石临听之乐也。
出而从政,则约己便民,检身律物,凡所操舍,问三尺如何?
而不自己出;
退事一室,则茫洋乎不知寒暑之交,晦明之接,与鸟兽为群,与木石为偶,与天为徒,与造物为友,流行坎止,若不系之舟,此殆庄周、列禦寇之所贵耶!
世之君子当为此,不得为彼」。
于是并记之,以风吾党之士云。
容德,莆田人,讳大和,容德其字也。
绍兴四年十一月日,晋陵孙某记。
抚州宜黄县学记 宋 · 孙觌
事有迂而甚直,言有大而非夸。
非常之元,黎民惧焉,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昔周公营洛邑,而平王东迁乃在数百年之后;
句践栖会稽,著婚姻之令,待其生子,以为报吴之兵。
大抵高明寥廓之见,不为小利近功,往往迂阔可笑而不近于人情。
定鼎卜年,如此其安也,而一朝之忧效于数世;
尝胆忍诟,如此其急也,而斯须之诎伸于万人。
机事相乘,如执左契,交手相付,不间一发,此霸王之略,所以传世垂后,若是其巍巍也。
天下大乱,盗贼蜂起,锄耰棘矜,长枪大剑,驰骋于百战之场,不习俎豆化为王侯者十八九。
州县官吏简料丁壮,备豫储峙,以应上之求而已,奚暇及度外之事?
今宜黄隶抚州,为大邑,比屋万馀家。
绍兴初,残于盗,民之死于兵者大半。
延平邓侯讳庾字端友,以朝奉郎为县于此,而治其所当先者,则立学宫,祀孔子,补弟子员充入之。
殿寝言言,崛起于戎马蹂践之后,固疑其迂而不切、缓而不急也。
余曰:「导衰乱不轨之俗,莫如吾礼义之教训。
武人不孙之暴,莫如吾儒者之功。
汉高帝已灭楚,而鲁以区区小国独不下,帝怒,欲引天下之兵屠之,终以礼义之国而止。
六馆之士,将从朱泚之乱,一何蕃起而叱之,而六馆无受污者。
夫以百战之兵,束于礼而不能抗一障之乘;
群恶之锋,屈于义而不能加一介之贱。
彼匹夫之勇,悻悻然投袂斫掌,不忍一朝之忿,而快意于一掷者,岂可同年而道哉?
邓侯精通吏道,饰以儒雅,不为赫赫名誉,独能缓静一方于疾痛呻呼之后,度长挈大,又进诸生于学;
栖士之庐,廪士之饩,肄业之书,问道之室,无一不具,弦诵之声洋洋乎,庶几如古之所谓武城者。
余闻十室必有忠信,三人犹有我师,况此堂堂一邑之大,岂可谓无人哉?
读古人之书,学王者之事,出而试之,必有济艰难于一时,追前哲于千载。
九合之勋,足以解中原被发左衽之祸;
一王之仪,足以制诸将拔剑击柱之哗。
此大儒之效,岂非学者之所愿与」?
侯曰:「是吾劝学之意也」。
遂以为记。
绍兴四年十二月日,晋陵孙某记。
燕超堂记 宋 · 孙觌
中奉大夫、直秘阁华亭朱公,著名籍于仕版者五十年,四持使者节,官至上大夫,尊显三朝,而被遇于太上皇,召见锡带服,进职中秘,恩赉光宠,一时歆艳以为荣。
年七十,上书纳禄,筑堂圃中,将朝夕游愒于此。
堂成,肃宾客置酒落之,名之曰「燕超」,乃诒书徵余文为记。
余曰:「属者夷狄之祸,喋血万里,诸戎长骛于通都大邑之中,官军纵掠于深山穷谷无人之境。
妇被发过其夫,女齧臂号其父,草薙而禽,狝之尽矣。
脱复漏网,幸而免者,而钩络张设,孰视无所向,往往饥渴相倚以死。
幸而不死,则蒙霜露,披榛莽,践蛇虺,裸身閒行,力竭气穷,又踣于中道。
其最幸者,不死于兵刃,不沦于异域,不毙于饥寒,不仆于道路,间关百难,寒暑易节,而后得至于此,千万人盖不一遇焉。
顾视田庐,已为墟矣;
追寻妻子,则化为异物矣。
其左右执事使令之人,逃难解散,莫知其乡矣。
单游羁寓,茫无所之,于是栖栖然求活于斗升。
而官冗地褊,一官所居,常数十人闯伺之。
不幸而立于争地,则推而纳之阱中,且下石焉,又濒于死,可悲也已!
惟朱公聪明敏达,见微知著。
方靖康、建炎之乱,积六七年兵火被四海,衣冠僵仆交迹。
公家居海上,不出闾巷,不去坟墓,不见一夫疾步急呼之惊,而又才智绝人,自县令州佐奉使一路,名迹伟然,常最其列。
至是,潜深伏奥,缩手袖间,不任一事。
筑屋舍旁,疏池沼,莳花竹,幅巾藜杖,徜徉其中。
夫妇偕老,岁时坐堂上,华发相映,子孙满前,腰绶拥笏,奉卮酒为寿,吹竹弹丝,极欲而罢,得老氏所谓燕处超然者。
昔楚汉相持,跳兵走马,百战于商洛之地,而其中有黄公绮季之閒。
爰丝屏居谢事,浮湛里闾,一出而为景帝画,梁王非望之谋,遂亦不免。
于虖!
世乱多故,士大夫系虏劫质之害,沟壑顿仆之忧,与夫窜殛流放之厄,皆自有以取之。
惟胜士高人,深明去就显晦之大节,俛仰遁世,违远俗患,坐视猿猱颠倒置网中,而两手犹未置所操也,兹其所以为超然者耶!
某,公夫人之从子也,忧患乖离,不获见十年矣。
其山林之胜,轮奂之华,今不能言也。
他日造公之堂,尚能援笔赋之。
公讳彦美,字师实,华亭县人,既请老,自号机山閒人云。
绍兴六年四月日,晋陵孙某记。
荆溪行记 宋 · 孙觌
余闻静乐山寺地可葬,于郭慎求枢密二十年矣。
余守杭时,卜葬亡兄,属惠彦达抵寺僧求之,书来报可。
方议予直,会余南迁,不果。
后五年,当绍兴乙卯之冬,始往观焉,实铜官山之麓,而静乐院之右臂也。
义兴多山,而铜官特高大,杰出诸峰之上。
自山之脊,分为两股,隐隐隆隆,绵延数百丈。
寺据其左,可葬如所闻者,而寺僧不如书,有难色,方求售于当世贵人,余亦弗能也。
明年三月,更卜地于山中。
十六日癸未,系舟陈桥,招天宁祖灯师会于符塘胡氏冢舍。
肩小舆,入檿城,酬族子信寿提举新冢;
循支径数十步,瞻拜安次公给事之茔;
回诣符塘就食。
安行老来逆余,相遇于中道。
属日旰未食,立谈俄顷散去。
食已,观何人家地。
地平平而水,于音姓不可用,遂由茶山路以归。
少留张氏报本庵,晚次陈桥,登舟入荆溪,泊塘口,观张子崇侍郎废冢,夜宿沙子渰。
甲申,次县,舟人告爨薪不属,入市求之,舣周孝侯祠下以待。
祠屋宏丽,庙貌矜严,想见斩蛟刺虎之烈。
周视两庑,黄冠出迎,具茗饮,而舟人负薪至,遂解去。
夜泊台李。
乙酉,黎明入山,径柴氏墓道,从守冢僧访杨氏地。
按图不合,入胡洑,谒惠彦达。
夜抵其居,问白灵岩地所在,彦达云:「神龙所舍,在葬书不可用,然姑往视之」。
丙戌,彦达具饭于龙山。
侵晓,偕祖灯先赴约,饭已造观。
所谓白灵岩者,在沈和中资政墓之后。
下车顶谒,因不复乘,杖策度岭,而磴道艰难,十步一谒,至岩下,龙穴正踞其右,崭绝可畏。
旁行里所,投田舍乞浆,班荆坐大石上,命车亦至从官道还。
未至龙山三里,彦达指一穴,名卧牛,前直谷堆山,为案丁山丙穴,三峰对拱,左右环合,二水交会,可葬无害。
余亦记晋周访葬母,陶士行指牛眠地葬之,吉,意颇向之。
问地主,则彦达也。
彦达亦欣然赴予之急,议遂定。
日将入,过彦达所营寿藏,木可材矣。
彦达置酒留宿山中。
丁亥,朝饭竟,还湖洑。
有顷,张彦深之子子为亦至。
彦深属宝月师道渊卜葬夫人于阜蓉寺之侧,闻余携祖灯入山,移舟相近,邀致祖灯覆视宝月所卜。
余旧闻阜蓉佳山水,欲一至其处,于是从彦深观之。
戊子晨往,薄暮具还,途又尝卜乌龟泽地于湖洑之北,葬亡妻吴氏淑人。
已撰日矣,为浮言所訹,久不克葬,既而悔之。
今议并举章氏淑人以附。
己丑,戒两夫除道,偕祖灯视之。
日亭午,暄甚,憩王氏茔屋,解衣少休。
有洞言洞灵观,旁三山鼎峙,秀出如画,有王氏地可葬。
乃徒行从间道践背出大松径,抵三山,所在如僧言,而祖灯言无穴,遂返。
是行也,经涉诸冢丘墓,与士大夫所尝言其地可葬,或雠贾不相中,或惮远不能至。
按图问路,水乘舟,陆荷簥,以至徒行,靡不至焉。
庚寅舟还,戏书小诗诮祖灯云:「来问松间路,沙头系小舟。
间携木上坐,看尽土馒头」。
诗成一笑,分路而别。
三月日,晋陵孙某记。
慧山陆子泉亭记 宋 · 孙觌
陆鸿渐著《茶经》,列天下之水,而慧山之品最高。
距无锡县治之西五里,而寺据山之麓,苍崖翠阜,水行隙间,溢流为池。
味甘寒,最宜茶,于是茗饮盛天下,而瓶罂负担之所出,通四海矣。
建炎末,群盗啸其中,污坏之馀,龙渊一泉遂涸。
今镇潼军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信安郡王、会稽尹孟公以丘墓所在,疏请于朝,追助冥福,诏从之,赐名「旌忠荐福」,始命寺僧法皞主其院。
法皞气质不凡,以有为法作佛事,粪除灌莽,疏治泉石,会其徒数百筑室居之,积十年之勤,大屋穹墉,负崖四出,而一山之胜复完。
泉旧有亭覆其上,岁久腐败,又斥其赢,撤而大之。
广深袤丈,旷焉四达,遂与泉称。
请余文记之,余曰:「一亭无足言,而余于法皞独有感也。
建炎南渡,天下州县残为盗区,官吏寄民阎,藏钱廪粟分寓浮图、老子之宫。
市门日旰无行迹,游客莫夜无寄宿之地。
藩垣缺坏,野鸟入室,如逃人家。
士大夫如寓公寄客,屈指计归日,袭常蹈故,相师成风,未有特立独行破苟且之俗、奋然以功名自立于一世。
故积乱十六七年,视今犹视昔也。
法皞者,不惟精神过绝人,而寺之废兴本末,与古今诗人名章俊语刻留山中者,皆能历历为余道之。
至其追营香火,奉佛斋众,兴起颓仆,洁除垢污,于戎马蹂践之后,又置屋泉上,以待四方往来冠盖之游。
凡昔所有皆具,而壮丽过之,可谓不欺其意者矣。
而吾党之士,犹以不织不耕訾謷其徒,姑置勿议焉。
是宜日夜淬厉其材,振饬蛊坏,以趋其成,无以毁瓦画墁食其上,其庶矣乎。
故书之,以寓一叹云。
绍兴十一年六月日,晋陵孙某记。
猫相乳记 宋 · 孙觌
枢密胡公家畜一猫,产四子,其三以予人,其一留置于舍中。
性柔驯,不敏于捕鼠,而孝慈则人类也。
然又有人所难能者。
二猫本不同栖,而食饮卧起,未尝一日相舍。
间从食案投鱼肉饲其母,辄不食,呼其子至,乃食。
他日饲其子,则四顾而求其母,亦如之。
明年,母又生子,日往省焉。
母出,则入据其栖拥护之,待母归乃去。
已而又自产四子,则又舍己子以饲其母之子如初。
居亡何,四子连毙其三,则衔其一之尚乳者就母共乳之。
又明年,产五子,而其母亦产六子,于是尽衔其子置母栖中,意若惩艾三子之夭,而从其母之利也。
公遂易一大筐,徙置寝庐之侧,二猫领十一子居中而卧护之,交相乳焉。
夫猫之餔子也,他猫至,则喷怒而逐之;
或出而就食,不及顾视,往往遭噬齧以死。
遇食则争,争不已则斗,凡天下之猫皆然。
二猫者,推食相先,抚他子如己子,而不相祸。
又将雏往就之,十一子施施然混为一区,不可复辨,非所谓人所难能者欤?
某尝观公之治家矣,门内肃然,笑言不出墙屏,童妾数十辈,不闻一人疾步急呼者。
诸郎以大臣子服御如寒素,古诗书皆成诵,属文辞有过人者,而无挟贵骄满之色。
某每造公,辄留数日,盖五年而内外侃侃如一日也。
昔韩吏部记猫相乳以颂北平王父子兄弟之祥,又赋鸡犬相哺以为董召南孝慈之应。
今公二猫之异世同符,天其或者俾公推其法于天下,偃兵靖乱,使异类服驯而不相害,为苍生之福,或由此也夫!
绍兴十二年五月日,晋陵孙某记。
巢凤亭记 宋 · 孙觌
右奉议郎、知常州宜兴县闾丘叔智,涖官之明年,其子某,年十九岁,以能文辞策高第而归,门户烨然,名声暴发,闾巷之士奔走欢呼称说以为宠。
宜兴距州之南百二十里,县治据荆溪上游,为桥数百步,横绝其上。
属之南山,即周孝侯斩蛇射虎之处。
县圃之西北隅,有亭三间,旷远无人迹,朝衙夕坐,传呼号召,鞭朴之声皆不接于耳目。
窗户低深,说可人意。
叔智命工辇除芜秽,一室翛然,晨夕课其子以学,阅数月,挟其艺以进于有司,而角逐于争先竞赌夸雄斗丽之中。
当是时,枢密胡公受其贽,读之称善,曰:「青钱万选之文也」。
未几,礼部奏名如公言,公益喜,遂名其亭曰「巢凤」,而叔智以书属余为记。
余闻朝寓物于人而暮取之,有不可必者,况于数百千人逐队而趋,裹饭待旦,俛首就席,以待卒然之问。
故有操瑟于齐,鬻璞于郑,以暗投人,按剑相眄,而有二鸟之感;
怀璧三献,负鼎五就,分寸跻攀,一跌千丈,而有十上之劳。
或年少狂勇,率意而言,如泛驾之马,诡辔钳衔,不入有司之尺度;
而雪窗短檠之下,两目眵昏,如蠹书虫,老死文字间,亦卒无所就。
人之所欲,适与天相值,其难如此也。
闾丘氏世为中州望姓,自周广顺至宋兴凡五世,皆由儒学擢科第以进。
至叔智之祖大卿公,官益显,遂名其家。
更三世而叔智有子,英妙骏发,一日千里,凡美少年之难能,豪杰之士乖于时而不遇,老师宿学齿豁唇腐而不可得者,一出其技,遂兼有之,追取五世旧物,如探诸囊中,而乃祖朝议公鬓须方半白,翁媪则尚黑头也。
余曰:凤有五色而将九子,家庭文字之祥也。
若夫朝阳一鸣,天下望以为瑞,则楚狂之所歌,孔子之所叹而不可得者,亦在夫充之而已。
叔智敏于为吏,治剧如破竹,迎刃而解,必有鹊栖其衙,雉驯于野,为一邑之祥乎?
叔智,字也,名崇孙云。
绍兴十二年八月日,晋陵孙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