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陈丞相书 南宋 · 朱熹
熹昨罹私衅,仰勤吊恤,拜启还使,未足究尽鄙怀。方欲别伸问讯之礼,忽闻拜章公车,祈就间退,圣主重违明公之意,峻其班秩而后赐可。窃自惟念虽与一道穷民同失膏雨之润,不无怊怅,然想税驾里门,雍容就第,超然事物之外,其乐有不可涯者。至于圣主不忘之意,则又海内绅之所共庆,而熹之愚昧,窃独深有感焉。盖今时论归趣益异于前,后来诸公未见卓然有可望以回天意者,有识之士日夕寒心。明公受国家大恩,起布衣至将相,位尊禄厚,德流子孙。今又为圣主所优尊,士大夫所归乡如此,谊岂以一身之乐而忘天下之忧哉?伏惟高明深念此意,亟于此时反躬探本,远佞亲贤,以新盛德、广贤业,庶几异时复起,有以格君定国,刬弊锄奸,慰斯人之望者。千万幸甚!
与陈公别纸 南宋 · 朱熹
前幅所禀亲贤远佞之意,盖已屡渎钧听。然似颇未蒙深察,怀不能已,辄复陈之。盖在今日,此事利害尤不难见。惟试思平日所以愿忠于国者云何,而反求诸其身,则其得失之数,隐然心目之间矣。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况欲格君心以救一时之祸,此岂细事?而可不责之于吾身,积之于平日,而苟焉以一朝之智力图之哉?
与陈丞相书 南宋 · 朱熹
窃闻钧旆尚留上饶,不审几日遂东?所以反覆启告之方,必已有定论矣。但熹窃料比来言者指陈阙失,白发奸欺,不为不尽,而未有开悟之益,正坐不正之于本而正之于末,不求之于理而求之于事,不言所以增崇圣德、纪纲政体之意,而惟群小之过恶是攻,此其所以用力多而见功少者与。伏惟高明深察乎此而有以反之,庶乎其有以慰天下之望也。盖不惟元老大臣所以告君之体当然,顾其理势,攻之于彼,不若导之于此之为易;诵众人之所已言,不若济其言之所不及者之为切也。鄙意如此,而不能达之于言,不审相公以为如何?数日道间窃窥日用之妙,其忠诚博厚之意,盖盎然溢于容貌词气之间,知数年以来,所以进德者如此其深且远也。以此感物,何往不通?况吾君之聪明,而又助之以海内忠臣义士之心乎?愿相公益勉旃。不幸而不得其言,则不可暂而立其位也。熹前幅之尾所禀,尤愿垂意。盖不合而去,则虽吾道不得施于时,而犹在是,异时犹可以有为也。不合而苟焉以就之,则吾道不惟不得行于今,而亦无可望于后矣。此其机会,所系不浅。熹愚不肖,又病且衰,盖已决然无复当世之愿,顾其痛心疾首,所不能忘者,独在于此。前日虽尝言之,然自觉有所未尽,故复喋喋于此。忠愤所激,至于陨涕,伏惟相公念之。
答吕伯恭书 南宋 · 朱熹
递中两辱手教,获闻迩日秋清,尊候万福,感慰之至。但所被恩命,以熹之资历分义,精神筋力,皆无可受之理。虽感君相矜怜之意,重以仁贤说诱之勤,终未敢起拜而恭受也。申省状已附递回付奏邸,副本录呈。叙说虽详,然似无过当之语,只是须如此说,方尽底蕴耳。如以未安,幸为却回,仍别为作数语见教,庶几可以无忤。若只熹自作,终只有此等词气出来也。观此气象,岂是今日仕途物色?当路者必欲彊之,大是违才易务矣。区区之志,状中备见。更有一事,自数年来绝意名宦,凡百世务,人情礼节,一切放倒。今虽作数行书与人,亦觉不入时样,唯在山林,则可以如此恣意打乖,人不怪责。一日出来作郡,承上接下,岂容如此?又已惯却心性,虽欲勉彊,亦恐旋学不成,徒尔发其狂疾,此是一事。又数年来次辑数书,近方略成头绪,若得一向无事,数年不死,则区区所怀可以无憾,而于后学亦或不为无补。今若出补郡吏,日有簿书期会之劳,送往迎来之扰,将何暇以及此?因循岁月,或为终身之恨,而其为政又未必有以及人,是其一出,乃不过为儿女饥寒之计,而所失殊非细事。此皆未易与外人道,故状中不敢及之。只欲老兄知之,更为宛转缓颊,使上不得罪于君相,下不见疑于士大夫足矣。扶接导养之功,正应于此用力,想不以为烦也。揆路未敢作书,烦为深达此意。只俟此事定叠,再得宫观如旧,便自作书谢之也。武夷今冬当满,今既未受命,亦未敢便落旧衔,但未敢请俸耳。或恐得祠,别有所加,此亦决然难受。亦可微词风晓之,免临时复纷纷也。千万留念,至恳至恳!保全孤迹,使不至疏脱,深有望于高明也。熹来日出紫溪,迎哭刘枢之柩。昨得其诀书,犹以国耻未雪为恨,亦可哀也。临行甚冗,又急遣回递中,草草作此,殊不尽意。八月十七日上状,不宣。熹顿首再拜。
子重不及拜状,昨日亦尝以书附政和行者,想未能即达也。此事亦告调护,得免疏脱,朋友之赐厚矣。钦夫久不得书,彼想时闻问也。王程驱迫,不得少休,闻此尤使人怕出头耳。
答郑自明书 南宋 · 朱熹
副封曩恨未见,今兹幸得窃读,感叹之馀,敛衽敬服。尝窃论之,以为非独忠谅恳切有以过人,于才辨智略亦非人所能及。不知刘元城、陈了翁辈如何尔。上圣聪明,开纳如此,一旦感寤,去鼠辈如反覆手耳。太平万岁,虽老且病,尚庶几及见之,幸甚幸甚。补郡怀章,虽郁公议,然得以此閒暇进德修业,益懋久大之规,天意亦有非偶然者矣。更愿深自培养,以厚其基,笃志讲学,以浚其源,使诚意充积而锋颖潜藏,义理著明而议论条畅,则一日复进而立于朝,其所以动寤启发者,决不但如今日之所就而止也。盖前日文字固为剀切,但论事多而论理少,数群小之奸欺虽详,而于人主之所以端本清源、修德立政之意有未备也。此其所以然者,失于逆料,听者谓之迂阔而不敢言,亦自于此理讲之未精,不免于自以为迂阔而不足言也。兼今日之病,只此一病最大,若药之未效,则其他小小證候不必泛投汤剂,以缓药势。而欲攻此病,所用之药亦须一君二臣三佐五使,多少缓急,次第分明,乃易见效。今既杂治他證,而所用以攻病根者,又未免互有得失。亦已详为令弟言之,归当一一禀白,不审尊意以为如何。衰陋不足以及此,猥蒙不鄙,见使与议其间,亦私感时论之至此,不觉倾倒而忘其愚耳。此外则伯恭所告读书取人之意,亦所宜深留意者。盖吾人所立已如此,使天无意于右宋则已,若有此意,异日之事岂得而辞其责哉?然则今日吾人之进德修业,乃是异时国家拨乱反正之所系,非但一身之得失荣辱也。惟高明深念之。然讲学之方未得面论,犹颇以为恨也。陈丈此行,所系不轻,待于下流,不胜日夕之拳拳也。熹之出处不足为时重轻,诸公或听其辞固幸,不尔,则受命而复请祠。又不得,则当申审奏事,以卜可否。又不得,则引疾丐闲。此于进退固自以为有馀裕者,未审老兄以为如何?若终身不出之计,则自禄不逮养之时已决于心怀矣。今亦不敢固必,且得随事应之耳。但申审状中,欲少露久违轩陛,愿得一望清光之意,使知本无羞薄诏除之心,不知可否?幸为筹度,留数字于曹晋叔处,令寻的便附来见教为望。或不必然,即只依常格写去也。似之文字果佳,甚慰人意。老兄亦当勉其进修,以俟时也。向来一番前辈,少日粗有时望,晚年出来,往往不满人意,正坐讲学不精,不见圣门广大规模,少有所立,即自以为事业止此,更不求长进了。荆公所谓末俗易高,险涂难尽者,亦可念也。人材衰少,风俗颓坏之时,士有一善,即当扶接导诱,以就其器业,此亦吾辈将来切身利害。盖士不素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为国远虑而能无失于委任之间也。陈侯官处更有胡明仲侍郎史论,议论亦多切于事理,不知尝见之否?若未,可就借看,发人意思也。
昨得都下知识书云,伯恭说熹不必请对,此其意盖恐熹复以抵触得罪,沮坏士气。此意人少识之者,只似熹偷得差遣做一般。彼意固善,然恐不可承用也。如何?
与史丞相劄子 南宋 · 朱熹
熹申谢常礼,已具公函,候问勤诚,又见前幅,不敢复有陈及,以慁钧听。唯其愚贱之鄙怀,则有不得不为执事言者。熹伏自顷者误蒙陶铸,恳辞不获,不敢屡渎朝听,即已力疾上道,来见吏民。违负初心,已积惭愤,而闲放之久,骤婴吏役,触事迷塞,复有血指汗颜之羞。加之伉拙有素,不能俯仰流俗,虽欲抑而为之,念已不入时宜,辄复慨然自废。计此孤危,窃恐未敢告去之间,已不免于弹射之祸矣。在熹愚贱,不足深惜。所可惜者,明公荐延海内名士,今无得立于朝者,甚或重遭诋毁,被以恶名而去。若又以熹之故,重为门墙之辱,则于私义诚有所不敢安者。切望钧慈早赐垂念,使得先骇机之未发而奉其不肖之身以归老于故丘,则明公之赐之厚,又百倍于前日之所蒙矣。冒昧威尊,伏增恐惧。至于病衰目暗,作字草略,并冀宽度有以亮之。幸甚幸甚。
与王枢密劄子 南宋 · 朱熹
熹申谢常礼,已具公函,候问勤诚,又见前幅,不敢复有陈及,以慁钧听。唯其区区之鄙怀,则有不得不为执事言者。熹伏自铅山拜领钧翰之赐,开譬详悉,爱念良厚,遂不敢复请,谨已力疾来见吏民。违负初心,已积惭愤,而闲放之久,遽从吏役,触事迷塞,复有血指汗颜之羞。加之伉拙有素,不能俯仰流俗,虽欲抑而为之,念已不入时宜,不忍徒变所守,辄复慨然自废。计此孤危,窃恐未及引去之间,而已有或击之者。虽欲夙夜究心,询求民瘼,为此一方除深锢之害,兴久远之利,以副圣上特达之知,群公荐宠之意,亦不可得矣。有少文字,托潘郎中、袁寺丞面禀。若蒙矜念,早赐宛转,使得先骇机之未发而去之,则熹之受赐,又不啻前日之所蒙矣。冒渎威尊,伏深战栗。病衰目暗,字画不谨,并乞矜恕。
与袁寺丞书 南宋 · 朱熹
熹失计此来,无可言者。初若稍可支吾,亦不敢必为去计。今内则精神昏愦,两目生花,白昼对人,往往坐睡,而省阅文案、签书决遣之际为尤甚,此一当去也。外则财用耗竭,支遣不行,性本疏拙,不能稽考收拾,恐更一二月,转见狼狈,此二当去也。至于刑狱,最是重事,而一经监司何问,官吏便欲望风希旨,变异情节,则是此事亦复不得自专,此三当去也。鄙性伉直,不能俯仰,所以忍饥杜门,不敢萌仕进意。今行年五十,乃复变其所守,为此睢盱,以求苟免于谴辱,中夜思之,既以自愧;而当其俯仰之时,大闷不聊,深恐不能自抑而忽发其狂疾,此四当去也。到官两月,思归之情不能自閟,往往无日不发于言语书问之间。官吏知之,亦不复以尊重难危见期。所以号令不行,财赋不办。而熹以一身孤客于此,携小儿甥在此,无妇女看当,无日不病。熹时又须自视问其医药,家中碎小,想见无人收拾,亦复不成模样。业已不为久计,又不容复往般取,以耗公家,此五当去也。蒙喻作书从班言路诸公,此非所惮。但初意只一二月间便去,故不能虚为此以违素心。今既不能得去,又有所奏请事势须关白,已不免作书与之。但言语拙直,不能婉顺,其间未必不有触其忌讳者。或反以速其抨弹,亦不可知,此六当去也。向来闲中私窃有所论著,自谓庶几可以传前圣之心,开后学之耳目,实非细事。今既来此,无复功夫可以向此,而衰困澌尽,与死为邻,万一溘然于此,则此事遂成千古之恨,非独熹不暝目而已也。此七当去也。当去之事,略数之有此七条,其他曲折,不暇遍举。熹亦已有书恳诸公丐祠,然又不敢尽言此意,只告尊兄力为一言,使必从所请,乃千万之幸。大抵自度材力事势,祠庙之外,不选甚差遣,都做不得,小即小狼狈,大即大狼狈,远即远狼狈,近即近狼狈。诸公傥相哀怜,必欲扶持而全安之,岂应使至此极耶?幸以此意极力尽言,使不至于再请,以烦尊听,则大善。不然,继此亦须有请。但恐前所陈者忽有一事不恰好,则诸公虽欲曲相维持,亦无所用其力耳。
与曹晋叔书 南宋 · 朱熹
熹此既多病,而郡中窘阙,外县废坏,本初不为久计,不欲深料理,今决不容久安。前月末已上祠请,度更半月,必有报。万一不遂,不免再请,以必得为期耳。学中时到,今已渐有能致思者。但恨非久客,不能尽所以告语之意。庐阜亦唯三峡、玉渊为最胜,然暂游不款,宾从猥多,不无劳扰,亦不敢数出也。作官不好,相此可见。山亦不可得游,而况其他乎?谷帘远,未能至。但饮其水信佳,恨远,不能奉寄以助甘旨之奉耳。赵丞书掩已附的便。渠前日遣人来,有书,今却附纳。直卿已归,所与之书亦回纳也。周子一册二图已就,今内去。又一本寄伯谟,不及别书。便中承书,甚慰意也。子澄近到此,相聚甚乐,谩知之。
与杨教授书 南宋 · 朱熹
熹昨日面恳寝罢镂板事,未蒙深察。窃自愧恨诚意不孚,言语不足以取信于左右。欲遂息默,则事有利害,不容但已,须至再有尘渎。盖兹事之不可者四,而长者之未喻区区之心者一。此书虽多前贤之说,而其去取尽出鄙见,未必中理,或误后人,此不可之一也。政使可传,而修改未定,其未满鄙意者尚多。今日流传既广,即将来盖棺之后,定本虽出,恐终不免彼此异同,为熹终身之恨。此其不可之二也。忝为长吏于此,而使同官用学粮钱刻己所著之书,内则有朋友之谯责,外则有世俗之讥嘲,虽非本心,岂容自辨?又况孤危之踪,无故常招吻唇,今乃自作此事,使不相悦者得以为的而射之,不唯其啾喧呫嗫使人厌闻,甚或缉以成罪,亦非难事。政如顷年魏安行刻程尚书《论语》,乃至坐赃论,此不远之鉴。此其不可之三也。近闻婺源有人刻熹《西铭》等说,方此移书毁之。书行未几,遽自为此,彼之闻者,岂不怪笑?其被毁者,岂不怨怒?此又使熹重得罪于乡党宗族,此其不可之四也。昨日盖尝以此为恳,而执事不深晓,直以熹为谬为谦逊者。熹之不得已而为此书,其不逊甚矣。正以非其一时苟作之文,是以谨之重之,而不敢轻出。而平日每见朋友轻出其未成之书,使人摹印流传而不之禁者,未尝不病其自任之不重而自期之不远也。区区于此实有广己造大之羞,而执事者反谓其谬为谦逊,而为此不情之语,其不相察亦甚矣。愚意迫切,不得不力恳于左右,幸辱矜照,一言罢之。其所已刻者,熹请得以私钱奉赎毁去,而其已置之版,却得面议,别刻一书,以成仁者开广道术之意,自不失为善事。不审尊意以为如何?专此布露,切冀痛察。
与台端书 南宋 · 朱熹
熹未见颜色,比辄妄以名姓自通,方以僭渎自咎,乃蒙教答,又枉手帖之诲,降屈威重,谋及疏远。此古人之事,而执事者行之,甚盛甚盛。顾熹之愚,不足以当之。然敢无词以对?盖尝窃谓欲起膏肓之疾者,必攻其受病之处,而其用功之缓速,制药之寒温,又有不可以顷刻毫釐差者。今天下之病在膏肓者久矣,夫人而能知之,夫人而欲言之,顾以不当其任,则虽欲一效其伎而无所施耳。乃者天子以执事有廉靖贞孤之操,擢寘谏垣,纳用其言,屏去奸恶,皆所谓膏肓之馀證。海内有志之士知上之心盖已深悟隐疾之在躬,而欲假执事之药以去之也,又知执事之心所以姑从事于此者,盖亦以为之兆耳。其必将有以谴之,则夫所谓病本者可去无疑也。然而侧听累月,未有所闻,则又惧夫二竖子者知良医之伤己,而先为术以去之,以是忧疑,不知所定。尚幸圣心坚定,不入其言,而又进执事于台端之重,是必君臣之间已有一定之计,足以少慰士大夫心。然熹之愚窃独私忧过计,意夫奸贼窥见端倪,则其所以自为谋者,必将愈深愈切,而有先执事以发其机者。不审执事何以处之?盖伐木而剪其枝叶,不若斧其根;壅水而捍其波流,不若塞其源;鸣金鼓、耀戈甲而噪呼以逐虎,不若乘其方睡而毙之之速也。今执事则既撼而觉之矣,又犹欲缓视徐趋,以当其虓怒决裂之势,熹窃为执事者危之也。然此等小人有生以来,自朝至暮无非罪恶,不可殚数,且又人主素以倡优奴仆畜之,初不责以名检,而间者议臣乃复抉擿苛细而一一以陈之,其不纳则宜矣。唯其日侍燕闲,逢迎纵臾,使人主之心恬于逸欲,而法家拂士之言不得以进;狃于卑近,而正大久远之计不得以闻,贿赂公行,奸邪堵立,盖凡所以为天下国家之纲纪者,日倾月坏,而上下相蒙,莫敢以告,是则此一二人之罪所以上通于天,而深为今日膏肓之病者。执事诚能声此为罪,扬于王庭,深赞圣主去邪勿疑之志,又引同列之贤,合谋并力以决去之,则天下膏肓之病者庶几其可去矣。太平万岁,熹虽不武,尚能为执事诵之,不识执事亦有意乎?熹比因三月九日指挥,已略为明主言之矣。顾疏贱之言,未足取信,而或以取戾,谨已束装,恭俟严谴。惟执事者毋以为戒而亟深图之,则天下幸甚。亟遣此人,专此布禀,交浅言深,分疏礼简。盖区区之心深以古人之事望于执事,而不复以世俗之常态自疑,伏惟深察。然此书也,一读焉而采其意,然后削而投之火中,不足为外人道也。引领台寺,不胜拳拳。
〔小贴子〕此事所系不轻,其成否不可必,但义所当为,有不得而避者,愿早决计。万一不济,此心固无负于幽明,四方忠义之士必有闻风而兴起者。直言日闻,圣主之心终必感寤矣。葵藿野心,言及于此,不胜愤激痛恨之至。
与皇甫帅书 南宋 · 朱熹
似闻戎车将有湖广之役,不审定以何日戒涂?伏计运筹决胜,自有成算,疏远不当僭有所陈。然慕用之私怀不自已,辄效其愚,惟高明裁之。熹生长闽中,又尝试吏泉、漳之间,其地密迩江西顷岁山寇出没之处。绍兴十八九年间,朝廷屡遣重兵,卒不得志,甚者至于败衄,狼狈不还。及后专委陈太尉敏招募土兵而后克之,所谓左翼军者是也。盖此辈初无行陈部伍,凭恃险阻,跳踉山谷之间,正得用其长技,而官军乃以堂堂之陈当之,地形兵势,凡彼之所长者皆我之所短,是以每战而每不胜也。近年茶寇形势正亦如此,所以江西官兵屡为所败,而卒以摧锋敢死之兵困之,此往事之明验也。窃计今日湖广之寇正亦类此,熹愿太尉养威持重,择形胜之地,坚壁以待之,而广募土人乡兵,厚其金帛,结以恩意,使之出入山林,上下溪谷,以与此獠从事,则彼之长技正与贼同。又倚太尉之威声,以顺讨逆,彼假息游魂之众,亦将何所逃其命哉?熹书生也,辄语兵事,近于僭率而可笑。然私心惓惓,窃恐太尉不胜忠义奋发之心,直欲以轻兵锐进,深穷巢穴草薙而禽狝之,则非计之得也。大率东南形势绝与西北不同,愿更博访而审度之,以图万全之功,则区区之望也。仰恃知照,敢布陈之,以俟采择。惟不以其狂妄畏怯而鄙弃之,则幸甚幸甚。
与王漕劄子 南宋 · 朱熹
熹辄布诚悃,仰渎台听:熹比蒙圣恩,误膺郡寄,恳辞弗获,亦既视事。唯是小邦民贫财匮,岁必乏数月之粮,熹到任以来,官兵廪给全无颗粒可以支遣。究原其弊,缘本军三邑所管苗米止四万六千馀石,每年科拨起四万外,馀米亦系使台尽数刷发,如此则本军将何所取以供用度?较之旁郡,如饶、池州,皆有存留赡用官兵米数,独本军先来有失申请存留支遣。况今来除上供已起外,自馀未发米数,系诸县先因旱涝,有逃移死亡及零残拖欠无户可催之数,纵有催到,非惟不多,又且累政随即借兑,目今虚挂欠籍。用敢辄拜公牍,冒浼控告。欲乞台慈仰体迩者圣诏丁宁之意,计盈虚,通有无,将淳熙三年、四年、五年未起零残之数悉从蠲免。继自今以往,亦乞存留,以为赡用官兵之费。高明必有以矜怜之。与其留腐仓庾,终为后人之妄费,孰若使千里并受其赐,而民力不至于重困耶?惟执事图之。干冒台严,不胜恐悚。
与颜提举劄子 南宋 · 朱熹
熹昨者辄以拨米,干冒台听,仰荷矜怜,俯从所请。然颙俟久之,未蒙明文行下。今复专人具禀,欲乞台慈特照旧例,早赐开允,不胜幸甚。复有少禀:本军米斛旧来多就建康交纳,近一两年,忽蒙使台改拨入都,不唯小郡顿增水脚之费,无所从出,而舟船艰得,装发迟缓,盘剥留滞,耗折百端,于事有甚不便者。今亦有状申禀,乞赐台旨,只令赴建康府交纳。傥蒙垂念,不胜厚幸。
与颜提举劄子 南宋 · 朱熹
熹不揆疏远疵贱之迹,自到任来,数以职事仰干台听,例蒙矜照,感幸已深。惟是至今未被明文行下,窃与一郡官吏军民同切翘跂,以俟嘉命。今此又有所禀,仰祈恩施,内循进越,不胜恐悚。熹昨以星子一县税钱偏重,奏乞蠲减,亦已具申闻矣。今闻睿旨已下使台,窃惟圣天子明目达聪之意,虽不间于刍荛,至于其所决然取信而亡疑,则在明使者之一言耳。欲望台慈早赐垂念,遣吏核实,具以上闻,使一方疲瘁遗氓速沾仁圣之休泽,不胜幸甚。至于前请,亦乞始终大赐,以慰颙颙之望。千万幸甚幸甚。
与颜提举劄子 南宋 · 朱熹
熹瞻望使台,无由伏谒,倾仰不自胜。长至节临,又不获奉觞群吏之后,尤切驰情。已具公牍修庆。窃惟清名重德,士论所归,履兹刚长之辰,固不待祝而诸福朋来也。熹昨者使还,蒙赐手教,复以标准新图鲁公墓帖为贶,尤荷不鄙之意。前此因遣牙吏部纲,尝具禀劄,略陈固陋,计今当已彻听闻矣。恐或未安,更望垂诲,幸甚幸甚。拨米二事,仰荷台念,感激尤深。蠲租之请,亦当已蒙施行矣。区区衰拙,不堪为吏,强颜于此,百事隤废。若非明使者矜而容之,种种假借,久已罪去矣。复有少恳,别纸布之,伏乞台照。
与颜提举劄子 南宋 · 朱熹
熹复有少禀:敝郡今秋少雨,晚田多旱,除星子、都昌多是早田,被灾处少,唯有建昌一县晚田数多,前此失于访问,遂速检放之限。近因遣佐官行县,乃知其实,则又不容坐视,已具奏闻及申使司,而熹已具状申省自劾矣。见亦一面遣官行视,俟见分数,当复具申使司,得赐矜从,略与减放,不胜幸甚。星子王令老成笃实,邑人甚爱之,同官中如其比者盖少也。小郡荒凉,人材衰乏,同官中可任者不过三数人,其间又有有才而过当,其他则又难言。所以凡事费力,不能满人意。诚无心颜久尸荣禄,自劾之请既上,即束装以俟罢遣矣。每荷垂念,故敢并及之。
与执政劄子 南宋 · 朱熹
熹昨以疾病侵凌,不堪吏责,屡以祠官之请冒渎朝听。伏蒙钧慈垂念,未忍弃捐,不惟发教下临,慰藉勤恳,至于士友之间,传道所以诲饬存抚之意,又谆谆焉。自惟疵贱,何以堪之?感激之心,无以为喻。自是遂欲勉竭驽顿,冀以仰答恩私。意谓姑使上不得罪于朝廷,下不得罪于百姓,则亦可以少延时月,徐罄前恳。而山野愚瞢,不能斟酌事宜,近因属县旱伤失于检放,加以催科不无追扰,遂致人户流移,怨讟蜂起。仰惟朝寄,本以为民,俯循素心,亦期及物,今乃一举而两失之。日夕忧愧,疾病益侵,势恐不堪复加勉彊,不得不早为计,谨已具申都省。欲望钧慈特与敷奏,绌削罢遣,以谢无告之民。熹虽饭蔬没齿,何敢有怨?或蒙矜怜,曲加全护,使其仍得祠官之禄以终馀年,则其幸抑又甚矣。干冒崇严,不胜战栗。
与丞相劄子 南宋 · 朱熹
熹辄有危恳,仰干洪造:熹昨蒙误恩,畀以符竹,自度疏野,不堪委寄,累辞不获,黾俛就事,今十阅月矣。惟念君相所以眷顾使令之意,不敢不竭驽顿,以图报称。而材力有限,疾病相仍,形苦心劳,卒无善状,政荒财匮,岁恶民流。自去秋以来,知旧往来涉其境者,问于道涂,黄童白叟无不愁叹蹙頞,或苦其刑政之苛,或病其征赋之重,以至流闻远迩,亦莫不然,贻书谯责,提耳告戒者,殆无虚日。以故去冬尝以公状申省自劾,又以劄目哀鸣,冀得早蒙敷奏,亟赐罢免。而钧慈含覆,未遽矜从。疏远贱微,何敢固必?谨以抑心自强,祗服官次,不敢复有所言矣。而一二月来,国言愈甚,士友之责愈深,使人日夕忧惶,不知所以自处。夫为政而不宜于民,为所厌苦至于如此,诚无心可居官府,无颜可食俸禄,不免复冒威严,再有陈请。而又窃惟某官终欲曲赐保全,不忍以其罪戾之迹闻于天听,故于公劄更不敢具述如上曲折。傥蒙陶镕,得以病免,其何幸如之!仰渎高明,俯伏俟罪。
与丞相别纸 南宋 · 朱熹
熹区区愚恳已具前幅,复不自量,辄有踰涯之请,忘其罪戾,敢私言之。熹愚昧之资,少即疏懒,书史之外,酷好山水。今以某官造化之力,乃得为吏庐阜之下。其丘林泉石,号为东南最殊胜处,固已私惬所愿。而去岁劳农山间,又得所谓白鹿洞者,溪山邃密,林趣茂美,尤有幽绝之致。熹惟是虽遐僻,而实先朝所尝留意,不当废坠至于如此,乃即其处复立七架小屋五间,亦已具状申省矣。因窃妄意,以为朝廷傥欲复修废官,以阐祖宗崇儒右文之化,则熹虽不肖,请得充备洞主之员,将与一二学徒读书讲道于其间,庶几上有以副知遇使令之意,下有以遂其平生之怀。若复更蒙矜怜,假之稍廪,略如祠官之入,则在熹又为过望,而于州县亦不甚至有糜耗。顾以事体希阔,言之若草野而倨侮者,是以不敢辄具公状申闻。惟冀钧慈深察愚悃,都俞之暇,因事及之。万一可从,则熹之受赐为不浅矣。狂妄之罪,亦惟有以宽之。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二六。又见《古今游名山记》总录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