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州州学三先生祠记 南宋 · 朱熹
宜春太守广汉张侯既新其郡之学,因立濂溪、河南三先生之祠于讲堂之东序,而以书来,属熹记之。盖自邹孟氏没而圣人之道不传,世俗所谓儒者之学,内则局于章句文词之习,外则杂于老子释氏之言,而其所以修己治人者,遂一出于私智人为之凿,浅陋乖离,莫适主统,使其君之德不得比于三代之隆,民之俗不得跻于三代之盛。若是者,盖已千有馀年于今矣。濂溪周公先生奋乎百世之下,乃始深探圣贤之奥,疏观造化之原而独心得之,立象著书,阐发幽秘,词义虽约,而天人性命之微、修己治人之要莫不毕举。河南两程先生既亲见之而得其传,于是其学遂行于世。士之讲于其说者,始得以脱于俗学之陋、异端之惑,而其所以修己治人之意,亦往往有能卓然不惑于世俗利害之私,而慨然有志于尧舜其君民者。盖三先生者,其有功于当世于是为不小矣。然论者既未尝考于其学,又拘于今昔显晦之不同,是以莫知其本末源流之若此而或轻议之。其有略闻之者,则又舍近求远,处下窥高,而不知即事穷理,以求其切于修己治人之实也。呜呼!张侯所以作为此祠而属其笔于熹者,其意岂不有在于斯与?抑尝闻之,绍兴之初,故侍读南阳胡文定公尝欲有请于朝,加程氏以爵列,使得从食于先圣先师之庙。其后熹之亡友建安魏君掞之为太学官,又以其事白宰相,且请废王荆公安石父子勿祠。当时皆不果行,识者恨之。至于近岁,天子乃特下诏,罢临川伯雱者,略如掞之之言。然则公卿议臣有能条奏前二议者,悉施行之。且复推而上之,以及于濂溪,其亦无患于不从矣。张侯名枃,丞相魏忠献公之子,文学吏治皆有家法。观于此祠,又可见其志之所存者。异时从容献纳,白发其端,使三先生之祠遍天下而圣朝尊儒重道之意垂于无穷,则其美绩之可书,又不止于此祠而已也。故熹既为之论著其事,而又附此说焉以俟。淳熙五年冬十月辛卯记⑴。
三先生祠:淳熙本作「三贤堂」。
⑴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又见《性理群书句解》卷七,《古文集成》卷一三,《黄氏日钞》卷三六,《周濂溪集》卷一一,正德《袁州府志》卷一四,康熙《宜春县志》卷一五,雍正《江西通志》卷一二五,乾隆《袁州府志》卷三二,《濂溪志》卷七,道光《宜春县志》卷三一。
建宁府建阳县学藏书记 南宋 · 朱熹
古之圣人作为六经,以教后世,《易》以通幽明之故,《书》以纪政事之实,《诗》以导情性之正,《春秋》以示法戒之严,《礼》以正行,《乐》以和心。其于义理之精微,古今之得失,所以该贯发挥、究竟穷极,可谓盛矣。而总其书不过数十卷,盖其简易精约又如此。自汉以来,儒者相与尊守而诵习之,传相受授,各有家法,然后训传之书始出。至于有国家者历年行事之迹,又皆各有史官之记,于是文字之传益广。若乃世之贤人君子学经以探圣人之心,考史以验时事之变,以至见闻感触,有接于外而动乎中,则又或颇论著其说,以成一家之言。而简册所载,箧椟所藏,始不胜其多矣。然学者不欲求道则已,诚欲求之,是岂可以舍此而不观也哉?而近世以来,乃有所谓科举之业者以夺其志。士子相从于学校庠塾之间,无一日不读书,然问其所读,则举非向之所谓者。呜呼!读圣贤之言而不通于心,不有于身,犹不免为书肆,况其所读又非圣贤之书哉!以此道人,乃欲望其教化行而风俗美,其亦难矣。建阳版本书籍行四方者无远不至,而学于县之学者,乃以无书可读为恨。今知县事会稽姚侯耆寅始斥掌事者之馀金鬻书于市,上自六经,下及训传、史记、子集,凡若干卷,以充入之。而世儒所诵科举之业者,一无得与于其间。诸生既得圣贤之书而读之,又相与讲于侯之意而知所兴起也,来谒予文以记之。予惟姚侯之所以教其人固可书矣,而诸生之所以承侯之意者,亦当得书也。抑予犹愿有告焉,诸君读侯之书,其必有以通诸心、有诸身而无徒为是书肆者,则庶几无负于侯之教。而是邦风俗之美,亦将有以异于往时矣。于是敬书其说,使刻石而立诸其庑以俟。淳熙己亥二月己酉,新安朱熹记⑴。
颇:淳熙本作「自」。
⑴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又见《古今事文类聚》别集卷三,《方舆胜览》卷一一,嘉靖《建阳县志》卷六,嘉靖《建宁府志》卷一七,《古今图书集成》经籍典卷三六二、学行典卷九三,康熙《建宁府志》卷四三,乾隆《福建通志》卷七一,道光《福建通志》卷六五。
建宁府建阳县学四贤堂记 南宋 · 朱熹
故国子祭酒九江萧公之敏,字敏中,隆兴间以选来知建阳县事,廉静易直,不务为赫赫名,人便安之。尝问邑之先贤,而得三御史焉,曰陈公洙师道,曰陈公师锡伯修,曰游公酢定夫,皆以学行风节有闻于时。心独慨然慕之,乃为之肖象立祠于学,榜曰「三贤」,而率邑之学士大夫以及诸生子弟相与拜而奉奠焉。邑人熊君克实记其事,今刻在石可考也。既公去而仕于朝,不数年,亦为御史,实践三君子之迹。而其忠言至计,所以开上心、救时弊、别白是非邪正,使为善者有所怙,为恶者有所惧,其功又不在三君子之下也。出使江东,未几,上思其言,复召以为国子祭酒。因事献言,鲠切不少变。又使湖南以卒。卒时贫甚,乃至无以为家。于是士大夫相与益高其节,而建阳之人亦皆咨嗟恻怆,以为吾萧令尹之贤,真可以追配三君子者无惭也。今知县事会稽姚侯闻之,叹曰:「吾于萧公虽不及识其面,然闻其名而乡往之久矣。今辱为邑长于斯而继其躅,又闻邑人之所以称诵之者如此,其何以致吾之意而慰邑人之思哉」?于是复肖公象,以合食于三君子,而更其榜曰「四贤」。既成,奠之如公祠三贤故事。诸生与执事者退,皆喟然太息,相勉以节义曰:「异时出身事主,无或为媕阿容悦以愧乎四贤者,而负今侯之教也」。谓予于萧公有一日之故,来请文记之。予不得辞,乃具书其本末如此,因以警诸君,使毋忘今日之志。又以告来者,使相与叹慕兴起于无穷也。姚侯名耆寅,其兴学聚书以教学者之意,已见于予文矣。今为此祠,其意尤非苟然者。后之君子亦可以观政于斯焉。淳熙己亥二月己酉,新安朱熹记。
隆兴府学濂溪先生祠记 南宋 · 朱熹
隆兴府学教授南康黄君灏既立濂溪先生之祠于其学,而书来语熹曰:「先生之学自程氏得其传以行于世,至于今而学者益尊信之。以故自其乡国及其平生游宦之所历,皆有祠于学,以致其瞻仰之意。若此邦者,盖亦先生之仕国也,而视于其学独未有所祠奉。灏也既言于府而敬立之,且奉程氏二先生以配焉,又将窃取其书,日与学者诵习之,而患未知其所以说也。吾子盖尝为是,以幸教吾邦之人,是殆有以识其意者。愿得一言以记兹事,庶乎其有以发也」。熹谢不敏,而黄君要之不置。熹惟先生之学之奥固非末学所敢知,抑不敢谓无其志者,矧黄君之请之勤若是,亦安得而不为之言乎?盖尝窃谓先生之言其高极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其实不离乎日用之间;其幽探乎阴阳五行造化之赜,而其实不离乎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其体用之一源,显微之无间,秦汉以下,诚未有臻斯理者,而其实则不外乎六经、《论语》、《中庸》、《大学》、七篇之所传也。盖其所谓太极云者,合天地万物之理而一名之耳。以其无器与形,而天地万物之理无不在是,故曰无极而太极。以其具天地万物之理而无器与形,故曰太极本无极也。是岂离乎生民日用之常而自为一物哉?其为阴阳五行造化之赜者,固此理也。其为仁义礼智、刚柔善恶者,亦此理也。性此理而安焉者,圣也。复此理而执焉者,贤也。自尧舜以来至于孔孟,其所以相传之说,岂有一言以易此哉?顾孟氏既没,而诸儒之智不足以及此,是以世之学者茫然莫知所适,高则放于虚无寂灭之外,卑则溺于杂博华靡之中,自以为道固如是而莫或知其非也。及先生出,始发明之,以传于程氏,而其流遂及于天下。天下之学者,于是始知圣贤之所以相传之实乃出于此而有以用其力焉,此先生之教所以继往圣、开来学而大有功于斯世也。今黄君既立其祠以及于程氏,而又欲推其说以传学者,是必有以默契于心而亡疑矣。而犹若有待乎熹之言者,岂将以是辅其说而久其传邪?既不得辞,乃叙其事而并书是语以复焉。黄君幸以为不悖于先生之言,则愿刻之石,厝之祠门,以告来者,庶几其或小补云尔。淳熙六年冬十月辛亥,新安朱熹记⑴。
益:淳熙本作「始」。
⑴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又见《古文集成》卷一三,《周濂溪集》卷一一,《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方舆胜览》卷一九,乾隆《南昌府志》卷二○,《濂溪志》卷七,同治《新建县志》卷七六,《宋元学案补遗》卷一二,光绪《南昌文徵》卷一三。
江陵府曲江楼记 南宋 · 朱熹
广汉张侯敬夫守荆州之明年,岁丰人和,幕府无事。顾常病其学门之外即阻高墉,无以宣畅郁湮,导迎清旷,乃直其南凿门通道,以临白河,而取旁近废门旧额以榜之,且为楼观以表其上。敬夫一日与客往而登焉,则大江重湖萦纡渺瀰,一日千里,而西陵诸山空濛晻霭,又皆隐见出没于云空烟水之外。敬夫于是顾而叹曰:「此亦曲江公所谓江陵郡城南楼者邪。昔公去相而守于此,其平居暇日登临赋咏,盖皆翛然有出尘之想。至其伤时感事,寤叹隐忧,则其心未尝一日不在于朝廷,而汲汲然惟恐其道之终不行也。于戏悲夫」!乃书其扁曰「曲江之楼」,而以书来属予记之。时予方守南康,疾病侵陵,求去不获。读敬夫之书,而知兹楼之胜,思得一与敬夫相从游于其上,瞻眺江山,览观形制,按楚汉以来成败兴亡之效,而考其所以然者,然后举酒相属,以咏张公之诗而想见其人于千载之上,庶有以慰夙心者。顾乃千里相望,邈不可得,则又未尝不矫首西悲而喟然发叹也。抑尝思之,张公远矣,其一时之事虽唐之治乱所以分者,顾亦何预于后之人?而读其书者未尝不为之掩卷太息也,是则是非邪正之实,乃天理之固然而人心之不可已者,是以虽旷百世而相感,使人忧悲愉怢勃然于胸中,恍若亲见其人而真闻其语者。是岂有古今彼此之间,而亦孰使之然哉!《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登此楼者,于此亦可以反诸身而自得之矣。予于此楼既未得往寓目焉,无以写其山川风景、朝暮四时之变,如范公之书岳阳也,独次第敬夫本语而附以予之所感者如此。后有君子得以览观焉。淳熙己亥十有一月己巳日南至。
按:《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八。又见《性理群书句解》卷七,《方舆胜览》卷二七,《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九七、考工典卷九四。
南康军风师坛记 南宋 · 朱熹
南康军故无风师坛,而寓其祠于社。淳熙六年,岁在著维大渊献,权发遣军事朱熹始按唐《开元礼》,求其地于城之东北,得郡人盛宗废圃,广(若干,)袤(若干,)蠲其租(若干,)檄司户参军(姓名、)星子县尉(姓名)奉《政和新书》,筑坛三成,陛四出,东为燎坛,南为大门而周垣之。书祀仪于门之东壁,而图其陈列登降之位于西壁。经始十一月某日,而成于某日云。
信州铅山县学记 南宋 · 朱熹
铅山学故在县东南百许步,因地形为屋,东乡。既诸生以夫子不南面于礼为不称,乃徙寘县东山下。然其费皆出民间,有司者无所与,以故度地褊狭,不能具庙学制度。至若师生具员而弦诵辍响,则亦既二十有馀年矣。淳熙己亥之春,义兴蒋侯来领县事。始至,进谒堂下,俯仰太息而有志焉。后数月,政成事简,民裕而财足,乃买地凿山,度材致用而属役于其属雷君霆,以岁十有二月丙申始事,越明年四月戊申而舍菜焉。门观显严,宫庐宏敞,神位清密,祭用毕修。图史之藏,几席之设,与凡所以栖宿炊鬻拚除之须,无一不备。既又为之名垦田、立僦舍,日给弟子员二十馀人,而官无乏用,民不病役。邑之父兄相与聚观顾叹,言曰:「令之所以幸教吾子弟者,其厚如此,是岂可使后之人无传焉」?于是雷君闻之,则以其意来请,且曰:「学虽具而诸生未知所志,愿吾子之因是而有以发之也」。予尝谓道无古今之殊而学有今古之异,盖周人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其德六,曰智、仁、圣、义、中、和。其行六,曰孝、友、睦、姻、任、恤。其艺六,曰礼、乐、射、御、书、数。是于学者日用起居食饮之间,既无事而非学;于其群居藏修游息之地,亦无学而非事。至于所以开发其聪明,成就其德业者,又皆交相为用而无所偏废。此先王之世所以人材众多、风俗美盛而非后世之所能及也。国家建立学官,周遍海内,其所以望于天下之士者,岂不亦若先王之志?而学者无以识其指意之所在,于其日用之间,既诞谩恣睢而不知所以学;其群居讲习之际,又不过于割裂装缀以为能,而莫或知其终之无所用也。是以其趋日以卑陋而惟利禄之知。幸而一二杰然有意于自立者,则又或穷高极远而不务力行之实,或循常守旧而不知其义理之所以然也。是以其说常倚于一偏,而不得以入于圣贤之域。于是时也,异端杂学之士,阿世徇俗之流,又或鼓其乖妄之说而乘之。呜呼!吾道之不亡,特民之秉彝有不可得而绝灭者耳。予之力固不足以救之,而窃有忧焉。是以既书蒋侯之事,又因雷君之请而附见其说以告夫学于此者,以为有能因是而反求之,则庶乎其知所志矣。蒋侯名亿,字仲永,材高志远,平居抵掌论当世事,滚滚不穷,盖尝有意笞兵万里,为国家立非常之功者。其办一邑,固当有馀力。惟其不以壹切治理为功,而汲汲乎化民成俗之先务如此,是则后之君子亦将有考于斯焉。秋九月丙寅,具位朱熹记。
卧龙庵记 南宋 · 朱熹
卧龙庵在庐山之阳五乳峰下,予自少读龟山先生杨公诗,见其记卧龙刘君隐居辟谷,木食涧饮,盖已度百岁而神清眼碧,客至辄先知之,则固已知有是庵矣。去岁蒙恩来此,又得陈舜俞令举《庐山记》者读之,其言曰:「凡庐山之所以著于天下,盖有开先之瀑布见于徐凝、李白之诗,康王之水帘见于陆羽之《茶经》。至于幽深险绝,皆有水石之美也。此庵之西,苍崖四立,怒瀑中泻,大壑渊深,凛然可畏。有黄石数丈,隐映连属,在激浪中,视者眩转,若欲蜿蜒飞舞,故名卧龙。此山水之特胜处也」。于是又知其泉石之胜乃如此。间以行田,始得至焉,则庵既无有,而刘君亦不可复见。独其泉石之胜,不可得改。然其壮伟奇特之势,则有非陈记所能彷佛者。余既惜其出于荒堙废坏之馀,而又幸其深阻夐绝,非车尘马迹之所能到,傥可得擅而有也。时已上章乞解郡绂,乃捐俸钱十万,属西原隐者崔君嘉彦因其旧址缚屋数椽,以俟命下而徙居焉。既又缘名潭之义,画汉丞相诸葛公之象寘之堂中,而故友张敬夫尝为赋诗以纪其事。然庵距潭犹数百步,步乱石间,三涉涧水乃至。至又无所托足,以寓瞻眺,或乃颠沛而反。因相其东崖,凿石为磴而攀缘以度。稍下,乃得巨石横出涧中,仰翳乔木,俯瞰清流,前对飞瀑,最为谷中胜处。遂复作亭于其上,既以为吏民祷赛之地,而凡来游者,亦得以彷徨徙倚而纵目快心焉。于是岁适大侵,因榜之曰「起亭」,以为龙之渊卧者可以起而天行矣。然予前日之请,迄今盖已屡上,而竟未有得也。岁月飘忽,念之慨然,乃叙其作兴本末而书之屋壁。来者读之,尚有以识予之意也。淳熙庚子冬十有一月丙辰,新安朱熹记。
西原庵记 南宋 · 朱熹
予少好佳山水异甚,而自中年以来,即以病衰,不克逞其志于四方。独闻庐阜之奇秀甲天下,而畸人逸士往往徜佯于其间,意常欲一往游焉而未暇也。前年蒙恩试郡,适在此山之阳,乃间以公家职事得至其中。其岩壑幽深,水石奇怪,固平生所创见,而于岩壑水石之间,又得成纪崔君焉,乃信前所闻者之不诬也。君名嘉彦,字子虚,少慷慨有奇志。壮岁避地巴东三峡之间,修神农、老子术。东下吴越,以耕战之策干故相赵忠简公,赵公是之。会去相,不果行。君自是绝迹此山,按陈令举所述图记,得西原庵故址于卧龙瀑水之东,筑室居焉。耕田种药,仅足以自给,而四方往来之士皆取食焉。其疾病老孤无所与归之人,至者亦收养之。盖年逾七十矣,而神明筋力不少衰。予往造之,而君不予避也。一旦为予道说平生,相与太息。会予结屋卧龙以祠诸葛丞相,世盖少识其意者。君独叹曰:「此奇事也」!相为经纪其事,以迄有成。两年之间,相见者不知其几,而君未尝一言及外事,予以是益嘉君之为人,而重叹其既老,无所复用于世也。淳熙辛丑闰月之晦,予既罢郡,来宿卧龙。君曰:「卧龙之役,夫子既书之矣,顾西原独未有记,复能为我书之乎」?予曰诺哉,于是悉次其说俾刻焉。新安朱熹记。
徽州婺源县学三先生祠记 南宋 · 朱熹
淳熙八年春三月,婺源大夫周侯始作周程三先生祠堂于其县之学,而使人以书来谓熹曰:「子故吾邑之人也,盖尝有闻于先生之学而既祠之南康矣。且濂溪故宅、豫章、宜春之祠,又吾子之所记也,其亦为我言之」。熹惟三先生之道则高矣,美矣,然此婺源者,非其乡也,非其寓也,非其所尝游宦之邦也。且国之祀典,未有秩焉而祀之,于礼何依而于义何所当乎?则具以告,且谢不敢。后数月,周侯又与邑之处士李君缯及其学官弟子数十人皆以书来曰:「惟濂溪夫子之学性诸天、诚诸己而合乎前圣授受之统,又得河南二程先生以传之,而其流遂及于天下。非有爵赏之劝,刑辟之威,而天下学士靡然乡之。十数年来,虽非其乡、非其寓、非其游宦之国,又非有秩祀之文,而所在学官争为祠室,以致其尊奉之意,盖非敢以是间乎命祀也,亦曰肖其道德之容,使学者日夕瞻望而兴起焉耳。且吾邑之人所以得闻三先生之言者,子之先君子与有力焉。今祠亦既成矣,子安得而不为之言乎?抑先生之学,其始终本末之趣,愿吾子之悉陈之,庶乎其有发也」。熹发书愀然曰:「明府之教,诸君之言,其命熹以记者,熹不敢复辞矣。乃先生之学,则熹之愚惧不足以言之也。虽然,诸君独不观诸濂溪之图与其书乎?虽其简古渊深,未易究测,然其大指,则不过语诸学者讲学致思,以穷天地万物之理,而胜其私以复焉。其施则善始于家而达之天下,其具则复古礼、变今乐,政以养民而刑以肃之也。是乃所谓伊尹之志、颜子之学,而程氏传之以觉斯人者,而亦岂有以外乎诸君日用之间哉?顾独未之察耳。今幸以贤大夫之力,既得以日见先生之貌象而瞻仰之,则曷若遂读其书、求其指以反诸身而力行之乎」?已而遂书其事与其辞如此以为记,以为学者由是而用力焉,则庶几乎三先生之心不坠于地,而于吾先子之志、贤大夫之意亦可以无负矣。诸君其亦勉之哉!祠在讲堂北壁下,濂溪先生南乡坐,明道先生、伊川先生东西乡以侑焉。周侯名师清,玉山人,好学有文,而尝仕于朝矣。其为此邦,宽以抚民,礼以俟士,而所以教诲之者又如此,非今之为吏者所能及也。秋八月癸丑,县人朱熹记。
琼州学记 南宋 · 朱熹
昔者圣王作民君师,设官分职,以长以治。而其教民之目,则曰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五者而已。盖民有是身,则必有是五者,而不能以一日离。有是心,则必有是五者之理,而不可以一日离也。是以圣王之教,因其固有,还以道之,使不忘乎其初。然又虑其由而不知,无以久而不坏也,则为之择其民之秀者,群之以学校而联之以师儒,开之以诗书而成之以礼乐,凡所以使之明是理而守之不失,传是教而施之无穷者,盖亦莫非因其固有而发明之,而未始有所务于外也。夫如是,是以其教易明,其学易成,而其施之之博,至于无远之不暨而无微之不化。此先王教化之泽所以为盛而非后世所能及也。淳熙九年,琼管帅守长乐韩侯璧既新其州之学,而使以图来请记曰:「吾州在中国西南万里炎天涨海之外,其民之能为士者既少,幸而有之,其记诵文词之习,又不能有以先于北方之学者。故其功名事业遂无以自白于当世,仆窃悲之。今其公堂序室则既修矣,然尚惧其未能知所兴起也,是以愿有谒焉,吾子其有以振德之」。熹窃惟国家教学之意不为不广,斯人蒙化之日不为不深,然犹有如侯之所虑者,岂前日之所以教者,未尝导之以其身心之所固有,而徒强之以其外,是以若彼其难与?因为之书其所闻于古者以告之,使琼之士知夫所以为学者,不外于身心之所固有,而用其一日之力焉,则其德成行修而无所疑于天下之理将无难者,而凡所谓功名事业云者,其本已在是矣。若彼记诵文词之末,则本非吾事之所急,而又何足为重轻乎?呜呼,琼士勉旃!「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是岂有古今之间、远近之殊哉?侯于是邦政多可纪,已具刻于池亭之石,因不复书。而是役之面势功程,又非侯所以属笔之意也,亦略不论著云。是年岁在玄黓摄提格冬十月庚申,宣教郎、直秘阁朱熹记。
琼州知乐亭记 南宋 · 朱熹
琼管在中州西南万里鲸波浩漾之外,其长吏常以领护岛中四郡,填抚民夷为职,委寄甚重。然以其险且远也,朝廷往往不暇择人,冒而往者,意或私有所利,固不复知所谓承流宣化为何等事。是以其地今为王土数百年而旧俗未尽革,论者因鄙夷之,以为是果不足以与中国之声教,其人盖深耻之而未有以雪也。淳熙八年,今帅守韩侯始以经略使察廉表行州事,而天子许之。至则为之正田亩之籍,薄盐米之征,教之以耕耨灌溉之法,而绌其官吏之无状者。民业既有经矣,然后日为陈说礼义廉耻之意以开晓之。既又表其从化之民,以厉其不率教者。出入阡陌,劳来不怠,行之期年,民吏浃和,俗以一变。化外黎人闻风感慕,至有愿得供田税、比省民者。于是侯亦自喜其政之成而幸其民之不我违也,乃取庄生濠上之语,作「知乐之亭」于放生池上,北望观阙于云天缥缈之间,以为岁时瞻伫祝延之地。且曰其使邦人士女嘉辰胜日有所咏歌鼓舞,以自乐其得被圣化而不愧于王民也。间而以书属予记之。予惟韩侯之于此邦,其勤至矣,不但一亭之作为可书也。然其为政本末之序,则于此亦有可观者,因为书之,以告后人,使凡居侯之位而游于是者,必以侯之心为心,又观于其政而取法焉,则庶乎民生日厚,民德日新,而王化之纯无远迩矣,世岂有终不可教之民哉?侯名璧,字廷玉,长乐人,世以清德显云。九年冬十月庚申,新安朱熹记。
漳州龙岩县学记 南宋 · 朱熹
漳州龙岩县学,皇祐初年置,其后迁徙不常,遂以废坏,盖三十有馀年。而丞某君某始复营建,迫代去,不克就。温陵曾君秘来嗣其职,乃因其绪而成之。凡为屋若干楹,殿堂门庑,师生之舍,无一不具。淳熙九年某月某日,既率其诸生以奠菜于先圣先师,而以书来求记,且曰愿有教也。予闻龙岩为县斗辟,介于两越之间,俗故穷陋。其为士者虽或负聪明朴茂之姿,而莫有开之以圣贤之学,是以自其为县以来,今数百年,未闻有以道义功烈显于时者。岂其材之不足哉?殆为吏者未有以兴起之也。今二君相继贰令于此,乃能深以兴学化民为己任,其志既美矣。而曾君又尝从吾友石、许诸君游,是必能诵其所闻以先后之者,此邑之士其庶几乎。乃为之书其本末,而因以告其诸生曰:「夫所谓圣贤之学者,非有难知难能之事也。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以修其身,而求师取友,颂诗读书,以穷事物之理而已。是二端者,岂二三子之所不知不能哉?特怵迫于俯仰衣食之资而不暇顾,诱夺于场屋雕篆之习而不及为尔。夫徇区区目前近小之利而忘其所贵于己者,固已悖矣。况其所徇,又未必果可求也。二三子循己事而观之,则曷若慨然反是心以求之,而一用其力于吾之所谓者乎?使吾孝弟、忠信、礼义、廉耻之行日笃而身无不修也,求师取友,颂诗读书之趣日深而理无不得也,则自身而家,自家而国,以达于天下,将无所处而不当,固不必求道义功烈之显于时,而根深末茂,实大声闳,将有自然不可掩者矣。呜呼!是说也,曾君盖亦尝为二三子言之乎?二三子其益以吾言相与勉焉!而《书》所谓教学半者,又曾君所宜深念也。其亦由是而勉旃哉」!十年二月甲寅,新安朱熹记⑴。
皇祐初:原缺,据《永乐大典》、《漳州志》补。
⑴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又见《方舆胜览》卷一三,《永乐大典》卷二一九八四,万历《漳州府志》卷二二,《古今图书集成》学行典卷一○六,乾隆《福建通志》卷七一,道光《福建通志》卷二八六。
江西运司养济院记 南宋 · 朱熹
江南西路转运司养济院在隆兴府城东崇和门内,转运副使吴郡钱公某之所为,而判官嘉禾丘公□、毗陵尤公袤之所徙也。豫章为江西一都会,地大物众,而四方宾旅之有事于其土者又不绝于道路,平时通功易事,足以相生养。独不幸一旦有疾疢,则茕然无所归,求药与食,或无得焉,则转死于沟壑者岁不知几何人,而有司者莫之知也。乾道九年,转运副使吴兴芮公煇始有闻而闵焉,去之日,留私钱百万以诿后人,称贷贸易,收其赢以市药物、给病者。淳熙五年,判官开封赵公某复以私钱百四十万买田东关罗舍,病者又得以食(初作于是,又赋粟焉。)。七年,钱公寔来,而芮公已为吏部侍郎。是年春,赵公亦以吏部侍郎召。赵公知公雅意亦有乐乎此也,因亟以书来谂,公则移书芮公,请所留钱,益以己资百三十万,买田长定,而又创为此院延庆、崇和两门之外,使病者有以居焉。自经始至落成,若干日而就。凡为门五间,堂三间,挟以便房,中为丈室,东庖西圊,左右庑各五间,庑深三寻,修七寻有半。中设巨榻十有八,冬加障蔽以禦风寒,暑则撤之以渫烦郁。胗治有工,药石有剂,其不可疗者,亦予槥椟以葬。职掌之人皆赋以禄,俾供厥事。又专属僚吏以时行视而课督之。盖三公所捐,皆四方之聘币不以入于家者,合之为钱三百七十万。所买三墅,为田千有一百十一亩,岁入租为谷九百八十三斛有奇。其详则书之牍,藏之有司,而院之戒令纠禁,亦书而揭之堂上。既钱公又列其事以闻,诏下施行如章,而钱公去矣。二公踵至,周视钱公之所为者而屡叹之。然犹以院在门关之外,惧夫病者之有所不便于医药也,乃相门内,得故归德佛舍之废址而迁焉。凡增屋十有八间,并得故僧田六顷,又市钟陵、灌城两墅之田七十亩,岁收谷三百馀斛,钱五万有奇,以充入之。盖自是以来,病而无归者多赖以全活,不幸死者,亦瞑目而无所憾焉。于是台之群属与郡吏之奔走焉者私相与谋,因文学掾黄君某述其事,来请文以记。予时方罢浙东常平事,三复其书而窃有愧焉。盖崇宁之制,凡安济坊、漏泽园之政,皆领属常平使者,其有旷阙,非将漕主计者之忧也。今职其事者或不能及,而五君子者乃能汲汲乎其职之所不必为,至出义钱以辑成之。虽其先后来去之不齐,而其闵恻之深、计虑之远,泯然若出于一人之心而手自为之,其制愈修而愈密,其惠益增而益厚。于以推广圣朝昭天漏泉之泽于湖山数千百里之外,其意既甚美矣,而其学道爱人之效,又足以警夫职其事而不能然者以兴起之,其利岂不又甚博哉?因不复辞,而为书其本末如此,既以著夫五君子之成绩而自讼以晓当世,又以告后之人,使知五君子者相为始终十年之间所以成此者之不易而不敢坏也。钱公又尝奏免赣、吉麻租二千四百五十九斛,为钱千有一百九十七万九十有奇,两州之人尤歌舞之。今以秘阁修撰知婺州事,其救饥之政,亦为诸郡最云。淳熙十年三月甲戌,宣教郎、直徽猷阁、主管台州崇道观朱熹记。
慈教庵记 南宋 · 朱熹
金华清江时镐及其弟某尝以书来曰:「吾先人之葬,东莱先生既幸哀而铭之以告于幽矣,惟是祠堂之奉既作而未名,将无以著先德于外者。敢请于子,何如」?予不及识时君,独观伯恭父之铭称其治家严整,而所以教子孙者甚笃,且尝以书为予言之,伯恭又非轻与人者,予是以知时君之为人。乃取晏平仲之言,名其所作曰「慈教之庵」。而君之乡大夫潘公德鄜闻之以为然,则为之大书以揭焉。镐等既刻之石,而又以请曰:「名庵而有以发乎先人之志,子则有赐于我矣。然无词以著其实,其于久远,惧泯没而不章也。愿吾子之遂志之,将与潘公之书并刻焉,以配吾师之言而信吾父于后世,子之赐不愈大乎」?予不得辞,则又书本末如此以遗之。呜呼!君之子孙既多且材,岁时相与来拜墓下,其有以惕然不忘乎父师之训而益勉乎其远者大者,则斯名之称其实,又岂待予言之而后传于远哉!淳熙癸卯四月。
韶州州学濂溪先生祠记 南宋 · 朱熹
秦汉以来,道不明于天下而士不知所以为学,言天者遗人而无用,语人者不及天而无本;专下学者不知上达而滞于形器,必上达者不务下学而溺于空虚;优于治己者或不足以及人,而随世以就功名者又未必自其本而推之也。夫如是,是以天理不明而人欲炽,道学不传而异端起,人挟其私智以驰骛于一世者,不至于老死则不止,而终亦莫悟其非也。宋兴,九疑之下,舂陵之墟,有濂溪先生者作,然后天理明而道学之传复续。盖有以阐夫太极、阴阳、五行之奥,而天下之为中正仁义者,得以知其所自来。言圣学之有要,而下学者知胜私复礼之可以驯致于上达;明天下之有本,而言治者知诚心端身之可以举而措之于天下。其所以上接洙泗千岁之统,下启河洛百世之传者,脉络分明而规摹宏远矣。是以人欲自是有所制而不得肆,异端自是有所避而不得骋。盖自孟氏既没,而历选诸儒受授之次,以论其兴复开创、汛扫平一之功,信未有高焉者也。先生熙宁中尝为广南东路提点刑狱公事而治于韶,洗冤泽物,其兆足以行矣,而以病去。乾道庚寅,知州事周侯舜元仰止遗烈,慨然永怀,始作祠堂于州学讲堂之东序,而以河南二程先生配焉。后十有三年,教授廖君德明至,视故祠颇已摧剥,而香火之奉亦惰弗供,乃谋增广而作新之。明年,即其故处为屋三楹,像设俨然,列坐有序。月旦望率诸生拜谒,岁春秋释奠之明日,则以三献之礼礼焉。而犹以为未也,则又日取三先生之书以授诸生曰:「熟读精思而力行之,则其进而登此堂也,不异乎亲炙之矣」。又明年,以书来告曰:「韶故名郡,士多愿悫,少浮华,可与进于善者,盖有张文献、余襄公之遗风焉。然前贤既远,而未有先生君子之教以启迪于其后,虽有名世大贤来官其地,亦未闻有能抠衣请业而得其学之传者。此周侯之所为惓惓焉者,而德明所以奉承于后而不敢怠也。今既讫事,而德明亦将终更以去矣,夫子幸而予之一言,庶几乎有以卒成周侯之志,是亦德明之愿而诸生之幸也」。廖君尝以其学讲于熹者,因不复辞,而辄为论著先生唱明道学之功以视韶人,使因是而知所以用力之方。又记其作兴本末如此,使来者有考焉。淳熙十年癸卯岁五月丁卯,新安朱熹记。
鄂州社稷坛记 南宋 · 朱熹
淳熙十年春,朝奉郎、知鄂州事新安罗侯愿以书来曰:「吾州群祀之坛始在中军寨,去年秋,通守清江刘君清之至而往谒焉,视其地褊迫洿下,燎瘗无所,不称藩国钦崇命祀之意。且念比年郡多水旱札瘥之变,意其咎或在是,则言于州,请得度地,更置如律令。已而刘君行州事,遂以属录事参军周明仲,行视得城东黄鹤山下废营地一区,东西十丈,南北倍差。按《政和五礼》,画为四坛,而属其役事于兵马监押赵伯烜。作治未半,而愿适承乏,又属都监王椿董之,以速其成焉。二月朔坛成,东社西稷居前,东风伯、西雨雷师居后少郤。坛皆三成,有壝,壝四门。前二坛趾皆方二丈五尺,崇尺二寸。后二坛趾皆方一丈六尺五寸,崇八寸。其再成方面皆杀尺,崇四分而去一。三成方杀如之,而崇不复杀。前二壝皆方四丈二尺,门六尺,间丈五尺。后二壝皆方二丈八尺,门五尺,间四丈九尺。其崇皆四尺。社有主,崇二尺五寸,方尺。剡其上,培其下半,石也。南五丈,为门三间,北二丈有奇,为斋庐五间。缭以重垣,甃以坚甓,而植以三代之所宜木。亦既练时日、属寮吏、修祝号以告于神而妥之矣,则又与刘君谋,以吾子之尝学于《礼》也,是以愿请文以记之,俾后人之勿坏也。熹按,社实山林川泽、丘陵坟衍、原隰五土之祇,而后土勾龙氏其配也。稷则专为原隰之祇,能生五谷者,而后稷周弃氏其配也。风师箕也,雨师毕也,是皆著于《周礼》,领于大宗伯之官。唯社稷自天子之都至于国里通得祭,而风雨之神,则自唐以来诸郡始得祀焉。至于雷神,则又唐制所与雨师同坛共牲而祀者也。国朝礼文大抵多袭唐故,故今郡国祀典自先圣先师之外,唯是五者。盖以为二气之良能,天地之功用,流行于覆载之间,以育万物而民生赖焉者,其德惟此为尤盛。是以于其坛壝时日之制,牲币器服之品,降登馈奠之节,莫不参订讨论,著之礼象,颁下郡国,藏于礼官。有司岁举行之,而部刺史又当以时循行,察其不如法者。盖有国家者所以昭事明神,祈以降祥锡福于下,其勤如此。顾今之为吏者,所知不过簿书期会之间,否则觞豆舞歌,相与放焉而不知反,其所敬畏崇饰而神事之者,非老子、释氏之祠,则妖妄淫昏之鬼而已。其于先王之制、国家之典所以治人事神者,曷尝有概于其心哉?呜呼!人心之不正,风俗之不厚,年谷之不登,民生之不遂,其不亦以此欤?今罗侯之与刘君乃能相与汲汲乎此,非其学古爱民之志卓然有见乎流俗见闻之表,其孰能之?顾虽不文,不足以记事实,垂久远,然二君子过以为尝从俎豆之事,不远千里而属笔焉,其得辞之乎?因为书之,使以刻于丽牲之石,后有君子得以览焉。罗侯方与刘君相率劝学劭农甚力,刘君又尝请于前守李侯棫,禁境内无得奉大洪山淫祠者,其于教民善俗之事,力所可为,无有不尽其心也。十一年春正月甲辰,宣教郎、直徽猷阁、主管台州崇道观新安朱熹记⑴。
淳熙本「稷」下有「风雨」二字。
⑴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又见《群书考索》别集卷一四,《方舆胜览》卷二八,《永乐大典》卷二○四二五,《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卷一一二三、礼仪典卷一八八,《古文渊鉴》卷六一,雍正《湖广通志》卷一○六,嘉庆《湖北通志》卷九二,《南宋文范》卷四三,《黄鹄山志》卷六。
建宁府崇安县学田记 南宋 · 朱熹
崇安县故有学而无田,遭大夫之贤而有意于教事者,乃能缩取他费之赢以供养士之费。其或有故而不能继,则诸生无所仰食而往往散去。以是殿堂倾圮,斋馆芜废,率常更十数年乃一闻弦诵之声,然又不一二岁辄复罢去。淳熙七年,今知县事赵侯始至而有志焉,既葺其宫庐之废坏而一新之,则又图所以为饮食久远之计者,而未知所出也。一日,视境内浮屠之籍,其绝不继者凡五,曰中山,曰白云,曰凤林,曰圣历,曰暨历,而其田不耕者以亩计凡若干。乃喟然而叹曰:「吾知所以处之矣」。于是悉取而归之于学,盖岁入租米二百二十斛,而士之肄业焉者得以优游卒岁而无乏绝之虑。既而学之群士十馀人相与走予所居之山间,请文以记其事曰:「不则惧夫后之君子莫知其所始而或至于废坏也」。予惟三代盛时,自家以达于天子诸侯之国,莫不有学,而自天子之元子以至于士、庶人之子莫不入焉,则其士之廪于学官者,宜数十倍于今日。而考之礼典,未有言其费出之所自者。岂当时为士者之家各已受田,而其入学也有时,故得以自食其食而不仰给于县官也欤?至汉元、成间,乃谓孔子布衣养徒三千,而增学官弟子,至不复限以员数。其后遂以用度不足,无以给之而至于罢。夫谓三千人者聚而食于孔子之家,则已妄矣。然养士之需,至以天下之力奉之而不足,则亦岂可不谓难哉?盖自周衰,田不井授,人无常产,而为士者尤厄于贫,反不得与为农、工、商者齿。上之人乃欲聚而教之,则彼又安能终岁裹饭而学于我?是以其费虽多,而或取之经常之外,势固有所不得已也。况今浮屠氏之说乱君臣之礼,绝父子之亲,淫诬鄙诈,以驱诱一世之人而纳之于禽兽之域,固先王之法之所必诛而不以听者也。顾乃肆然蔓衍于中国,丰屋连甍,良畴接畛,以安且饱,而莫之或禁。是虽尽逐其人,夺其所据而悉归之学,使吾徒之学为忠孝者得以无营于外而益进其业,犹恐未足以胜其邪说,况其荒坠芜绝,偶自至此,又欲封植而永久之乎?赵侯取之,可谓务一而两得矣。故特为之记其本末与其指意所出者如此,以示后之君子,且以警夫学之诸生,使益用力乎予之所谓忠且孝者;职其事者又当谨其出内于簿书之外而无龠合之私焉,则庶其无负乎赵侯之教矣。赵侯名彦绳,材甚高,听讼理财,皆办其课,又有馀力以及此,诸使者方上其治行于朝云。十一年春正月庚戌,具位朱熹记。
衢州江山县学景行堂记 南宋 · 朱熹
江山县学故有三贤堂,以祀正介先生周君颖、赠宣教郎徐君揆、逸平先生徐君存。而今知县事金华邵侯浩又益以故谏议大夫毛公注、赠朝请郎毛公㮚,且更其扁曰「景行之堂」而状其事,且为书来告曰愿有记也。熹考其状,既知五君子之学行气节真足以风厉当世而兴起后来,读其书,又叹邵侯所以教其人者之备而待其人者之远也。盖正介之行信于乡而闻于朝,其立言垂训,褒善贬恶,又皆足以为后世法。虽其事业不得见于当年,然其所立已不但为一乡之善士而已也。谏议遭时遇主,奋不顾身,排击巨奸,夺其政柄。当是时,天下庶几望至治焉。不幸不究其用而废绝以死,有志之士至今恨之。然不特为公恨也。至于叔缜骂贼不屈,以明官守之义;宅卿捐躯虏营,以纾君父之急,其事尤难,其节尤伟。而逸平受业程氏之门人,得诸心,成诸行,又能推其说以教人,仪刑音旨之传,于今尤未远也。夫以区区百里之间,而其先贤之学行气节可以风厉当世而兴起后来者如此,可谓盛矣。昔人之祠之也,其意岂不美哉?然得其三而遗其二,又限其目,而不使后人复有勉慕企及之思也,是则识者犹或病之。邵侯于此乃能增益而葺新之,且易其名以致其俛焉孳孳之意,而撤其限以视,若有待于来者,是不亦教其人之备而待其人之远乎?呜呼,是亦可书也已!抑熹又尝窃有说焉。盖士有学有德,而后其言行有可观,有行有言,而后其节义有可贵。此士君子立身行道次第始卒之常而不可易者也。然人之所禀不同,而其所遭亦异,故得于身者或无以验其事,成于终者或无以考其初。此论世尚友者所以每恨全德之难,而欲择其所从者,又不免有多岐之惑也。然则登是堂而有志夫五君子之事者,又可不知其所务之先后而循序以求之哉?邵侯读《大学》之书而有感于絜矩之一言,其平居论天下事而有所不平,未尝不慨然发愤而抵掌太息也。然则其于五君子者,固已非苟知之,而亦庶几得其所以求之之序矣。其为此举,夫岂偶然而已哉?因为之识其本末而并记此意,以视其学者云。淳熙十有二年秋八月乙丑,新安朱熹记。
婺州金华县社仓记 南宋 · 朱熹
淳熙二年,东莱吕伯恭父自婺州来访余于屏山之下,观于社仓发歛之政,喟然叹曰:「此《周官》委积之法,隋唐义廪之制也。然子之谷取之有司,而诸公之贤不易遭也。吾将归而属诸乡人士友,相与纠合而经营之,使闾里有赈恤之储而公家无龠合之费,不又愈乎」?然伯恭父既归,即登朝廷,舆病还家,又不三年而卒,遂不果为。其卒之年,浙东果大饥,予因得备数推择,奉行荒政。按行至婺,则婺之人狼狈转死者已籍籍矣。予因窃叹,以为向使伯恭父之志得行,必无今日之患。既而尚书下予所奏社仓事于诸道,募民有欲为者听之。民盖多慕从者,而未几予亦罢归,又不果有所为也。是时伯恭父之门人潘君叔度感其事而深有意焉,且念其家自先大夫时已务赈恤,乐施予,岁捐金帛不胜计矣,而独不及闻于此也,于是慨然白其大人,出家谷五百斛者,为之于金华县婺女乡安期里之四十有一都,歛散以时,规画详备,一都之人赖之。而其积之厚而施之广,盖未已也。一日,以书来曰:「此吾父师之志,母兄之惠,而吾子之所建。虽予幸克成之,然世俗不能不以为疑也。子其可不为我一言以解之乎」?予惟有生之类,莫非同体,惟君子为无有我之私以害之,故其爱人利物之心为无穷。特穷而在下,则禹、稷之事有非其分之所得为者。然苟其家之有馀而推之以予邻里乡党,则固吾圣人之所许而未有害于不出其位之戒也。况叔度之为此,特因其坟庐之所在,而近及乎十保之间,以承先志,以悦亲心,以顺师指。且前乎此者又已尝有天子之命于四方矣,而何不可之有哉?抑凡世俗之所以病乎此者,不过以王氏之青苗为说耳。以予观于前贤之论而以今日之事验之,则青苗者,其立法之本意固未为不善也。但其给之也以金而不以谷,其处之也以县而不以乡,其职之也以官吏而不以乡人士君子,其行之也以聚歛亟疾之意而不以惨怛忠利之心,是以王氏能以行于一邑而不能以行于天下。子程子尝极论之,而卒不免于悔其已甚而有激也。予既不得辞于叔度之请,是以详著其本末,而又附以此意。婺人盖多叔度同门之士,必有能观于叔度所为之善,而无疑于青苗之说者焉,则庶几乎其有以广夫君师之泽,而使环地千里永无捐瘠之民矣,岂不又甚美哉?叔度名景宪,与伯恭父同年进士,年又长,而屈首受学无难色。师殁,守其说不懈益虔。于书无不读,盖深有志于当世。然以资峭直,自度不能随世俯仰,故自中年不复求仕,而独于此为拳拳也。十二年岁乙巳冬十月庚戌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