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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布论 宋 · 杨时
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孔子称其仁。
管仲之不死,绳以《春秋》之法,则其义固有在矣,世莫有能窥之者。
方季布髡钳奴辱于朱家,非有深计远虑也,期以免死而已,班固谓「贤者诚重其死」。
夫死非其所,固贤者所重也,然君子固有舍生而取义者。
固之为此说,岂非以管仲之事与之乎?
是皆未明《春秋》之义者。
扬子曰「明哲不终事项」,其义得之矣。
赵尧周昌论 宋 · 杨时
余读汉史,至吕戚之事,未尝不为之废卷太息也。
以高皇之明,惓惓于赵王,其念深矣,然卒用赵尧之策,可谓以金注也。
且吕后以坚忍之资,济之深怨积怒,其于赵王也,欲得而甘心焉久矣。
虽韩、彭之强,有弗利于己,去之犹发蒙耳,一贵强相何足以重赵哉!
善为高皇计者,盖亦反诸己而已。
不以衽席燕好之私乱嫡妾之分,使贵者不陵,贱者不逼,夫夫妇妇而家道正矣。
是将化天下以妇道,如《关雎》之时,岂特无母祸而已哉!
叔孙通论 宋 · 杨时
叔孙通欲徵诸生共起朝仪,而鲁有两生不从。
夫叔孙通量君之能以为礼,阿世苟合,其道不足尚也,不从诚宜。
然天下新出于战争之馀,朝廷之间皆武夫壮士,非复有礼文相际也,以至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其渐乌可久哉?
故叔孙通所欲起者,朝仪而已,非如先王之制作也。
二生拒之如此,失其旨矣。
扬雄谓鲁有大臣,岂其然乎!
张苍论 宋 · 杨时
斗纲之端连贯营室,织女之纪指斗牛之初。
其次为星纪,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其时为冬至,其辰居丑。
故子丑可以为正者,以日月五星所从起也。
子为正者,得天统,以时言也;
丑为正者,得地统,以辰言也。
孔子曰「行夏之时」,盖三代之时,惟夏时为正,而人取则焉,故得人统也。
三正之相循,犹忠质文之尚,不可增易也。
至秦以十月为正,失其旨矣。
张苍吹律调乐,定律令,若百工作程品,其有意乎推本之也。
当是时,汉廷公卿皆武夫,军吏无能知书者,唯苍自秦时为柱下史,明习天下图书,尤邃于律历,有所建明,宜无不从也。
然其术学疏陋,犹以汉当水德之盛,正朔宜因秦弗革,卒以此绌,惜夫!
郦寄论 宋 · 杨时
诸吕之王非汉约,天下莫与也。
产、禄擅兵,欲危刘氏,忠臣所共切齿。
而郦寄固与之交善,而商亦莫之禁,何也?
其谋吕禄也,劫之而后从,则商、寄之罪均矣。
虽绛侯赖之以入北军,功不足以赎其罪也。
使商不执劫,而吕氏得志,则寄之父子得无非望乎?
其卖友非其本心也。
朱虚侯论 宋 · 杨时
予读《高后五王传》,至刘章言田事,及诛诸吕一人亡酒者,未尝不为之寒心也。
方高后欲强诸吕,虽大臣平、勃等皆俛首取容而已,其志非忘汉也,观王陵之事,则可监矣。
使章以才见忌,不得宿卫禁中,则后虽欲有为也,尚何及哉!
然章之获全于吕后之时,而卒能成功,亦幸而已。
田叔论 宋 · 杨时
班固谓田叔随张敖赴死如归,彼诚知所处。
余谓田叔之随王,虽身死之,何益于赵?
此与婢妾贱人感慨自杀者何以异哉,乌在其为知所处!
孟舒为云中守,而士争临城死敌,此诚长者,而田叔乃以随张王事首称之,斯言岂特为舒而发,抑亦自贤耳。
夫誉人以自贤,是岂长者之言乎?
娄敬论 宋 · 杨时
娄敬建和亲之策,欲以嫡长公主妻单于,且谓冒顿在固为子婿,子婿死,外孙为单于,岂闻孙敢与大父亢礼哉!
可毋战,以渐臣也。
其说何谬哉!
且子婿与外孙孰与父子亲也!
彼且杀父以代立,况妻之父乎?
其何足恃哉!
然属人主厌兵,故以一言之谬而遂成千载之患,惜夫!
贾谊论 宋 · 杨时
贾谊以少年英锐之资,抱负其器,颇见识拔,慨然遂以身任天下。
而绛灌之徒出于织簿贩缯之武夫,先王之典章文物,彼乌足与议哉?
高皇帝所以平天下,定法令,又皆其身亲见之也。
谊以疏逖晚进之人,欲一日悉更易之,彼其心岂能恝然耶?
此谗衅之所由起也。
古之君子,自重其身,常若不得已而后进,非固要君也。
盖天下重器不可易为之,王业之大必迟久而后成,故人君非有至诚不倦之心,则不足与有为也。
其尊德乐义,一有不至,则引而去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非忘天下,道固然也。
谊之草具仪法,与夫二表五饵,其术固疏矣。
当是时,人君方且谦让未遑也,谊身非宰辅,乃汲汲然自进其说,盖亦不自重矣。
在我者不重,故人听之也轻。
及夫以才见忌,不容于朝,出为王傅,其论国事犹曰「陛下曾不与如臣者议之」,则是欲婴抚在庭之臣而出其上也,岂不召祸与?
孔子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于谊有之矣。
贾山论 宋 · 杨时
孝文之恭俭慈仁,而贾山乃借秦为喻,盛言其侈靡贪狠暴虐,宜若过矣。
然君臣儆戒,正在无虞之时,故舜之臣犹以丹朱戒其君,则山之借秦不为过也。
后世骄君谀臣,恃天下无虞而不知儆戒,有闻斯言,必以为讪矣,其取祸败,不亦宜乎!
申屠嘉论 宋 · 杨时
文帝以窦广国有贤行,欲相之,恐天下以为私,不用,用申屠嘉。
此乃文帝以私意自嫌,而不以至公处己也。
广国果贤耶,虽亲不可废;
果不贤耶,虽疏不可用,吾何容心哉!
当是时,承平日久,英材间出,择可用者用之可也,必曰高帝旧臣,过矣。
冯唐论 宋 · 杨时
冯唐谓文帝不能用颇、牧,其言虽有激然,亦深中其病也。
夫李牧之为赵将也,军市之租皆自用,赏赐皆决于外,不从中覆,故能有成功。
魏尚守云中,上功,首虏差六级,文吏即以法绳之。
以是较之,文帝不能用李牧信矣。
扬雄谓文帝亲诎帝尊,以信亚夫之军,曷为不能用颇、牧?
夫孙武斩吴王之宠姬,穰苴斩齐君之宠臣与其使者仆车之左驸、马之左骖,皆在军,不受君令也。
古之为将者皆然,岂独亚夫乎?
然则文帝未尝诎,而亚夫之军未尝信也,谓之有激云尔,则得矣。
张释之论 宋 · 杨时
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利口捷给,古人贱之。
若上林尉居其位,不知其任,至十馀问不能对,是谓不任职,非讷于言者也,释之以绛侯、张相如方之,过矣。
文帝问绛侯,天下一岁决狱几何,绛侯不能对;
又问天下钱谷一岁出入几何,又不能对。
帝以问陈平,平条析甚辨,文帝善之。
绛侯愧汗洽背,自以其能不及平远甚。
若是以绛侯为贤,平为喋喋,可乎?
余谓上林尉真亡赖,而虎圈啬夫虽口对响应亡穷,然上所问乃其职事,非利口捷给也,岂足深过之欤!
袁盎论 宋 · 杨时
淮南王之骄恣,其荏祸久矣,然徵之即至,则反形未具。
以槛车迁之,是将置之必死也。
不早辨之,养成其祸,卒至乎败国亡身,文帝不无罪也。
郑共叔不义得众,诗人以刺庄公,而《春秋》交讥之,正谓此也。
然则人君不幸有弟如淮南者,宜奈何?
若舜之于象,放之有庳可也,盎不能明义以正其君,乃以无稽之言谓之,不亦过乎?
若七国之反闻,晁错之欲治己也,反以奇祸中之,此战国策士之常也。
然二人之相贼,其志一也,特系其发之先后耳。
不念国家之大计,乃欲因祸以释一己之私怨,若二人又何足诛哉!
而班固谓盎仁心为质,误矣。
晁错论 宋 · 杨时
晁错曰:「人君必知术数」。
又曰:「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而自亲事」。
操是说,盖未尝知治体也。
夫天下大器,非智力所能胜也。
舜之惇五典,庸五礼,用五刑,皆因天而已,未尝为也。
虽股肱耳目付之臣,而不自用,况以术数而自亲事乎?
使后世怀谄者误其君,挟术以自用,必质是言也,其为祸岂浅哉!
若吴楚之反不在错,天下已知之矣,景帝用谗邪之谋以诛错,其失计不已甚乎?
当是时,兵之胜负,国之安危,未可知也,而诛其谋首,岂不殆哉!
而在庭之臣,无一人为错言者,盖变起仓卒,各欲侥倖于无事,而莫敢以身任之也。
然而错亦有以取之矣。
夫汉之有七国,未若鲁之三家也。
孔子堕三都之城,而三家无敢不受命者,则其处之必有道矣。
孟子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
在所益乎」?
孟子而得志,固将损之也。
错无硕德重望以镇服其心,而强为之谋,其召乱而取祸,盖无足怪者。
武帝时,淮南王欲反,独畏汲黯之节义,视公孙弘辈如发蒙耳,则天下果非智力可为也,以一汲黯犹足以寝淮南之谋,况不为黯者乎?
邹阳枚乘论 宋 · 杨时
吴王怨望,阴有邪谋,邹阳、枚乘之徒不能明义以导其君,而区区以利说之,宜乎其无益也。
及吴兵西向,而枚乘犹以民之轻重、国之大小为言,则是使吴重大而汉轻小,则吴兵可得而进也。
吴亡,乘不及祸,而卒以取重于世,幸矣夫!
窦婴灌夫田鼢论 宋 · 杨时
景帝燕兄弟,欲以天位传梁王,窦婴以汉约阻之,忤太后旨,可谓不阿矣。
及为丞相,推毂士类,专用儒术,虽籍福之辨不能迁惑其所守,直己以往,不挠权贵,其节义有足称者。
至晚节末路,失位不得志,而与灌夫相为引重。
二人者并位公侯,显名当世,其平生意气何其壮哉!
田鼢以外戚进显,淫奢无度,尊己以下人,壮夫义士宜耻出其门;
而二人者乃幸其临况以为名高,其志慕又何其污也!
盖骛势荣者势穷则辱,而气随以夺,其理然矣。
若灌夫者,勇悍不逊,有死之道焉,终以一朝之忿亡其身,非自取与?
窦婴区区复锐于为救,果何益哉!
故卒与俱灭,是亦不知量也。
田鼢规利卖国,其不族幸矣。
刘向论 宋 · 杨时
初,孝宣循武帝故事,招置名儒,而更生以通达善属文与选中,可谓遇主矣。
其后上复兴神仙方术之士,而更生得淮南枕中鸿宝秘书献之,言黄金可成,其所为未免长君之过也。
岂其逢世希合而为之欤?
抑年少学,犹未能无惑于异端欤?
其后与望之、堪、猛辈并立于朝,为群小侧目,更生乃令外亲上变事,其义安在哉?
夫君子小人相为盛衰,盖天地之大义也。
消息盈虚,天地且不能不以其渐,况于人乎?
且许、史、恭、显之于汉也,凭藉私昵宠嬖之恩非一日矣,其培根深,其滋蔓广,非所以朝升而暮罢。
而君子之去小人,又非智谋之足恃也,亦有吾之仁义而已。
彼方欲肆欺以罔吾之信,为数以败吾之义,而吾且欲决而去之,而自为不信,其见弃也不亦宜乎?
予读更生传,见其惓惓于其君,未尝不为之叹息也。
惜其不知义命之归,故一蹶而不振,悲夫!
朱穆论 宋 · 杨时
蔡邕谓朱穆贞而孤,有《羔羊》之节。
观其立朝论议,有足称者,然乃从梁冀之辟,何也?
孟子曰:「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
以穆之贤,而主梁冀,乌在其为贞孤哉!
然邕之从董卓,无异于梁冀,宜其不以朱穆为过也。
臧洪论 宋 · 杨时
臧洪初为张超功曹,后遇袁绍,以为青州刺史,二人之遇洪,其义均矣,而洪之报二人者何其异哉?
方曹公围超于雍丘,洪欲赴难,而请兵于绍。
袁、曹方睦,而绍之与超素无一日之欢,则雍丘之围,非切于己也,欲其背好用师以济不切之难,则绍之不听未为过。
而洪之绝绍,岂亦不量彼己欤?
其不屈而死也,盖亦匹夫匹妇之为谅也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