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武何进论 宋 · 杨时
桓灵之间,昏弱相仍,女后临朝,权移近习久矣。王甫、曹节以台厮之贱,便嬖宠昵之私,窃弄神器,固天下之所同疾也。窦武倚元舅之亲,操国重柄,招集天下名儒硕德布在王庭,相与仗义协谋,剿绝凶类,正犹因迅风之势以扬糠秕耳,岂不易哉!然而身败功颓,贻国后患者,几事不密,而祸成于犹豫也。方武之不受诏,驰入步军营,召会北军五校士数千人,势犹足以有为也。张奂北州之人豪,素非中人之党,可以义动也,不能乘机决策收为己用,而乃迟回达旦,使逆贼得与奂等合,岂不惜哉!何进亲见窦氏之败,而不用陈琳、郑公业之谏,躬蹈覆辙,引奸凶而授之柄,卒成移鼎之祸,进实兆之也。范晔乃引天废商之言,岂不谬哉!
荀彧论 宋 · 杨时
厉王流彘,周、召二公共和为政,延及宣王,卒有中兴之功,天下之存亡,岂不以其人哉!当桓灵之衰,其祸未甚于流彘也;董卓之乱,天之未厌汉德,岂有异于共和之时乎?而议者谓曹公非取天下于汉,其说非也。方曹公以强忍之资,因乱假义,挟主威以令诸侯,其包藏祸心,天下庸人知之矣。而荀彧间关河冀,择其所归,卒从曹氏,志欲扶义奋谋,以舒倒悬之急。迹其行事,可谓勇智兼人矣,乃独不知曹氏之无君乎?其拒董昭之议何也?夫岂诚有忠贞之节欤?抑以晚节盖之欤?由前则不智,由后则不忠,不智不忠,而求免于乱臣,宜乎其难矣。呜呼,荀彧安得无罪欤!观其临大谋,操弄强敌于股掌之间,辅成曹氏霸业;至其威加海内,下陵上逼,乃欲潜杜其不轨,是犹狂澜溃堤,以成滔天之势,而后徐以一苇障之,尚可得乎?而范晔犹谓彧有杀身成仁之美,吾不知其说也。
郊祀论 宋 · 杨时
汉武元鼎、元封之间,燕齐之士争言神仙祭祀致福之术者以万数,故淫祠于汉世为多。虽当时名儒硕德,继登宰辅,莫有能定正之者。元、成之际,衡、谭用事,始奋然欲尽去淫祠,正以古义,又幸世主从之,其志行矣。未几,以刘向一言而废祠复兴,岂不惜哉!盖人情狃于祸福而易动,鬼神隐于无形而难知,以易动之情,稽难知之理,而欲正百年之谬,宜乎其难矣。以刘向之贤,犹溺于习见,况馀人乎!
汲黯论 宋 · 杨时
周勃起布衣,盖椎朴鄙人,以其重厚,故可属大事,则天下重任固非狷忿褊迫者所能胜也。武帝时,淮南王欲反,独畏汲黯之节义,至论公孙弘辈若发蒙尔。夫汲黯之直,为天下敬惮如此,予独疑其狷忿褊迫,临大事不能无轻动,轻动则失事机,难与成功。故武帝谓古有社稷臣,黯近之矣,其有得于此乎!
周世宗家人传论 宋 · 杨时
予读《周世宗家人传》,至守礼杀人,世宗不问,史氏以为知权。予窃思之,以谓父子者一人之私恩,法者天下之公义,二者相为轻重,不可偏举也。故恩胜义,则诎法以伸恩;义胜恩,则掩恩以从法;恩义轻重不足以相胜,则两尽其道而已。舜为天子,瞽瞍杀人,皋陶执之而不释。为舜者岂不能赦其父哉,盖杀人而释之则废法,诛其父则伤恩。其意若曰,天下不可一日而无法,人子亦不可一日而亡其父,民则不患乎无君也。故宁与其执之,以正天下之公义;窃负而逃,以伸己之私恩。此舜所以两全其道也。方守礼杀人,有司不能执之,而徒以闻,故世宗得而不问也。有如皋陶者执之而不释,则虽不问,得乎哉!然世宗取天下于百战之馀,未易以舜之事望之者。然则宜奈何?亦寘诸法而已矣。法有八议,而贵居一焉,为天子父可谓贵矣,此礼律之通议也。一寘诸法而两不伤焉,何为不可哉!
答胡德辉问 宋 · 杨时
问:「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克谓其克人也,若颜子克己,然后可以不克人。伐谓伐其功也,伐其善也。虽大禹犹有待乎告戒,所谓「汝惟不伐」是已。怨,必如伯夷求仁而得仁,然后可以无怨。欲,必如公绰然后可以谓之不欲。夫颜子亚圣者也,禹入圣域者也,伯夷圣之清者也,而公绰不欲又为成人之质。今欲四者不行,宜可以为仁矣。今止谓之「可以为难」,不已轻乎?求其说而不得。
答:克伐怨欲,在常情易发难制。有而不行焉,可以为难矣。若夫仁,则又何克伐怨欲之有?
问:「思无邪」。思而后积,积而后满,满而后发。《诗》三百篇,大抵思之发也。思而无邪,《诗》何不然哉!或曰,有思皆邪也,无思则土木也。思无邪者,惟有思而无所思乎!佛语以迷真起妄,最初一念为念之正,此理合矣。然是说也,果圣人当时告门人之意乎?
答:《书》曰:「思曰睿,睿作圣」。孔子曰:「君子有九思」。夫思可以作圣,而君子于貌言视听必有思焉,而谓有思皆邪,可乎?《系辞》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夫自至神而下,盖未能无思也。惟无思为足以感通天下之故,而谓无思土木也,可乎?此非穷神知化,未足与议也。《诗》三百出于国史,固未能不思而得,然而皆止于礼义,以其所思无邪而已。
问:「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或谓性也,天也,道也,三者同出而异名。知性之未始有物也,虽天亦然;知天之未始有物也,虽性亦然。或曰不然,性明其理,天道明其事。明理之际,或疑其无;明事之际,或疑其有。必也理事俱融。此其说之难闻也。故经言天道皆以祸福善恶焉,异乎言性也。二说孰是?
答: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命、道三者一体而异名,初无二致也。故在天曰命,在人曰性,率性而行曰道,特所从言之异耳。所谓天道者,率性是也,岂远乎哉!夫子之文章,乃所以言性与天道非有二也,闻者自异耳。子贡至是始与知焉,则将进乎此矣。
问: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心不违仁,必不待见之言行也,然非行,何自而知之?仲尼知颜子,亦有说矣。
答: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则其不违可知矣。
问:「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逆其诈,将有不胜其诈;亿其不信,将有不胜其不信。先觉之人,所病在是。不逆诈,不亿不信,此其所贤也。不然,先觉适为智料隐匿者尔,非其贤也。或曰:不然,孔子谓先觉,君子亦以是为贤,非独我也。
答:君子一于诚而已。惟至诚为可以前知,故不逆诈,不亿不信,而常先觉也,抑亦以是为贤乎。若夫不逆不亿,而卒为小人所欺焉,斯亦不足观也已。
问:「回也其庶乎,屡空」。说者谓若庄周所谓忘仁义礼乐,与夫坐忘之谓也。然下文言「赐不受命而货殖焉」,则所谓空者,非忘仁义之类也。然空必谓之屡者何如?
答:「其心三月不违仁」,则盖有时而违也。然而其复不远,则其空也屡矣。空也者,不以一物置其胸中也。子贡货殖,未能无物也。孔门所谓货殖者,岂若世之营营者耶?特于物未能忘焉耳。
问:「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子路平居受教孔子者也。孔子见南子,虽如子路者且有不谕,他人何自而谕哉!盖圣人用权处,平居不以语学者,此子路所以疑而不说也。南子不可见审矣,今见所不见,不害为孔子者,何说?
答:南子,卫灵公之妾,以妾为妻,五霸之所不容,况孔子而可以见之乎?子路所以不说也。然当是时,穷为旅人,不得而正之者,天实厌之也。孔子而得位,固将正之也。然卫之人皆以为小君,而谓过吾国者必见吾寡小君,则孔子安得而不见?否之时,「包承,小人吉」,此大人处否而亨之道也。
问:「原壤夷俟」。以原壤为贤耶,圣人固以不逊弟罪之矣;以原壤为不贤耶,然于圣人敢以夷俟,圣人不绝之,又从而以杖叩其胫。则壤果何人者耶?或曰圣人如此,故者无失其为故也。然则仲尼故亦多矣,何独于壤见之?
答:原壤之母死,登木而歌,孔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其置之礼法之外久矣。若原壤,盖庄生所谓游方之外者也,故敢以夷俟。孔子切责之,畏其乱俗也。然谓之为贼而叩其胫,不已甚乎?而彼皆受之而不辞,非自索于形骸之内,而不以毁誉经其心,孰能如是?盖惟原壤而后待之可以如此。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孔子终身行仁者也,当时学士大夫有不知,奈何颜子一日为仁而使天下归仁焉?或曰:不然,「天下归仁」,犹皇极之道,天下所共由也。颜子克己太过,其末将有墨氏之弊,人之乐于为仁者鲜矣,此仲尼所以救之。一日能然者,由一日而积也。后之知是说者惟孟子,其然乎?
答:吕与叔尝作《克己复礼颂》,曾见之否?其略曰:「洞然八荒,皆在我闼。孰曰天下,不归吾仁」?斯言得之。若未见,俟寻本录去。
问:「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论语》一书未尝及老氏,盖设教不伦也。或说此所谓老彭,乃老氏与彭篯,非谓彭之寿而谓之老彭也。然老氏之书果述而不作,信而好古者乎?
答:老氏以自然为宗,谓之不作可也。
问:「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闻乐而至于忘味,有之矣,至于三月不知,岂近人情乎?或说:闻《韶》音不知肉味耳,盖「三月」者,「音」字之误也。
答:谓「音」字误为「三月」,伊川之说如此。
问: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其意甚类。或说「问仁」乃「问行」尔,亦字之误。
答:学者求仁而已,行则由是而之焉者也。其语相似,无足疑者。世儒之论仁,不过乎博爱、自爱之类。孔子之言则异乎此,其告诸门人可谓详矣,然而犹曰「罕言」者,盖其所言皆求仁之方而已,仁之体未尝言故也。要当遍观而熟味之,而后隐之于心而安,则庶乎有得,非言论所及也。
问: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庄子》言:「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然似丧其耦」。曾子明夫子之道,亦在乎一「唯」之间,盖与仰天而嘘不异也。若尔,下文言「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理似不然。或谓忠恕亦自有理。
答:曾子未尝问,而夫子以是告之,盖当其可也。故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此曾子之门人也,未足以语此,故告之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固不足以尽道,然其违道不远。由是求之,则于一以贯之,其庶矣乎。
问:「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矣」。说者谓有高明之至德,有中庸之至德。君子以高明者人所难勉,中庸者人所易行,故以人所难勉者立己,而以人所易行者同民,将使人人能之。其言「民鲜久矣」,盖上失其道非一日也。而考之《中庸》,则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又曰:「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惟圣者能之」。又曰:「舜其大知也与,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又曰:「回之为人,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夫君子得是而时中,圣人依是而遁世,进为抚世莫如舜,退隐就閒莫如颜,然且有所执,有所择,如是果人之所可到。然圣人以「民鲜久矣」言之,则中庸者亦人之所易行矣。愿究言之,使学者有所适从。
答:道止于中而已矣,出乎中则过,未至则不及,故惟中为至。夫中也者,道之至极,故中又谓之极,屋极亦谓之极,盖中而高故也。极高明而不道乎中庸,则贤智者过之也;道中庸而不极乎高明,则愚不肖者之不及也。世儒以高明、中庸析为二致,非知中庸也。以谓圣人以高明处己,中庸待人,则圣人处己常过之,道终不明不行,与愚不肖者无以异矣。夫道若大路,行之则至,故孟子曰:「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其为孝悌,乃在乎行止疾徐之间,非有甚高难行之事,皆夫妇之愚所与知者,虽舜、颜不能离此而为圣贤也,百姓特日用而不知耳。
问: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或谓仲由服仲尼耻恶衣之戒,故至于是。方其言志,曰:「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岂能无狐貉之念哉?圣人许之,何说?
答:士志于道,于缊袍狐貉何容心哉?随所有而安之耳。衣缊袍,不以恶衣为耻;与朋友共敝之,不以小己自私,初不相妨也。
问: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也与」。语之而不惰,与子路「闻斯行诸」不异,然未得为颜子之徒,何也?
答:语之而不惰,于吾言无所不说是也,与闻斯行之异矣。子曰「吾与回言终日」,则所言非一二也。今《论语》所记无几,则孔子与回言盖有众人不得而闻者。圣人之教人,各当其可也,故子路虽闻斯行之,而孔子犹告之以有父兄在,则未得为颜子徒宜矣。
问:毋友不如己者,商也日进,以其好与胜己者处也。然我之不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可相友也?
答:所谓如己者,合志同方而已,不必胜己也。
问:「道不同不相为谋」,道一而已,不同者何说?
答:天下殊涂而同归,故道有不同者。途虽殊,其归则同;道不同,其趋则一也。若伯夷、伊尹之去就,则难相为谋矣。
问:「君子贞而不谅」,君子不谅,可乎?答:惟贞故可以不谅,所谓贞者,惟义所在也。
问:「君子矜而不争」。《书》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君子可矜乎?
答:矜者,矜庄之矜,非谓矜伐也。古人用字,各有所当,难以一说该也。
问:「君子泰而不骄」。孟子传食于诸侯,人或以为泰,君子可泰乎?
答:非侈泰之泰,若心广体胖是也。
问:「放郑声,远佞人」,言郑声而不及于慝礼,言佞人而不及于谗说,何也?
答: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无非礼者,则慝礼自放矣。佞人禦人以口给,则谗说在其中矣。
问:子路问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绰之不欲,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文之以礼乐,亦可以为成人矣」。不欲者,成人之质也。人而有欲,虽知如武仲,勇如卞庄,艺如冉求,盖不足为成人。而仲尼之言不欲,必先之以知,何也?
答:虽有其质,不先于致知,则无自而入德矣。
问:「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或谓由己者,犹在我而已。颜子于仁,何待如是告戒?或人之说恐不然。
答:一视而同仁,则天下归仁矣,非由己而何?
问:祝鮀治宗庙,伯夷典天地,人之三礼,圣人命之,闻其直矣。祝鮀之佞,顾足以治宗庙者,何说?
答:笾豆之事,则有司存,虽圣人亦有不知者,故于入太庙,每事问。盖仪章器数,祝史之事,有司之职也。然礼藏于器,治之不得其人,亦不足以成礼矣。祝鮀所治,盖有司之职,非典礼之官也⑴。
问: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书》言「天之历数」,而继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然后至于「允执厥中」。仲尼所叙,其略如是。将所谓中者,已在乎人心道心之间,特在夫精一以执之耶?将当时之人不足语是,故略之耶?未谕其旨。
答:道心之微,非精一其孰能执之?惟道心之微,而验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则其义自见,非言论所及也。尧咨舜,舜命禹,三圣相授,惟中而已。孔子之言,非略也。
问:沈同问:「燕可伐与」?孟子对曰:「可」。尝观孟子对滕文公问为国,孟子对曰:「民事不可缓也」。又曰:「无常产者无常心;苟无常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及沈同问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及其败也,则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民且不可罔,而问伐国如斯,何也?
答:燕固可伐矣,故孟子曰「可」。使齐王因孟子之言而遂伐之,诛其君而吊其民,何不可之有?而其虐至于系累其子弟,而后燕人叛之。以是而归罪孟子之言,非也。
问: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说者以「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也」,亦若固有之也。孟子尊王而卑霸。夫仁之为道,惟圣人然后能践之,而谓霸者为固有,果其然乎?意以谓外虽久假,勉而行之,非其本心,然谁知其中本无有也?愿详教之。
答曰:管仲伐楚,以包茅不入为辞,所谓假之也。初非有勤王之诚心,卒能以正天下,假而不归者也,乌知其非有?故孔子以仁与之,盖其功可录也。
⑴ 《书》所谓「直哉惟清」者,若大宗伯然后可以责此。
答周伯忱问 宋 · 杨时
问:《书》曰:「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孚先窃谓所谓圣者,谓有圣人资质,一不念,则流入于狂,狂者进取,曾晰之徒是也。借如颜子,不能拳拳服膺,亦必至于此。若是圣人,则从心所欲不踰矩,虽不念,亦无害也。
答曰:六德:知、仁、圣、义、中、和。圣,通明之称;狂,狂愚之称。
问:孔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孚先窃谓乐山乐水,状仁智之体,动与静述仁智之用,乐与寿明仁智之效。智则能知之,能知之,则务穷物理,务穷物理则运用不息,故乐水。水谓其周流也,故动。动谓其理之无穷也,故乐,乐谓其无所疑也。仁则能体之,能体之则有得于所性,有得于所性则循理而行之,故乐山。山谓其安止也,故静。静谓其无待于外也,故寿,寿谓其达生理也。
答:言意未能体仁智,且宜潜思。
问:孔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孚先窃谓此语是告学者,亦是入道之序。故知及之者,见得到也。仁能守之者,孳孳于此也。庄以莅之者,外设藩垣以远暴慢也。动之以礼,观时应用,皆欲中节也。或者谓此是事君。
答:临政处己,莫不皆然。所谓仁能守之者,孳孳于此也。此言未能体仁,且宜致思,仁则安矣,所谓仁守也。
问:先生旧常语门人云:「天下至忙者无如禅客。市井之人虽曰营利,犹有休息时。禅客行住坐卧无不在道;存无不在道之心,便是常忙」。孚先窃谓此语如孟子所谓「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若正、若助长,即是忙也。或者谓,此语非为学者设,谓以圣方之,则是禅客未尝闲。若学者,须是行住坐卧在道。
答:存无不在道之心,便是助长。方其学也,固当有事,亦当知助长之非。
策问(一) 宋 · 杨时
书契之兴,至数千百岁,其间圣帝明王、公侯、贤士大夫、暴君污吏、梼杌嵬琐之人、贤妃淑女、艳妻嬖妾,与夫山林居穷处独之士,隐德潜耀,见于载籍,盖不可胜记焉。然历世绵远,编脱简去,其存而略可知者亦未易一二数也。班固表古今人,列为九等之序,究极经传,旁质诸子,驰骋数千岁之中,如度量权衡之较物,铢分不遗也。抑其书有所受欤?将亦奋私智而为之欤?何其说之详明也?夫由千载而下,而上论千载之人,智愚贤否,俦列等降,若亲觌焉,斯亦难哉!其是非得失,亦将必有在矣。诸君试考而折衷之。
策问(二) 宋 · 杨时
孟子没,圣学失传,六经之旨晦蚀于异端,诸子之书名家而传后世者,非一人也,然而论不诡于圣人者无几焉。扬雄之《太玄》,王通之《续经》,皆拟圣人之作也。二人者亦以斯文为己任,其为书宜有异于诸子焉。然当时之论尚或以雄非圣人而作经,犹吴楚之君僭号而称王,盖贬绝之罪也。后之论通者亦然。予以谓为此论者,是特以名讥之,未究其实也。使其书不谬于圣人,而有补于六经,则二子也奚罪焉?学者审其是而已,又奚以名为然?观雄之书,三摹、四分、九据,极八十首、七百二十九赞。其用自天元推一昼一夜,阴阳气候,星日度数,律历之纪,无不备具。其闳意妙旨,驰骋乎有无之际,可谓至矣,其于《易》也何准焉?通之《续经》,其始终之义,四名五志,策命诰诏,赞议诫谏,断疑褒贬之法,具载于其书,可考而知。诸君试明其所以准《易》之旨,与夫《续经》之作,是非得失,详择而折衷之,以释论者之疑焉,毋或谓其僭拟而不足道也。
策问(三) 宋 · 杨时
古者士不患无名,而患实之不至;不患无位,而患德之不孚。故公卿大夫士至于抱关击柝、乘田委吏之贱,皆因实与名,量能授位。其养之有素,考之有渐,而贤愚善否,不容相淆。此三代所以直道而行,而士亦无觊觎于其间也。周衰,教养选士之法废,而纵横之士始相与乘时射利,观时君之好,因其刚柔缓急、喜怒爱恶之变,阳开阴阖,以迁惑其志,摇吻动喙,卒取卿相者,无国无之。自是朝无常度,而士亦鲜克有廉耻之行矣。汉初,刬除前弊,诏举贤良方正,州郡察孝廉,中兴以后,复增四行,以网罗遗逸。其规范虽未足方古,其犹庶几乎。唐以六科取士,至杨绾举词藻宏丽,又加诗赋,国家因之,专用声律。熙宁更新法度,登延儒臣,讲明六经之旨,尽革雕虫之习。未十馀年间,士之应科举者类皆剽掠补缀,迭相祖袭,有司眩于铨择。识者患之,欲复加诗赋,而国论未一,诸君究观前世得失,试详明之,无或隐焉。
策问(四) 宋 · 杨时
宗庙之制尚矣。汉兴至本始间,凡祖宗庙与在郡国者合百六十七所,其岁时祠祀,与卫士、祝宰、乐人皆以钜万数。至元帝时,贡禹始议罢郡国庙,定迭毁之礼,未及施行而禹卒。其后天子追用其议,然而通儒或非之,异论纷如也。而班固述父彪之言,则独称刘歆之论博而笃,其是非安在?幸详明之。
策问(五) 宋 · 杨时
羿,天下之善射也,而弓拨矢钩,则虽羿不能取中。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而舆脱马疲,则虽造父不能以致远。人主,天下之利势也,而辅之以庸人小夫,则虽有利势,其能为治乎?予观虞、周之间,何其盛哉!以舜、武之为君,后稷、周、召之为臣,而相与共成帝王之业,岂不易欤?孔子称曰才难,则自古豪杰俊伟之人固不可多得,而后可以为治也。西汉之初,承暴秦残刻之馀,高惠之间,卒至太平,其佐命之臣,则若有萧、曹而已;孝宣中兴,丙、魏有声。兹四人者,皆卓然一代之良弼也。唐兴垂三百年,则亦前称房、杜,后称姚、宋而已。所谓豪杰俊伟之人自古不可多得者,岂不信然欤?然汉唐之治,号称近古,而文采足以表见于后世者,抑亦兹数人之力。其致治之方,所操之术,亦必有可言者。然卒不能追复舜、武之盛,以自附于伊、周、禹、稷之列者,其故何哉?岂所操之术有未尽欤?然是数人者之器业远近优劣,亦可以概见,诸君其悉著于篇,以观所学。
策问(六) 宋 · 杨时
《传》曰「财用足故百志成,百志成故礼乐兴」,自古帝王不易之道也。熙宁更新百度,无非以理财为务,其知此乎。故谓之青苗以宽民之财,免役以宽民之力,立市易以权货贿之与通。使兼并无所侵渔,而穷乏者安其生,农得尽力于耕,而游惰兼有所事。其施设之意厚矣。然未十有年间,羡馀之息充溢府库,而民反有受其弊者,其故何哉?是岂立法之方未尽与?主上锐意于为治,凡法有害于民者,一切蠲除之,可谓善矣;然抑兼并,振穷乏,宽民力,役游惰,其可无术乎?将欲数者之利,而无其害,学者宜知其说也。幸悉陈之,以俟采择焉。
策问(七) 宋 · 杨时
光武不以功臣任职,议者多非之,史氏谓深图远算,将有以焉,其说安在?
策问(八) 宋 · 杨时
周德衰,圣王不作,寇攘争取之祸起,而名实不加于天下久矣。孔子惧而作《春秋》,以明先王之法。纲条大小,罔不毕举,善善恶恶,因实称情,而轻重长短,各中权度,无锱铢分毫之差,振幽显微,而乱臣贼子知惧焉。孔子没,更战国至秦,遂焚书坑学,微言中绝。汉兴,六艺残缺,盖久而后完,而《春秋》之学列为三家,虽异端竞起,然自通才博识,未有不由此而学也。国家崇尚经术,以训释之,造极其精微,而于《春秋》独废而不讲,是何耶?议者欲置博士,与诸经比,或者其可乎?幸明言之,将以告于有司。
策问(九) 宋 · 杨时
三代之政亡,而暴君污吏慢其经界,天下无常产,自战国以来尚矣。民无常产则无常心,乘之以饥馑,则老弱者操瓢囊,转乎沟壑,壮者则聚而为盗,此其常也。国家兴利脩废,务以保民为心,独能无意于此乎?然乘千载之弊,将欲追复三代之政,使天下之人各有常产,宜何施而可?幸明言之,抑亦观诸君之所蕴。
策问(一○) 宋 · 杨时
三代教学废,而礼义之泽竭,士无中行,非特今日也。熙宁之初,天子尤锐意于辟雍成均之法,以作新人材为务,其有不在于兹乎?然士虽无卑近之习,而忠信之道微;革雕虫之弊,而浮诞诡异之风炽,薄廉耻而敦进取。则士之失又不特无中行也。今将欲追三代教学之法,以渐磨士类,使无过行,宜何施而可?博古之君子,幸详言之毋隐。
策问(一一) 宋 · 杨时
荆江合蜀,众水所委,源高而流下。自夷陵以东,地多沮洳陂泽,无高山大陵以为阻固,所恃以禦水者,堤防而已。人力一不至,则靡溃千里,潴为平流,不见涯涘。昔人有支为九河以疏瀹之者,而后水之为患消,荆人利之,非一日矣。濒河之民,玩习久安,乃始盗河为田,而河之故道湮没无复存者。比年以来,水患浸剧,而今岁为尤甚,意者其职此之由乎!国家修明百度,置丞以贰令,正以变移水陆为先务,苟可以除民患者,亦无不举也。诸君亲被其害者,知其所自矣,愿详言之,将以告于有司。
策问(一二) 宋 · 杨时
孔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于斯三者,不得已而去之,则先兵;又不得已而去之,则先食,而信不可去。夫圣人恃民之信如此其重也!国家遴选儒臣镇抚兹土,师出有名,士以义奋,投甲徒扬,以趋敌也。鴃舌之酋,系颈束手,为地千里,绍成先志,可谓盛矣。议者犹患兵食之不足,而有戍役转输之劳,不可以持久。诸君境地相邻,宜习知其利害,而承学之久,孔子所谓去兵去食而恃民之信,亦必有说也。幸详言之毋隐。
策问(一三) 宋 · 杨时
孟子没,圣人之道不传。六经微言晦蚀于异论,士不知所以学,非一日也。自熙宁以来,训明经术,以风多士,所以迪之,可谓至矣。然大学之道,必先知所止,知所止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不知所止而欲应酬曲当,是犹射者未知正鹄之所在而欲取中也,其可得乎?诸君承学之久,宜知所止矣。异时施于有政,将必有道也。愿试言之,以观攸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