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
位置
作者
大舜善与人同说 南宋 · 王十朋
大舜善与人同,非与人同为善也,盖能与人同而不立异耳。
古之独行之士皆好立异而不与人同,如申徒狄之介、于陵仲子之廉、尾生之信、屈原之清,皆能为人所不能为,然非可传可继之法,君子不取焉。
彼以立异为有过于人,而不知适所以自小也。
舜取诸人以为善,尽事亲之理以为孝,由孝悌之道以为仁义。
是皆人之所可为者,舜亦从而为之,人之所不可为,舜亦不为之矣。
此所谓善与人同。
然舜善与人同,而众人卒不能自同乎舜者,何耶?
舜其即同乎人者而行之不息,此所以为大圣人。
众人一作焉一息焉,甚者一暴而十寒焉,初与舜同而卒与舜异。
非舜之不同乎人,人自不同之耳。
子贡赎人而不受金,是子贡之不与人同也。
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是孔子善与人同也。
贤人好与人异,而圣人常与人同。
舜、孔子为大圣人者,非由乎异而大者,同焉而已矣,故曰「大舜有大焉」,又曰「大哉孔子」。
语曰:「晏平仲善与人交」。
孟子曰:「大舜善与人同」。
善者能也,语意正相类。
论语三说 南宋 · 王十朋
孔门弟子有颜回者,圣人许之以仁者也;
有有若者,其见道似圣人者也;
有曾参者,悟圣人一贯之道者也。
于是作《三月不违仁说》,以贤颜子;
作《有若似圣人说》,以辨其似圣人者非貌;
作《一贯之说》,以辨其所以告门人之意。
上智性仁,其次修仁,其次假仁。
性之者无心于为仁,而所为无非仁者。
得之于不思不勉之间,而从容于颠沛造次之际,犹水之不嘘而自寒,火之不呵而自热也。
寒也、热也、仁也,非水火与圣人之性也哉!
嘘而寒,呵而热,修而仁,则出乎人者矣。
惟贤者能修之于终身之久,其至也与性之者同。
众人假之于日月之暂,及其久也,则真伪之情见矣。
颜回虽孔门之高弟,然于仁也,非性之者也,克己复礼而为之也。
孔门弟子孰不欲为仁也哉?
然假之于日月之暂,而不能好之于终身之久。
圣人观人亦必久而试之,使伪为者不能欺于仓卒不备虑之间,而真修者亦足以发明于仓卒不备虑之际。
三月久矣,天时变矣,而回心不违,是终不变矣。
呜呼!
回三月之仁是近,而一日之仁也远,而终身之仁也,回岂伪为而暂假者哉,岂嘘呵于顷刻之间也哉!
说者谓颜子三月不违仁,贤于日月至焉者耳,未能以之终身也。
作《三月不违仁说》,以辨颜子。
《论语》何以「子」有子耶,柳宗元固辨之矣。
虽然,未知有子也。
孟子称孔子既没,弟子子夏、子游、子张以有若似圣人,欲以事孔子事之。
所谓似圣人者,盖必有子之学识于群弟子中有一日之长,其见道有似吾夫子焉,如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之似也。
世儒以谓貌似孔子,其说陋矣。
且有子之似夫子而曾子有不逮焉者。
曾子尝以「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为夫子之言,而有子不然之,曾子质诸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
子游之徒知有子似夫子素矣。
所谓似者,必有如辨曾子之言之类,岂以貌似之故,虚欲师事之耶?
虽然,直似之耳,欲以事孔子事之则不可,故曾子不许之,而有子未尝居师之位也。
说者谓不能答弟子之问遂见叱而退,盖好事者为之辞以诬有子耳。
然世皆知颜子之后有曾子,而不知有子者亦回、参之亚匹也,序《论语》者知之,故首记夫子之言,次记有子之言,又次记鲁子之言,未必言之次第如是也,其必寓推尊之意焉。
以谓夫子既没之后,其道可尊、其人可子、其言可法者,莫先乎有子、曾子也。
或曰:「子以有子为回、参亚匹,夫子曷不以好学称之,如称颜子?
又曷不以一贯之说告之,如告曾子?
且不与四科之列,何耶」?
曰:夫子何特不称有子,亦曷尝有一言以称曾子也?
何特不以一贯告有子,亦曷尝以是告颜子也?
称之告之,当时有未必尽记,后世有未必尽知者焉。
有子曾子在孔门年皆最少,其不预四科之列者,未必从夫子于陈蔡故也。
曾子之后有孟子,故曾子之道益尊,有子之后无门人,故有子之道不显。
然孟子尝称其智足以知圣人,又记其似圣人与群弟子欲以孔子之事事之。
子游称之于《戴经》,弟子尊之于《论语》,亦足以发明有子之为人矣,而学者未之知也。
作《有若似圣人之说》,以辨有子(阙)
书富家翁逸事后 南宋 · 王十朋
万序明之手录杂文一卷,其首篇乃冯当可所记《富家翁逸事》也。
富家翁兄甲者未必知书,观其处昆弟之间,虽知书者所不能为,进之孔门,其闵子之徒欤!
冯记其事而逸其姓,第曰兄甲而已。
他日史官作宋孝友传,书其事而阙其人,当与齐鲁大儒同发扬子云之叹也。
予忝知书,且为人兄,有愧于不知书之甲多矣。
然心实慕之,愿学焉。
吾家他日或无乙之妇,庶几遂其所慕之心,未可知也。
顾谓万子曰:「汝东平先生嫡长孙,且其家世业儒,非富家翁比,岂不能为甲所为耶?
子为人子弟,固非以是责子也,然既录其事,必有意于为甲者。
甲不难学,少损好利之习,则人皆甲矣」。
予之书是,命表弟余壁全之研墨,因以其事语之。
二子从予游,皆妙龄而秀者,其家皆知书,过于富家翁者,予故以是勉之。
绍兴庚午季夏二十五日,不孝子王某书。
记蛙 南宋 · 王十朋
予有鞋,布体而麻质,其弊甚,十趾不能以自藏。
有蛙乘罅而入,蛰于鞋颊间,予不知也。
会昏暮如厕,而蛙忽鸣,俯而视地无所见,既行而又鸣。
予始疑之,既就几席而坐,足每动则閤閤然有声,以指摸之,有蠢而动者。
予愕然未能物色其类,呼童子灯之,脱鞋而微露一爪,乃蛙也。
命童子出之,跃而去。
东郭先生衣弊履穿,贫甚矣,然未闻有蛙乘罅而蛰者,以是知予之贫又过东郭一等。
然鞋非可蛰之所,蛙托身误矣,使其不能自鸣,几死于足间。
予去岁尝和韩退之答柳柳州《食虾蟆诗》以戒同舍,果能止杀。
是蛙也,岂以予不残其类,故奋身而来托,将以脱虫蛇吞啖之祸于一时耶?
予亦幸而不践之,不然几乎避祸而得祸也。
感而至,蛰而免,自鸣以求全,蛙亦有知矣,勿以其蠢焉而愚之。
人能持无害人之心,而物以其类至,能持无害人之心,人其有不至者耶?
时绍兴庚午孟秋七月十四夜书。
记人说前生事 南宋 · 王十朋
予少时,有乡僧,每见予必谓曰:「此郎严伯威后身也」。
予不晓所谓,既而访诸叔父宝印大师,叔父曰:「严阇梨字伯威,汝祖母贾之兄,吾之舅氏,且法门之师也。
博学工诗文,戒行修饬,有声江浙间,为士俗所推重。
汝父母恒以无子为忧,祷求甚力,至政和壬辰之正月,吾师卒,汝祖一夕梦吾师至其家,手集众花,结成一大毬,字汝祖而遗之,曰:『孝祖君家求此久矣,吾是以来』。
忽不见。
是月,汝母有娠,至十月而汝生。
吾师眉浓黑而垂,目深而神藏,儿时能诵千言,喜作诗。
人以汝眉目及趣好类之,且符所梦,又谓吾师死之月而汝受胎也,故云」。
予幼从学鹿岩,人有指予眉垂目藏而靳之者,表丈贾元达曰:「此子眉目类吾伯严阇梨,他日能文未可知也」。
然严阇梨智慧名德卓卓如许,纵未脱轮回,当复生人间,世为大善知识,胡为于灭度之后,钟成迂愚鲁钝之性,现此穷薄困苦相耶?
予尝写字作文诒宝印叔父,叔父曰:「人言汝吾师也,文仅似之,字乃尔不同耶」!
严阇梨尤工笔札,予最不善书故也。
绍兴庚午七月二十日,因作文、写字两俱不佳,愧而曰:「严阇梨,汝前生食蔬何多智,今生食肉何许愚也」?
用记之。
鉴湖说(上) 南宋 · 王十朋
东坡先生尝谓杭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目,某亦谓越之有鉴湖如人之有肠胃。
目翳则不可以视,肠胃秘则不可以生。
二湖之在东南皆不可以不治,而鉴湖之利害为尤重。
昔东汉太守马臻之开是湖也,在会稽、山阴二县界中,周回三百五十馀里,溉田九千馀顷。
湖高田丈馀,田又高海丈馀,水少则泄湖归田,水多则泄田归海,故会稽、山阴无荒废之田、无水旱之患者以此。
自汉永和以来,更六朝之有江东,西晋隋唐之有天下,与夫五代钱氏之为国,有而治之,莫敢废也。
千有馀年之间,民受其利博矣久矣。
至国朝之兴,始有盗湖为田者,然其害犹微,盗于祥符者才一十七户,至庆历间为田四顷而已。
当是时,三司、转运司犹切责州县使复田为湖。
自是而后,官吏因循,禁防不谨,奸弊日起,侵盗愈多。
至于治平、熙宁间,盗而田之者凡八千馀户,为田盖七百馀顷,而湖侵废矣。
然官亦未尝不禁,而民亦未敢公然盗之也。
政和末,有小人为州,内交权幸,专务为应奉之计,遂建议废湖为田,而岁输其所入于京师。
自是奸民豪族公侵强据,无复忌惮,所谓鉴湖者仅存其名,而水旱灾伤之患无岁无之矣。
今占湖为田盖二千三百馀顷,岁得租米六万馀石。
为官吏者徒见夫六万石之利于公家也,而不知九千顷之被其害也;
知九千顷之岁被其害而已,而不知废湖为田其害不止于九千顷而已也。
盖鉴湖之开有三大利,废湖为田有三大害:山阴、会稽昔无水旱之患者,鉴湖之利也。
今则无岁无灾伤,盖天之大水旱不常有也,至若小水旱何岁无之。
自废湖而为田,每岁雨稍多则田已淹没,晴未久而湖已枯竭矣。
说者以为水旱之患虽及于九千顷之田,而公家实受湖田六万石之入。
呜呼!
其亦未之思也。
夫灾必诉,诉必检,检必放,得湖田之租,失常赋之入,所得所失相去几何?
官失常赋而以湖田补折之犹可也,九千顷之民田其所失者不可计,其何以补折之耶?
王者以天下为家,其常赋所入亦广矣,岂利夫六万石之入,而以病民耶?
况湖田之入在今日虽饶,而他日亦将同九千顷而病矣。
使湖尽废而为田,则湖之为田者其可耕乎?
今之告水旱之病者不独九千顷之田也,虽湖田亦告病也。
况他无鉴湖,则九千顷之膏腴与六万石所入之湖田,皆化为黄茅白苇之场矣,越人何以为生耶?
此其为大害一也。
鉴湖三百五十八里之中,蓄诸山三十六源之水,岁虽大涝而水不能病越者,以湖能受之也。
今湖废而为田,三十六源之水无吞纳之地。
万一遇积雨浸淫,平原出水,洪流滔天之岁,湖不能纳,水无所归,则必有漂庐舍、败城郭、鱼人民之患。
尝闻绍兴十有八年,越大水,五云门都泗堰水高一丈,城之不坏者幸也。
假令他日湖废不止于今,而大水甚于往岁,则其为害当如何?
此废湖为田其为大害二也。
自越之有鉴湖也,岁无水旱而民足于衣食,故其俗号为易治,何以知其然也?
以守令而知之也。
自东都以来,守会稽、令山阴者多以循吏称,见于史传者不可一二举也。
非昔之守令皆贤也,盖民居乐岁之中,室家温饱,民之为善也易尔。
比年以来,狱讼繁兴,人民流亡,盗贼多有,皆起于无年。
去秋灾伤之讼,山阴、会稽为尤多。
非昔之民皆善良,今之民皆顽鄙也,盖礼义生于饱煖,盗贼起于饥寒,其势不得不然耳。
此废湖为田,不独九千顷受其病,狱讼之所以兴,人民之所以流,盗贼之所以生,皆此之由,其为大害三也。
自祥符、庆历至今,建复湖之议者多矣,而湖卒不能复,非湖之不可复也,盖异议者有以摇之也。
异议得以摇之者,盖亦建议者之未能深究夫利害焉耳。
建议者曰:「废湖为田,则九千顷被水旱之害,湖不可以不复」。
异议者曰:「九千顷虽被水旱之害,而常赋不尽失,以湖为田,而官又得湖田之利为多,湖虽废而何害」?
且多为异说以摇之,此建议者之言卒夺夫浮议者之口。
使建议者灼然知夫三大利害之所在,以折夫异议者之云云,则复田为湖,有不可得而已也。
鉴湖说(下) 南宋 · 王十朋
夫废湖为田有三大害,复田为湖有三大利,湖固不可以不复也,然亦有三难:摇于异议,一难也;
工多费广,二难也;
郡守数易,三难也。
今之占湖为田者,皆权势之家、豪强之族也。
侵耕盗种为日已久,一旦欲夺而复之,彼必游谈聚议,妄陈利害,曰劳民也,费财也,失官租也,有科率之扰也,无积土之地也,争为异说以沮害之。
官吏方堕于因循苟且之习,复为气力多口舌者之所动移,而欲冀成功于岁月之久,可乎?
此摇于异议,一难也。
昔人常计浚湖之工矣,日役五千人,浚至五尺,当十五岁而毕,至三尺,当九岁而毕(张伯玉之说。)
夫用工如此之多,历年如此之久,其为费如何?
今越不浚湖而财用犹不给,况兴至大之役,有不赀之费耶?
此工多用广,二难也。
守令之于郡邑,久任则可以立事,数易则不能成功,况鉴湖之开非一岁一时之所能毕。
今之为守者或一岁而遂迁,或半岁而遽易,湖之利害不暇问,焉能知不能知遑暇治。
其间慨然有志于开复者,功未及施,而去计已迫矣,后来者所见不同,复变前议。
以数易之守而欲兴浩大悠久之役,可乎?
此郡守数易,三难也。
湖有三不可不开,而厄于三难开,是终无策以开之耶。
某切谓欲遏浮议,则不可不白利害于朝廷主之,虽异议纷然,但莫之恤可也。
如向者经界之行于天下,固有不乐其事而欲动摇之者多矣,然经界卒行,而民受其利。
盖朝廷主之,则事无不可成者,况一鉴湖耶!
彼异议者不过曰劳民费财耳。
夫劳民费财,兴无用不急之务则不可,如鉴湖之利害如此,谓之无用不急可乎?
自湖之废也,岁多灾伤,细民艰食。
今于农事之隙,募民浚治,官出财,民出力,两有所利,民虽劳而不惮,财虽废而不虚矣。
彼不过曰官失湖田之租,民有科率之扰。
夫鉴湖之开,千有馀岁矣。
昔无湖田之租,有国者不以不足为病,岂今日独少此耶?
况湖既复而民利兴,灾伤不作而常赋不失,民无凶荒之诉,官无检放之患,较其所得,与今孰多?
至若钱米之费,当一出于官而不取于民,竹水之具虽资之于民而尽酬其直,胥吏若有从而扰民者则严法令以治之,尚何科率之忧耶?
越人多谓湖可开也,而土无所归,是不难,积其泥涂以为丘阜,昔吴长文常论之矣。
今湖之侧旷地固多,择其利便,随其远近,而丘阜之土非所患也。
欲沮浚湖之计者不过数者之说,而皆有以取之,尚何浮议之恤耶?
谓日役五千人,浚至五尺,十五岁而毕者,盖通三百五十里之间而计之也。
某谓今之浚湖,固未能举三百五十里之内而尽复之也。
湖自熙宁以来建议者立两存之说,有牌内牌外之限,今牌尚存而牌内亦盗而为田矣。
为今日计者,当先复牌内之湖,其用工固有间,自牌之外当以渐治之可也。
所费之财自本府经画外,又当请于朝,乞每岁湖田所入之米以为雇工兴役之费,朝廷捐六万石之米不足以为多寡,越得此以办事,则沛然有馀矣。
欲复田为湖,必当迟以岁月之久,有久兴之役,无久任之守以主之,则异议一摇,而事必中辍。
是又当请于朝,置开湖一司于越,命守倅带提举主管之职,如劝农学事之类。
又命二知县分董之,守既职其事,则必任其责,虽迁易不常而后来者不得不继,非止术同也,盖职使然也。
又有倅终任以管其事,令终任以董其役,则责有所归。
又命监司督察赏罚之,俟湖成之日,凡主其事、董其役者皆次第加赏。
如是,则湖不患其不复也。
昔论复湖之利害者多矣,莫如曾子固,子固之言曰:谓湖不必复者,曰湖田之入固饶矣。
此游谈之士为利于侵耕者言之也。
使湖尽废,则湖田亦旱矣。
谓湖不必浚者,曰益堤壅水而已。
此好辨之士为乐闻茍简者言之也。
以地势较之,壅水使高,必败城郭矣。
二者既不可用,而欲禁侵耕,开告者则有赏罚之法矣(蒋堂。)
欲谨水之蓄泄,则有闭纵之法(杜杞。)
欲痛绝敢田者,则拔其苗,责其力,以复湖而重其罚,又有法矣(杜杞。)
或欲任其责于州县,与转运使,与提点刑狱(吴奎。)
或欲以每岁农隙浚湖(吴奎。),或欲禁田石柱之内者,又皆有法矣(张伯玉。)
欲知浚湖之浅深,用工几何,为日几何,欲知增堤竹木之费几何,使之安出(张伯玉。),欲知浚湖之涂泥积之何所(吴奎。),又已计之矣。
欲知工起之日,或浮议撼摇,役夫内溃,则不可以必其成(张伯玉。),又已论之矣(子固。)
诚能收众说而考其可否,用其可者而以在我者润泽之,令言必行,法必举,则何功之不可成,何利之不可复哉!
子固昔尝倅越,知鉴湖之利害为详,而其言有足取者,故并记其略。
有能举行子固之言而不弃某之两说,则湖庶乎其可复。
不然,姑存其说,以俟马太守再生可也。
⑴ 旧日会稽、山阴知县皆带提举鉴湖事。
别院省试策问(一) 南宋 · 王十朋
问:自古帝王图天下之大业,必贵乎好谋而能断。
谋固不易,而断为尤难。
谋之于新,固不若谋于旧也。
然孙权之拒曹操,吴人以众寡不敌为忧,张昭为定策旧臣,乃劝权迎之。
果从其谋,其能成赤壁之功,建鼎峙之国乎?
谋之于寡,固不若谋于众也。
然宪宗之伐淮蔡,卿士莫随于议伐之初,小大并疑于既伐之后。
使帝惑群议而不任忠臣,其能成破贼之功,振唐室之威令乎?
谋之于少,固不若谋之于老也。
然世宗欲亲征,刘旻、冯道以四代之老,力谏其行。
果从其谋,其能成高平之捷而北取三关乎?
谋之于下,固不若谋之于左右大臣也。
然澶渊之役,大臣有欲避其锋而劝幸吴蜀者。
当时苟从其谋,天下几乎其不分裂乎?
夫国有大疑,谋之于旧,谋之于众,谋之于老,谋之于大臣,可也;
彼三关,章圣皇帝乃违其所宜从之谋而以之取胜,何耶?
岂群谋有不足取而断之以独见之明耶,抑当时运筹帏幄之臣,固有出人意表者耶?
恭惟主上以圣德受禅,天下同心戴之,蠢兹丑虏,尚敢不恭,天地神人罔不愤怒。
疆埸之事上贻宵旰之忧,议者谓欲兴师以拒之,命将以伐之耶,则有以力非其敌,如吴人之惧魏、唐人之虑淮蔡者;
谓宜亲屈万乘以征之耶,则又虑策非万全,必有异议如显德、景德之臣者。
彼其心皆出于忧国,特其所见有不同。
持不同之论,而纷然于人主之前,则谋将孰从而断将安出耶?
诸君抱圳亩惓惓之忠久矣,必有奇策可以济世。
群试春官,盖得言之秋也,愿详论前古好谋能断之君,其事孰可行于今者?
有司将采而献焉,以赞雄断。
别院省试策问(二) 南宋 · 王十朋
问:非建功立名之士,无以排祸乱而辟土疆;
非守节死义之士,又无以折奸邪而扶持宗社。
二者皆有国之所急,不可不兼崇而并尚也。
议者谓西汉有功名而无节义,东汉有节义而无功名,兼之者其三国人才乎?
抑尝即固、晔、寿之史而考之,三者之说似非至论。
西京有折而不挠、号近古社稷臣者,有寝淮南之谋、怀圳亩之志者,非节义与?
东都有感会风云、上应列宿者,有举空朝廷、投笔取封侯者,非功名与?
三国人才固多矣,杰然乎其间者殆不过数子。
蜀诸葛亮固天下奇才也,然史氏谓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兵机将略非其所长,功名亦少贬矣。
魏荀彧固有王佐风也,然论者讥其协规曹氏,以倾汉祚,机鉴先识,未充其志,节义亦少贬矣。
吴周瑜、鲁肃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智略俱可称也,然或谓赤壁之役,瑜获虚名,荆州之借,乃肃之短,功名节义又果能兼之否?
谓西汉无节义,东汉无功名,非厚诬与?
谓三国兼两汉所长,非溢美与?
我祖宗之世,人才辈出,功名节义为两全,视两汉三国为远过。
自艰难以来,不惟兼全者无,能以所长见称亦亡几,视两汉三国为有愧。
主上侧席求贤,共图恢复,正有志之士建功立节之秋也。
敢问何以排祸乱而复土疆,何以折奸谋而扶宗社?
死者可作,其谁与归?
愿摭前史并国朝人才而并论之,将以观诸君筮仕之志。
经筵故事 南宋 · 王十朋
《唐书·魏徵传》:太宗问徵:「为君者何道而明,何失而暗」?
徵曰:「君所以明,兼听也;
所以暗,偏信也。
尧舜氏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虽有共、鲧不能塞也,靖言庸违不能惑也。
秦二世隐藏其身以信赵高,天下溃叛而不得闻。
梁武帝信朱异,侯景向关而不得闻。
隋炀帝信虞世基,贼遍天下而不得闻。
故曰君能兼听,则奸人不得壅蔽而下情通矣」。
臣曰:善哉,太宗之问、魏徵之对也!
人君以一人之聪明接众多之臣下,共、鲧、赵高、朱异、虞世基之徒,世未尝无,然静言庸违不能惑尧舜之君,壅闭不闻乃能乱秦梁隋之国者,岂不在乎兼听偏信之殊耶?
人君初未尝不好治而恶乱,亦未尝不欲用君子而去小人,然君子卒不能用,小人卒不能去者,盖君子独立而无助,小人植党以自私。
人君将一用君子,群小人惧其不便于己也,必巧为飞谤以中伤之,将去一小人,群小人惧其失所依也,必巧为游言而阴为之地。
人君将访之左右之人耶,左右之人未必不如齐人之毁即墨而誉阿大夫也。
将访之百官耶,百官之中未必不如八司马之誉王叔文也。
将访之耳目之臣耶,耳目之臣又未必不有额叩龙墀,如刘栖楚之党李逢吉也。
将访之元老大臣耶,元老大臣又未必不阴有所畏,私欲纳交,如张禹之党王凤也。
遂使人君聪明惑乱,心无所主,君子将用而复舍,小人将舍而反用。
小人之党日炽,君子之势益孤,卒至于在位皆小人,而空国无君子,人主孤立而不自知,天下未有不为秦为梁为隋者。
其始起于偏信之私,其终至于祸乱危亡而不可救,可不戒哉!
此四门不可以不辟,四目不可以不明,四聪不可以不达,心术不可以不正,君子小人不可以不择也。
《唐书·李绛传》:宪宗尝对绛称太宗、明皇之盛:「朕欲庶几二祖之道德风烈,无愧谥号,不为宗庙羞,何行而至此乎」?
绛曰:「陛下诚能正身励己,尊道德,远邪佞,进忠直。
与大臣言钦而信,无使小人参焉;
与贤者游亲而礼,无使不肖与焉。
去官无益于治者,则材能出;
斥宫女之希御者,则怨旷消。
将帅择,士卒勇矣,官司公,吏治辑矣。
法令行而下不违,教化笃而俗必迁。
如是可与祖宗合德,号称中兴,夫何远之有?
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
帝曰:「美哉,斯言!
朕将书诸绅」。
即诏绛与崔群等搜次君臣成败五十种为连屏,张便坐。
臣曰:有贤君无贤臣,不可以致治;
有贤臣无贤君,亦不可以致治。
惟臣主俱贤,然后可以相与大有为。
观宪宗所问与李绛所对,可谓臣主俱贤矣。
帝承肃、代、德、顺颓弊委靡之馀,慨然有意贞观开元之盛。
绛所陈皆切一时,终戒之曰:「言之不行无益也,行之不至无益也」。
帝天资英武,推诚听谏,闻绛之言而欲书绅,非饰虚词以面褒之而已。
退能断然而力行之,内任忠贤,外诛僭叛,唐之威令至于复振,皆绛言有以启之。
尝欲相绛,宦者吐突承璀宠方盛,忌其进,阴有毁短,帝遂出璀而用绛不疑。
尝盛夏对延英,帝汗浃衣,绛故趋出,帝曰:「朕宫中所对唯宦官女子,欲与卿讲天下事,乃其乐也」。
又尝对左右称绛言骨鲠为真宰相。
非绛之忠谠不能尽言以启沃,非帝刚明果断,亦岂能受尽言而用之?
凡绛所言无一不行,卒能与太宗、明皇号为唐室三宗。
盛哉!
使帝能终始行绛言,不以小人而参君子,不与不肖而与贤,不退绛而进承璀,不罢裴度而用皇甫镈,中兴之业宁有不终耶?
臣窃谓致治之君不可不听谏,不可不用贤,尤不可不力行,又不可不始终如一也。
僖公 南宋 · 王十朋
臣闻僖公名申,庄公之子,闵公庶兄也。
庄公既没,鲁有内难,子般闵公相继遇祸,季友以僖公适邾,遂入而立之。
僖公即位,首能遵伯禽之法,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史克作《駉》诗以颂之。
能用贤相,君臣有道,史克作《有駜》以颂之。
能修泮宫,以服淮夷,作《泮水》以颂之。
能复周公之七宇,作《閟宫》以颂之。
僖在《春秋》十二公中最为有道,而享国亦长。
臣窃谓鲁之有僖公,犹周之有宣王也。
宣王能复文武之境土,中兴周室,见于大、小《雅》。
僖公能复周公、伯禽之业,中兴鲁国,见于四颂。
仲尼删《诗》而有取焉者,盖以宣王、僖公之事有可以为法于后世也,然《诗》颂僖公如此,为《春秋》犹不免乎讥,何耶?
《春秋》之法责贤者备。
元年春,王正月。
隐公不书即位继故也。
《春秋》之法,继正而书即位者,正也;
继正而不书即位,是不自正也,隐公是也。
继故而不书即位者,亦正也;
继故而书即位,必有大恶也,威公、宣公是也。
僖公继闵公之难,故不书即位,以见正。
人君能正其始,斯能正其终,正始之道必先正其心。
念虑云为不可以不正,视听言动不可以不正,出入起居不可以不正,左右前后不可以不正。
以之正朝廷,正百官,正万民,正四方。
其身既正,罔敢不正!
齐师宋师曹师次于聂,北救邢。
庄三十二年冬,狄伐邢,管仲言于齐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厌也。
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宴安耽毒,不可怀也。
请救邢」。
威公从管仲之言,于闵元年救之,今又救之。
《春秋》恶用兵,至书「救」,则善之也。
恶中国相侵伐,至攘夷狄,则与之也。
齐侯往年虽救邢而不能却狄者,由齐侯不亲往也,故书曰「齐人救邢」。
今三国皆称师者,非将尊师众也,必三国之君在焉。
然不曰齐侯、宋公、曹伯者,不以救邢之师与齐侯也。
救者善也,其曰不以救邢之师与齐侯,何也?
狄人伐邢,阅三岁矣,往虽救之而不亲往,今虽亲往又不急造其国,以救之方且次于聂北,有逗留观望之意,致邢为狄所逐,迁于夷仪。
齐侯虽有救患之仁心,而无急义之大勇,故《春秋》虽书「救」以善之,又书「次」以讥之。
由是见圣人之心,急于攘夷狄而救中国也。
小学讲 论语 南宋 · 王十朋
昔孔子以天纵之圣,讲道洙泗之间,群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盖三千人。
弟子记其善言、善行,谓之《论语》,垂诸后世,与六经并传。
欲修身者不可不知是书,欲事亲者不可不知是书,欲事君者不可不知是书,欲治天下国家者不可不知是书。
是书者造道入德之门户,穷理尽性之本原也。
学是书者,当自正心诚意始。
《学而》第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人不可以不学,故《论语》二十篇以学为首。
时过而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故弟子首记夫子之言曰:「学而时习之。
时者何?
人生十年曰幼,学。
夫子年十有五而志于学。
自十岁以上,学之时也。
十五以上,尤不可不志于学也。
学以时而习则积,不以时而习则荒。
学而时习之,则理有所明而心有所见,故说,说者自内言之也。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今有朋焉来自远方,相与讲习,有直谅多闻之益,故乐,乐者自外言之也。
故学以时则心志通,朋来自远则名誉彰。
宜为人所知也。
而有不知者焉,在常人之情,知则喜,不知则愠。
喜愠生于知不知,其为人也亦少矣。
君子学足乎己,而所乐在内,初不恤乎人之知不知。
此人不知而不愠,所以为君子。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有子者,孔子弟子有若也。
孔子没,弟子思之,以有若貌类圣人,尝以事孔子之礼事之矣,故有若亦以「子」称于《论语》。
善事亲为孝,善事兄为弟,孝弟者阖门之懿、百行之先也。
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
事兄弟,故顺可移于长。
扩而充之,至于格上下,通神明,准四海,未有不本于此者。
尧舜古之盛帝,其道至大也。
孟子称之曰:「孝弟而已矣」。
尧舜之道不止于孝弟,然其所以巍巍荡荡,后世莫及者,盖由其以孝弟扩而充之也。
夫理一而已,举斯心而加诸彼,则孝弟者为臣必忠,为子必顺。
小则必不好犯上,大则必不至作乱,盖理之必然。
所谓犯上者,如少凌长、小加大之类是也。
兹固孝弟者之所不为。
然臣之事君有犯无隐,君或有过,不得不犯颜而谏,则所谓犯上者固亦有之,是盖出于不得已,非其心之所好,故曰「好犯上者鲜矣」。
至若好作乱,则必无之理,故曰「未之有也」。
所谓作乱者,非必称兵畔逆然后谓之作乱也,凡事君不忠者皆可谓之作乱。
朋奸罔上,谓之作乱可也;
蠹国害民,谓之作乱可也;
盗国家之名器者,谓之作乱可也;
窃人主之福威者,谓之作乱可也。
作者盖厉阶已生,而有必乱之理,在家则为贼子,在国则为乱臣。
此固孝弟者之大罪人,其心必不好之,亦理之必然也。
《为政》第二/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古之学者为己,非止乎为己也,学既足乎己,行其所学,斯可以为人。
故先之以学,次之以为政。
学与政非二物,顾所学者如何尔。
学帝王仁义之术,则为德政;
学霸者刑名之术,则为刑政。
幼之所学、壮之所行,一也。
为政以德,是帝王仁义之学也,非修德于为政之时,行所学于为政之时耳。
正其身而天下自归,故譬之北辰北辰尝居其所而众人咸拱。
人君以德为政,无为而治,而天下共尊。
古之人有行之者,尧、舜、禹、汤、文、武是也。
「尔雅」曰:「北极谓之北辰」。
郭璞释之曰:「北极天之中,以正四时。
以其居天之中,故曰极。
以其能正四时,故曰辰」。
《汉书·天文志》曰:「中宫太极星,其一明者太一之常居也,是之谓北辰」。
或以北斗为北辰,非矣。
四友堂记 南宋 · 王十朋
家君燕坐乎四友堂,某侍侧,家君曰:汝知吾此室之意乎?
吾言汝书之。
丈夫之于世,穷达之道不同,而其所乐一也。
季子之金印、买臣之昼锦、长卿之驷马、何曾之万钱,古之人得志于当时者之所乐也。
灵运之山水、渊明之琴酒、北山之猿鹤、谪仙之影月,古之人不遇于时者之所乐也。
吾非不欲为得志者之所为,而慕穷者之所乐也。
富贵有命,不可幸而致,甘心贫贱者,士之安于分而乐其生,吾之所当行也。
于是即所居之宇造方丈之室,藏书一笥,置酒一壶,设榻一张,而吾以一身寓乎三者之间,故名之曰「四友」也。
明窗棐几,前经后史,整冠肃容,端拜圣贤于千古,瞋目攘臂,诃斥奸谀于已死者,此吾之友于书也。
清者圣,浊者贤,寄笑傲于一尊之中,而逍遥乎无何有之乡者,此吾之友于酒也。
及乎书叠窗几,兴阑尊俎,曲肱而高枕,坦腹而独卧,访周公于恍惚之间,与蝴蝶悠扬而俱化者,此吾之友于榻也。
乌巾道服,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吾之乐也。
若天晓色动而窗牖明,夕阳尽而灯烛光者,室中之朝暮也。
和气袭而书帷温,南窗辟而薰风来,竹簟设而凉飙生,帘幕垂而红炉然者,室中之四时也。
吾与三友相从乎一室,无言而妙意得,不想而万虑息,物且不得而我累,形亦于是而我忘也。
彼有汲汲于富贵,戚戚于贫贱,奔走于势利之门,老死于忧乐之涂者,吾不为也。
语毕,某拜而记之。
绿画轩记 南宋 · 王十朋
出箫峰西南二十里,有山远引,若虹霓之状,故俗谓之霓山。
乐安孙君之居得霓山之胜,峰峦奇伟,林麓静深,有泉发于其下,可饮可灌。
于是枕山而立栋宇,因流而蓄池沼,结轩向明,收拾景象。
轩之外有嘉木数株,修竹千挺,蓊郁苍翠,婵娟潇洒,播为疏林,舒为浓阴,舞清风,摇苍烟,影明月,漏山光之窈窕,荫碧沼之涟漪,禽鸟宅其幽,龟鱼息其阴。
左右青山,环合映带,蓝黛之色与天连碧,四时不凋,眼界常青,望之宛然如在图画中。
盖此轩之佳致也。
主人与客日饮于其间,寒光入座,秀色可掬,明茔杯盘,冷袭襟宇。
魂清气爽,深杯不能发其醉;
情舒兴远,高歌不能写其逸。
观者在旁,疑其壶觞几席皆图画中物,宾主仆从皆图画中人也。
有客游兹轩,尝陪主人之清尊,览景物之幽奇,寓之于目,得之于心,有若不能忘者。
主人曰:「客为我名之」。
客曰:「予尝读韩退之《南山诗》,有『浓绿画新就』之句,爱其清新峭拔,恨斯景之莫见,今此轩之秀,庶几其髣髴。
采其语而名之,可乎」?
主人曰:「可,客为吾记之」。
客曰:「轩宇景物之大概,四时朝暮之气象,生绡一幅可得而画也。
『浓绿』之句,可采而名也。
若夫清风一来,披云拂玉,天籁之奇,非丝非竹,虽神工妙手,有莫得而模写,传物辩口,亦不能形容也。
予将何言」?
大井记 南宋 · 王十朋
予始祖五代末自钱塘徙于温州乐清之左原,迨今无虑二十房,虽吾庐世得先祖始卜之地,阅二百年矣。
家之东南有井焉,不知其疏凿之始,其深才二丈,方不踰丈,水清而味甘,寒于夏而温于冬。
至岁亢旱,他井皆告枯,兹独不竭,提罂而汲者骈集也。
大观间,吾家筑新门,遂徙旧门为井亭,作床以护之,植双桂于南北两旁,名其亭曰「投辖」,皆先人之雅致也。
宣和辛丑,魔寇犯境,吾庐数千百椽燎而为埃,惟是亭与门幸而独存,盖吾家遗迹也。
是井有三可书:当大父之世,乡人号吾居为大井头王家。
井非甚大而以大得名,以其大于他井也,非吾家大之,见大于乡人尔。
宣和壬寅,大父得疾服药,思鲫鱼,时方盛暑,不可遽致,先人忧见颜色,遂垂钓于井,获巨鳞。
予时年十有一,侍立井旁亲见之。
井初无鱼,先人素不善钓,盖孝感也。
绍兴癸亥,予辟家塾于井之南,朋友岁集焉,饮灌洗濯率资其利。
至庚午季夏,群臧夜汲,以有光告予,往视之果不诬。
尝作《井光辨》以识之矣,意谓鱼鳖之族鳞甲文理发光于夜,或螺胎蚌腹产珠以自照,然未可知也,必有博物君子辨之者。
是井有能大名,有孝感之异,有光辉之象,其可没而不书耶?
且三者皆予耳闻目见之实,非诞语也。
然是井可目曰大,曰孝,曰光,予独以大名之者,先吾祖也。
作《大井记》,六月二十六日书。
代笠亭记 南宋 · 王十朋
吾家之西北原有田二顷,盖先业也。
吾季弟昌龄日课农事于其间,有雨旸风埃之患,盖焉而手疲,屩焉而足茧,黧面目,暴肌体,身劳而况恶。
于是即田之畔,因隙地夷积石,创容膝之亭,而名以「代笠」。
予闻而劳之曰:子亦良苦矣。
然子之志巧于以物代物,而子之心乐于以劳代劳也。
子少蒙义方之教,将以禄代耕,一战贤关,争违其愿,惧事亲日短而三釜之不逮也,退归于家,躬水菽之养以代之。
子以二兄日从事乎黄卷,不知稼穑之艰难,惧田园将芜,百指不能以自活也,遂和渊明之诗,赋劝农之章,躬陇亩之劳以代之。
朝东皋,暮西畴,厌春雨秋阳上笠下屩之縻手足也,遂作亭以代之。
此子巧于以物代物,乐于以劳代劳,而孝弟之道实寓乎此亭也。
吾家多难,生事萧然,亲丧在殡,窀穸之奉未毕,正人子痛心之时,子于劳苦盖有不得而辞者矣。
然子于耕稼之馀,手不废卷,日与竹先生、昌龄目砚篮曰竹先生。
毛颖、陶泓诸子从游于是亭,而深得书林艺圃之趣。
他日登金门,上玉堂,则当为天子代言之士,移圳亩所乐之道,而论之于广厦之间,则当为代天秩物之事。
子之以物代物也,其智愈大,其以劳代劳也,又将移孝而忠矣,奚止以一亭代笠而已哉!
君弟勉之。
兄某记。
观水记 南宋 · 王十朋
梅溪之南有巨溪焉,会一原之水而东归者也,俗曰前溪。
时惟孟秋,淫潦踰浃,平原出水,会天色少霁,吾徒以观水告。
予与之偕,涉流而南。
漫而平田,湍而拍岸,其状也如雪飞空,如银沸镕,如炽万薪而煎九鼎之汤,激焉而珠,汹焉而雷,壮乎哉,其不可以形容也。
顾谓诸友曰:「孟子称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诸友今日之观,其有得于水乎」?
时同行十有二人:李大鼎、庚、谢鹏、皋朋、周千里、震、郑逊志、童侃、邬一唯、夏伯虎、陈广,予与焉。
不往者二人:谢与能、杨寓。
庚午七月二十六日记。
岩松记(1151年) 南宋 · 王十朋
野人有以岩松至梅溪者,异质丛生,根衔拳石,茂焉匪孤,森焉匪乔,柏叶桧身而松气象焉,藏参天覆地之意于盈握间,亦草木之英奇者。
予颇爱之,植以瓦盆,置之小成室,稽古之暇,寓陶先生郑先生之趣焉。
是日与同舍饮茗谈故事,因共观之,咸有欲得之色,予曰:「有能赏之以言者,予不敢吝」。
俄篇章争先而并至,皆佳作也。
予不暇品第之,莫知所赠,因徙至于会趣堂,与八斋之众共之,且告之曰:「诸友讲于斯,食于斯,游息于斯,是松也常在眼焉,奚必几案间然后为吾物耶?
虽然,是松之意不可不知也。
岩产质松,肖形诸友不凡之姿也。
青青之色,凌傲霜雪,诸友岁寒之心也。
郁密轮囷,若偃若伸,爪距奋而鳞鬣生,诸友变化之象也。
今日之观,岂曰玩物而已哉!
唐人之诗曰『勖君青松心』,予于诸友亦云」。
绍兴辛未四月晦日记。
追远亭记(1151年10月) 南宋 · 王十朋
儒与墨其道本相为用,故世谓之孔墨,然先师孟子独然辟之,以为无亲,何也?
盖二家皆尚俭,儒俭于其身而厚其亲,墨氏身亲俱俭焉。
儒治丧以厚。
墨治丧以薄,儒谓养生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又谓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而墨氏乃以薄为其道,宜其得罪于名教也。
孟子之学出于子思,子思之学出于曾子,而曾子游孔门以孝称。
夫子为参作经,其末章有曰:「卜其宅兆而安措之,为之宗庙以鬼飨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
参发明夫子之意而为之言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
伋又广曾子之意而为之言曰:「丧三日而殓,三月而葬,凡附于身与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
孟子行其所学于师者,尽棺椁衣衾之美以葬亲,富踰于前而葬亦踰于前。
其辟夷子之言,足以为万世人子之法,师友渊源得有所自也。
吾徒钱生万中年少而好学,居家以孝谨称。
其丧祖母氏也,能竭力以佐父,其奉窀穸之事,得吉地于黄奥之原以为藏室,极其工力而不计其费。
又筑亭于其前以飨之,名曰「追远」。
将葬,来告于予曰:「大事有日,亭无文以记之,敢请」!
予曰:「予孝以事亲,而厚其所逮事,用孟子不俭之训以治丧,又采曾子『追远』之语以名亭,将不忘于春秋之享。
子之存心如是之厚,谓子非儒者流,可乎?
予敢以荒迷芜陋辞耶」!
于是乎书。
绍兴辛未十月日记。
渊源堂记(1153年) 南宋 · 王十朋
先儒孟子有言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
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源,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说者因孟子之言而论渊源之学,谓本乎自得,非师友传授之可能。
呜呼!
是见孟子之言而不究孟子之不必言也。
夫欲造道于未得之前而不资诸师友,可乎?
必深造而后能自得,非孟子有所不能言,未有舍师友而自能深造者,此又孟子之所不必言也。
孟子知性为善,知道莫大乎仁义,发其素蕴,著为七篇之书,盖其自得有如此者。
然考其师友渊源,岂无所自云?
世之学者多矣,而自得者鲜,盖由误观孟子之书而以不亲师友为自得。
且其父兄之教子弟也,固非无师友也,然其命之之意,殆不过欲其传句读、习文词,以求速化之术尔,鲜有及乎道学之渊源者。
而望其深造自得,可乎?
剡溪周君某天资好善,而乐教子弟,尝命工制先圣十哲坐象及列画七十二子为一堂,即家塾而钦奉之。
又亲笔而诏其子孙曰:「亲师友之渊源」。
噫,公之为家训过人一等矣。
其后诸孙日益长,师友日益亲,渊源日益叩,而事业日益修。
推其绪馀以事进取,有隶天子学,登乡老书,擢进士第者凡数人,馀皆以学问自立而其进未艾。
由是剡之学者推周氏为盛,盖本于公一言之训而得师友渊源之力焉。
某与公之孙世修同舍上庠,遂获登公之堂而观其遗迹。
时公化去已二载矣,公长子仁泣谓某曰:「吾先子手泽在是,吾惧不能继志,又虑诸子若孙或懈而弗遵,以深吾罪。
子幸不吾鄙,辱临兹馆,又辱与吾儿游,幸为我名其堂且记其事」。
某辞鄙陋不获,因采公语以名之,并书其大略,俾后人毋忘贤祖之遗训焉。
绍兴癸酉四月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