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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问(一一) 南宋 · 王十朋
问:万物盈天地之间,而其用最大者曰五行。
其名首见于《大禹谟》,其次见于《洪范》,又其次见于《月令》。
至其次序,则互有不同,《大禹谟》则先金而后木,《洪范》则木三而金四;
至于《月令》,则以木为首,火次之,土次之,金、水又次之。
五行一也,而其序不同如此,其必有说乎!
夫禹、箕子、吕氏三人者意殊而言异,容或有说。
至于《洪范》出于一箕子之言,而五行、五事之序乃相背戾。
五事属五行,其序亦当如之。
彼一水二火,则此一听二视可也;
彼三木四金,则此三貌四言可也,而乃先后不伦,何耶?
五者流行乎天地,无所不在,非他物可拟。
而六之。
至于五榖之类,亦出于土而已,故《洪范》曰「士爰稼穑」,而禹乃以榖配五者,抑又何耶?
箕子之洪范即禹之九畴也,禹养民之政,即天之所锡者是也。
禹曰六府,而箕子五之,其数已不齐矣,则其他八类,又乌知其必然耶?
禹、箕子所陈之序虽不能无少差,至于土也,则皆列于第五,盖合于《易》天五之数矣。
而《月令》乃置土于中央火金二物之间,是岂合于天地生成之数、禹箕子所陈之叙耶?
学者论五行皆本于三家之书,而其次与数乖刺如此,又庸可不究耶?
合三者之异而一之,必有至当之说。
策问(一二) 南宋 · 王十朋
问:世之语治者必曰尧、舜,二帝之事业备见于《典》、《谟》,粲若日星,千载之所同仰也。
然后世有断简出于枯冢,异论起于弄笔生,诬盛德而惑信书,庸可以不辩?
尧授舜,舜授禹,逊位传贤,最为帝王之美事。
而《琐语》有舜放尧之说,大戾于孔氏之书。
论者遂援囚尧之地,疑重华之不臣;
因苍梧之巡,疑文命之异志。
果如其言,则「将逊于位」、「逊德弗嗣」、「稽首固辞」,皆当时之饰伪乎?
帝王之圣,莫大于知人,尧、舜俱以聪明称者,盖在于此。
然左氏载季文子之言,谓「尧有元恺不能举,有四凶不能去」,《语》称「舜举皋陶,不仁者远」,说者遂谓君子小人比肩同列于尧世,皋陶未举之前而不仁者甚多。
果如其言,则「克明俊德」与夫「明目达聪」又皆虚语乎?
不特此也。
夫子尝称「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及其序《书》,则不见其无为之迹。
于《尧典》则载其亲九族,和万邦于其始;
命羲和,授人时于其中;
咨四岳,治洪水于其终。
于《舜典》又载其齐七政,类上帝,命九官,五载一巡守于受命之后。
尧、舜之时亦多事矣,垂衣而治,果如是乎?
《书》经圣人之手,而言迹犹不同,况责后世之异论乎!
以尧、舜之圣,断无可疑之实如汲书之诬、唐人之疑者,然不可无说以破之。
至如《系辞》之称与《书》矛盾,必有深辞奥旨,又不可以不究也。
策问(一三) 南宋 · 王十朋
问:自古天下治乱,常分于君子小人进退之间;
而人君之患,每在于君子小人之难辩。
昔周公大圣人也,犹困于管、蔡之流言,不能以忠自明,至狼跋于周。
非天动威以彰其德,则成王几负公矣。
鲁大夫少正卯行伪而坚,言伪而辩,鲁国之人皆以为大贤。
独吾夫子察见其肺肝之隐,以七日司寇而行两观之诛。
夫君子小人之难辩,正在乎心迹疑似之间。
使成王非天,鲁无孔子,则周公、少正卯之为人,孰有能辩之者?
然世之大忠大奸,如二人之疑似者,类多有之。
不幸遇中材之主如成王,不知人之明如鲁国,上天又不能谆谆然动威以告之,而大圣人如吾夫子者且不世出,则举朝谓之奸者,安知非忠,举朝谓之忠者,安知非奸?
如之何其辩之邪?
至若汉眧年才十四,能觉上官之诈而悟大将军之忠,此盖千载一人而已,后世莫知其何术而知之也。
唐德宗以强明自任,反见欺于卢杞,天下皆知其奸而帝独不知。
夫奸臣之为人,必有以盗名欺世,动移人主之听。
如杞不学无文,容貌言语皆不足以动人,而德宗独信任之坚,人莫能摇,此又何也?
呜呼!
人君孰不欲兴治而除乱,崇君子而黜小人?
然摈斥诛夷常及于君子,而穹位浓禄每加于小人者,岂不由知人不明、无术以辩之耶?
夫欲使人君不待天威之动,而辩大忠于谗言交乱之时,不待将圣之生,而辩大奸于欺世盗名之日;
有孝眧独见之明,而无德宗偏任之蔽,将有术以传之耶?
将无术以传之耶?
愿讲明其说,以献于朝。
策问(一四) 南宋 · 王十朋
问:洙泗大儒既没,褒贬之笔失传;
龙门太史公不生,实录之笔遂绝。
嗟乎!
世衰道微,非独圣人不得而见,至良史之才亦不世出也。
国朝四叶,人文最盛,欧阳、宋二公以钜儒修史,号为得人。
《唐》《五代》二书法度森严,议论至到,真可与马迁争衡,使班、范北面,奴仆命陈寿以下也。
然读二史者,亦不能无疑于其间。
唐太宗固不世英主,然惭德在父子兄弟间,史赞不少加贬,反捃摭其好大喜功与复立浮图二事。
赦大罪而贬小恶,岂《春秋》褒贬法、良史直录笔耶?
陈子昂乃一代儒宗,其劝武后兴明堂太学,实盛典也。
史乃谓其言甚高,殊可怪笑,比之荐圭璧于房闼。
苟谓武后不足以王道劝,则孟子以仁义劝战国之君,又宁逃怪笑之域耶?
肃宗复两京,李泌之谋居多,论者谓功大于鲁连、范蠡。
史赞泌乃略不假借,方且异其为人,谓近高近智近立功立名者,何薄泌之甚也?
刘蕡廷对,过汉晁、董,最布衣之所难言,亦忠臣义士所当言者。
史乃讥其太疏直,谓蕡不先以忠结上而后为帝言之。
蕡草茅士,何阶可结上耶?
《五代》本纪区区求合于《春秋》之法,又从而释之曰:「此《春秋》意也」。
以史拟经,吾恐后世以僭窃之罪归之矣。
呜呼!
良史不难得也,才学识如二公,其议论去取之际必不茍,愿求其用心处。
策问(一五) 南宋 · 王十朋
问:昔虞舜之时,有苖弗率,禹奉帝命誓将士以征之;
而苖民逆命,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苖格。
夫禹能治滔天之洪水,而不能服逆命之三苖,济济之众,反不如两阶之舞。
信乎,服夷狄之道,在文而不在武也。
我国家靖康之初,运厄百六,蠢尔戎丑,以阴干阳。
主上体达孝之资,痛父兄之难,固尝亲御鞍马,兴汉文发愤之师;
遣将命帅,效宣王六月之伐矣。
然卒未能得犬羊之腰领,以快天地神人之心。
迩者,用事大臣知中外厌兵,思欲休息,力排群议,屈志和戎,遂收诸将之权,罢沿边之戍,凡所以自治之道,一切以文从事。
于是兴太学以养多士,行乡饮以明人伦,学士大夫又倡道德性命之说以风后进,至前古治乱兴亡之迹与夫当今要务兵机武略则置而不谈。
意者,朝廷之上欲远慕虞舜服有苖,谓是可以压腥膻之气,服强犷之俗,岂徒修文具事虚谈而已耶!
然所未知者,今贤关既兴矣,乡饮且行矣,道德性命之说几满天下矣,是果可使戎狄慕义而来,屈膝请命,变鸱鸮为好音,尊中国如天上否耶?
虞舜之事不可诬矣,然后世说者又谓干戚之舞不可解平城之围。
不识文德既可用于古,胡为不可用于今?
愿与诸君讲明其事,亦畎亩爱君忧国之心,幸详言之毋隐。
策问(一六) 南宋 · 王十朋
问:韩愈论大道,其言有曰:「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传之汤,汤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死不得其传焉」。
夫道在天下,亘万世常自若也。
自尧未传之前,其道如何?
自轲失传之后,其道又如何?
韩愈何以知其自尧而始传,至轲而失传也?
荀况、扬雄皆学仁义,皆尊孔子,今其书具存,非无补于名教,又胡为不能继轲而传道也?
愈在唐号大儒,其自待良不浅,史氏亦称过况、雄,又不知能继轲而传道否?
斯道也,自轲之后以失传而遂亡耶?
虽曰失传,而固自存耶?
诸君学以明道久矣,愿详以教。
策问(一七) 南宋 · 王十朋
问:圣人以无难而畏,贤君以无灾而惧,国无难而天有灾,是天心之爱人君,以有灾而警其无难也。
国家用魏绛和戎之策,法文王乐天之事,五年于兹矣,干戈既戢,礼乐鼎兴,是宜和气充塞于下,三辰顺行于上可也。
迩者,有星孛于东方,莫测彼苍垂谴之意,岂非欲扶持我宋,而永其箕翼之寿,示以变异而警告于未然之前者欤?
主上仰思天戒,严恭寅畏,虽周宣遇灾而惧,殆亡以加,尚虑州县之间吏治刻深,而小大之狱或不能察,声冤囹圄者有以干天象而致妖气也。
前日眚灾肆赦之文,咸与涤除,固宜德之动天,不俟终日矣。
然议者犹谓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恐惧修省之道不止乎一事间。
昔成汤遇旱,以六事自责;
景公泣彗,晏子亦以四事为言。
今日朝廷亦有如成汤自责、晏子所言之事否耶?
诸君当摅畎亩爱君之忠,裨圣主应天以实之意,考古验今,历陈其所以然,无若公孙子曲学以阿世也。
策问(一八) 南宋 · 王十朋
问:三岁取士之法,国朝行之旧矣。
名公钜儒建勋立业,相与光二百年之宋者,咸出自此涂,不可谓不得人也。
崇宁用事之臣好奇而慕古,谓选不自里,成不自学,决得失于一夫之目,计工拙于寸晷之下,不足以尽人。
于是作而新之,命分舍而选,月有书,季有考,邑有升,郡有贡,谓能兼得文行之士,而有合于宾兴之制,宜其致治之效,迈汉唐而追成周可也。
卒乎日渐月渍,养成靖康之祸,伏节死义排难解纷者,绝无一人。
识者咸谓舍法坏之。
然自宣和废罢,阅二星终矣,今朝廷方欲广育才之路,复命邑学养士。
议者谓将复行三舍考举之法。
圣君贤相恩德至渥,然未知何以革崇、观积习之弊,俾无愧于成周道艺之书,无使后人议今日如议崇、观。
必有至当之说。
策问(一) 南宋 · 王十朋
问:六经皆经圣人之手,其大法尤著于始终之际。
《乐》亡于秦,《礼》废于汉,姑勿论焉可也。
《诗》、《书》、《易》、《春秋》首末具存,其可以不知耶?
《诗》三百,文王之诗非不多也,何以首于《关雎》?
《颂》有三,莫先于商,莫后于鲁也,何以终于《商颂》?
三皇五帝皆圣人也,非无言道之书,何以独取于尧而以之首?
五霸皆贤君也,非无命誓之文,何以独取于秦而以之终?
三《易》所始,义各不同,《周易》何以先《乾》而异乎《连山》、《归藏》之法?
六十四卦法相受也,何以不终于《既济》而终于《未济》之时,《春秋》之作在平王世也,不始于孝惠二公而始于隐,岂果以其逊国之贤乎?
二百四十二载皆编四时以成年也,而终于哀十四之春,岂果在于木绝火王乎?
《论语》者六艺之唯襟也,始于《学而》,终于《尧曰》,其义安在?
《孟子》七篇,拟圣而作者也,始于《梁惠》,终于《尽心》,又岂无说耶?
夫䌷金匮石书之书者,良史之才也,终于获麟,犹有其旨,作凌烟画像之赞者文士之笔也,始于河间,亦有所法,况六经之严而《语》、《孟》之奥乎!
愿与诸君究其所以然,勿云议论安敢到而略之也。
策问(二) 南宋 · 王十朋
问:自古帝王所以敦厚风俗者,必以俭德为本,而每以身率之。
禹恶衣服以率夏,文王卑服以率周,文帝身衣弋绨以率汉。
是三君皆古之大圣贤,均以俭德先天下为风俗者也。
禹尚俭而天下以俭应之,故夏之世其所尚者皆忠质;
文王尚俭而天下以俭应之,故当时在位者皆有羔羊之德焉。
至于文帝尚俭不下禹、文王,而天下应之者或不如夏周之世,故贾谊《陈政事》之书谓「帝身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岂汉民习秦人奢侈馀俗而未易遽革耶?
不然,何上以敦朴示之,而下不以敦朴应之也。
我国家自祖宗以来,世以恭俭化下,肆我仁宗皇帝在位四十二年而俭德犹著,御寝衾禂至以黄绨为之,常服止用缣缯,虽累经浣濯而不易。
然当时民间犹有以金为饰者,于是诏自中宫以下毋得衣销金贴金等服,臣庶犯者一切置于法。
由是天下化之,而皇祐、嘉祐之间风俗淳美,连于三代之上矣。
主上皇帝蕴仁俭之资,清中兴之业,尤谨厥德,惟怀永图,可谓同符仁祖、并美禹文者也。
迩者,近臣献言,谓州县尚用金翠为衣服首饰,贵贱之分混然无别,请加禁止。
圣训丁宁,命有司以前后诏条申明之,德至渥也。
议者尚虑远方富民狃于循习,未能遽革,射利之徒兴造贩鬻而不知畏;
又虑州县奉行之吏不能遵守教条,或暂禁而辄纵之,无以仰副吾君敦朴之化。
必欲令行而禁止,如仁祖之世,不使年少书生得以献太息之书,如之何则可?
策问(三) 南宋 · 王十朋
问:才难久矣,尧舜之时,野无遗贤,所与治天下者止于五臣;
周家济济多士,而用一妇人以足十乱之数。
「不其然乎」之叹,宜其发于吾夫子也。
自兹以降,治不逮古而人才愈难。
必责以五臣、十乱之俦,则千古为无人,就其时而求之,宜莫盛于武、宣之际。
班孟坚尝枚举其人而赞之,以侈一时之盛。
武帝自公孙丞相至金日晖,凡二十有七人;
宣帝自萧太傅至张敞,凡二十有四人,亦可谓盛矣。
然考固之言,犹有可疑者焉。
其称武帝人才也,则曰:「汉之得人,于兹为盛,是以兴造功业,制度遗文,后世莫及」。
至称宣帝人才也,则曰:「皆有功迹,见述于世,参其名臣,亦其次也」。
固盖以宣帝二十四人可为武帝名臣之次耳。
今即其人而考之,宣帝之相则有如有声之丙魏,固非公孙弘、石庆辈之所可及;
其将则有忠武如赵营平,又非卫、霍辈之所可及;
廷慰则有如于定国,治民则有如龚、黄,又非赵禹、张汤酷吏比也。
校其人才,若远过之,而固乃以彼为莫及,此为次之,何耶?
夫所谓人才者,必其勋业名节之有大过人也,彼阿世如公孙,酷虐如张汤,搉利如桑弘羊,皆治世之罪人也,而以此为得人,又何耶?
有是君,斯有是臣,武帝君德不逮孝、宣远甚。
固尝讥武帝改文、景恭俭,美宣帝侔德商周,其于人才当亦如之。
今乃复优彼而劣此,又何戾耶?
固生东都之初,去武宣之世为未远,且亲为国史,必知其人才之始末,意其品藻之必当也,况是赞尤脍炙人口而见录于选。
今乃可疑如此,其必有说以辩之。
策问(四) 南宋 · 王十朋
问:《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释古今之异言,通方俗之殊语,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可以博物而不惑,兹其所以为百代指南欤!
旧说皆言周公所制,又言史佚教其子以《尔雅》,又言孔子教鲁哀公学《尔雅》,晋郭璞亦言兴于中古,盖指周也,是则《尔雅》之出远矣。
今阅其书而考之,则非周公之制甚明。
《小雅》称「张仲孝友」,盖宣王时人也,而《释训》篇则有「张仲孝友」之释。
卫《淇澳》之诗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盖美武公也。
而《释训》则有「过学自修」之释。
《式微》之诗为黎侯作也,而有「微乎微」之释;
「猗嗟名兮」,刺鲁庄公诗也,而有「上为名」之释。
其《释诂》、《释言》、《释训》诸篇大抵皆训释《诗》、《书》之辞,悉出周公之后,而云周公所制非矣。
又《释岁名》则曰「周曰年」,《释祭名》则曰「周曰释」,周公岂自称其国号以别夏商耶?
又于《释地篇》叙十薮之名,举鲁晋秦宋楚吴越齐燕凡九国,继之曰「周有焦护」。
是数国在周公时固未有封者,周公又岂自卑宗周以配列国耶?
以此知《尔雅》断非周公作也。
汉人尝有以是问扬子云者矣,子云以为孔子门人游夏之徒所记,以解释六艺者也,是亦意云尔,亦何以验其出孔氏徒也?
或云《尔雅》实周公所制,而「张仲孝友」之类乃后人所足,犹《春秋》绝笔之后,弟子续之,至「孔丘卒」之类,其说又如何?
愿与诸君辩之。
策问(五) 南宋 · 王十朋
问:有创业之君,有守成之君,有中兴之君,三者之时不同,而应之者亦异。
昔房玄龄尝以创业为难,魏郑公尝以守成而不易,元次山之颂中兴也,又以宗庙再安为事之至难。
然则,三者皆未可以难易断也。
请借汉以论之。
高帝创业者也,而不足于文,使生文帝时,未必能兴圣贤之治。
文帝守成者也,而不足于武,使生高帝时,未必能建艰难之业。
宣帝中兴者也,然英雄不及高祖,仁厚不如文帝,使生二帝时,其武功、文德亦必有所不如者。
西京三君盖亦各以所长,而生遇乎时,以成其名者欤!
至于光武,虽号中兴之君,而功兼创业,治兼守成,意者其文武两全,功德兼备者也。
然马伏波对隗嚣之问,乃谓光武不如高帝。
我神宗称汉唐之治,亦及文、宣而不及光武。
夫创业、守成、中兴皆难者也,而兼之者为尤难。
西京三君各处其一而擅其名,光武兼三者之长而称之者,或以为不如,或有所不及,何耶?
恭惟主上以神圣之资,济艰危之运,德迈周宣而俯比光武,兼三者之至难而取之以至兼,贤于古人远矣。
诸生幸生圣时,目击盛事,愿考三者之难易与汉四君之优劣,以发明我主上之鸿勋盛德。
策问(六) 南宋 · 王十朋
问:昔夫子系《易》,谓何以聚民,曰财;
对子贡问政,以足食为三者之首。
财用者诚有国之急务,尤急于艰难多事之秋也。
国家前日无事,用度失节,常赋之入犹不足以支岁费,一旦加之以师旅,钱谷之问遂至于庙堂。
调发既繁,经费百出,官田鬻矣,度牒行矣,坊名借矣,下富民献助之令,殚州郡公库之器矣,而独不及民,仰见圣德之至渥也。
然议者谓财非天雨而鬼输之,未有不取诸民者,虽赋歛不明出于朝廷,而科率每潜行于郡县。
勤恤之诏,非不丁宁,有司迫于办事,所不暇顾。
况今日虏情叵测,和与战犹未决也。
和则有岁币而坐困吾财,战则兴师百万,千里馈粮,有不可胜计之费。
将取之官耶,而公帑竭矣;
将取之民耶,财尽民怨,何以为国?
古者兵未尝不用而财未尝不给耶,抑不知生之以何术,理之以何人耶?
伊欲上不乏用而下不及民,其必有说。
策问(七) 南宋 · 王十朋
问:少康祀夏配天,不失旧物,议者以为优于汉高帝。
孝宣信威北夷,功光祖宗,班固以为侔德商宗、周宣。
光武身济大业,中兴汉室,马援以为不如高帝。
太宗除乱致治,功德兼隆,史氏谓比迹汤武,庶几成康。
其言之常否果如何?
主上兴衰拨乱,绍复大业,方之前代何如主也?
愿并陈之。
策问(八) 南宋 · 王十朋
问:战国之轲、况,西京之雄,隋之通,唐之愈,皆著书立言,羽翼圣道,世以大儒称之,议者不以为过。
然五君子者果孔氏之徒欤?
心无异传,道无二致,固宜迭相推尊,无或操戈相伐可也。
今考其书,乃或不然。
况非特不尊轲也,且列于十二子而非之。
雄非特不尊况也,且有「同门异户」之斥。
通虽以雄为振古奇人,而不许其道。
愈推尊孟氏,醇疵况、雄,至河汾则无一言之及。
然愈尝自比孟轲矣,后世亦不能无异同之论。
夫道之所在,人所共尊,道不在焉,人所同抑。
今尊之则命世大才,抑之则诸子也;
尊之则轲、雄之间,抑之则异户也;
尊之则圣人之徒,抑之则张衡数术之伍也;
尊之则圣人之修,抑之则没而不说;
尊之则泰山北斗,抑之则木强人也。
尊之抑之者,其公心欤?
其私意欤?
岂好己同者,有相党之心,故私有以尊之欤;
好己胜者,有相轻之意,故妄有以抑之欤?
尊之者是,则抑之者坐蔽善之罪矣;
抑之者是,则尊之者陷虚美之失矣。
二者必居一于此也。
愿考其实而详辩之。
策问(九) 南宋 · 王十朋
问:十八章之经,夫子为弟子曾参作也。
参以孝名世,为孔门贤弟子,虽曰禀自然之至性,盖亦出于侍坐之际,开宗明义之力焉。
然参之言行备见于《语》、《孟》诸书,不知其终身之大节,能不负圣人之教而吻合于是经者,果何语也?
夫子尝自谓行在《孝经》,使曾子果能尽是经之言也,则行与夫子同矣。
然参虽贤,未可以拟圣人,是于经必有所未尽,而行事不能无少戾也。
夫孝于德为至,于行为大,参既以孝称,宜无愧于渊、骞之列矣,乃反不预四科,何耶?
诸君自儿时已能诵十八章之语,其于出孝入弟之际必不叛是经。
敢问曾子之孝,其有得于经者何语,其未尽于经者何事,与其不与于四科者果何谓也?
策问(一○) 南宋 · 王十朋
问:君子读书稽古,岂徒对圣贤而已哉,必曰古人可作,吾谁与归,心有所慕,则将学其为人,而以其身比之也。
历观古人自比于前修者多矣,亦各不同:有以不如己者自比,有以胜己者自比。
自比以不如己也,能自谦矣,而有志者卑之;
自比以胜己也,能自强矣,而好谦者妄之。
孔子贤于尧舜,而窃比老彭,有以见圣人谦德之至也。
人比曾西以管仲,则艴然不悦,谦何在焉?
孟子乃以是取之,何耶?
至诸葛武侯自比管、乐,或美其德之谦,或陋其志之卑,亮果谦乎、卑乎?
君子必有以处之也。
扬雄、韩愈自比孟子,雄、愈非轲敌而以轲自期,有以见君子自强之志也。
崔浩自比张子房,志亦可嘉矣,议者乃不许之,何耶?
至杜子美以诗人窃比稷契,人或赏其忠,或指其妄,甫果忠乎、妄乎?
君子必有以处之也。
诸君潜心古人之际,其必有以自况。
将比于不如己者欤,则惧其志之卑,非自强之道;
将自比于胜己者欤,则惧其言之妄,为谦德之累。
必欲自谦而不失之卑,自强而不失之妄,如之何而可?
愿商榷古人之外,且各言其志。
策问(一一) 南宋 · 王十朋
问:古之人皆有师,自圣人至于士,一也。
虽师未必贤于弟子,弟子未必尽如师,固可因流究源,见形知范矣。
惟孔子之于老聃,左丘明之于孔子,公羊高、谷梁赤之于子夏,房、杜、王、魏之于王通,世皆以为师弟子也,或谓其不然,学者未免乎疑焉。
谓孔子不师老聃也,固尝适周而问礼矣;
果惟聃是师,则彼槌提仁义,绝灭礼学,夫子乃为礼乐仁义之主,何耶?
谓丘明不师孔子也,固尝见称于《鲁语》,与圣人同好恶矣;
果惟孔是师,则子不语怪,而丘明乃失之诬,且传经多不合于圣人之旨,何耶?
谓公、谷不师子夏也,则先儒应劭辈固尝有是语矣;
谓果出其门,则《春秋》之成,商不能赞一辞,二子乃各以经名家,何耶?
谓房、杜、王、魏不师王通也,则通著之《中说》固尝弟子之矣;
谓果出其门,则数子俱显于唐,反无一语以称师,抑又何耶?
以为果师、果弟子,则其学必不相戾,而其心必不相忘也;
以为非师、非弟子,则载诸古人之书,传诸学者之口,岂尽妄耶?
诸君尚论古人之日久矣,师自柱下而至河汾,弟子自将圣而至贞观,诸子必能熟究其源流而素知其然否也。
幸即其道,考其时,推前人之议论,以其实告。
策问(一二) 南宋 · 王十朋
问:韩愈、柳宗元俱以文鸣于唐,世目曰「韩柳」,二人更相推逊,虽议者亦莫得而雌雄之。
然其好恶议论之际,顾多不同者。
韩排释氏甚严,其《送浮屠序》责子厚不以圣人之道告之;
柳谓释氏之说与《易》、《论语》合,且讥退之知石而不知韫玉。
韩谓世无孔子,则已不在弟子列,作《师说》以号召后学;
柳则以好为人师为患,有《师友箴》有《答韦严》二书,且有雪白之喻,又有毋以韩责我之说。
韩著《获麟解》,以麟为圣人之祥,《贺白龟表》以龟为获蔡之验;
柳则作《正符》,诋谈符瑞者为淫巫瞽史。
韩碑《淮西》,归功裴度而不及李愬;
柳于裴、李则各有雅章。
韩以作史有人祸天刑之可畏,柳则移书以辩之。
韩以人祸元气为天所罚,柳则著论以非之。
其指意不同,多此类者。
且退之名在子厚先友记中,盖其父兄行,且年又长,柳宜以兄事之可也。
然韩每及柳则字而称之,柳语及韩则斥而名之尔,抑又何耶?
今二文并行于世,学者之所取法,真文章宗匠也,然读其文,切疑二人阳若更誉而阴相矛盾者,不可以不辩。
夫韩、柳邪正,士君子固能言之,至于议论,则未可因人而轻重。
愿与诸君辩其当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