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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牒种世衡郭延珍等(康定元年四月十一日) 北宋 · 范仲淹
据的是见阙乏粮草蕃部,相度逐户口数目,每十口已上,官中量支借贷粮粟各一石;
十口已下各借五斗。
仍常切照管安存,无令失所。
牒鄜同华州河中府(康定元年十一月十九日) 北宋 · 范仲淹
如军马经过,相度使臣稍有生疏,不能钤辖,便请那差都监、监押一员,或差得力使臣,支与驿券,同共管押,逐州交割。
不得纵令不著次第,及搅扰县镇施行。
牒宁州通判张玄惑(庆历二年闰九月)(1042年9月9日) 北宋 · 范仲淹
暂往邠州计会点检城上防城战具,家事安排整齐。
如闻西贼大入汉界,即起遣乡村人户入州。
其人户多是少得柴草,不愿入城,即官中擘画,拣损秆草支借。
牒知原州景泰等(庆历二年十二月)(1042年12月) 北宋 · 范仲淹
令六头项下军马会合相度,拣选精兵三二千人,夜击蕃砦。
探候山外贼马回时,即多出奇兵,夜间或侵晓伏截冲击,收救人民。
仍戒约不得脱剥被虏人户人物。
再牒知原州景泰等(庆历二年十二月)(1042年) 北宋 · 范仲淹
火急多差人搜山探候,如探得西贼先有伏兵,即便就高驻劄。
别选敢死之士多作头项,先去掩击。
只以收救人民,不得贪小功小利,再有疏虞,以副朝廷之意。
牒泾原路安抚司将靖边隆德寨壕外弓箭手逐家老小般入壕里居住(庆历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1045年12月21日) 北宋 · 范仲淹
各令将老小人口等般入壕里居住,只量留少壮人在壕外堡子安泊防守,管勾耕种。
若遇大段贼马,难以禦捍,亦须入壕里回避,免枉遭虏掠。
牒邠州令支还王昭玮等屋舍价钱(1042年1月) 北宋 · 范仲淹
诸州自来修造营房,只是踏逐官地,不许毁人户见宅邸舍物业。
其邠州便将人户见住物业毁拆,逐起人户,无处存活。
既无官地兑还,即合给还价钱买屋。
当司支与钱物,其人户当已破费。
虽准转运司指挥,今将空闲官地兑还,既无官地,即合回申转运司,岂得便却例行催纳已支价钱,侵害人户?
为新兵盖屋舍事牒诸州 北宋 · 范仲淹
相度新兵未有营房,欲配买木植,则大费官钱,兼搔扰人户,又卒难了当。
其自来等第户各有庄园宅舍,及将家入营,仅得一间营房,难为存济。
新兵内贫穷之家,即给与系官木植。
其稍有家力,情愿自于本家般到材植,要盖舍屋者听。
如中等已下,若无事力,除自有旧材料情愿将来盖造外,或买到新瓦木者,估价给与解盐交引,大省官钱。
又逐家自盖屋宇,早得了当。
并等第之家乍住营房,不致迫窄,可以存济。
榜喻诸州军令逃移人户归业(庆历四年九月)(1044年9月) 北宋 · 范仲淹
应坊郭村乡人户,今日以前带却配卖物色,或抱二税逃移者,并令与放罪,各令归业。
其元抛下产业,不得纳官,疾速差能干官吏,比附见在人户物产,定夺合该减放等第。
招诱归业者不得更依元本等第,其元欠二税并与放除。
榜示陕西州军禁新刺保捷兵典卖本家赡军田土及己分物业 北宋 · 范仲淹
应新刺保捷兵士,如今后乞将本家赡军田土、已分物业典卖破货者,不得施行。
其典卖人严行断遣。
如将来残患,不堪征役,及有年高不任披带,放令归农者,即给与己分庄田养种。
与诸羌约(庆历元年五月)(1041年5月) 北宋 · 范仲淹
雠已和断,辄私报之及伤人者,罚羊百、马二,已杀者斩。
负债争讼,听告官为理,辄质缚平人者,罚羊五十、马一。
贼马入界,追集不起,随本族每户罚羊二,质其首领。
贼大入,老幼入保本寨,官为给食,即不入寨,本家罚羊二,全族不至者,质其首领。
虎翼军指挥王琼夺戎士斫到人头为己功书断(康定元年十一月) 北宋 · 范仲淹
夺戎士死战之功,误朝廷重赏之意,其王琼集军员等处斩。
义庄规矩(皇祐二年十月) 北宋 · 范仲淹
一、逐房计口给米,每口一升,并支白米;
如支糙米,即临时加折
一、男女五岁以上入数。
一、女使有儿女在家及十五年,年五十岁以上,听给米。
一、冬衣每口一疋,十岁以下、五岁以上各半疋。
一、每房许给奴婢米一口,即不支衣。
一、有吉凶增减口数,画时上簿。
一、逐房各置请米历子一道,每月末于掌管人处批请,不得预先隔跨月分支请。
掌管人亦置簿拘辖,簿头录诸房口数为额。
掌管人自行破用或探支与人,许诸房觉察,勒陪填。
一、嫁女支钱三十贯(七十七陌,下并准此。),再嫁二十贯。
一、娶妇支钱二十贯,再娶不支。
一、子弟出官人每还家待阙、守选、丁忧,或任川、广、福建官留家乡里者,并依诸房例给米、绢并吉凶钱数。
虽近官,实有故留家者,亦依此例支给。
一、逐房丧葬:尊长有丧,先支一十贯,至葬事又支一十五贯。
次长五贯,葬事支十贯。
卑幼十九岁以下丧葬通支七贯;
十五岁以下支三贯;
十岁以下支二贯;
七岁以下及婢仆皆不支。
一、乡里、外姻亲戚,如贫窘中非次急难,或遇年饥不能度日,诸房同共相度诣实,即于义田米内量行济助。
一、所管逐年米斛,自皇祐二年十月支给逐月糇粮并冬衣绢。
约自皇祐三年以后,每一年丰熟,桩留二年之粮。
若遇凶荒,除给糇粮外,一切不支。
或二年外粮有馀,却先支丧葬,次及嫁娶。
如更有馀,方支冬衣。
或所馀不多,即凶吉等事众议分数均匀支给。
或又不给,即先凶后吉;
或凶事同时,即先尊口后卑口;
如尊卑又同,即以所亡、所葬先后支给。
如支上件糇粮吉凶事外,更有馀羡数目,不得粮货,桩充三年以上粮储。
或虑陈损,即至秋成日方得粜货,回换新米桩管。
右,仰诸房院依此同共遵守。
皇祐二年十月日,资政殿学士、尚书礼部侍郎、知杭州事范押。
按:《义庄规矩》,范文正公集附录。
⑴ 支糙米每斗折白八升,逐月实支每口白米三斗。
答窃议(1041年) 北宋 · 范仲淹
汉高祖以黄金四万斤付陈平,而不问其出入,时陈平未有功也。
唐高祖将斩李靖而恕之,时李靖未有功也。
是前代帝王先布之以恩,后责之以效也。
我太祖尝谓近臣曰:「安边御众,须是得人心。
优恤其家,厚其爵禄,多与公用钱及属州课利,使人回图,特免税算。
听其召募骁勇,以为爪牙。
茍财用丰盈,必能集事。
朕虽减后宫之数,极于俭约,以备边费,亦无辞也」。
命将帅李汉超等十三人分守西北诸州,家族在京者,抚之甚厚。
凡军中事,悉许便宜。
每来入朝,必召对命坐,赐与优厚,抚而遣之。
由是边臣悉富于财,得以养士用间,洞见蕃夷情状。
每戎狄入寇,必能先知,预为之备,设伏掩击,多致克捷
二十年间,无西北之忧。
故兵力雄盛,武功盖世,由此而致也。
今滕宗谅为一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部署,以公用钱回图,管设使命将校并蕃部酋豪,或赠遗官员游士。
而梁坚弹奏滕使过钱十六万贯,有数万贯不明。
及置狱研穷,才用三千馀贯,复有所归,无分毫入己。
是未见贪吏之状也。
宣抚田舍人,朝之端人也。
至庆州,目击军民蕃部等借留滕侯,遮壅于道,足下何得谓之豺狼?
主上仁圣,不深罪宗谅、张亢二人,仍降诏诞告边臣,依祖宗故事,使回图公用,一如平日。
中宪不知内朝有此诏命,闻群口横议,遂伏閤请加责二人,以正宪律
既下法寺,则宗谅合赎铜而不当去官。
是前断已重。
亢坐将公用钱并酒散与军人,当更追一官。
又朝廷既已降诏贷之,亦难反汗。
足下责我保庇此人,固不敢避。
自古文法常害边功。
今天子仁圣,有西北之忧,孜孜求人,以捍大患。
帅臣用度小过,不害边事。
居辅弼者,固当竭力辨明,恐误朝廷机事,为天下之忧,岂暇私于二人哉!
昔匈奴辱汉使者,盖不一也。
唐贤使于贼庭,不辱命者,如韩愈、李回,皆成大名。
近邵良佐使于元昊,回日改官,赐服色,报其劳也。
良佐惧,不可再去,满朝缙绅无一士请行。
朝廷召张子奭乘驿而至,又选王正伦副之,皆敢行不惧。
既不惧矣,且观其辨论学术,可为之使,乃遣将命。
暨还,得元昊书疏,颇顺于前,愿去号称臣,又能减数节事体。
且沙漠穷绝,入不测之地,既能忘生,又不辱命,朝廷擢进两资,不可待以常调也。
戎狄素贪,利未厌心,兵扰绝塞,此戎狄之常态,非子奭之过也。
今之士大夫高谈时政,皆谓不能拔人,限以资级,使才者多滞,而朝廷乏贤;
及见殊命越一等,则嚣然聚议,以为过优,何薄之甚耶
斤:原无,据宋本补。
⑴ 《范文正公集》卷五。又见《雍大记》卷三二。
上张右丞书(1022年12月) 北宋 · 范仲淹
乾兴元年十二月日,文林郎、试秘书省校书郎、权集庆军节度推官、监泰州西溪镇盐仓范某,谨斋戒选日,裁书拜于右丞阁下。
某闻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伊尹之心也,哲人传焉。
故贤贤相与,其道不息。
若显若隐者,则惟时尔。
使伊尹之心,邈乎无传,则贤贤相废,来代以降,岂复有致君尧舜,觉天下之后觉者哉!
今有施阿衡之才之道,而将博其传者,可无眷眷以求其人乎!
有服膺仁义,亲逢圣贤,而未预其传者,可无遑遑以听于大人之门乎!
敢斋戒以辨之。
恭惟右丞,维岳降神,仪我华旦
文以鼓天下之动,学以达天下之志。
始乃育大节,历小位,艰难备思,造次惟道。
践七谏之清列,奉万枢之密府。
奏议森乎朝听,顾问沃于天心。
早以位峻中司,礼严百辟,人神协赞,贰于台宰。
邴侯之问,系乎惨舒;
叔相之才,著于礼乐。
而常居以正色,动惟至诚,名可巽而道不可屈,怀可卷而节不可降。
故昨让庙堂之高,回星象之度。
能轻人之至重,易人之至难,故道清朝廷,名高泰山,盖尽美矣。
然我宋重明累圣,与周比隆,贤人之业,宜卫社稷。
当复正荧煌之座,为万邦之休光,四海之景福。
此右丞之才之道之万一也。
天下才士,莫不稽颡,仰望光明,但仲尼日月之阶,难为其升尔。
某何人也,可预陶甄之末?
其大幸者,生四民中,识书学文,为衣冠礼乐之士;
研精覃思,粗闻圣人之道。
知忠孝可以奉上,仁义可以施下,功名可存于不朽,文章可贻于无穷,莫不感激而兴,慨然有益天下之心,垂千古之志,岂所谓不知量也。
又昔人云,一卷之书,必立之师。
岂天下之道,无从而正之,而可得其指要乎!
某所以鸡鸣孜孜,望其有获于此。
而当世大君子,以某雕虫之技而怜之者有矣,未有谓某之诚,可言天下之道者。
今复吏于海隅葭菼之中,与国家补锱铢之利,缓则罹咎,猛且贼民,穷荒绝岛,人不堪其忧,尚何道之可进!
自惜属文未达,见书未博。
三十为学,未获事大贤人之师;
周旋其心,未能受大君子之道。
其愚不已,尚遑遑乎听于大人之门。
恭惟右丞,播洪钧之仁,矜其不肖,以一言置于左右。
至于稼穑之难,狱讼之情,政教之繁简,货殖之利病,虽不能辨,亦尝有闻焉,似可备僚俊之末议,且使朝夕执事于前,观之可否。
如得其诚,愿预教育,然后天下之道可得而明,阿衡之心可得而传。
使某会遇之日,有益于当时,有垂于将来,乃右丞之道传传而不朽矣。
昔郭隗以小才而逢大遇,则燕昭之名于今称道。
黄公,天人也,有以跪履而授帝师之道者,岂以孺子而舍诸?
智愚不同,人则然矣。
先民有言曰,希圣者亦圣之徒也,此庶几于万一。
然干犯台严,无任狂越战兢之至。
不宣。
某再拜顿首(《范文正公集》卷八。)
「哲人」上,宋本有「伊尹之心」四字。
上执政书(1027年1月) 北宋 · 范仲淹
天圣五年月日,丁忧人范某,谨择日望拜,上书于史馆相公、集贤相公、参政侍郎、参政给事:某居亲之丧,上书言事,踰越典礼,取笑天下,岂欲动圣贤之知,为身名之计乎?
某谓居丧越礼,有诛无赦,岂足动圣贤之知耶?
矧亲安之时,官小禄薄,今亲亡矣,纵使异日授一美衣,对一盛馔,尚当泣感风树,忧思无穷,岂今几筵之下,可为身名之计乎?
不然,何急急于言哉?
盖闻忠孝者,天下之大本也,某孝不逮矣,忠可忘乎!
此所以冒哀上书,言国家事,不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忧,庶乎四海生灵,长见太平。
况今圣人当天,四贤同德,此千百年中言事之秋也。
然圣贤之朝,岂资下士之补益乎!
盖古之圣贤,以刍荛之谈,而成大美者多矣,岂俟某引而质之?
况儒者之学,非王道不谈,某敢企仰万一,因拟议以言之,皆今易行之事,其未易行者,某所不言也。
恭惟相府居百辟之首,享万钟之厚,夙兴夜寐,未始不欲安社稷,跻富寿,答先帝之知,致今上之美。
况圣贤存诚,以万灵为心,以万物为体,思与天下同其安乐。
然非思之难,致之难矣。
某窃览前书,见周汉之兴,圣贤共理,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则当时致君者,功可知矣。
周汉之衰,奸雄竞起,使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则当时致君者,罪可知矣。
李唐之兴也,如周汉焉;
其衰也,亦周汉焉。
自我宋之有天下也,经之营之,长之育之,以至于太平,累圣之功,岂不大哉!
然否极者泰,泰极者否,天下之理,如循环焉。
惟圣人设卦观象,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非知变者,其能久乎!
此圣人作《易》之大旨,以授于理天下者也,岂徒然哉!
今朝廷久无忧矣,天下久太平矣,兵久弗用矣,士曾未教矣,中外方奢侈矣,百姓反困穷矣。
朝廷无忧,则苦言难入;
天下久平,则倚伏可畏;
兵久弗用,则武备不坚;
士曾未教,则贤材不充;
中外奢侈,则国用无度;
百姓困穷,则天下无恩。
苦言难入,则国听不聪矣;
倚伏可畏,则奸雄或伺其时矣;
武备不坚,则戎狄或乘其隙矣;
贤材不充,则名器或假于人矣;
国用无度,则民力已竭矣;
天下无恩,则邦本不固矣。
傥相府思变其道,与国家磐固基本,一旦王道复行,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由今相府致君之功也。
傥不思变其道,而但维持岁月,一旦乱阶复作,使天下为血为肉数百年,亦今相府负天下之过也。
昔曹参守萧何之规,以天下久乱,与人息肩,而不敢有为者,权也;
今天下久平,修理政教,制作礼乐,以防微杜渐者,道也。
张华事西晋之危,而正人无徒,故维持纪纲,以延岁月,而终不免祸,以大乱天下。
今圣人在上,老成在右,岂取维持之功,而忘磐固之道哉!
某窃谓相府报国致君之功,正在乎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备戎狄,杜奸雄,明国听也。
固邦本者,在乎举县令,择郡守,以救民之弊也。
厚民力者,在乎复游散,去冗僭,以阜时之财也。
重名器者,在乎慎选举,敦教育,使代不乏材也。
备戎狄者,在乎育将材,实边郡,使夷不乱华也。
杜奸雄者,在乎朝廷无过,生灵无怨,以绝乱之阶也。
明国听者,在乎保直臣,斥佞人,以致君于有道也。
夫举县令,择郡长,以救民之弊者,何哉?
某观今之县令,循例而授,多非清识之士。
衰老者为子孙之计,则志在苞苴,动皆徇己
少壮者耻州县之职,则政多茍且,举必近名。
故一邑之间,簿书不精,吏胥不畏,徭役不均,刑罚不中,民利不作,民害不去,鳏寡不恤,游惰不禁,播蓺不增,孝悌不劝。
以一邑观之,则四方县政如此者十有七八焉,而望王道之兴,不亦难乎!
某恐来代之书论得失者,谓相府有不救其弊之过矣。
如之何使斯人之徒为民父母,以困穷其天下?
又朝廷久有择县令郡长之议,而不遂行者,盖思退人以礼,不欲动多士之心,故务因循而重改作也,岂长世之策哉!
傥更张之际,不失推恩,又何损于仁乎!
今约天下令录,自差京朝官外,不过千数百员。
自来郊天之恩,鲜及州县。
若天下令录,自大礼以前,满十考者,可成资日替,与职官;
七考以上,可满日循其资俸,除录事参军;
则县令中昏迈庸常之流,可去数百人矣。
盖职官、录事参军,不甚亲民,为害亦细。
此谓退人以礼,士岂有怨心哉!
其间课最可尚,论荐颇多,俟到铨衡,别议畴赏
前既善退,后当精选。
其判司簿尉,不由荐举,初入令录之人,并可注录事参军。
如无员阙,可授大县簿尉,仍赐令录之俸。
其曾任令录,有过该恩,合入本资者,可依初入之例。
颁此数条,入令者鲜。
然后委清望官于幕职、判司簿尉中历三考以上,具理绩举充。
其川、广、福建县令,可委转运使等,就近于判司簿尉中举移,庶从人便。
若此后诸处县令,特有课最可旌尚者,宜就迁一官,更留三载,庶其宣政者可以成俗,其侥倖者自从朝典。
如此行之,三五年中,天下县政可澄清矣。
愿相府为天下生灵而行之,为国家盘固基本而思之,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则天下幸甚幸甚!
某又观今之郡长,鲜克尽心。
有尚迎送之劳,有贪燕射之逸。
或急急于富贵之援,或孜孜于子孙之计。
志不在政,功焉及民!
以狱讼稍简为政成,以教令不行为坐镇,以移风易俗为虚语,以简贤附势为知几。
清素之人,非缘嘱而不荐;
贪黩之辈,非寒素而不纠。
纵胥徒之奸尅,宠风俗之奢僭。
况国有职制,禁民越礼,颁行已久,莫能举按。
使国家仁不足以及物,义不足以禁非,官实素餐,民则菜色。
有恤鳏寡,则指为近名;
有抑权豪,则目为掇祸。
茍且之弊,积习成风。
俾斯人之徒共理天下,王道何从而兴乎!
某恐来代之书论得失者,亦谓圣朝有不救其弊之过矣。
然朝廷以黜陟郡长为难者,官有定制,不欲动摇,惧其招怨谤而速侥倖尔。
故知县两任,例升同判;
同判两任,例升知州。
柰何在下之时,饰身修名,邀其清举;
居上之后,志满才乏,愆于素持?
止能偷安,未至覆餗,故贤愚同等,清浊一致。
此乃朝廷避怨于上,移虐于下,俟其自败,民何以堪!
故郑庄公伺共叔之自弊,而《春秋》罪焉,以其长恶也。
《易》曰:「履霜,坚冰至」。
由辨之不早辨也。
此圣人昭昭之训,岂用于先王,而废于今日者哉!
近年诸处郡长,以赃致罪者数人,皆贯盈之夫,久为民患。
如此之类,至终不败者,岂止数人而已乎!
虽转运使、提点刑狱,职在访察,其如位望相亚,怨仇可敌,非致败露,鲜敢发明。
宜乎论道之间,激扬天下。
古者天子五载一巡。
皇上凝命,于今六载矣,以军国重大,未可行远古之道。
今郊礼之馀,宜宣大庆。
可于两制以上,密选贤明,巡行诸道,以兴利除害,黜幽陟明。
舒惨四方,岂同常务!
可命御史严谕百僚与出使之官,绝书刺往还之礼,仍翌日首涂,以禁请托。
茍利天下,大体何伤!
所出使之官,宜以宣庆为名,安远听也。
其诸道知州、同判,耄者、懦者、贪者、虐者,轻而无法者,堕而无政者,皆可奏降,以激尸素;
又四方利病,得以上闻。
未举巡狩之礼,而遣观风之使,非不典也。
然后委清望官,于朝臣同判中举诸郡长,于朝臣知县中举诸同判。
今后同判之官,非著显效,及有殊荐,虽或久次,止可加恩,郡国之符,不当轻授。
其知县之人入同判者,宜比此例。
如此行之,天下郡政其滥鲜矣。
今一司一务犹或举官,一郡之间,生灵数万,反可轻授于人乎!
愿相府为天下生灵而行之,为国家盘固基本而行之,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天下幸甚幸甚!
某前所谓官有定制,不欲动摇,惧其招怨谤而速侥倖者,两宫圣人临轩命使,激扬善恶,澄清天下,何怨谤之有乎!
自兹以降,非举不授,举官之责,厥典非轻,何侥倖之有乎!
如所举之人果成异政,则宜旌尚举主,以劝来者。
圣朝未行此典,盖亦阙矣。
县令长既得其才,然后复游散,去冗僭,以阜时之财者。
何哉?
某观天下谷帛,厥价翔起,议者谓生灵既庶,使之然矣。
某谓生者既庶,则作者复众,岂既庶之为累哉!
盖古者四民,秦汉之下,兵及缁黄,共六民矣。
今又六民之中,浮其业者不可胜纪,此天下之大蠹也。
士有不稽古而禄,农有不竭力而饥,工多奇器以败度,商多奇货以乱禁,兵多冗而不急,缁黄荡而不制,此则六民之浮不可胜纪,而皆衣食于农者也,如之何物不贵乎?
如之何农不困乎?
某谓谷帛之贵,由其播蓺不增,而资取者众也;
金银之贵,由其制度不严,而器用者众也。
或谓资四夷之取而使之然,则山川之所出,与恩信之所给,自可较之,非某所敢知也。
今议更张之制,繁细非一,某敢略而陈之。
夫释道之书,以真常为性,以清净为宗,神而明之,存乎其人,智者尚难于言,而况于民乎?
君子弗论者,非今理天下之道也。
其徒繁秽,不可不约。
今后天下童行,可于本贯陈牒,必诘其乡党。
茍有罪戾,或父母在,鲜人供养者,勿从其请。
如已受度,而父母在,别无子孙,勿许方游,则民之父母鲜转死于沟壑矣。
斯亦养茕独、助孝悌之风也。
其京师寺观,多招四方之人。
宜给本贯凭由,乃许收录。
斯亦辨奸细、复游散之要也。
其天下寺观,每建殿塔,蠹民之费,动踰数万,止可完旧,勿许创新。
斯亦与民阜财之端也。
又古者兵在于民,且耕且战。
秦汉之下,官库为常,贵武勇之精,备征伐之急也。
今诸军老弱之兵,讵堪征伐!
旋降等级,尚费资储。
然国家至仁,旨在存活。
若诏诸军年五十已上,有资产愿还乡里者,一可听之,稍省军储,复从人欲;
无所归者,自依旧典。
此去冗之一也。
又诸道巡检所统之卒,皆本城役徒,殊非武士,使之禁暴,十不当一。
而诸州常患兵少,日旋招致,谷帛之计,其耗万亿。
以某观之,自京四向千里之间,或多寇盗,盖创置巡检,路分颇多,而卒伍至羸,捕掩无效,非要害者,宜悉罢之。
所存之处,资以禁军,训练既精,寇盗如取。
况千里之内,抽发非难,又使少历星霜,不至骄惰。
彼无用之卒,可减万数,庶使诸郡节于招致。
此去冗之次也。
又京畿三辅五百里内,民田多隙,农功未广。
既已开导沟洫,复须举择令长,使询访父老,研求利病,数年之间,力致富庶。
不破什一之税,继以百万之籴,则江淮馈运,庶几减半,挽舟之卒,从而省焉。
此亦去冗之大也。
至于工之奇器,败先王之度;
商之奇货,乱国家之禁。
中外因之侈僭,上下得以骄华
宜乎大变浇漓,申严制度,使珠玉寡用,谷帛为宝。
此又去僭丰财之本也。
今盛明之代,何事而不可行乎!
曩者国家禁泥金之饰,久未能绝,一旦使命妇不服,工人不作,于今天下无敢衣者。
使其馀奢僭,皆如泥金之法,亦何患不禁乎!
又播蓺之家,古皆督责。
今国家有劝农之名,无劝农之实。
每于春首,则移文于郡,郡移文于县,县移文于乡;
乡矫报于县,县矫报于郡,郡矫报于使。
利害不察,上下相蒙,岂朝廷之意乎!
若县令郡长,一变其人,乃可诏书丁宁,复游散之流,抑工商之侈,去士卒之冗,劝稼穑之勤。
以《周礼》司徒之法约而行之,使播者蓺者以时以度,勤者惰者有劝有戒,然后致天下富之寿之,彼不我富、不我寿者岂能革之哉!
此则厚民力、固邦本之道也。
观夫《国风》之《七月》、《小雅》之《甫田》,皆以农夫之庆,为王化之基,岂圣人不思而述者乎!
故周、汉、李唐,虽有祸乱,而能中兴者,人未厌德,作乱者不能革天下之心,是邦本之固也。
六朝、五代之乱,鲜克中兴者,人厌其德,吊民者有以革天下之心,是邦本之不固也。
然则厚民力、固邦本,非举县令、择郡长,则莫之行焉。
或谓举择令长,久则乏人,亦何道以嗣之?
某谓用而不择,贤孰进焉;
择而不教,贤孰继焉?
宜乎慎选举之方,则政无虚授;
敦教育之道,则代不乏人。
今士林之间,患不稽古,委先王之典,宗叔世之文,词多纤秽,士惟偷浅,言不及道,心无存诚。
暨于入官,鲜于致化,有出类者,岂易得哉!
中人之流,浮沉必矣。
至于明经之士,全暗指归。
讲议未尝闻,威仪未尝学,官于民上,贻笑不暇,责其能政,百有一焉。
《诗》谓长育人材,亦何道也?
古者庠序列于郡国。
王风云迈,师道不振,斯文销散,由圣朝之弗救乎!
当太平之朝,不能教育,俟何时而教育哉!
乃于选用之际,患其才难,亦由不务耕而求穫矣。
今春诏下礼闱,凡修词之人,许存策论,明经之士,特与旌别,天下之望,翕然称是。
其间所存策论,不闻其谁,激劝未明,人将安信?
傥使呈试之日,先策论以观其大要,次诗赋以观其全才,以大要定其去留,以全才升其等级,有讲贯者,别加考试,人必强学,副其精举。
复当深思治本,渐隆古道,先于都督之郡,复其学校之制。
约《周官》之法,兴阙里之俗,辟文学掾,以专其事。
敦之以诗书礼乐,辨之以文行忠信,必有良器,蔚为邦材,况州县之用乎!
夫庠序之兴,由三代之盛王也,岂小道哉!
孟子谓得天下英材而教育之,一乐也,岂偶言哉!
行可数年,士风丕变。
斯择材之本,致理之基也。
又李唐之盛,常设制科,所得大才,将相非一。
使天下奇士,学经纶之盛业,为邦家之大器,亦策之上也。
先朝偶属多务,暂停此科。
今可每因贡举之时,申其坠典。
必有国士,继于唐人,岂非邦家之盛选欤!
勿谓未必得人,遂废其道。
此皆慎选举、敦教育之道,亦何患乏人哉!
傥国家行此数事,若今刑政之用心,则无不成焉。
前代乱离,鲸吞虎噬,无卜世卜年之意,故斯道久缺,反为不急之务。
既在承平之朝,当为长久之道,岂如西晋之祸,而有何公之叹者乎!
愿朝廷念祖宗之艰难,相府建风化之基本,一之日图之,二之日行之,不以听刍荛为嫌而罢之,则天下幸甚幸甚!
至于岩穴草泽之士,或节义敦笃,或文学高古,宜崇聘召之礼,以厚浇竞之风。
国家近年羔雁弗降,或有考槃之举,不踰助教之命,孝廉之士,适以为辱,何敦劝之有乎!
又流外之官,澄清未至,沿之则百姓受弊,革之则诸司乏人,将使群谤不兴,众心知劝,不若敦仍旧之制,加奖善之方。
自簿尉两任,有举奏者,许入录事参军;
录事参军有举奏者,许入职事官,或换三班使臣。
既有进身之阶,岂无畏法之志!
设使流内之人无迁进之望,而能尽公者必亦鲜矣。
今后百司新入之人,或采其艺能,或出于仕族,行藏必审,考试必精。
避役之人,无图之类,严革其弊,高为之防。
既激其流,复澄其源,亦何患流外之冗乎!
某又谓育将材,实边郡,使夷不乱华者,何哉?
盖闻古之善禦戎者,将不乏人,则师战而不衄,边不乏廪,则城围而不下,狄疑且畏,罔敢深入。
此刘汉所以长也。
不善禦戎者,将在贵臣,边须远馈,故战之则衄,围之则下,狄无疑畏,乘虚深入。
此石晋之所以亡也。
今兵久不用,未必为福。
在开元之盛,有函谷之败,可龟鉴矣。
何哉?
昔之战者,耄然已老;
今之壮者,嚚而未战。
闻名之将,往往衰落;
岂无晚辈,未闻边功。
此必庙堂之所思也。
仍闻沿边诸将,不谋方略,不练士卒,结援弭谤,固禄求宠,一旦急用,万无成功。
加以边民未丰,边廪未实,下武之际,兵寡食足,如屯大军,必烦远馈。
则中原益困,四夷益矫,深入之虞,未可量也。
于时庙堂之上,虽有皋陶之谋,伯益之赞,不亦难乎!
夫天下祸福,如人家道,成于覆篑,败于疾雷。
圣朝岂恃其太平而轻其后计?
王衍之鉴,岂曰不明?
清谈之间,坐受其弊。
盖备之弗预,知之弗为,许下之兵,日血十万,岂不痛心哉!
今西北和好,诚为令图,安必虑危,备则无患。
昔成周之盛,王道如砥。
及观《周礼》,则大司马阵战之法粲然具存。
乃知礼乐之朝,未尝废武。
孙吴之书,禁而废学。
茍有英杰,受亦何疑?
且秦之焚书也,将以愚其生人,长保天下;
及其败也,陈胜、吴广岂读书之人哉!
况前代名将,皆洞达天人,嗣续忠孝,将门出将,史有言焉。
今将家子弟,蔑闻韬钤,无所用心,骄奢而已。
文有武备,此能备乎!
今可于忠孝之门,搜智勇之器,堪将材者,密授兵略,历试边任,使其识山川之向背,历星霜之艰难。
一朝用之,不甚颠沛,十得三四,不云盛乎!
至于四海九州必有壮士,宜设武举,以收其遗。
唐郭子仪,武举所得者也,斯可遗乎?
臣僚之中,素有才识,可赐孙吴之书,使知文武之方,异日安边,多可指任
此皆育将才之道也。
又沿边知、同,精加举择,特授诏命,专谋耕桑,三五年间,丰其军廪。
此则实边郡之道也。
将材既育,边郡既实,师战而不衄,城围而不下,狄疑且畏,敢深入乎!
纵有搔动,朝廷可高枕矣。
前代禦戎,其策非一。
唐陆贽议缘边备守之术,请置本土之兵,勤营田之利,与今事宜相近,可约而行也。
本土之兵者,若今之北边有云翼招收之军,更可增致,作为奇兵。
至于营田之利,宜常兴作而加焉。
愿相府为国家安危思之,五代之乱非远也;
为河朔生灵思之,景德之前未久也。
今相府劳一夕之思,绝百代之耻,无使中原见新羁之马,赤子入无知之俗,则天下幸甚幸甚!
圣人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
又曰:「民到于今受其赐」。
管仲,霸臣也,而能攘戎狄,保华夏,功高当时,赐及来代,况朝廷之盛德乎!
某又谓朝廷无过,生灵无怨,以绝乱之阶者,何哉?
盖天下奸雄,无代无之。
或穷为夜舞,或起为大盗。
伺朝廷之过,执以为辞;
幸生灵之怨,吊而称义。
不然,亦何名而动哉!
今明盛之朝,岂有大过?
亦宜辨于毫末,杜其坚冰
或戚近挠权,或土木耗国,或禄赏未均,或纲纪未修,或任使未平,斯亦过之渐也。
某敢小举其失以言之。
国家戚近之人,不可不约,除拜之际,宜量其才,非曰惜恩,惧乎致寇。
若力小任重,则挠权乱法,增朝廷之过,启奸雄之志。
《易》曰:「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
所谓盗者,其奸雄之谓乎!
今道路传闻,或缁黄之流,或术艺之辈,结托戚近,邀求进贡,或受恩赐,或与官爵。
此挠权之渐矣,可不畏乎!
夫赏罚者,天下之衡鉴也。
衡鉴一私,则天下之轻重妍丑从而乱焉,此先王之所慎也。
又土木之兴,久为大蠹。
或谓土木之费,出于内帑,无伤财害民之弊,故为之而弗戒也。
某谓内帑之物,出于生灵。
太祖皇帝以来,深思远虑,聚之积之,为军国急难之备,非谄神佞佛之资也。
国家祈天永命之道,岂在兹乎!
如洞真寿宁之宫,以延燎之灾,一夕逮尽,岂非天意警在帝心,示土木之所崇,非神灵之所据也?
安可取民人膏血之利,辍军国急难之备,奉有为之惑,冀无状之福,岂不误哉!
一旦有苍卒之忧,须给赏之资,虽欲重困生灵,暴加率歛,其可及乎!
此耗国之大也,可不戒哉!
傥谓内藏丰盈,用不可竭,则日者黄河之役,使数十州之人极力负资,奔走道路,岂惜府库之馀而不用之耶!
故土木之妖,宜其悉罢。
岂相府之不言乎?
两宫之不听乎?
文武百官之禄,取兵荒五代之制。
或职轻禄重,或职重禄轻,重轻之间,奔竞者至。
大亨之世,犹患不均,岂圣朝之意乎!
所宜损之益之,以建其极。
又今三司之官,差除颇异,禄赐弗轻。
何知弊而不言,多养望以自进?
天下金谷,决于群胥,掊克无厌,取怨四海,使先帝宽财之命,弗逮于民,和气屡伤,丰年寡遇,曾不谓之过乎?
盖由三司之官,不制考限,不责课最,朝受此职,夕求他官,直云假涂,相与匿祸。
天下受弊,职此之由,岂圣朝之意乎!
宜其别制考课,重议赏罚,激朝端之俊杰,救天下之疲瘵,其庶几乎!
又古之勋臣,赏延于世,今则每举大庆,必行此典。
自两省以上,奏荐子弟,并为京官。
比于庶僚,亦既优矣。
而特每岁圣节,各序子孙,谓之赏延,黩乱已甚。
先王名器,私假于人,曾不谓之过乎?
非君危臣僭之朝,何其姑息之如是耶!
遂使荫序之人,塞于仕路,曾未稽古,使以司民。
国家患之,屡有釐革,然但革其下而不革其上,节于彼而不节于此,天下岂以为然哉!
我相府岂惜一孺子之恩,不为百辟之表乎!
又远恶之官,多在寒族,权贵之子,鲜离上国。
周旋百司之务,懵昧四方之事。
况百司者,朝廷之纲纪,风教之户牖,咸在童孺,曾无激扬,使寺省之规,剥床至足,公卿之嗣,怀安败名。
未尝试难,何以致远!
非独招缙绅之议,实亦玷钧衡之公。
此则禄赏未均,任使未平,纲纪未修之类也。
斯弊已久,何可极乎!
惟我相府能革其弊,能变其极,而天下化成,不为难矣。
晋赵王伦、石勒之徒,心窥天子,口责丞相,岂非奸雄之人,伺朝廷之过乎!
又今久安之民,不经涂炭,劳则易怨,扰则易惊。
猛将谋臣,威信未著。
况边民尚困,边廪尚乏,茍有骚动,馈运所艰。
武备未坚,狄志可骋,既挠之以征战,或加之以饥馑,生灵穷匮,奸雄奋迅,鼓舞群小,血视千里。
此五代之鉴昭昭焉,非止方册之有云,抑亦耳目之可接也。
我太祖皇帝、太宗皇帝亦尝有事四方,劳于馈运,而生灵不敢怨,奸雄不敢动者,何哉?
一则五代馀民久在涂炭,乍睹明盛,如子得母,纵有劳役,未甚曩昔,此生灵所以不敢怨也。
又当乘天开之运,震神武之威,征伐四方,动如山压,况躬擐甲胄,备尝艰难,猛将如云,谋臣如雨,此奸雄所以不敢动也。
所谓彼一时此一时尔。
今朝廷岂谓当时之易,而不虑今时之难乎?
又谓保直臣,斥佞人,以致君于有道者,何哉?
有若人未之病,则苦口之药鲜进焉;
国未之危,则逆耳之言鲜用焉。
故佞人易进,直臣易退,其致君于有道也难哉!
及其既病也,药必错杂而进,故鲜效焉;
及其既危也,言必错杂而用,故鲜功焉。
盖佞人在矣,直臣远矣,其悔之也难哉!
今朝廷久安,苦言而不用者,势使之然矣。
天深戒而不变者,祸可畏矣。
伏闻京师去岁大水,今岁大疫,四方闻之,莫不大忧,此天之有以戒也,岂徒然乎!
而京师之灾甚于四方,何哉?
盖京师者,政教之所出,君相之所居也。
祸未盈而天未绝,故鉴戒形焉。
不独恐惧其心,必使修省其政,国家之德尚可隆,天下之道尚可行也。
傥弗惧于心,弗修于政,渐盈于祸,渐绝于天,则国家四海将如何哉?
或谓国家之灾,由历数之定,非政教之出。
若如所论,则夏禹九畴之书果妖言耶?
岂欲弃而焚之乎?
苟天下有善则归诸己,天下有祸则归诸天,岂圣朝之用心?
愿黜术士之言,奉先王之训,必不谬矣,必无过矣。
于保直臣,斥佞人,则两宫二圣之心如日星焉,孰可蔽其明乎?
纵有行伪而坚,言伪而辩,试于行事,人焉廋哉!
某往日不极言,而今极言者,学陋之人,思虑未精,又亲安之时,上惧失禄。
不幸亲今亡矣,朝廷或怒之,自顶至踵惟忠也,又何忧乎?
傥相府思变其道,与国家作长久之计,固其基本,一旦王道复行,使天下为富为寿数百年,则福在国家,功在相府,得与天下生灵长见太平,幸甚幸甚!
窃以五代以来,诸侯暴酷,视民如芥,生杀由之。
皇朝龙兴,典章一宽。
真宗皇帝至仁如天,尽心于此。
内则举执法之吏,外则创按刑之司,徒流之间,无敢差者。
若今于教化之道,复如刑名之用心,亦何患不至乎!
今缙绅之间,多议按刑之司无益于外,亦思之未深耳。
如得其人,纠察四方,绝斯民之冤,协先帝之志,岂无益乎?
得人而已。
不可谓川之既平,可坏其防也。
今王刑既清,王道可行,此天下士人为相府惜其时也。
或曰,天下之事犹指诸掌,岂相府弗克行乎?
亦在两宫之意尔。
谓人主在上,或喜怒生杀,或好恶邪正,则谏诤之际,为臣不易也。
若乃修四方之政教,正百司之纲纪,澄清风俗,相府之职也,岂必两宫之意乎?
傥相府疑某之言,谓欲矫圣贤之知,为身名之计,岂不能终丧之后,为歌为颂,润色盛德,以顺美于时,亦何必居丧上书,踰越典礼,进逆耳之说,求终身之弃,而自置于贫贱之地乎!
盖所谓不敢以一心之戚,而忘天下之忧,是不为身名之计明矣。
观前代国家,当其安也,士人上言,论兴亡之道,非圣主贤相,则百不一采;
及其往也,则后之史臣收于简策,为来代之鉴。
今日之言,愿相府采其一二,为国家天下之益,不愿后之史臣收于简策,为来代之鉴。
狂斐之人,诛赦惟命。
以庙堂深严,恐不得上,乃敢相门之下,各致此书,庶有一达于聪明。
干犯台严,下情无任惶恐激切之至。
不次,某死罪,惶恐再拜。
上资政晏侍郎书(1030年) 北宋 · 范仲淹
天圣八年月日,具衔范某,谨斋沐再拜,上书于资政侍郎阁下:某近者伏蒙召问:「曾上封章,言朝廷礼仪事,果有之乎」?
某尝辱不次之举,矧公家之事,何敢欺默,因避席而对曰:「有之」。
遽奉严教云:「尔岂忧国之人哉!
众或议尔以非忠非直,但好奇邀名而已。
茍率易不已,无乃为举者之累乎」!
某方一二奉对,公曰:「勿为强辞,某不敢犯大臣之威」。
再拜而退。
退而思之,则自疑而惊曰:当公之知,惟惧忠不如金石之坚,直不如药石之良,才不为天下之奇,名不及泰山之高,未足副大贤人之清举。
今乃一变为尤,能不自疑而惊乎!
且当公之知,为公之悔,傥默默不辨,则恐缙绅先生诮公之失举也。
如此,某何面目于门墙哉!
请露肝膂之万一,皆质于前志,非敢左右其说,惟公之采择,庶几某进不为贤人之疑,退不为贤人之累,死生幸甚!
死生幸甚!
某天不赋智,昧于几微,而但信圣人之书,师古人之行,上诚于君,下诚于民。
韩愈自谓有忧天下之心,繇是时政得失,或尝言之,岂所谓不知量也?
盖闻昔者圣人求天下之言,以共理天下,于是命百官箴阙,百工献艺,则大臣小臣无非谏也。
建善旌,立谏鼓,咨刍荛,采谣咏,斯则何远何近咸可言也。
此诚历代令王,惧上有所未闻,下有所未达,特崇此道,以致天下之言,俾九重之深,无所蔽也。
亦必忧国大臣,惧义有所未从,谏有所未上,复广此道,以致天下之情,冀万乘之心,有以动也。
某又闻,事君有犯无隐,有谏无讪,杀其身,有益于君则为之。
卫觊曰:「非破家为国、杀身成君者,谁能犯颜色,触忌讳,建一言哉」!
亦忠臣之分也。
而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者,谓各司其局,不相侵官。
如当二千石之位,则不责尚书之政;
当尚书之位,则不责三公之政,非言路之谓矣。
又曰「天下有道,庶人不议」,盖言有道之朝,教化纯被,则庶人无所议焉。
某登进士第,由幕府历宰字,为九卿之属,似非庶人,敢不议乎?
如云远不当谏,则伯夷叩马谏武王,岂近臣哉!
太公谓之义士,夫子称其贤人,曾不以远而为过乎。
至于颍考叔、曹刿、杜篑、弦高、鲁仲连、梅福之徒,皆远而谋国者也,前史嘉之。
况国家以公之清举,置某于近阁同文馆之列。
唐文皇于此延天下之才,使多识前言往行,以咨政教之得失,备廊庙之选用。
如朝廷延才之意不减于前,则某事君于此非远也。
又闻,「言未及而言谓之躁」。
今国家诏百官转对,使明言圣躬之过失,宰司之阙遗,其不预转对者,俾实封章奏以闻,则某非言未及而言也。
若以某好奇为过,则伊尹负鼎,太公直钓,仲尼诛侏儒以尊鲁,夷吾就缧绁而霸齐,蔺相如夺璧于强邻,诸葛亮邀主于弊卢,陈汤矫制而大破单于,祖逖誓江而克清中原,房乔杖策于军门,姚崇臂鹰于渭上,此前代圣贤非不奇也,某患好之未至尔。
若以某邀名为过,则圣人崇名教而天下始劝。
庄叟云「为善无近名」,乃道家自全之说,岂治天下者之意乎!
名教不崇,则为人君者谓尧舜不足慕,桀纣不足畏,为人臣者谓八元不足尚,四凶不足耻,天下岂复有善人乎!
人不爱名,则圣人之权去矣。
经曰「立身扬名」,又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又曰「耻没世而名不称」,又曰「荣名以为宝」。
是则教化之道无先于名,三古圣贤何尝不著于名乎!
某患邀之未至尔。
某又闻,天生蒸民,各食其力,惟士以有德,可以安君,可以庇民,于是圣人率民以养士。
《易》曰:「不家食,吉」。
如其无德,何食之有?
某官小禄微,然岁受俸禄仅三十万。
窃以中田一亩,取粟不过一斛。
中稔之秋,一斛所售不过三百金,则千亩之获,可给三十万。
以丰歉相半,则某岁食二千亩之入矣。
其二千亩中,播之耨之,穫之歛之,其用天之时、地之利、民之力多矣。
傥某无功而食,则为天之螟,为民之螣。
使鬼神有知,则为身之殃,为子孙之患。
某今职在校雠,务甚清素,前编后简,海聚云积。
其间荒唐诡妄之书,十有七八。
朱紫未辨,膏肓柰何?
某栖迟于斯,绝无补益。
上莫救斯文之弊,下无庇斯人之德,诚无功而食矣。
所可荐于君者,惟忠言耳。
况我国家以六合之广,四叶之盛,抚既济之会,防未然之几,兢兢持盈,旰昃不暇。
谓今天下民庶而未富,士薄而未教,礼有所未格,乐有所未谐,多士之源有所未澄,百司之纲有所未振,兵轻而有所未练,边虚而有所未计,赏罚或有所未一,恩信或有所未充,乃诏百官转对,其未预者,并许封章。
此吾君尽心以虚受天下之言也,亦天下君子尽心以助成王道之日也。
然献言之初,或有所赏,于是浮浅侥觊之辈,争为烦言,或采其细而伤其大,或誇其利而隐其害,下冒上之宠而矫其辞,上疑下之躁而轻其说。
此政教之大害也。
某远观五帝三王,爵以尚德,禄以报功,未有赏其空言者。
至于舜俞禹拜,惟重其言而行之。
逮夫春秋之时,则有举贤之赏。
唐文皇赏孙伏伽之谏,以天下始定而权以进之,未始久行焉。
今朝廷必欲求有道之言,在其择而必行,不在其诱于必赏。
言而无赏,则真有忧天下之心者,不废其进焉。
然后下不冒上之宠而直其辞,上不疑下之躁而重其说。
此政教大利也。
某亦尝闻长者之馀论,郁于胸中而莫敢罄发者,耻与浮浅侥觊之徒受上之疑于国门矣。
某昨辄言国家冬至上寿之礼者,斯言有罪,必不疑其侥觊矣。
是故轻一死以重万代之法,请皇帝率亲王、皇族于内中,上皇太后圣寿;
请诏宰臣率百僚于前殿,上两宫圣寿。
实无减皇太后尊崇之威,又足存皇帝贵高之体。
盖一人与亲王、皇族上寿于内,则母子之义亲,君臣之礼异。
与百僚上寿于外,则是行君臣之仪,非敦母子之义。
在今两宫慈圣仁孝之德,而行此典,则未见其损。
柰何后代必有舅族强炽,窃此为法,以仰制人主者矣。
圣朝既不能正之,使后代忠臣何所执议?
先王制礼之心,非万世利,则不行焉。
或曰:五帝不相沿乐,三王不相袭礼,此何泥于古乎?
某谓礼乐等数,沿革可移,帝王名器,乾坤定矣,岂沿革之可言哉!
若谓某不知圣人之权,则孔子何以谓晋文公谲而不正,以臣召君,不可以训?
《书》曰「天王狩于河阳」,是讳其权而正其礼也,岂昧于权哉!
小臣昧死力言,大臣未能力救。
茍诚为今日之事,未量后代之患,岂小臣之狂言,大臣之未思也!
某天拙之效,不以富贵屈其身,不以贫贱移其心。
傥进用于时,必有甚于今者,庶几报公之清举。
如求少言少过自全之士,则滔滔乎天下皆是,何必某之举也?
夫天下之士有二党焉:其一曰,我发必危言,立必危行,王道正直,何用曲为?
其一曰,我逊言易入,逊行易合,人生安乐,何用忧为?
斯二党者,常交战于天下。
天下理乱,在二党胜负之间尔。
傥危言危行,获罪于时,其徒皆结舌而去,则人主蔽其聪,大臣丧其助。
而逊言逊行之党,不战而胜,将浸盛于中外,岂国家之福,大臣之心乎!
人皆谓危言危行,非远害全身之谋,此未思之甚矣。
使缙绅之人皆危其言行,则致君于无过,致民于无怨,政教不坠,祸患不起,太平之下,浩然无忧,此远害全身之大也。
使缙绅之人皆逊其言行,则致君于过,致民于怨,政教日坠,祸患日起,大乱之下,恟然何逃!
当此之时,纵能逊言逊行,岂远害全身之得乎?
凡今之人,生于太平,非极深研几,岂斯言之信哉!
昔魏晋之乱,哲人罹忧,至有管宁之徒涉海而遁。
某今进危言于君亲,蹈危机于朝廷,不犹愈于涉海之险,而遁于异域者乎?
傥以某远而尽心,不谓之忠,言而无隐,不谓之直,则今而后未知所守矣。
惟公察某之辞,求某之志,谓尚可教,则愿不悔前日之举,而加平生之知,使某罄诚于当时,垂光于将来,报德之心,宜无穷已。
傥察某之志,如不可教,则愿昌言于朝,以绝其进。
前奏既已免咎,此书尚可议责。
使黜之辱之,不为贤人之累,则某退藏其身,省求其过。
不敢以一朝之责,而忘平生之知,报德之心,亦无穷已。
恭惟资政侍郎,羽翼旧贤,股肱近辅,赫赫之猷,天下所望。
愿论道之馀,一赐鉴虑。
与其进,则天下如某之徒皆不召而进矣;
与其退,则天下如某之徒皆不斥而自退矣。
决天下进退者,其在公一言乎!
干犯台严,不任战惧之至。
不宣。
某再拜
义:宋本作「议」。
⑴ 《范文正公集》卷八。又见《儒林公议》上,《圣宋文选》卷六。
上时相议制举书(1030年5月) 北宋 · 范仲淹
天圣八年五月日,具位某,再拜上书于昭文相公阁下:某昨者伏蒙圣恩,优赐差任。
盖钧造之际,靡不获所。
退省疏拙,且惊且惧。
况唐虞旧域,风俗淳俭,狱无积讼,亭鲜过客。
栖迟偃仰,何以报国!
然尝试思之,似有所补。
敢不冒黩而言之。
夫善国者,莫先育材,育材之方,莫先劝学,劝学之道,莫尚宗经。
宗经则道大,道大则才大,才大则功大。
盖圣人法度之言存乎《书》,安危之几存乎《易》,得失之鉴存乎《诗》,是非之辩存乎《春秋》,天下之制存乎《礼》,万物之情存乎《乐》。
故俊哲之人,入乎六经,则能服法度之言,察安危之几,陈得失之鉴,析是非之辩,明天下之制,尽万物之情。
使斯人之徒辅成王道,复何求哉!
至于扣诸子,猎群史,所以观异同,质成败,非求道于斯也。
有能理其书而不深其旨者,虽朴愚之心未可与适道,然必顾瞻礼义,执守规矩,不犹愈于学非而博者乎!
今文庠不振,师道久缺,为学者不根乎经籍,从政者罕议乎教化,故文章柔靡,风俗巧伪,选用之际,常患才难。
某闻前代盛衰,与文消息。
观虞夏之纯,则可见王道之正;
观南朝之丽,则知国风之衰。
惟圣人质文相救,变而无穷。
前代之季,不能自救,则有来者起而救之。
是故文章以薄,则为君子之忧;
风俗其坏,则为来者之资。
今朝廷思救其弊,兴复制科,不独振举滞淹,询访得失,有以劝天下之学,育天下之才,是将复小为大,抑薄归厚之时也。
斯文丕变,在此一举。
然恐朝廷命试之际,谓所举之士,皆能熟经籍之大义,知王霸之要略,则反屏而弗问;
或将访以不急之务,杂以非圣之书,辨二十八将之功勋,陈七十二贤之德行。
如此之类,何所补益!
盖欲伺其所未至,误其所常习,不以教育为意,而以去留为功。
若如所量,恐非朝廷劝学育才之道也。
何哉?
国家劝学育材,必求为我器用,辅我风教。
设使皆明经籍之旨,并练王霸之术,问十得十,亦朝廷教育之本意也。
况文有精粗,理有优劣,明试之下,得失尚多,何患去留之难乎?
今或伺其所未至,误其所尝习,则天下贤俊,莫知所守,将博习非圣,旁攻异端,圣人之门,无复启发。
逮于后举,差之益远。
如此则制科之设,足以误多士之心,不足以救斯文之弊。
恭惟前圣之文之道,昭昭乎为神器于天下,得之者昌,失之者亡。
后世圣人开学校,设科等,率贤俊以趋之,各使尽其心,就其器,将以共理于天下。
故《书》曰「咸有一德」,斯之谓矣。
愿相府为此一举。
傥昌言于两制,如能命试之际,先之以六经,次之以正史。
该之以方略,济之以时务,使天下贤俊,翕然修经济之业,以教化为心,趋圣人之门,成王佐之器。
十数年间,异人杰士必穆穆于王庭矣,何患俊乂不充,风化不兴乎!
救文之弊,自相公之造也,当有吉甫辈颂吾君之德,吾相之功,登于金石,永于天地者矣。
四海幸甚!
千载幸甚!
干犯台严,无任僭越战汗之至。
某再拜。
与欧静书(1030年7月12日) 北宋 · 范仲淹
七月十二日,高平范某,谨复书于伯起足下:近滕从事子京编李唐制诰之文,成三十卷,各于文首序其所以,而善恶昭焉。
足下命为《唐典》,以仆观之,似所未安。
典之名,其道甚大。
夫子删《书》,断自唐虞已下,今之存者五十九篇,惟尧舜二篇为《典》,谓二帝之道,可为百代常行之则。
其次夏商之书,则有训诰誓命之文,皆随事名篇,无复为典。
以其或非帝道,则未足为百代常行之典。
乃知圣人笔削之际,优劣存焉,如《诗》有《国风》、《雅》、《颂》之别也。
李唐之世三百年,治乱相半,如贞观、开元有霸王之略,每下诏命,多有警策,失之者盖亦有矣,如则天、中宗昏乱之朝,诛害宗室,戮辱忠良,制书之下,欺天蔽民,人到于今冤之。
傥亦以典为名,跻于唐虞之列,不亦助欺天之丑乎?
是圣狂不分,治乱一致,百代之下,尧舜何足尚,桀纣何足愧也?
仆不忍天下君子将切齿于子京,乃请以《统制》之名易之。
而足下大为不可,贻书见尤。
仆谓制者,天子命令之文,无他优劣,庶几不损大义尔。
足下谓册、制之类有七,何特以制名焉?
七者之名,有则有矣,然近代以来,暨于今朝,王言之司,谓之两制,是制之一名,统诸诏命。
又有待制、承制之官,皆承奉王言之义也。
又今诏、诰、宣敕、圣旨之类,违者皆得违制之坐,亦足见制之一名,而统诸命令也。
故以《统制》为名,以明备载其文,不复优劣,观其文者,使自求之,而治乱之源在矣。
足下又谓吕不韦辈著《春秋》,贾谊之徒著书,文中子著六经,而无讥其僭者。
非也。
盖「春秋」以时记事而为名也,优劣不在乎「春秋」二字,而有凡例、变例之文。
「书」者载言之名,而优劣不在乎「书」之一字,而有典、谟、誓、命之殊。
「诗」者言志之名,而优劣不在乎「诗」之一字,而有国风、雅、颂之议。
诸儒拟《春秋》、《诗》、《书》之名,盖不在乎优劣之地也,未有乱典、谟、训、诰、国风、雅、颂之名者。
足下若以唐之制书,咸可为典,则唐人之诗,咸可为颂乎?
足下又谓唐有《六典》,杜佑著《通典》,以此二书为證。
亦未也。
《六典》者,唐之官扃,可为令式,尊之为典者,亦唐人一时自高尔。
又《通典》之书,叙六代沿革礼乐制度,复折中而论其可者,以为典要,尚庶几乎!
矧二书之作,非经圣人笔削,又何足仰为大范哉!
足下博识之士,当于六经之中,专师圣人之意。
后之诸儒,异端百起,不足繁以自取。
或足下必以《统制》为非,则请别为其目。
「典」之为名,孰敢闻命?
某再拜。
与周骙推官书(1031年6月15日) 北宋 · 范仲淹
六月十五日,同年弟范某,再拜奉书于周兄:去年秋,滕子京集李唐制书,得一千首,欧伯起请目之曰《唐典》,仆始未阅其本,而酌以重轻,请避尧舜二《典》,曰《有唐统制》。
伯起以书见让,谓典为是,谓制为非,仆亦辨而言焉。
而伯起不释,今复贻书云:「中有册文,讵可统而为制」?
仆乃求而阅之,果千首中,有册文十五,或因其旧名,可曰《有唐册制》。
仆前书云:「必以《统制》为非,则请别为之目。
以典为名,孰敢闻命」?
伯起谓典谟训诰,其来远矣,夫子因其旧史,优劣不存焉。
仆谓旧史之文,亦不茍作。
圣人笔削经史,皆因其旧,可者从而明之,其不可者从而正之,未尝无登降之意也。
是故言《易》则因先王之卦,从而赞之,有「圣人」,有「后」,有「君子」之辞焉。
刊《诗》则因前人之作,从而次之,有《国风》、《雅》、《颂》之伦焉。
修《春秋》则因旧史之文,从而明之,有褒贬之例焉。
《书》亦史也,从而序之,岂独因其旧篇,无优劣之意?
仆谓典谟训诰之文,或因其旧而次之,亦圣人之优劣也。
伯起谓夏有政典,周有六典。
仆谓政典者,果夏书耶?
虞书耶?
夏或有之,何不列之于《书》,或见删于圣人,此又不足称矣。
周之六典者,《周礼》云「天官掌建邦之六典」,乃周之法度,书于典册,非记言之例也。
夫子删《书》之际,六典不预焉。
伯起又谓有汉典、魏典、晋典、梁典,仆谓此四典者,必文人茍作,或佞之于前,或失之于后,非其正史,君子不取也。
自尧舜而后,历代之史,无以典为名者,何哉?
盖尊避尧舜为万世之师,使后之明王有所稽仰,岂丘明、班、马之流咸不到伯起之心邪?
伯起又谓元结有《皇谟》,柳宗元有《平淮夷雅》。
元、柳,唐人也,而深于文,不曰典而曰谟,不曰颂而曰雅,二君诚不佞欤!
伯起非唐人也,反为佞乎?
以其册制,特谓之典,岂有优劣之心乎!
如有优劣之心,则不当以错综治乱之文,跻于三代之上,炳尧舜之光明;
如无优劣之心,唐三百年册制之文,一旦易其名,则何以哉!
进退无所据。
而序引滋繁,枝叶之云,不复详释。
岂莠言乱正,学非而博者乎?
将固有所激而极其理要乎?
周兄积学于书,得道于心,览圣人之旨,如日星之昭昭。
愿质其疑,使来者不敢窃乱于斯文,甚善甚善!
不宣。
某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