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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豪录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今天子即位之初,虏再犯边,君忧臣劳,兵民死之,而财用匮焉。
距靖康之祸于是四十载矣。
虽其中间尝息于和,而养安之患滋大。
踵而为之,患犹昔也;
起而决之,则又惮乎力之不足。
嗟夫!
事势之极,其难处非一日也。
蔡谟有言:「创业之事,苟非上圣,必由英豪」。
今上既圣矣,而英豪之士阙乎未有闻也。
余甚惑焉。
夫天下有大变,功名之机也,抚其机而不有人以制之,岂大变终已不得平乎?
此非天意也,顾天实生之,而人不知所用耳。
彼英豪者,非即人以求用者也,宁不用死耳,而少贬焉不可也。
故饥寒迫于身,视天下犹吾事也;
见易于庸人,谓强敌可剿也;
信口而言,惟意之为,礼法之不可羁也,死生祸福之不能惧也。
一有事焉,君子小人,一见而得其情;
是非利害之间,一言而决。
理繁剧则庖丁之解牛也;
处危疑则匠石之斲鼻也。
盖其才智过人者远矣。
然而旅出旅处,而混于不可知之间,媢之者谓狂,而实狂者又偶似之,将特自标树,则夫虚张以求贾者又得而误之矣。
此英豪之所以困而不达,而谓无人焉者非也。
嗟夫,承平之时,展才无所不用,职也;
而困于艰难之际者,独何欤!
且上之人亦过矣,独不可策之以言而试之以事乎!
虽商、周之于伊、吕,不废也;
废之而不务,而忧无人焉者,亦非也。
抑余闻之:昔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不得,则以五百金买其骨焉,不踰期而千里马至者三。
何则?
趋其所好,人之情也。
不得于生者,见其骨犹贵之,可谓诚好之矣,生者之思奋,固也。
故余备录古之英豪之行事,以当千里马之骨。
诚想其遗风以求之,今未必不有得也,顾其诚好不耳。
盖晋武帝称「安得诸葛亮者而与之共治」,正使九原可作,盍亦思所以用之。
凡余所以区区于此录者,夫岂徒哉!
夫岂徒哉!
中兴遗传序(1166年) 南宋 · 陈亮
初,龙可伯康游京师,辈饮市肆,方叫呼大噱,赵九龄次张旁行过之,雅与伯康不相识,俄追止次张,牵其臂,迫与共饮。
次张之父时守官河东,方以疾闻。
次张以实告,伯康曰:「毋苦!
乃翁疾行瘳矣。
子可人意者,为我姑少留」。
次张不得已从之。
箕踞笑歌,恢谐纵谑,旁若无人,次张固已心异。
一日行城外,过麻村,观大阅之所,伯康勃然曰:「子亦喜射乎」?
次张曰:「颇亦好之,而不能精也」。
伯康曰:「姑试之」。
次张从旁取弓挟矢以兴,十发而贴中者六七。
次张心颇自喜。
伯康拾矢而射,一发中的,矢矢相属,十发亡一差者。
次张惊曰:「子射至此乎」!
伯康曰:「此亦何足道。
千军万马,头目转动不常,意之所指,犹望必中,况此定的,又何怪乎」!
次张吐其舌不能收。
俄指其地而谓次张曰:「后三年,此间皆胡人,子姑识之。
火龙骑日,飞雪满天,此京城破日之兆」。
因嘻吁长叹,不能自禁。
后三年,京城失守,其言皆验。
中原流离,伯康自是不复见矣。
岂丧乱之际,或死于兵,抑有所奋而不能成也!
次张每念其人,言则叹惜。
绍兴初,韩世忠拒虏于淮西,力颇不敌。
次张献言:「乞决淮西之水以灌虏营」。
朝廷易其言而不之信。
已而虏师俄退,世忠力请留战。
虏酋使谓曰:「闻南朝欲决水以灌我营,我岂能落人计中」!
次张言虽不用,犹足以攻敌人之心者类如此。
次张尝为李丞相所辟,得承务郎。
督府罢,次张亦径归。
大驾南渡,次张侨居阳羡。
故将岳飞尝隶丞相军中,次张识其人于行伍,言之丞相,给帖补军校。
后为统制,遇大驾巡永嘉,与诸将彷徨江上,莫知攸适;
又乏粮,将谋抄掠,次张闻而竟往,说飞移军阳羡,州给之食,飞得无他,而州境赖焉。
人有言次张生平于赵丞相者,丞相喜,欲用之,复有谮者曰:「此人心志不可保,使其得志,必为曹操」。
丞相疑沮而止。
次张度时不用,屏居不出,竟死。
昔参政周公葵屡为余言其人,且曰:「我尝荐之朝廷,诸公皆诘我:『子端人正士,胡为喜言此等狂生』?
我因告之曰:『吾侪平居谭王道,说《诗》《书》。
一日得用,从容庙朝,执持纪纲可也;
至于排难解纷,仓卒万变,此等殆不可少。
吾侪既不能办,而恶他人之能办,是诬天下以无士,而期国事之必不成也。
是乌可哉』」!
余尝大周公之言,异二生之为人而惜其屈,尝欲传其事而不能详,因叹曰:「世之豪伟倜傥之士,沈没于困穷,不能自奋以为世用,欲用而卒沮于疑忌,如二生者宁有限哉!
然自古乱离战争之际,往往奇才辈出,崭然自赴功名之会,如建炎、绍兴之间,诚亦不少,虽或屈而不用,用不大,大或不终,未四十年,已有不能道其姓字者。
记事之文,可少乎哉」!
自是始欲纂集异闻,为《中兴遗传》。
然犹恨闻见单寡,欲从先生故老详求其事。
故先为之纂例,而以渐足之。
其一曰大臣,若李纲、宗泽、吕颐浩、赵鼎。
其二曰大将,若种师道、岳飞、韩世忠、吴玠。
其三曰死节,若李若水、刘韐、孙傅。
其四曰死事,若种师中、王禀、徐徽言。
其五曰能臣,若陈则、程昌禹、郑刚中。
其六曰能将,若曲端、姚端、王胜、刘锐。
其七曰直士,若陈东、欧阳澈、吴若。
其八曰侠士,若王友、张所、刘位。
其九曰辩士,若邵公序、祝子权、汪若海。
其十曰义勇,若孙韩、葛进、石竧。
其十一曰群盗,若李胜、杨进、丁进。
其十二曰贼臣,若徐秉哲、王时雍、范琼。
合十二门而分传之,总目曰《中兴遗传》。
聊以发其行事,而致吾之意。
然其端则起于惜二生之失其传,故序首及之。
昔司马子长周游四方,纂集旧闻,为《史记》一百三十篇。
其文驰骋万变,使观者壮心骇目。
顾余何人,岂能使人喜观吾文如子长哉!
方将旁求广集,以备史氏之阙遗云耳。
书欧阳文粹后(1173年9月) 南宋 · 陈亮
右《欧阳文忠公文粹》一百三十篇。
公之文根乎仁义而达之政理,盖所以翼《六经》而载之万世者也。
虽片言半简,犹宜存而弗削。
顾犹有所去取于其间,毋乃诵公之文而不知其旨,敢于犯是不韪而不疑也?
初,天圣、明道之间,太祖、太宗、真宗以深仁厚泽涵养天下盖七十年,百姓能自衣食以乐生送死,而戴白之老安坐以嬉,童儿幼稚什伯为群,相与鼓舞于里巷之间。
仁宗恭己无为于其上,太母制政房闼,而执政大臣实得以参可否,晏然无以异于汉文、景之平时。
民生及识五代之乱离者,盖于是与世相忘久矣。
而学士大夫其文犹袭五代之卑陋。
中经一二大儒起而麾之,而学者未知所向,是以斯文独有愧于古。
天子慨然下诏书,以古道饬天下之学者,而公之文遂为一代师法。
未几而科举禄利之文非两汉不道,于是本朝之盛极矣。
公于是时,独以先王之法度未尽施于今,以为大阙
其策学者之辞,慇勤切至,问以古今繁简浅深之宜,与夫周礼之可行与不可行。
而一时习见百年之治,若无所事乎此者,使公之志弗克遂伸,而荆国王文公得乘其间而执之。
神宗皇帝方锐意于三代之治,荆公以霸者功利之说,饰以三代之文,正百官,定职业,修民兵,制国用,兴学校以养天下之才。
是皆神宗皇帝圣虑之所及者,尝试行之,寻察其有管晏之所不道,改作之意盖见于末命,而天下已纷然趋于功利而不可禁。
学者又习于当时之所谓经义者,剥裂牵缀,气日以卑。
公之文虽在,而天下不复道矣。
此子瞻之所为深悲而屡叹也。
元祐间,始以末命从事,学者复知诵公之文。
未及十年,浸复荆公之旧。
迄于宣、政之末,而五季之文靡然遂行于世。
然其间可胜道哉!
二圣相承又四十馀年,天下之治大略举矣,而科举之文犹未还嘉祐之盛。
盖非独学者不能上承圣意,而科制已非祖宗之旧,而况上论三代!
始以公之文,学者虽私诵习之,而未以为急也。
故予姑掇其通于时文者,以与朋友共之。
由是而不止,则不独尽究公之文,而三代两汉之书盖将自求之而不可禦矣。
先王之法度犹将望之,而况于文乎!
则其犯是不韪,得罪于世之君子而不辞也。
虽然,公之文雍容典雅,纡馀宽平,反覆以达其意,无复毫发之遗;
而其味常深长于言意之外,使人读之,蔼然足以得祖宗致治之盛。
其关世教,岂不大哉!
初,吕文靖公、范文正公以议论不合,党与遂分,而公实与焉。
其后西师既兴,吕公首荐范、富、韩三公,以靖天下之难。
文正以书自咎,欢然与吕公戮力,而富公独念之不置。
夫左右相仇,非国家之福;
而内外相关而下相沮,盖治道之基也。
公与范公之意盖如此。
当是时,虽范忠宣犹有疑于其间,则其用心于圣贤之学而成祖宗致治之美者,所从来远矣。
退之有言:「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故予论其文,推其心存至公而学本乎先王,庶乎读是编者其知所趋矣。
乾道癸巳九月朔,陈亮书。
类次文中子引 南宋 · 陈亮
初,文中子讲道河汾,门人咸有记焉。
其高弟若董常、程元、仇璋,盖尝参取之矣。
薛收、姚义始缀而名之曰《中说》,凡一百馀纸,无篇目卷第,藏王氏家。
文中子亚弟凝,晚始以授福郊、福畤,遂次为十篇,各举其端二字以冠篇首,又为之叙篇焉;
惟阮逸所注本有之。
至龚鼎臣得唐本于齐州李冠家,则以甲乙冠篇,而分篇始末皆不同;
又本文多与逸异。
然则分篇叙篇未必皆福郊、福畤之旧也。
昔者孔氏之遗言,盖集而为《论语》,其一多论学,其二多论政,其三多论礼乐。
自记载之书,未尝不以类相从也。
此书类次无条目,故读者多厌倦。
余以暇日参取阮氏、龚氏本,正其本文,以类相从,次为十六篇。
其无条目可入与凡可略者,往往不录,以为王氏正书。
盖文中子没于隋大业十三年五月。
是岁十一月,唐公入关。
其后攀龙附凤以翼成三百载之基业者,大略尝往来河汾矣。
虽受经未必尽如所传,而讲论不可谓无也。
然智不足以尽知其道,而师友之义未成,故朝论有所不及。
不然,诸公岂遂忘其师者哉!
及陆龟蒙、司空图、皮日休诸人,始知好其书。
至本朝阮氏、龚氏,遂各以其所得本为之训义。
考其始末,要皆不足以知之也。
独伊川程氏以为隐君子,称其书胜荀、扬。
荀、扬非其伦也;
仲淹岂隐者哉。
犹未为尽仲淹者。
自周室之东,诸侯散而不一,大抵用智于寻常,争利于毫末,其事微浅而不足论。
齐桓一匡天下之功大矣,而功利之习,君子羞道焉。
及周道既穷,吴、越乃始称伯于中国。
《春秋》天子之事,圣人盖有不得已焉者。
战国之祸惨矣,保民之论,反本之策,君民轻重之分,仁义爵禄之辨,岂其乐与圣人异哉!
此孟子所以通《春秋》之用者也。
「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
孟子固知夫事变之极,仁义之骤用而效见之易必也,纪纲之略备而民心之易安也。
汉高帝之宽简,而人纪赖以再立;
魏武之机巧,而天地为之分裂者十数世。
此其用具之《春秋》,著之《孟子》,而世之君子不能通之耳。
故夫功用之浅深,三才之去就,变故之相生,理数之相乘,其事有不可不载,其变有不可不备者,往往汩于记注之书。
天地之经,纷纷然不可以复正,文中子始正之,续经之作,孔氏之志也。
世胡足以知之哉!
《经》曰:「天地设位,圣人成能」。
《传》曰:「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
是以类次《中说》而窃有感焉。
淳熙乙巳十一月既望,永康陈亮书。
书类次文中子后(1175年) 南宋 · 陈亮
以《中说》方《论语》,以董常比颜子,与门人言而名朝之执政者,与老儒老将言而斥之无婉辞,此读《中说》者之所同病也。
今按阮氏本则曰:「严子陵钓于湍石,尔朱荣控勒天下,故君子不贵得位」。
龚氏本则曰:「严子陵钓于湍石,民到于今称之;
尔朱荣控勒天下,死之日,民无得而称焉」。
故模仿《论语》者,门人弟子之过也。
龚氏本曰:「出而不声,隐而不没;
用之则成,舍之则全」。
阮氏本则因董常而言,终之曰:「吾与尔有矣」。
故比方颜子之迹,往往过多。
「内史薛公使遗书于予,予再拜而受之」。
推此心以往,其肯退而名杨素诸公哉!
「薛公谓予曰:『吾文章可谓淫溺矣』。
予离席而拜曰:『敢贺丈人之知过也』」。
谓其斥刘炫、贺若弼而不婉者,过矣。
至于以佛为圣人,以无至无迹为道,以五典潜、五礼错为至治,此皆撰集《中说》者抄入之,将以张大其师,而不知反以为累。
然仲淹之学如日星炳然,岂累不累之足云乎!
姑以明予类次之意如此。
书文中子附录后(1175年) 南宋 · 陈亮
《文中子世家》,阮氏本以为杜淹撰,龚氏本则曰福奖、福畤、福郊也。
今虽不可考,而《世家》不可不录,故存其录而去其人。
房、魏论礼乐事,出于福畤所录,虽其间语言不能无节,然参考太宗与诸公经营当时之事,宜必有此。
今备存之,重去其旧也。
以余观之,魏徵、杜淹之于文中子,盖尝有师友之义矣;
如房、杜,直往来耳。
故尝事文中子于河汾者,一切抄之,曰门人弟子;
其家子弟见诸公之盛也,又从而实之。
夫文中子之道,岂待诸公而后重哉!
可谓不知其师其父者也。
关子明之筮,同州府君实书而藏之。
备其本末者,亦福畤也。
世往往以其筮为怪。
《易》有理有数。
数,出于理者也。
得其理足以知百世之变,明其数足以计将来之事,而又何怪焉!
如子明之论人谋天命,有后世儒生之所不及知者。
文中子家世之明王道,子明盖有助焉。
龚氏安得以私意易之哉!
故存此三书,曰《文中子附录》。
伊洛正源书序(1173年) 南宋 · 陈亮
濂溪周先生奋乎百世之下,穷太极之蕴以见圣人之心,盖天民之先觉也。
手为《太极图》以授二程先生。
前辈以为二程之学,后更光大,而所从来不诬矣。
横渠张先生崛起关西,究心于龙德正中之地,深思力行而自得之;
视二程为外兄弟之子,而相与讲切,无所不尽。
世以孟子比横渠,而谓二程为颜子,其学问之渊源,顾岂苟然者!
《西铭》之书,明道以为「某得此意,要非子厚笔力不能成也」。
伊川之叙《易》《春秋》,盖其晚岁之立言以垂后者。
间常谓其学者张绎曰:「我昔状明道之行,我之道盖与明道同。
异时欲知我者,求之于此文可也」。
其源流之可考者如此。
集为之书,以备日览,目曰《伊洛正源书》。
三先生论事录序(1173年) 南宋 · 陈亮
昔顾子敦尝为人言:「欲就山间与程正叔读《通典》十年」。
世之以是病先生之学者,盖不独今日也。
夫法度不正则人极不立,人极不立则仁义礼乐无所措,仁义礼乐无所措则圣人之用息矣。
先生之学,固非求子敦之知者,而为先生之徒者,吾惧子敦之言遂得行乎其间;
因取先生兄弟与横渠相与讲明法度者录之篇首,而集其平居议论附之,目曰《三先生论事录》。
夫岂以为有补于先生之学,顾其自警者不得不然耳。
春秋比事序 南宋 · 陈亮
《春秋》,继四代而作者也。
圣人经世之志,寓于属辞比事之间,而读书者每患其难通。
其善读则曰:「以传考经之事迹,以经考传之真伪」。
如此,则经果不可以无传矣。
游、夏之徒胡为而不能措一辞也!
余尝欲即经以类次其事之始末,考其事以论其时,庶几抱遗经以见圣人之志。
客有遗余以《春秋总论》者,曰:「是习《春秋》者之秘书也」。
余读之,洒然有当于余心。
虽其论未能一一中的,而即经类事以见其始末,使圣人之志可以舍传而独考,此其为志亦大矣。
惜其为此书之勤,而卒不见其名也。
或曰:「是沈文伯之所为也」。
文伯名棐,湖州人。
尝为婺之校官,以文字称,而不闻以经称也。
使其非文伯也,此书可不传乎!
使其果文伯也,人固不可以浅料也。
因为易其名曰《春秋比事》,锓诸木,以与同志者共之。
淳熙乙巳秋九月朔陈亮同父序。
书林勋本政书后 南宋 · 陈亮
右林勋《本政书》一十卷,《比较》二卷,徐宗武得之巩氏家。
勋尝游宦广中,盖绍兴初容州所刊本也。
勋为此书勤矣,考古验今,思虑周密,世之为井牧之学,所见未有能易勋者。
顾其间将使隶农良农之田,纳租视其俗之故,经赋出于良农,而隶农军赋,疑非隶农所利。
又使他人得以告地之可辟者而受其赏焉,有趋利起争之渐,疑非王政所当出者。
一人之智而思虑小小不中不足怪,大要归于可行,则补其不及,行之者之责也。
顾余有所甚疑者,古者王畿千里,定为六乡六遂,而禄地公、邑所占之地,宜倍千里之间。
开方计之,地之所未尽者,宜尚多有。
盖王政宽大,纳民于其间,不用一律以齐之,则制度虽密,人不思裂去,法可长守而经数尝齐矣。
汉之民田固已无制,大略计之,邑居、道路、山林、川泽,群不可垦,盖居三分之二,又有所谓可垦不可垦者居其四分之一,而定垦田直十五分之一耳。
盖虽汉法不能尽数以齐之也。
今勋欲举天下而用一律以齐之,无乃非圣人宽洪广大之意乎,宜亦非民之所甚便也。
今宜于山林、川泽、邑居、道路之外以三分计之,定其一以为经数,起贡、起役、起兵、简教之法,悉如勋所定;
以其二为馀夫间田及士工贾所受田。
凡朝廷郡县之官,皆使有田,参定其法,别立一官掌之,并使其属以掌山林川泽,大为之制,使民得尽力于其间,而收其贡赋,以佐国用,以苏疲民,则经数常齐矣。
立政以公而示天下以广,则民不骇而政易行。
然后勋所定之制,可以一定而不易,庶几勋之志也。
虽然,事不习熟,则人之视听易以惊动,骤而行之,非成顺致利之道也。
勋之书至矣,要岂人之视听所常习者乎!
非其所常习,虽用勋三年颁降之说,犹恐不能无动也。
夫成顺致利之道,《易》所载十三卦圣人,盖用此道以开天地而立人极者。
自汉以来,英雄特起之君,亦必用是以有为。
惟其一变之馀,安之而不思其所以善其后,此后世之所以治乱不常,而古道卒不可复也。
勋之书可用于一变之后,安得其人以开其先者乎!
要非察古今之变,识圣人之用,而得成顺致利之道者,不能知也。
然则余之刊勋书,所望于世之君子盖甚厚。
跋朱晦庵送写照郭秀才序(1190年) 南宋 · 陈亮
往时广汉张敬夫、东莱吕伯恭,于天下之义理自谓极其精微,而世亦以是推之,虽前一辈亦心知其莫能先也。
余犹及见二人者,听其讲论,亦稍详其精深纡馀,若于物情无所不致其尽。
而世所谓阴阳卜筮,书画伎术,及凡世间可动心娱目之事,皆斥去弗顾,若将浼我者。
晚得从新安朱元晦游,见其论古圣贤之用心,平易简直,欲尽摆后世讲师相授、流俗相传、既已入于人心而未易解之说,以径趋圣贤心地而发挥其妙,以与一世人共之。
其不得见于世,则圣贤之命脉犹在,而人心终有时而开明也。
其于经文,稍不平易简直则置而不论,以为是非圣贤之本旨,若欲刊而去之者。
余为之感慨于天地之大义,而抱大不满于秦、汉以来诸君子,思欲解其沈痼以从新安之志,而未能也。
然而于阴阳卜筮,书画伎术,凡世所有而未易去者,皆存而信之,乃与张、吕异。
其于郭叔瞻之能,尤爱而喜之不厌。
岂悦物而不留于物者固若此乎,抑世所谓画师之能,皆未能窥叔瞻之心地而不可弃乎!
故余于叔瞻无旧故,而为诸公道其所长不容已,亦因以见秦汉以来诸君子犹烦新安之刮剔,而后圣贤之心事可得而尽白也。
叔瞻力求余跋,因叙其本末如此,试以呈似新安云。
伊洛礼书补亡序(1173年) 南宋 · 陈亮
吾友陈傅良君举为余言:「薛季宣士隆尝从湖襄间所谓袁道洁者游。
道洁盖及事伊川,自言得《伊洛礼书》,欲至蜀以授士隆。
士隆往候于蜀,而道洁不果来。
道洁死,无子,不知其书今在何许」。
伊川尝言:「旧脩六礼,已及七分,及被召乃止,今更一二年可成」。
则信有其书矣。
道洁之所藏近是,惜其书之散亡而不可见也。
因集其遗言中凡参考礼仪而是正其可行与不可行者,以为《伊洛礼书补亡》。
庶几遗意之未泯,而或者其书之尚可访也。
杨龟山中庸解序(1173年) 南宋 · 陈亮
世所传有伊川先生《易传》,杨龟山《中庸义》,谢上蔡《论语解》,尹和靖《孟子说》,胡文定《春秋传》。
谢氏之书,学者知诵习之矣。
尹氏之书,简淡不足以入世好。
至于是三书,则非习见是经以志乎举选者,盖未之读也。
世之儒者,揭《易传》以与学者共之,于是靡然始知所向。
然予以谓不由《大学》《论语》及《孟子》《中庸》以达乎《春秋》之用,宜于《易》未有用心之地也。
今《语孟精义》既出,而谢氏、尹氏之书具在。
杨氏《中庸》及胡氏《春秋》,世尚多有之,而终病其未广,别刊为小本,以与《易传》并行,观者宜有取焉。
胡仁仲遗文序 南宋 · 陈亮
五峰胡宏仁仲,故宝文阁直学士谥文定名安国字康侯之季子也。
文定尝以《春秋》一经侍太上皇帝于讲筵,又尝为之训传,其学问所繇来可考矣。
闻之诸公长者,以为五峰实传文定之学。
比得其传文观之,见其辨析精微,力扶正道,惓惓斯世,如有隐忧,发愤至于忘食,而出处之义终不苟,可为自尽于仁者矣。
其教学者以求仁,终篇之中未尝不致意焉。
推其文以与学者共之,因文以达其意,庶几五峰之志未泯也。
郑景望书说序 南宋 · 陈亮
余闻诸张横渠曰:「《尚书》最难看,盖难得胸臆如此之大;
若祗解文义则不难。
自孔安国以下,为之解者殆百馀家,随文释义,人有取焉。
凡帝王之所以纲理世变者,盖未知其何如也」。
永嘉郑公景望,与其徒读书之馀,因为之说,其亦异乎诸儒之说矣。
至其胸臆之大,则公之所自知与明目者之所能知,而余则姑与从事乎科举者诵之而已。
郑景望杂著序 南宋 · 陈亮
尚书郎郑公景望,永嘉道德之望也。
朋友间有得其平时所与其徒考论古今之文,见其议论弘博,读之穷日夜不厌,又欲锓木以与从事于科举者共之。
余因语之曰:「公之行己以吕申公、范淳夫为法,论事以贾谊、陆贽为准,而惓惓斯世,若有隐忧,则又学乎孔、孟者也。
是直其谭论之馀,或昔然而今不尽然者,毋乃反以累公乎」?
其人曰:「苟足以移科举骫骳之文,不根之论,是某等之心,而识者岂必以是而尽求公哉」!
余不能禁,乃取今上即位之初其所上陈丞相书以附于后。
余,永康陈亮也。
桑泽卿诗集序 南宋 · 陈亮
予平生不能诗,亦莫能识其浅深高下。
然尝闻韩退之之论文曰:「纡馀为妍,卓荦为杰」。
黄鲁直论长短句,以为「抑扬顿挫,能动摇人心」。
合是二者,于诗其庶几乎。
至于立意精稳,造语平熟,始不刺人眼目;
自馀皆不足以言诗也。
桑泽卿为诗百篇,无一句一字刺人眼,可谓用功于斯术者矣。
刘牢之大小百战,方为名将;
何无忌从容坐谈,而灵宝以为酷似其舅,一战而胜,亦略似之,然终非真也。
泽卿试问之渭阳李靖之兵法,既尽乎骨肉之间,有留行则人将议其惨矣。
书伊洛遗礼后 南宋 · 陈亮
伊洛遗礼,其可见者惟婚与丧祭仅存其一二,今以附诸《补亡》之后。
夫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
《补亡》所集,集其义也。
苟精其义,则当时之所参定者尚可考,而缺裂不全之制,岂必以是为尊哉!
《记》曰:「礼之所尊,尊其义也」。
存其可见者,以惜其不可见者而已。
书伊川先生春秋传后 南宋 · 陈亮
伊川先生之序此书也,盖年七十有一矣;
四年而先生没。
今其书之可见者才二十年,世咸惜其缺也。
余以为不然。
先生尝称杜预之言曰:「优而柔之,使自求之;
餍而饫之,使自趋之。
涣然冰释,怡然理顺,然后为得也」。
先生于是二十年之间,其义甚精,其例类博矣。
学者苟精考其书,优柔餍饫,自得于言意之外,而达之其馀,则精义之功在我矣。
较之终日读其全书而于我无与者,其得失何如也!
书家谱石刻后(1173年) 南宋 · 陈亮
陈氏得姓,所由来甚详,今不复载。
自太丘长以来,逵既渡江,其后中微,霸先用以为陈,历历可考。
及唐末五代,比于皇朝之初,陈氏散落为民,谱不可系。
今断自我七世祖始,从所逮闻也。
自我皇祖若诸从兄弟岁时祭祀,有所谓军阵者次尹,儿时不得问,今莫可质。
犹记湖州尚书一人,以待博闻者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