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古者子弟从父兄 南宋 · 陈亮
先儒有言:「古者子弟从父兄,后世父兄从子弟」。当汉之初,高祖之下沛,以书谕沛父兄;入关之所急者,谕秦父兄耳。自今观之,一室之间,若十人之聚,过事则纷然为论,父兄之力常不能以得之子弟,此何景?而世之论治者乃不及焉何也?汉独近古,而其风犹如此,则三代从可知矣。其何道以致之?率其子弟以从上之令,正今日之所甚急者。
问老成新进之士 南宋 · 陈亮
老成之人,足以坐镇国家。虽有才智新进之士,不能以一日使天下信。自三代以来,必以黄发为贵、而世臣是用者,其思之审矣。孟子以为故国必有世臣,必不得已而使卑踰尊、疏踰戚,则察国人皆曰贤者而后用之,固亦必求其足以自信于一国者,不然终不敢用也。汉兴,公卿多用军吏,以贾生之才智,犹疑其纷乱国家而不用,为天下者,其体固应如是邪?虽然,创业之初,及国家再造之际,安得世臣而用之?仓皇急卒,虽天下皆曰贤者,固亦不暇待也。光武中兴,所与谋者邓禹,禹才年二十三尔,而置相必曰侯霸、伏湛,霸与湛岂必天下皆曰贤而后用之乎?岂创业之初,再造之际,其用人固难以一道律也?唐宪宗时最号多士,更任迭用,各有成功,中兴非一士之力也。及裴度阅历四世,为国重臣,穆敬之际,其施为可睹矣。然则世臣固未足深倚,而遍试天下才智之士,诚亦未为失也。三代之事远矣,孟子之言真迂阔不切于事情邪?此虽识者所不得而不疑也。
问科举 南宋 · 陈亮
「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而尧舜之时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自大夫士以达于庶人工瞽,皆得以其情自通。岂其求之者如此其至,而后庶人不得而议之邪?夫下情不通,祸败随至,然使天下之人争务论说利害以撼时政,亦非有国之福也。祖宗之制,使天下皆得以书言事,其所以通下情者至矣。六科之设,使之与论时政,名曰进策,将以考览其才也。天下之士,无故而出其私意,自为论著,是果何道乎?天子间岁一集礼部所贡之士而亲策焉,名曰御试,将以考求得失也。然所在群试,有司私策之,人士公议之,是果何法乎?以为通下情邪,则天子固不得而尽闻也;以为养敢言之气邪,则狂言徒乱人听,而乘时者或得以肆其阿谀也。夫法制一定,子孙世守之,小弊则为之损益,大弊则度德顺时,一易而定矣。纷纷而争言之,扰扰而迭易之,上下汩乱,不知所守,此岂为国久长之道邪?事之纷纷,固自夫二者始矣。思所以革之,则下情不通,明圣在上,决不出此;因之而不革,则论说利害以撼时政,其弊未知底止。是将安出而可?
问汉儒 南宋 · 陈亮
汉儒最为近古,好专门名家,其学往往溺于灾异,不足以自通于圣人。去古宁几日,其弊固已如此邪?今世之士,游心六艺,不拘先儒之说,必欲自求圣人之意,而尊师重道、深识有守之习,曾不足以自厕于专门者之后。论说人事,讳言灾祥,以为天道远,人道迩,谶纬之书不足信,而畏天忧变、上下叶心之风,独衰于言灾异之时。以今较古,则汉儒之不足以自通于圣人者,乃其所以为近古也。士风日薄,志意不定,伊欲仿汉而为之法,其何道以自通于圣人?
问汉唐及今日法制 南宋 · 陈亮
仁义法制,帝王之所以维持天下之具也。贾生之言曰:「仁义人主之芒刃,法制人主之斧斤」。是岂真知仁义法制者哉!三代之所以为仁义者,井田、封建,其大法也。秦举先王之法而尽弃之,不二十载而社稷为墟。汉高帝与群雄并起而争天下,天下既定,异姓而王者八国,故大封同姓以镇之。末年异姓浸少,而同姓日以强大,所赖通侯诸将参错其间,而郡县往往秉其阨塞地利。景、武之间,同姓既微,而通侯之子孙绝灭殆尽,独郡县之权无恙也。汉法日密,而权浸以轻矣。中外殚微而奸邪生心,为天下者,果可无大法以维持之邪?中兴悉监前弊,并宰相之权而收之,政不任下,事归台阁,先王之大法日泯,而享国之长不减前汉,何也?唐兴,在民则有口分、永业之田,在官则有租、庸、调之法,为之刺史、都督以统之,而府兵之法常足以制天下之变。府兵既废为彍骑,则立节度于外以捍边陲,及节度之兵既强,而天下之权在藩镇。虽为唐家之患无虚日,其间庸君暗主往往绝而复续,盖亦藩镇角立于天下,而其势未易以亡也。藩镇天下之弊法,唐亡犹赖以不速,法庸可少邪?五代之际,藩镇之祸极矣,艺祖一兴而四方次第平,藩镇拱手以趍约束,艺祖因得以尽收其权,使列郡各得自达于京师,以京官权知,三年一易,财归于漕司,而兵各归于郡,朝廷以一纸下郡国,如臂之使指,无有留难,自管库微职必命于朝廷,而天下之势一矣。积而至于今日,而郡县之权日轻,虽有贤守令,举足造事,一不当豪民之意,摇手往往足以撼动之;而朝廷科条日密,更易不定,吏民不相习知,举天下郡县而皆可以撼动,是何以尊朝廷而壮国势哉!今庙堂如逵路,侯王如富室,兵民无制,文武相伺,所赖以维持天下者,往往按之古而不合。愿与诸君讲求其故,以待上之采择。
问三代选士任官 南宋 · 陈亮
天生斯民而立之君,君不能以自治,则定卿大夫之任,分职授政,择天下之士以共之,因其才之优劣而任职之高下。故凡三代选士任官之法,皆人主之所自为谋也。当此之时,士知自修而已,而论荐乃有司之事;官知自守而已,而迁进乃人主之恩。故虽终身陋巷,而老于一官,皆安之若素,而不以为异也。今世之士,相与为家状、保状以求试于有司,而为官者相与具历官之日月以自注于铨部。夫天下之官,乃使之自求之而自注之邪?既使之自求之,苟可以得之者宜其无不为也;既使之自注之,苟可以利焉者宜其无不欲也。至于官高禄厚者,得以泽及父祖而任子弟以官,天子所以加惠天下之士大夫也,乃亦使之陈乞而后得之。夫「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不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忍而不乞,则人得以议其不为父祖屈矣;乞之,则父祖乃为我而当其屈,使夫「行己有耻」者其何以为心邪?百年之间,上下相习,恬不为怪,此亦讲道揆于上者所宜动心也。愿闻其说,以裨庙堂之末议。
问两汉用相 南宋 · 陈亮
汉兴,公卿多用军吏,执持法度,终始一律。武帝好儒雅,公孙弘始自海濒而登宰相,人主得以肆其所欲为,而天下弊矣。宣帝起于闾阎,具知民间疾苦,即位尤留意民事,常严二千石之选,公卿阙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而黄霸等为相,功名大抵减治郡时。岂宰相固有大体,非良吏之所能尽知邪?朱博治郡,文学儒吏时有奏记,则曰:「太守汉吏,奉三尺律令以从事耳,亡柰生所言圣人道何也。且持此道归,尧舜君出,为陈说之」。为天下而相博等,其视治道为何等事?不幸而国家有变,欲其伏节死义,难矣。然则汉法二千石高第为御史大夫,任职者为丞相,是果不可易之良法邪?光武中兴,独卓茂以密令为太傅,自是之后,宰相多用儒雅,功名往往非前汉比。较其得失,其将孰从乎?
问成周汉唐今日王宫之宿卫 南宋 · 陈亮
王者以一身而立于王公士民之上,居则有从,出入则有卫,常使贤士大夫得以参乎其间,不徒使之分列官寮,以壮朝廷、以维郡国而已也。然则接贤士大夫之时少,接妇人宦寺之时多,及至后世始有此论耳。成周之卫王宫者,皆公卿、大夫、士之适子庶子,而侍御、仆从无非天下之贤士大夫也。汉有光禄勋、中郎将、卫尉、司马以卫王宫,有郎以执戟殿下,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而医、商贾、百工不得与,其严也盖如此。又有中大夫、谏议大夫,多至数十人,以备左右论议,非一时名士不在此选。唐有左右监门卫上将军、中郎将以掌宿卫、而补亲卫、勋卫、翊卫者皆五品以上之子若孙也。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下至卜医伎术之流,皆直于翰林别院,以备宴见。虽其间不能无失,而成周遗制犹或可考。今宫殿诸门,往往领以宦寺,侍卫三司虽参乎其间,而环列左右者皆武夫力士也。此岂能尽知君臣之分,识礼义而输忠力者哉。九重之内不时宴见者,非妇人女子则其私昵之臣,使天子闲暇之时,讲切古今以缉熙其光明者,将谁使责之?最其甚者,王宫之政,虽天子之宰不得而与闻,此岂所以维持变故而内外若一之道哉!愿从诸君参考成周、汉、唐之遗制,以严王宫之政令。此治道之所从出,而九重之所乐闻也。
问建宗室以屏王室 南宋 · 陈亮
古者帝王之有天下也,亲贤并建,以屏王室,此天下之至公大义,而非人君之私恩也。成周之制备矣,汉、唐盛时犹不废也。我祖宗谦以莅下,不欲私其支庶,以与天下士大夫较其技能于职业之间,故虽贤者亦无以自见。神宗皇帝始权恩义之轻重,出而与天下共之,用舍进退,一与士齿,而藩屏王室之义未尽如古。中更变故,议者往往以为大阙。今将众建诸侯,使亲疏相错,如成周之制,则患其未可卒复;将出其近属,裂地而王之,如西汉之初,则又患他日之不可收也;将如唐制,使之出为都督、刺史,入为九卿、尚书,或使皇子遥统兵柄以威天下,则出入不常,虚名无实,而维城之势又将安在?尝试参古今之制,酌恩义之中,使可以藩屏王室,而不至于贻天下患,不徒将以裨庙论之末,亦因以观诸君之大虑焉。
问掌阴阳四时之职 南宋 · 陈亮
至治之时,阴阳不失其序,鸟兽草木不失其性,所以感通天地者在君德之所致,而达诸政令者大略犹可见也。三代而上,羲和之官固其所甚急者。汉高帝犹知令谒者四人各职一时,而魏相则欲选通知经术者为之。自汉之东,太史读四时之令,以迄于唐,犹不废也。虽其道不可尽律以古,而爱礼存羊之义,是庸可少哉。其考古今之变,取其宜于时而可行,验于经而不悖者,使古道一复而来者有稽焉。
问官之长贰不相统一 南宋 · 陈亮
古者自朝廷以及于百司庶府,与夫郡国之间、军旅之内,莫不有长、有贰、有属,有所临之人,等级有差,不相侵乱。而为之长者,必思所以通其下之情;为之下者,尽心毕力以协辅其上,不敢废其命而害其成。总而一之,等而上之,以达于天子,而天下治。今也不然:一司之长,建其名以立乎其上,而丞贰得以分其权,僚属得以留其令,胥吏舞文以参之,奸民挟法以议之,凡其所临者,皆得以伸其意之所欲言。他日事有害成,则其责独归诸其长耳。夫其不相统一如此,则亦何所用乎其长哉?然一司之事悉归于其长,而其属举不得而与焉,则权有所擅,而他日之患未知底止;诚使各得以伸其意之所欲言,则视其长如等夷,有言而莫孚,有为而莫应,平居不能相事,缓急岂能相死?自为纷纷而莫之或济,此岂可长守而不变邪?将使等级不乱,而上下之情常相通,其何道以处此?
问汉豪民商贾之积蓄 南宋 · 陈亮
问:井田之法行,民无甚富甚贫之患。阡陌既开,而豪民武断乡曲,以财力相君,富商大贾操其奇赢,动辄距万,甚者以货自厕于士大夫之后。此言治者之通患,而抑兼并、困商贾之说,举世言之而莫得其要也。夫民田既已无制,谷不能以皆积;兵民既分,力不能以自卫;缓急指呼号召,则强宗豪族犹足以庇其乡井;而富商大贾出其所有,亦足以应朝廷仓卒之须。此汉之所以徙五姓关中,与利田宅,而郡国豪杰赀千万若百万者,皆徙于茂陵云陵之间也。今所在豪民,谷无五年之积,镪无钜万之藏,而商贾之能操其奇赢者盖已如晨星之相望,而平民日以困,货财日以削,卒有水旱,已无足依,而况于军旅乎!无乃古制之未复,则贫富之不齐当亦听其自尔乎?成周有安富之法,自当时固已如此乎?尝试相与陈其通于古而宜于今者。
问贪吏 南宋 · 陈亮
古者诸侯不言多少,大夫不言有无,而一命之士必使之禄足以代其耕,亦其上下交相成以至此也。今之为官者,往往或以贿闻:居则争利于平民,而郡县不能禁也;出入则争利于商贾,而关、津不能谁何也。一旦事达于九重,甚至于贬黜黥笞而不以为耻,此岂古之人皆廉、而后世之贪吏独不可化哉?制度之不立,而恃刑以为禁,可杀可辱,而谋利之心终不可夺也。况今天下之官□□多,而待次者常五六年,甚者或八九年,彼其以官为家,苟可以伸其意则无不为矣。试考古而为之制,以定其谋利之心,毋徒曰「躬化」而已也。夫古之躬化者,何尝不达之政乎!
问古者兵民为一后世兵民分 南宋 · 陈亮
问:古者兵民为一,后世兵民分矣,然汉、唐盛时,兵犹出于民也。本朝承五代之馀烈,募天下游手强悍之夫以为兵而刺涅之,聚之京师而分之于边陲,使良民相与尽力于南亩,出赋租以衣食之,民生不见去乡井、离妻子之患,而游手强悍之夫,亦得以自奋其武勇而以功名自见。自当时诸公巨人,往往皆以为便,而世世守之,遂为不易之法。独尝怪成周之时,使家出兵一人,而馀夫为羡卒,至于起兵、起徒虽有定数,役之虽有定日,而田与追胥则竭作,是无一夫得以苟免者。自今观之,先王虽未尝虐用其民,而必使其民自劳苦如此,岂兵民交相养之道,先王之智不足以知之,而仁不足以行之乎?是固甚可疑者。然养兵至于今日,使诸公巨人而见其弊,将亦争言其不便矣。以东南之地,岁入倍于承平之时,而费于养兵者十之九,然敌至犹以为兵少,或曰「未能使人人皆可用也」。今边境屯驻之兵固直隶御前,而诸州禁军亦既递阅于行都矣。顾平居无事,已困于养兵;缓急不足恃,而况于持久乎?愿与诸君论兵民分合之利害,而原累朝之所以得,陈今日之所以失,依诸古而为制兵之法,或者庙论其将有取焉。
问理财 南宋 · 陈亮
问:三代以什一取民而上下足。虽汉之盛时,山泽之藏归诸少府,而大农之用犹不可胜计也。今郡县无遗财,诸司无宽用,民无留藏,地无馀宝,利自一孔以上皆入于官矣,而大农犹以匮告。使萧何、刘晏而生于今,财于何而可理?地半于承平之时,而岁入倍之,财于何而可生?养兵之外,百官有司之奉,郊祀宾客之费,不能以十之一,财于何而可节?上无横敛而民已困,岁无水旱而财已竭,边境晏然无虞,而盻盻焉若不能以终日。凡后世之所以治财者不可复言矣,无乃三代制财之法犹有宜于今者乎?行之而不骇于民,不损于用,宜有司之所欲闻也。
问农田水利 南宋 · 陈亮
问:田不可以十日而无水,故沟洫立焉;民不可以五日而无食,故委积具焉。水旱之备,宜先王之所不敢废也。自阡陌既开,后世不复制民之产矣,是二者犹知为民虑之,如今之常平是也。沟洫川浍之法不可卒复,朝廷虽屡兴水利,而不能使田皆有水。户口无定制,民力无定籍,吏民不相习知,而奸胥豪右梗乎其间,朝廷虽常轸水旱之忧,诏发仓廪以赈之,而不能使民皆有食。诸君生长田里,习于其事,考古验今,要使实利及民而惠足以为政,其亦有可讲习乎?
问科举之弊 南宋 · 陈亮
问:人为万物之灵,而才智之士又人之最灵者也,先王所以顺天地之纪而立人之政者,取其最灵者以治之而已。方尧舜之时,万邦黎献,共惟帝臣,而「敷纳以言,明庶以功」,则荐士盖出于诸侯也。周监于二代,而有乡举里选之法,其殆开端于夏而创法于商乎?周之末造,天下之游士矫首于诸侯之庭,与之亢礼而执其□。当秦之强,诸侯惟恐一客之失也。汉兴,荐士复出于郡国,其后课试之法严矣。九品中正,特出于陈群一时之论,遂为魏、晋以来不易之法。及其衰也,而科举创端于隋矣。方唐之盛时,科举得人为尤盛,天下并趋于华,而人才日以浮。自当时好名之士,若杨绾、郑覃之徒,非不甚厌苦之,而力不足以夺一世之好,盖争之于其冲者固难为功也。本朝承唐之馀烈,故取士一以科举。艺祖之初,盖犹欲听有司之行其意,而严赏罚以临之,其后一付于法矣。然惟恐其法之不密也,二百年之间,于今为尤密。才智之士,老死于山林,而不敢以为有司之不公,盖亦可谓至矣。而士之骫骳烂熟亦莫甚于今何哉?夫一切取必于虚文,其势固必至此。方其盛时,名公巨卿又往往由此而出,则以为非法之弊而时之弊也。然乡举里选,上下千馀年间耳,汉法固已不能存于魏,而九品中正盖不能以四百年也,科举之法独六百馀年而未弊乎?通其变使民不倦,抑亦有道乎?法不可变,而其意亦有当变者乎?天地之运不能以不极,待其极弊大坏而为之法,无乃非仁智之用心乎?不然,则士之骫骳烂熟,其将何道以起之乎?圣上有中原之志,而人才不应其手,盖亦甚厌苦之矣,故愿与诸君论之。
问学校之法 南宋 · 陈亮
问:三代立学于天下,皆所以明人伦也;礼、乐、射、御、书、数,所以广其心而久于其道也。自汉以来,其间治乱不常,往往以学校为国之先务,未尝有得一日之安而不从事焉,盖亦可谓盛矣。而本朝之学法为尤详。顾有所甚疑者:群天下之士,择其尤者而养之太学,而郡县又自有学,乃独汲汲于一日课试之文。夫以终岁之学,而为一日之计,其心安得而厚,其材安得而成乎?三代之学不可及,而汉、唐盛时,虽专门诵说,犹将以讲论经理,出入文史,犹将以考求治乱,岂若今之猎取一二华言巧语,缀缉成文而为欺罔有司之具乎?或以「言扬自三代所不能废,则科举课试之文诚有所不得已也」。立天下之学而教以此,此岂所以承天意而发越民之情性乎?学校本非所以为课试计,宜若可以一朝而顿变,顾安所取而为之法乎?三代、汉、唐之法,其亦有可增损而用之乎?祖宗立法之意,其亦有当承者乎?愿从诸君考其源流而酌其所当行者。
问武举 南宋 · 陈亮
问:自《诗》《易》所称,曰武夫,曰武人,而后知古之人及无事时,其智力未尝不足以自卫。自汉以来,当其盛时,天下之士群起而赴功名之会,往往其气足以自振,及天下既平,而文事浸以兴,举一世日竞于浮华而不知反,不有盗贼横行之忧,必有夷狄乱华之祸,其效见常如此者非一日也。今中原半为夷狄,而国家之大耻未洒,此天下之义不能以一日安者,顾独恬然如平时:为士者论安言计,动引圣人;居官者宴安江沱,无复远略;而农民、工商又皆自谋之不暇。圣上慨然有北向之志,作之而不应,鼓之而不动,是天下皆无人心,而崇高之势亦无如之何也。然则厌弃文士,崇奖武夫,本不为过,而数年以来,武举之程文,武人之威仪进退,武官之议论词气,往往更浮于进士,是徒有可参用者乎?魏、晋、隋、唐议臣之论,其亦有可兼采者乎?其熟之复之,以为经久之策。
问任官之法 南宋 · 陈亮
古者官以授德,事以使能,禄以报劳,地以赏功,斯四者天地之常经,帝王之大法,同出异用而不可杂者也。当是时,四十而仕,七十而归,流品不分而自清,奔竞不禁而自止。凡后世之所患苦,而明君贤相随处而随弊者,独不烦当时之虑。盖立制之初固如此也。自秦尽扫先王之典,而立为一切之制,汉方明简易以随时宜:官以禄为差,而为上者无以自别于军吏;爵以级为等,而有赀者得以自附于武功。其后虽更易不常,而混淆愈甚。魏、晋、南、北大略可睹矣。唐兴,官有定品,职有常司,又有勋官之格,其制盖亦稍近于古,自当时固已有员外、检校、试、摄、判、知之名,则安得而不混淆哉!秦之遗波馀毒,历百世而未尝不在也。本朝之制,大抵尚循唐旧,盖六世而天下病之。神宗皇帝大正文武之官以幸天下,可以为一代之良法矣,循至今日,则有可论者:阶官,则升改于荐削而叙进于年劳;列职,则平进于资格而躐用于堂除;禄,则视其品之崇庳而随所涖之厚薄;地,则立五等之虚封而为郊祀之常典;文武之贴职,则又以均出入之劳而不必其真有功也;至于功劳之大小,一切以官赏之,盖虽天子之师傅不能以靳于立功之武夫。此尚可久而不变乎?荐举、磨勘之弊,若之何而可革?资格、堂除之法,若之何而可久?汉之增秩,可仿而行乎?唐之勋官,可复而用乎?今将姑从祖宗之初乎?其当渐复三代之旧乎?增损盈虚,与时偕行,其必有可论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