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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功郎致仕王君墓碣铭(1183年8月) 南宋 · 朱熹
淳熙十有一年秋八月,迪功郎致仕番阳王君彦晖卒。
冬十月,葬其家山先茔之右。
既卒哭,其子安墨衰绖走谒予于建安潭溪之上,拜泣且言曰:「安不天,往岁失吾母,东莱先生既不鄙辱而铭之,今重不幸而失吾父,则东莱亦既没矣。
兄弟聚谋,大惧不朽之托无所于归,敢使安也介东莱之文以为重,而谋于下执事。
惟吾子之有以哀之也」。
予以病衰,久废笔砚,四方知旧文字之属所拒者无虑数十家。
既以例谢不能,而视安之来,布衣蔬食,重趼十舍,踰越险阻,蒙犯霜雪,所以不死其亲之意,有非人所及者,不忍使之徒手而归也。
且吾伯恭父之病矣,而亦既铭其母焉,我其得辞之耶?
则应曰诺。
于是安乃出其友安远节度掌书记章洙之状以视予曰:王氏唐末避地,始为饶州德兴人。
中有名申甫者,以能雅歌,补郡博士弟子员。
晚岁教授县东三十里所曰柘溪者,乐其山水之胜,却诸生岁时脯脩而易其地以居焉。
生四子,其仲曰畿,隐居自放,里人高之。
其后子孙益蕃昌,遂尽有柘溪地,人因以里名其家。
畿生之纯,之纯生居立,君居立之子也。
字子充,少孤,自植立,以勤俭持家。
娶程氏,生四男子,曰宾,曰安,曰宪,曰宗,皆教之学,斥家赀为市书史、聘师儒。
日酿黍为具,博延四方名士,使与之接。
虽殚货诎力不计。
既而安业独先就,乡里父兄贤之,多遣子弟从之游。
郡有司亦以其程试应书再送礼部,未第。
会天子奉觞德寿宫,劳赐耆老,而君夫妇皆以安故相先后得官封。
君卒时年七十有二,四子皆俨然服儒冠。
独两女前卒,而孙男女已十有四人矣。
君性修洁,严重不苟。
所至必拂拭正席乃坐,及将去,犹徘徊周视乃行。
生平谨礼,比老益虔。
乡邻庆吊必先,虽幼贱必躬造。
族姻有丧,戒门内毋食肉,以属亲疏,为日久近有差。
轻财好施,乐成人之美。
人有未善,苟知之必告,虽以贾憎不自悔,更为窃叹如己忧。
其嫁姜氏二女事,则伯恭父已书之程氏之墓矣。
盖君之志而其室有以相之也。
予虽不及识王君,然既嘉其子之能修身以幸于先生君子也,又哀其能始终勤剧以觊显其亲于无穷也,而既诺之矣。
今又观于王君之行事如此,盖亦庶乎孔子所谓十室之忠信者。
是以三复其书而叹息焉,因辑其事而诗之,俾归刻墓上,既以表王君之德,而又申伯恭父之遗意,以厉其后之人。
其诗曰:
鹿鸣先生诗礼传,荒此柘溪祀邈绵。
逮君教子子能贤,千里丐我铭君阡。
至哉我友授子言,皇皇业业无穷年。
眇思所属非华轩,有能力此荣其先!
通判恭州江君墓志铭(1185年2月) 南宋 · 朱熹
君讳介,字邦直,姓江氏。
曾大父时,大父梦符,父衍,世居徽之婺源,未有仕者。
至君始居饶之德兴,以乡举中第,至通朝籍而赠其父宣教郎,遂为德兴人。
君少颖悟,年十五六治举子业,乡先生亟称之,君不自多。
一日,读程子书至水清性善之说,喟然太息。
视平日所学,不过为利禄,有不足为者。
亟走谒衢州徐先生诚叟,以书道其所志而请业焉。
徐读书,喜谓其徒曰:「此可与共学矣」。
居数年而归,更以其说授学者,多所兴起。
初仕迪功郎、兴国军司户参军。
先是,受俸米者率倍其券,君独不取,其予人也亦然。
郡将试以难事,又皆从容以决,遂以廉吏荐之。
升从事郎,调隆兴府进贤令。
将行,会天旱民饥,度比至官,且不及事,亟移文喻民广殖牟麦。
民知君之爱己也,闻其且至,争相扶携,拜迎马首。
既至,不暇燕飨,倍道趋府,极陈所以拯救之策甚备。
富民舒氏当出谷馀万斛以粜,而自请以缗钱输府,冀得免粜规赏。
君争之力,帅守龚公茂良不悦,而君执议愈坚。
龚公始悟,从君计。
而君不俟报,已先喻舒氏出其谷矣。
视饥民尤困惫者收养疗治,赖以全活者甚众。
既而旁邑官吏多以救饥受赏,或喻君盍自言。
君曰:「民饥而令食之,犹子饥而母乳之也,敢幸赏乎」?
会诏蠲民田半租,君白部使者程公大昌曰:「常时输租,虽合勺之畸,亦必使就盈数。
今若但减其半,则全户输一升者名减五合,而实犹输一升也。
若自全户三升以下悉蠲之,则贫民被实惠矣」。
程公以君语闻,诏从之。
程公喜,举酒属君曰:「君宰百里而惠加一路,可谓仁人之言矣」。
君始至官,有旨新沿道厩置。
时民方饥瘁,闻是令下,欲相率逃去。
君喻以不得已之故,且为率温户金,伐道旁木,彻废佛屋,以助其役。
民喜趋事,而执牵者亦便安之。
未几,密院又颁新图,漕台趣使改为甚亟。
君言:「前役未既,后役复兴,民且不堪。
况广西之马岁不过三十纲,纲不过五十疋,新图乃度为容二百四十疋者,亦何为乎?
且马之息耗,在刍秣之盈虚。
今不察兵吏之盗其廪,而必病民以丰其屋,尤非分之所安也」。
使者是其言,县得罢役,而旁邑亦有赖以免者。
天子以连岁旱饥,诏吏敕民修筑陂塘以为之备。
吏惰不供而畏罪以希赏,至有未尝一施畚锸而以讫事告者。
君独出入阡陌,推上德意,喻民以利害之实而身劝督之。
民感君诚意,作治如法。
后虽恶岁,犹得半稔。
君又深以狱事为己忧,籍逃田,收其租为系囚食饮医药之费。
言于宪台,而刻其事于石。
暇日延见学子,教以孝弟忠信,亹亹不倦。
且祠唐故隐者崔君于学,以风励之。
改宣教郎、知兴国军永兴县事。
君旧为郡掾,习知其俗。
到官,移书诸台,为陈五事:一曰税重之弊,二曰准衣之弊,三曰续起上供之弊,四曰累年不放水旱之弊,五曰鱼池榷税之弊。
其言明白恳切,览者动心,然卒无有能行之者。
盗劫民尹惠政家,杀其奴而逸。
尉恐负课,胁惠政使自诬为杀奴者。
知君不可欺,赂吏移鞠军狱。
君条其可疑者九事,毅然以去留争之,惠政乃得免。
永兴田多水少,君以水种丰凶不可期,则兼课陆种,立赏劝募,父老传诵,至于感泣。
天申锡宴,旧例百物皆取之民,吏缘为奸,费且数倍。
君白太守和市予直,民甚便之。
郡当通衢,使客接踵而力役不均,有一岁而数役者,有终身不一行者。
君至,始为籍以均之。
他所以便民者多此类也。
转奉议郎、四川总领司主管文字。
总领主饷大军,平时未尝与民事。
至是,东川大饥,君言于其长太府卿李公昌图,请得库之羡钱往赈之。
李公以为然,得缗钱五十四万以行。
漕米劝分,极力拯救。
既又尽蠲被灾郡县田租,而以所赍官钱代输。
水浮陆走,冲冒暑暍,至感疾以归。
而果、合、昌、普、广安数郡之民争绘像立祠以报其德。
金州民千馀家以负茶租逮系笞箠十馀年不得释,君一旦白除之,无不鼓舞感泣而去。
遂宁守李公焘闻之,以书遗君曰:「公两邑之政,可比古之循吏。
而见于文字者,又皆如丝麻谷粟之有用于世。
今来佐馈军而幕府施设有忠厚之称,盖贤者之助多矣」。
秩满将归,而诸使者留之,使从外铨调补通判恭州事。
非其志也,因以檄书至武昌,已事而归。
舟次江陵,则不幸而以疾卒矣。
卒时年五十八,淳熙十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也。
君为人诚悫敦重,不妄言笑。
意所与合,开心见诚;
即与异趣,虽对之终日,如未尝有人。
少时贫窭,裋褐不完,而处之怡然,不妄以一毫取诸人也。
丧亲,毁瘠甚。
事兄敬爱有过人者,自奉省约而周赡族姻甚厚。
徐先生之丧,为位以哭。
遇讳日,为却酒肉以报。
居官廉直,不可屈挠,孜孜焉以爱民为事。
兴利除害,如己嗜欲。
至于身之利害,则未尝有毫发顾藉意也。
于上官有所不合,争辨反复,词旨慷慨。
始虽小忤,然以其发于诚心,卒多听纳,或遂为知己。
如龚公,尤相爱重,还朝欲荐之,迫铨法当试邑不果。
君于听讼折狱察见底蕴,而风喻开诱,卒多归于仁恕。
所治两邑,狱空皆岁馀。
它日道出其竟,民老稚相携持,罗拜道周,有屑涕扶舆而不去者,送之或越竟而后反。
君为文不务雕刻,而辨说纵横,词气卓荦,曲尽事理。
有《玉汝堂集》藏于家。
君之配孺人胡氏。
子男四人,元恭、仲恭、叔恭、懿恭。
女二人,其婿舒竦、汪升之也。
君卒之明年,元恭等乃克以君柩还里中。
又明年二月壬戌,遂反葬于婺源瀛山大田之原。
元恭以予之与君善也,使君门人程端蒙状其行事,来拜泣请铭。
其事皆予素所闻者,且哀君之命止于此而不得尽其用以厚其泽于吾民也,为之铭曰:
学以为己,仕以为人。
廉直不挠,有志必伸。
惠满一同,溢于四邻。
士饱馀功,野殍怀仁。
才雄气刚,一言万钧。
退省其私,嗛嗛恂恂。
宜登天朝,正色垂绅。
婴鳞折角,卒惠我民。
云胡不吊,陨于中身?
欲考其德,订此墓文。
从事郎监潭州南岳庙刘君墓志铭(1185年6月23日) 南宋 · 朱熹
淳熙十二年夏六月二十三日,从事郎、监潭州南岳庙建安刘君平甫卒于家。
予往哭之再三,其兄子学雅与诸孤学古等遂以墓铭为请。
予初尝受学于平甫先君子之门,因得与平甫相长大。
其后平甫诸兄游宦四方,平甫多家居不从,以故予于平甫又独得久相与,于今四十有馀年矣。
然予长平甫八九岁,又以劳悴早衰,而平甫优游彊健,虽少年有不及。
岂意今乃反哭平甫而遂铭其藏哉!
顾与平甫游最久而知之深莫如予者,不忍辞也。
平甫名玶,建之崇安县人。
屏山先生讳子翚之子,而赠太师文安忠显公之孙也。
忠显公以忠义死国,著名靖康、建炎之间,国史有传。
生三子,长曰宝文阁直学士、赠少傅讳子羽,而屏山先生其季也。
少尝一仕,为莆阳郡丞。
秩满,即称疾奉祠以归。
乐道著书十有七年而卒,其书皆传世。
平甫以少傅公幼子为之后,补官馀三十年,亦未尝一日仕州县。
虽其邂逅不遭,事有适相似者,抑其家法之传亦有自也。
盖平甫自始仕即为南岳祠官,尝调诸路提点坑冶铸钱司干办公事、福建路安抚司准备差遣,皆未及赴而以省员罢。
最后从兄忠肃公强使出为注官,得邵武军司户参军,则平甫山林之趣已成,不能俛首从吏役矣。
亦会忠肃公薨,平甫遂决长往之计,力请诸公,复得为祠官,超然自放以殁其身。
盖其年少时气甚豪,自再直废省,即自知其不偶。
而先庐屏山之下,前带潭溪,馆宇靓深,竹树蒙密,顾而乐之,不忍去也。
因以暇日广其观游,种木疏泉,上下涧谷,竟日不厌。
自以为退隐于家,兼农圃渔樵之役,而随缘阅世,复善修身,又庶几古人日损日益之意,则自名其室曰「七者之寮」而刻文壁间以志其目。
中葬其妻武夷东南十里许,即预卜寿藏其旁。
因山田辟台馆以达于溪上,良辰胜日,往来两山之间,弦琴觞酒,属客赋诗,其乐虽与人同,而其习闻先君子之遗风馀韵与夫当世之儒先长者之雅致,泯然有以会于其心而适于其身,至于不知爵禄之可怀、势利之可悦,则人有所不能及也。
天资孝友,事世母庆国夫人及忠肃公甚谨,服其丧皆过礼。
嗣主家政,聚族众多而法度修整,恩意均洽。
少有逸才,而不肯事举子业,赋诗甚敏而工,然亦未尝深留意也。
为人简易跌宕,衣冠食饮取具无所择,而蒐辑先世遗文轶事纤悉无遗。
聚书教子,校雠课督皆有程品。
为州县董社仓歛散,为帅司赈贫民举子者,询究利病,钩校簿书,其夙夜之勤,居官者有不及,乡人德之。
而论者于是乃知平甫非漠然无意于世者,于其死也,莫不哀之,以为使得试用,所立当何如也!
平甫娶同郡范氏,直秘阁如圭之女。
无子,而抚爱诸子如己出。
事庆国夫人孝爱尤笃,苟可以已其疾,虽体肤无所爱也。
先平甫十六年卒。
平甫有六男七女,学古,迪功郎、泉州同安县主簿。
学博,将仕郎。
学圃,尚幼。
而学正、学箕、学稼皆出为诸兄后。
其次女亦嫁而夭云。
平甫卒时年四十八,葬以是岁十二月十二日,墓在范夫人茔东十有八步。
其铭曰:
呜呼平甫!
宁其材之不信,而不忍其志之诎也。
宁其躬之不燕,而不忘其乡之恤也。
幔亭之南,其川奫沦,冈崷崒也。
生乐其游,死铭其丘,弥百世而不殁也!
赣州赵使君墓碣铭(1185年11月) 南宋 · 朱熹
淳熙十二年十一月某日,知赣州军州事、朝请郎赵公某卒于官。
明年二月某日,归葬所居邵武军城西南樵岚山。
其友沅州吕使君胜己实铭其行内圹中,而其弟善杰以书来曰:「仲兄之志盖常欲有以自见于当世,今不幸蚤死,未有以偿其平日之愿。
士友之相知者,莫不痛之。
其所以告诸幽者,既虽幸有沅州之文矣,而所以表其墓上,使百世之下过者读之而想见其为人,则未有托也。
仲氏蚤从张荆州游而晚交于子,子其哀之」。
予发书慨然曰:「吾交于佐卿固久,而自其守赣,知之始深。
今其弟以是为属,其何可辞」?
盖始佐卿赴镇时,尝以书来问政所宜先,予以所闻告之。
佐卿至官未几,往来者称其政不容口。
久之,乃来告曰:「向所闻者,至是访之皆如言,既一二罢行之矣。
顾所以病吾民者,犹不止于是也,如某事,如某事。
吾代而归,将以告于上而革之,则一方永久之利也」。
予闻之喜甚,盖不独为佐卿喜,又为赣人喜也。
然未久而闻佐卿之讣,则又为之悲叹出涕而不能已。
佐卿素彊健,至是暴得疾,顷刻遂不可救。
州人闻之,惊悕啼号,老稚相扶携,走哭府下,皆失声。
退,相与画其象而祠之。
呜呼,是岂人力之可为者耶!
因考吕使君所记,则曰:公六世祖商恭靖王元份,我宋太宗皇帝之第四子也。
曾祖仲□,开府仪同三司、赠太师,追封成王。
祖士訔,举进士中第,未仕而卒。
父不衰,武经郎、福建兵马钤辖,赠朝散郎。
母满氏,太硕人。
钤辖公恬淡寡欲,太硕人名家子,有贤行,闺门肃穆,为士大夫所称。
公天资闿爽好学,游庠序有声名,同业者皆自以为不及。
以宗室子试有司,连中其科。
初补承节郎,改授左承务郎、知南剑州将乐县丞,签书武安军判官厅公事。
差通判镇江府,未赴,改知泰州,徙知常德府,以家难不行。
及是为赣州踰年,年甫五十有二而遂以卒。
呜呼,是可哀已!
其佐湖南军时,帅张公孝祥深知之,沈公介亦奇其材,遂与转运副使黄公钧合章荐之。
为郡奉法爱民,以勤俭自约饬,不妄费公家一钱。
干请无所应,虽有挟而至者不为动也。
在赣遇旱,祷祠赈贷必尽其力。
节游宴,罢土木,劝民艺麦潴水,宽诸县逋负,损市人酒课,人甚便之。
常时州郡别以使臣掌牙兵,公罢之而归其职于兵官,责以严纪律、谨训练。
未几,营部肃然,吏士皆可用,鲜犯禁者。
举吏必先寒畯,权贵请属皆置不问,吏服其公。
于是州人相率以其治行数十言于使者之台。
公闻,亟喻止之曰:「太守德薄政荒,不能布宣圣天子宽大之诏,使旱至此。
父老不以为有罪,则已幸矣,何善之可称?
父老其亟归教子弟,孝于亲,弟于长,忍小忿,敦大信,使太守之政为能善其俗者,则父老之赐厚矣。
天暑道远,毋苦父老为也」。
闻者感叹,益相告戒毋违公令。
在长沙,从张敬夫游,受其学以归。
其后待次遭忧,閒居累年,寻绎旧闻,讲习不倦,而尤究心于《易》。
筑室所居之南,朝夕读书其间,疏泉种树,有以自乐。
其于进退得失之际,有未数数然者,人亦不意其寿之不永而遂葬于此也。
初娶王氏,福建安抚参议康功之女。
再娶黄氏,湖南转运判官洧之女。
皆先卒。
子男一人,汝掖,尚幼。
公没三年,太硕人故康宁,而伯氏龙阁公数典巨藩,亦以宽惠见纪。
盖其家法传有自云。
予惟公之志虽未克大施于时,而二邦之政所以及人者已广。
以其地远,且无门人故吏之记,故不得书。
其与子书谕赣事者,又逸不存,而不得附见,以俟后之君子,则予于此不独为公恨之,又为赣人恨也。
为书其事,使以刻于其碣,且为之铭。
铭曰:
于皇上圣,哀此下民。
吏壅其流,泽唫以屯。
惟时若人,有闻于古。
肆其所临,霂若膏雨。
章贡之间,禾黍油油。
公胡遽归,樵岚之丘?
我铭其阡,用劝来者。
毋以惠文,易此章甫!
郭德谊墓铭(1191年) 南宋 · 朱熹
东阳郭君德谊之墓,新安朱熹铭之。
其词曰:
才百夫之特,而身不阶于一命。
志四方之远,而行不出乎一乡。
然而子弟服师儒之训,州闾识孙弟之方。
霍然其变豪侠之窟,焕乎其辟礼义之场。
是则其思,百世而长。
勿替绳之,有永弥昌。
夫人许氏墓碣铭 南宋 · 朱熹
夫人许氏,其先太岳之后。
在三代为姜姓,国于陈、郑之间,其后子孙居高阳者为望族。
中徙丹阳,又徙永嘉。
至唐末,有令瑰者仕江左,为集贤院学士,贬山阳令,谪居建州关隶镇,因家所谓梧桐村者。
关隶今为政和县,而梧桐之许特盛。
其散漫四出者无虑数百家,犹以天祐、保大谱牒相传,世次尚可考也。
夫人父名瓞,娶同郡丘氏。
丘亦儒门令族,故夫人生而静淑,治丝枲针缕皆过人。
生十九年,嫁邑士黄君朝佐。
嫁八年而卒。
尝生一女,失之。
又生一男,曰石,才二岁而夫人属疾,自度且不起,指以属其姑曰:「新妇即死,愿以是儿为托。
然教之必严,勿以其无母而厚于慈也。
使其幸而有立,则新妇为不亡矣」。
既而石长,游太学有声称,遂擢进士甲科以归。
中外长老始相与传诵夫人临绝之言,而叹其识之远也。
夫人始葬屋山之东,遭乱不保,再迁得某乡某里延福僧舍之左。
石尝教授某州学,又教授敦宗院,丞绍兴之上虞。
年甫若干,以末疾致其事,自从政郎特迁通直郎,赐绯衣银鱼以还故里。
予一日过之,见其病虽废而神气不衰,出故鄂州教授吴君特所状夫人世系行实一通,泣语予曰:「石生不幸,不及识吾母,无以解终身之忧。
犹冀行身不辱,有以卒显吾亲于无穷也。
今病若此,恐又不克其志。
且墓道之铭未立,吾子其有以哀之」。
语未既,复感慨呜咽,泣数行下。
予亦悲不能仰视,亟许诺,受书而出,不忍无以慰其心也。
乃序而铭之。
铭曰:
夫人系家出高阳,世祀有牒存馀唐。
睨化罔怛音琅琅,教而弗爱后以昌。
贤乎孝哉远弗忘,我最其实崇斯冈!
潘氏妇墓志铭 南宋 · 朱熹
新海门尉金华潘友恭以书来曰:「友恭少受室于谷熟之王氏,于今十有五年矣。
与之俱从家君以适南海,而不幸疾病以没。
二亲哭之过时而哀,友恭亦不自胜其悲也。
惟王氏妇自居家时事亲孝,亲爱之。
年十有九而嫁,移所以事亲者事舅姑,舅姑亦爱之。
处娣姒长幼之间,肃穆无间言。
御下宽而有节,为人简静庄重,恭俭信实。
于妇功不少懈,然不务为纂组华靡之习。
所以谨嫌微、安贫约,又有人所难者。
喜读《论语》、《大学》、《中庸》、《孟子》诸书,略通大义。
每语人曰:『吾常自省终日之间承上接下幸无一失,然后得以退休而少安』。
此意日新而未已也。
淳熙丙午某月某日卒,年甫三十有三。
今将以其柩归葬会稽上虞之徐山,惟先生幸哀而与之铭,则犹足以少慰也。
王氏曾祖甡,光禄大夫。
祖令洙,朝议大夫。
父琮,奉议郎。
母孺人潘氏。
王氏归友恭,生子曰履孙,用家君奏补将仕郎,年十有三矣」。
予昔从友恭尊君湖南公游,见其施于官者治;
友恭兄弟皆来学,见其饬于身者严;
履孙七岁,侍立王父之旁,见其视听专一而进趋有度。
今读友恭之书而以是质之,知其妇之贤不疑也。
为之最其语而铭之曰:
越江之浔,徐山之阜。
孰藏斯丘?
恭叔之妇。
匪妇则然,是实良友。
我铭畀之,百世其久!
宣教郎方君墓志铭(1187年2月) 南宋 · 朱熹
予始仕,为泉州同安主簿,得莆田方君德明而代之。
一见倾倒,如旧相识。
既去,声问往来无虚月。
间以其诗遗予,语亦清丽奥博,非常人所及也。
予后数以檄书往来莆中,君必为予置酒,留连款曲。
其后数年,予以病不能事,奉祠里中,而君来为建狱掾,又得相见,握手道旧,如平生欢。
又二十年,而予复以事至莆,则君宰上之木已拱矣。
其子注来见,且为予泣出君州里世系官阀之状一通,请铭君墓。
予固悲君之不遇,而又叹交旧之零落,盖凡三十馀年之间,而同安寮友所继所同无一人在,则不忍辞而受其书以归。
顾以病未及作,而注数使来请,其词益悲。
乃出其书而叙之。
盖方氏之先有讳某者始家莆田,六子宦皆通显,遂为郡著姓。
君其第五子,礼部郎中仁达之八世孙也。
父讳□,母林氏。
君讳士端,少苦学,年十八以乡荐试南省不利,益务记览,不颛为举子业。
以授室宗邸补登仕郎,试吏部,复高选,授右迪功郎,调主同安簿。
摄尉得盗,当受赏,弃不顾,遂为建宁府左司理参军。
改宣教郎,知福州福清县事。
福清故号难治,令多以罪去。
君始至,慨然以公勤自励曰:「是岂不可为哉」!
然不一岁,竟亦以公事免。
君不戚戚,归家日治具,召宾友饮酒赋诗以相娱乐。
后虽以恩得还旧秩,而君已无复仕宦意矣。
乾道六年闰月八日,遂以疾卒,年四十五。
夫人濮国赵氏,武略大夫士㚍之女,后君三年亦卒。
淳熙乙未,乃得合葬于枫岭三山之原。
子男三人,注、清、汪,皆业进士,而清尝以承节郎试礼部,与汪皆蚤卒。
女四人,其婿林瓘、林叔子、郑铎,季未行也。
孙男女各四人,皆幼。
呜呼!
君之才不后人而仕竟不偶,既退而休矣,又不得永终寿考,以遂其优游閒适之愿,是可悲夫。
为之铭曰:
猗君之才,足以自奋。
仕而不遭,乐亦无闷。
乘除有数,奚又不年?
尚覆来者,百世之延!
女巳埋铭(1187年7月12日) 南宋 · 朱熹
朱氏女,生癸巳,因以名,叔其字。
父晦翁,母刘氏。
生四年,呱失恃。
十有五,适笄珥,赵聘入,奄然逝。
哀汝生,婉而慧。
虽未学,得翁意。
临绝言,孝友悌。
从母藏,亦其志。
父汝铭,母汝视。
汝有知,尚无畏!
宋淳熙,岁丁未,月终辜,壬寅识。
江君清卿墓志铭(1187年) 南宋 · 朱熹
淳熙十有四年春二月庚午,鹤山江君清卿卒。
冬十有一月庚申,葬于其里少东夏岭之原。
前期,其弟嗣以书致今临江通守贾侯应之状来请铭。
予幸蚤得从清卿游,然家居相距百馀里,不得旦暮相与切磋琢磨以究其学也。
然每一相见,则心愈益敬爱之。
及闻其死,以病未克赴吊。
至是乃舆疾而往哭之。
入其门,望其几筵像设,见其子甚幼,累然服丧,抚其柩于西厢,不自知其恸也。
归乃发贾侯之状,又附以予所知者而具论之。
君讳明,清卿其字也。
世家建阳县北乐里。
曾大父讳测,以学行教乡党,仕止将作监主簿,而赠官至太中大夫。
大父讳立,左朝奉郎,以吏治循良受知于司马文正公。
父讳琦,左宣教郎、永州州学教授。
覃思《春秋》之学,龟山先生杨公见其书而称之,尤以文学行义知名当世。
娶同县虞氏而生清卿焉。
清卿生有异禀,书过目辄成诵。
作文操笔立成,皆有思致。
见者惊叹,以为江氏有子矣。
以童子见张魏公,即开口论天下事,俨然如成人,公亦奇之。
年十七遭外忧,执丧如礼。
既冠,益从诸长老游。
读书问学,探讨不倦,而不肯轻为论说。
持守践行,造次必以规矩,而不务过为崖异斩绝之行。
其接物薰然以和,然亦未尝苟然有所阿徇,乡人无不悦而亲之,然其恬旷虚远之怀,安靖笃实之操,诚于中而形于外者,人亦望而敬之,不敢有以加也。
始,教授公无恙时,尝欲尽以先世遗业奉其兄,未及而卒。
清卿卒成其志,自处虽约,不以为虑。
母夫人有贤行,自寡居即布衣疏食以终身。
及春秋高,遂抱羸疾。
清卿左右奉养无违。
既没,葬祭如法。
父同产有适人而老且贫者,迎养周给,以立其家,始终不懈。
乡人有死于远宦者,为之纠合亲故,还其丧而窆之。
有以昆弟讼其先人之遗泽而累岁不决者,喻以恩义之重,一言而解。
盖其志行之所以信于人者非一日也。
尝以进士试礼部,不合而归,遂无复有进取之念。
而独于脩身进德益孳孳焉,不以岁年之晚、疾病之侵而少有自安之意也。
始亦尝有意为浮图学,至是乃喟然曰:「徒乱人耳」。
卒时年六十有二,箧无完衣以歛,而一子宗老才七岁。
乡人无问亲疏贤否,哭之皆出涕。
退而相与咨嗟悼叹者无异词也。
妻吴氏,先卒。
二女,适翁益、李怀祖。
其遗文十馀卷藏于家。
呜呼!
君家比三世以儒学起家从宦,而皆不大显,至君而学益明,行益修,人曰是必且为世用而有以大其门矣,而又不位不年以没于地,于是人莫不以是疑于造物之理而为君惜之。
予独有以知君之志,其所以为欣戚者,有不在是也。
然则文卿之托铭于予也,岂不有以也哉。
铭曰:
不同乎今人者君之乐,不及乎古人者君之忧。
盖其所乐者人以为戚,而其所忧者我以为休。
铭焉不惭,子孙是收!
转运判官黄公墓碣铭 南宋 · 朱熹
公讳洧,字清臣,姓黄氏,建宁府人。
其先世相传自光州固始入闽,居建阳之水东,后徙瓯宁之演平。
曾祖执矩。
祖伯坚,赠承议郎。
父锐,朝请郎、提点江淮荆浙福建广南坑冶公事。
公以遗荫补官,调筠州高安尉。
时江西群盗充斥,王帅讨捕相继。
公以射士为大军前行,数与贼遇。
已事,例受薄赏,不复以功自言,论者多之。
郡狱治盗,词有白金百两藏某处,檄公取之。
得金数倍,从者请私其馀。
公不可,悉以送官,人服其廉。
秩满,授兴化军司理参军。
问事既得其情,即复告以法所当得之罪,且问「若此宁有冤乎」,必反复无异词,已乃具狱上府。
以是凡公所鞠,虽重辟皆合爪扣颡,自以不冤。
军院官谓公曰:「两狱一也,即有移鞠,幸勿为异,吾亦不敢自异于公也」。
公愀然曰:「事惟其是而已,况司狱人命所系,吾固不敢以徇公,公亦安得以徇我乎?
自今理院所移有不当者,幸公改之,勿以为嫌也」。
部使者私欲出一重囚,公持不可,乃因行部虑问释之。
公白太守,复致之狱,而竟按其罪。
太守汪公待举以是贤公,待遇有加,一郡之事必咨而后行。
公亦益为尽力,境内称治。
监绍兴府钱清盐场,改宣教郎,知福州侯官县,治以宽简,先教后刑。
讼者反复晓譬之,或失所争而去。
民争先为里正曰:「官无赋歛,里无盗贼,吏不敢嘂号村落间,此时不可失也」。
母太硕人江氏故家福州,族党众盛,岁时往来,亲亲之意甚厚,而无一人敢以私事为请者。
签书平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郡守辛公次膺、邓公柞、范公如圭皆当世贤大夫,咸委重焉。
秩满造朝,给事中黄公祖舜荐公材堪治剧,清可律贪,欲留官中都。
公辞母老,求通判福州以归。
未上,而太硕人物故,执丧哀毁,治葬勤剧。
家益穷空,当路有欲周之者,顾非其义不取。
陈正献公时在从班,应诏举公可奉使典州。
丧毕,除知南雄州。
遵近制入奏,论今日郡县长吏不惇教化,不理狱讼,而上下一以财赋为急,民不堪命。
若不降诏戒厉,非重本爱民之道。
时朝廷议役法,公又论不必议改法,当申明法意,止以烟火盗贼责里正。
至于催私代纳、追呼应办悉行禁止,则可免民产破荡。
玉音嘉奖,有「卿熟于民事,更留意勿忽」之语。
既之任,郡小,用度不饶,旧常法外重赎以取资,且榷酒酤、增税栅,民告病矣,而官用犹不足。
公至,一切罢之,人以便安,而郡亦未尝乏事也。
州故与建、饶、赣州代输坑冶司,岁贡白金各若干两,故事皆取于民以办。
公请以郡大小为差,诏悉蠲之,郡人赖焉。
改广南东路提举市舶,帅守市贾胡香不偿直。
公举法移州,帅愧且惧,亟召归之。
更为转运判官,广学租、礼名士,益劝诸生以学。
番禺令近在帅守诸司治所,肆意为奸,无按举者。
公素闻之,至是诲厉之,不能改,乃捕其吏属劾之。
一夕而狱具,奏上阅实,抵罪以去。
其馀不循法度以病民者,随罪大小,以次绳治。
于是一路肃然,官吏始知有法守矣。
市人困于官估丐夺之扰,公为移书一路,罢官估、除市籍,百贾得职,物价为平。
复上奏请均其法于诸路,诏施行之。
丁籍久失开收,口赋之逋均及邻伍,流亡日众。
公选吏分行,覈其实而除之,一路所蠲凡十有五万口,流冗浸复。
濒海蜑户数万生理至微,亦有役于州县,公悉免之。
按行所部,虽烟瘴荒远无所惮。
访问疾苦、伸理冤抑不可胜计,革外铨匿阙徇私之弊,人无怨言。
江浙岁饥,有旨发二广义仓米航海诣永嘉。
往时尝有此役,吏并缘以扰民而米不时达。
公处之有方,且并西道所发转致之,不越月而至永嘉者八万斛。
永嘉之人焚香迎拜步下曰:「此广东运使活我也」。
史正志为发运使,专以括取诸道羡钱为己功,诸道承风听命不暇。
公曰:「岭外贫薄,安得视它路」?
财予缗钱千数。
正志怒,欲陷公以罪,有以公为人告者,乃已。
改使荆湖南路,首论:「诸州以租米馈荆、鄂、襄阳诸军,地里之远近不同,则运载之费出于民者宜有多寡。
今诸州不能前知所当诣,因悉以远地为准而取其费。
如潭州岁输三十万斛,则税外当岁输钱十万缗,民力安得不重困?
谓宜诏总领所前期下诸州,使知所当诣,而随其远近以收运费,庶以少苏民力」。
异时郡县预借民田租税及它非法取民,如茶租,如甲札,如户帖,如乳香,如茶引之属者,壹禁绝之,官吏或奏抵罪。
檄州县劝民益广陂塘,贷以金谷,不越月而所修复以万计,诏颁诸道以为法。
会有诉耒阳令程资忠营道薄呙,贪残不法,事败而逸者,又有诉胥吏挟私枉法,黥配士人者。
公以属吏,则其事乃连提举常平官胡仰货赂关通。
證验明白,公不得已,具以上闻。
仰党援众,反得美迁而去。
公力不胜,狱囚久不决,寻以被旨按行诸郡。
入舂陵界,闻郴、桂饥民相聚剽劫,即日还车,披山通道,不一二日而至郴州。
问贼所巢,乘夜罙入。
群盗不意公来之速,相顾骇愕,一夕溃去。
公又召其酋豪,譬以祸福而慰安其馀众,檄州运米,躬视赈给,遂以无事。
两郡之民德公之为,悉画其象生祠之。
还台未几,一日得疾遂卒。
积官朝散郎,享年六十有二,淳熙元年五月十七日也。
久之,台臣乃有论胡仰奸状者。
于是仰抵罪,而公言始信。
公早孤,事母孝,持身廉介谨密,轻财重义。
贫苦乏绝,有人所不能堪者,而处之泰然。
益以暇日诵书史,从当世贤人君子游,孜孜焉问所以修己治人之术,一时先达无不推重器许之。
为人内刚外和,接物谦卑,虽童隶无所忽。
人有片善,称之不容口。
至论天下事,有不可其意者,则未尝有所假借也。
居官听断,分别枉直,详审惬当。
虽累岁不决之讼,案牍如山,一阅尽得其情。
平居未尝少自暇逸,虽疾病不谒告。
与家人言,亦必依于孝弟忠信。
久官不遂,益以廉直自将。
晚虽小试,然亦未究其用而忽焉以没。
死之日,家无馀财,还其乡,妻孥无所托宿,士大夫之贤者莫不伤之。
葬所居慈善乡丰乐里下原之阳。
娶李氏,文定公孙,朝散大夫、知建宁府佩之女,封安人。
子男四人,概,今为文林郎、监文思院门。
格,乡贡进士。
次棫,次棿。
女七人,长适福州郑农卿,次同郡张伯愈,次适朝请郎、知赣州军州事赵善佐,次尚幼。
而某与张赵氏女皆早卒。
孙男九人,孙女一人。
概等以公之与予善也,状其事来请铭。
予自少从公游,察公始终表里,殆所谓俯仰无愧怍者。
又按公官第七品,当立碣。
乃叙其事而系以诗,使刻寘公墓上,以示公之子孙与凡乡人之从宦者,使知有所畏慕而兴起云。
其诗曰:
嗟若黄公,怀瑾握瑜。
半生下僚,坦其舒舒。
晚使于南,志则少摅。
乃其清刚,之死弗渝。
威詟权豪,泽流鳏孤。
而其永归,柩靡所庐。
故山北东,有坎其墟。
我最其迹,圭首方趺。
咨尔后人,毋迷厥初。
过者考德,亦式其车!
朝散黄公墓志铭(1181年) 南宋 · 朱熹
始予试吏泉之同安,闻旁邑永春有贤令尹曰黄公,公廉强介,察见微隐,吏不能欺而民不忍欺。
它县民有冤讼,率请诿公以决。
其条教科指、操验稽决,人皆传诵以为法。
间尝以檄书案事涉其境,道傍小民称说令尹不容口。
其禁令要束,大抵皆敦礼义、厚风俗、戢吏奸、恤民隐之意。
其言明白简切,其达之也,远近幽隐无不暨焉。
过门入谒,则公方危坐堂上,阅学官弟子程课,廷中阒然无人声。
问公所以为此者,公不鄙,告语甚悉。
恨所案事有程,不得久留听公语也。
泉之士大夫为予言,永春自故司谏江公民表为令,有善政,民称思之,以为无能继者。
今黄君节守始无愧江公,而吏事精密有过之者。
予既罢归,闻近臣有荐公者,天子擢以为监察御史,谓公得以行其志矣。
未几,闻其以病去,竟不复起,识者恨之。
后十馀年,屏居里中,有书生来请受学,思苦业精,久而益笃。
问其出,则公之季子也。
一日,出其兄东之书与其母之外弟、今提举广东市舶江君文叔之状,泣而请曰:「先君子幸相与有一日之旧,敢请铭以贲其幽」。
予不得辞也。
公讳瑀,字德藻,其先世居福州长乐县青山下,后乃徙家郡城之东,为闽县人六世矣。
曾祖徽、祖时皆不仕。
父南仲,七试礼部不偶,以公故赠朝奉郎,而妣陈氏亦封太安人。
公中绍兴八年进士第,初任为饶州司户参军。
提点铸钱官欲市冶工馀粮以规赢利,强公高其估。
公不可,则怒,欲中以法。
而求其罪无所得,乃更欲荐之。
公谢不受。
岁旱,郡檄视属县民田当免租者。
公请免之什九,而行它县者以什一告。
太守洪忠宣公以为疑,却公所上文书,俾更之。
公曰:「官可罢,此不可易。
且吾已闻之诸使者矣」。
既而洪公使视诸县,则公所行县民独无流徙,乃复善公所为而荐之。
罢官贫甚,与一力徒步以归。
更调湖北转运司主管帐司,使者向公伯奋一日谓公曰:「人皆求荐,君独未尝一言,何也」?
即袖中出奏牍,上公可亲民者,且以心源渊静、夷险一操目之。
公于是改官,而人亦以贤向公焉。
及来永春,承寇乱蛊弊之馀,田莱多荒,民力凋瘁。
公至,首蠲其宿负。
民有鬻业而税籍不除者,悉釐正之。
其文书或不具,则履亩而均其税。
于是豪民无得幸免,而贫弱以苏。
民输赋或后期,不使吏与其间,独揭其姓名于市,为之期日,而闻者相先以至。
间不一岁,流庸尽复,赋入再倍其初。
公又痛以廉俭自约饬,凡例所当得公廨钱悉输之官。
到罢挈家,法当计佣受直,亦不取。
至于燕游馈送之费,又皆一切屏绝。
而钩考出内,则必以身亲之,吏无所容其奸。
于是廪有馀粟,库有馀钱。
乃视民所病,凡前日无名之赋可罢者,如浮盐钱之属,皆罢之。
不可者,如上供银,亦为损其虚估之直。
宗子米则以它钱代输,一岁至数百万。
左翼军自漳徙屯郡下,当治营屋。
郡分以属县,它县征调输载,民不胜扰,公独出库钱,僦工徒,取竹木,具陶瓦,而分寓便舟以往,为屋馀千间而邑人不之知也。
里正旧以诛求破产,前后相属,当役者畏避百方,惟恐不得脱。
至是乃有投牒争先为之者。
尝有寡妇负租而逃,公宽其期以召之,来则使之佣织于人以渐偿所负。
又尝有请鬻牛以输负租者,公闵然曰:「柰何使汝失一岁之计?
今春姑以丐汝,秋成而输未晚也」。
其人欣然听命,及期果如约。
盖其及民之大者既已周浃,而于其细者又皆曲尽如此。
独豪宗大姓侵刻细民,则捕劾穷治之无少贷。
他所听断,发擿隐伏,人以为神,而卒亦归于仁恕也。
大治学馆,辟其衢路,斥去喧杂,作亭其前,而刻词以厉学者,语意甚伟。
延择修士,课试以时,士子上谒者接之于学。
讲学之外,一豪之私不敢及也。
有儒冠而以博讼者,为设席听事之旁,课以《论》、《孟》。
通者罢归,否者呼其父兄惩以二物,由是俗为一变。
始至,款谒群祀,以文告曰:「令有昏墨,神其殛之」。
视社稷祠坛隳敝甚,即命改为,而又植以名木,至今人犹指以思公,名之曰「御史林」。
遭旱,出俸钱、具牲酒,躬走群望,穷极幽险,不以劳为惮,雨为立应。
愚民奉佛,往往私立塔庙,僧以是得杂处市里间,乱伦败俗,为良民患。
公按律令尽撤之,且禁僧无得复居外,宿弊顿革。
丞有女病,若有物凭之者。
巫曰:「故逻卒某也,死而役于城隍之神,实为祟」。
公怒曰:「是安敢然」?
杖其土偶而投之溪流,女病即愈。
始时县人颇神事之,巫史因托以为妖,至是乃息云。
以郡守诸司荐,去为两浙转运司干办公事。
有献鬻公田之策者,檄公视之。
历诸郡,尽得其多寡轻重不均之弊。
还,极言其非便,且曰:「公田岁入若干,而畜牧刍藁取具焉。
今一旦鬻之,计其获不过数岁之入,自是以往,能无横歛于民乎」?
贵将杨存中请地以广其营,实规为观游,以奉权幸。
公又以檄往视,还曰:「营卒若干人,度地若干亩而足。
今所请地且数倍,若从其请,是坏民田庐冢墓不知其几,而独为存中结驩于一幸臣也,不可予」。
卒皆罢之。
权秀州华亭县事,岁恶民饥,公白常平使者,请发廪以赈焉。
使者以当俟奏报难之,公曰:「民命在朝夕,苟可以生之,虽重得罪不悔」。
退即发常平廪粟之在县者,全活万计,而使者亦不能有以罪也。
吏部侍郎汪公应辰、侍御史汪公澈交章荐公材中御史,除御史台检法官。
未几,擢监察御史,而公已病矣。
告满请外,除江南东路提点刑狱公事。
未行,徙转运副使。
视事旬日,改知漳州。
旋丁内艰,免丧,请就闲养疾,得主管台州崇道观。
乾道四年八月二日卒,年六十。
官自左迪功郎七迁至朝散郎。
即其年十一月庚申葬怀安县灵山乡长箕山。
公娶叶氏,中奉大夫大任之女,封安人。
五男子,杲,亦以进士选官至宣教郎、江南西路提点刑狱司检法官,后公十二年卒。
东,从政郎、南剑州沙县丞。
查、干,皆业进士,栒亦蚤卒。
二女子,长适承议郎、江淮湖广路总领司干办公事任文茂,次适奉议郎、知泉州同安县余元一。
而干即来学请铭者也。
公资刚介,自少即刻苦自厉。
家贫,鬻曲于市而挟书随之。
苟非其义,虽寒且饥,不可得而衣食也。
闽俗多火葬,公遭父丧,亲党怜其贫,喻使从俗。
公哀号不答,尽鬻家人衣具,卒葬以礼。
事母兢兢,唯恐少伤其意,即有谴责,未尝敢自辩数也。
自奉简薄而于奉亲极其厚,至于兄弟族姻之间,周贫振乏,亦无所爱其力。
官番阳时,有邑子为纠掾,以职事不相中,寻以忧去。
公极力调护之,其人初不敢以此望公,涕泣惭谢。
为举子时,书皆手写成诵。
为文不追时好,为吏一心营职。
其清苦之操非人所堪,而聪明仁爱,所以惠于民者亦非人之所能及也。
平生一以直道自任,未尝小降色辞以希荐宠。
为御史时,尝病甚。
临安守赵公子潚亦以廉节著,被旨视公家事。
见其箧椟萧然,衣无兼副,俯仰叹息者久之。
卒之日,家亡馀财。
凡此皆人之所甚难而公之所甚易,人固多能言之。
顾其中犹有大于此者,不幸未试,而人亦莫之知也。
盖公在台时,与殿中侍御史杜公莘老雅相好,每以节义相劝勉。
一日,杜以公疾来问讯,连呼不应,乃大呼曰:「吾今日击去王继先矣」。
公矍然起坐曰:「君能任职,吾不病矣」。
探枕中片纸示之,乃疏继先罪状甚悉。
继先者,以医得幸,罪恶盈溢,公意盖有待也。
居无何,杜以论宦者张去为不效求去。
公就与别,喟然太息曰:「君厚自爱,吾亦从此逝矣」。
即日上疏请去。
以此视公之志,岂但欲为其所已为者而止哉!
是宜伐石刻辞以告后世之君子。
乃为之序其事而铭之。
铭曰:
我观黄公,古人之风。
其刚方而洁廉者,义之操;
其慈爱而惠利者,仁之功。
其仁虽仅得施于十室之聚,其义则未及折乎百壬之锋。
遽抱其馀,以息乎此,尚有以启厥后于无穷!
承事郎致仕潘公墓志铭(1190年6月16日) 南宋 · 朱熹
维潘氏世居括苍之竹溪,已号著姓,后徙金华,益为闻家。
君之曾大父讳某,赠右朝议大夫。
大父讳某,始以儒学起家,仕至左朝奉大夫。
父某,以右朝散郎致仕,累赠太中大夫。
君讳景宪,字叔度。
幼颖悟,日诵数万言。
年九岁,以童子贡京师,通念十三书,说六经大义,作三体字,诏许特试礼部,且赐束帛。
后入太学,益自刻厉,一时学官如汪公应辰、芮公烨、王公十朋皆推重焉。
擢隆兴元年进士第,调荆门军学教授。
不行,请为南岳祠官。
秩满,宰相知君之贤,欲留以为中都官。
君独力请太平州学教授远次以归。
宰相问其故,君曰:「本无宦情,以汲汲于一官,政欲以慰亲望耳。
今二亲俱老,得远次尚可日从容于其侧,它非所望」。
宰相叹息,以为不可及。
君与东莱吕祖谦伯恭父同年而齿长,闻其论说行身探道之意,慨然感悟,遂弃所学而学焉。
既而遭太中公之丧,庐于墓者三年,毁瘠骨立,未尝见齿,寝兴食饮皆以古礼为节。
服除,遂不复仕。
日游吕氏之门,躬执弟子之礼,诵《诗》读《书》,旁贯史氏,下至于兹,靡不该览,而尤于程氏之《易》为尽心焉。
至它书史,考订蒐辑,日有程课。
铅黄朱墨,未尝去手。
为人峭直耿介,与世俗少所合。
而事亲从兄,友爱诸弟,怡愉肃穆,人无间言。
家本富乐,躬率俭素,布衣蔬食,一室翛然。
其枯槁淡薄,有人所不可堪者,而君处之甚安。
以是中外化服,不敢为纤芥浮靡事。
族党皆慕尚之,而君自视欿然,常若不足也。
始尝学浮屠说,既而学于吕氏。
晚再悼亡,因葬金华之叶山,而虚其中以自处,筑室其旁,取「朝闻夕死」之意,命之曰「可庵」。
暇日往而游焉,复取旧书读之,悠然自得,不知儒释之有间也。
买田储书,以待四方之学者。
又尝取建宁社仓法,出私谷数百斛,岁时歛散。
自叶山以至太中公故居大墓之下,各为一社,期岁广之,及九而止。
予尝为记其事,然亦未及尽如其志也。
君既无当世之愿,士友知其心者,如韩尚书元吉、张左司栻、曾卿逢、郑卿伯熊,皆爱敬之,而不敢有推挽意。
独曾侍郎逮尝引以自代。
顷年,诸大夫荐天下士之贤者三十馀人于周丞相,君姓名亦在数中。
而丞相不能用,盖诸公或未始识君,而君亦漠然无所问。
人或扣之,乃独喟然以曾、郑两卿为知己,人莫测其意也。
绍熙庚戌,君之子自觉以进士试礼部中选。
君闻之曰:「此足以代我矣」。
即自列于有司,请致其事。
遂请,得改京秩。
命甫下,而君已卒矣,是岁六月己亥也。
君先娶邢氏,故龙泉主簿邦直之女。
继室朱氏,其父翌新仲绍兴间为中书舍人。
子男二人,长即自觉,其次自晦。
女三人,长适朱塾,次适苏虨,次适邢文郁。
孙男二,曰问学、问礼。
盖自觉尝调萧山主簿,而虨今为临海主簿。
君卒时年五十七,病不伏枕,比终,犹歛襟端坐而没,语未尝及其私也。
自觉将以十月丁酉葬君叶山之藏,而以书来属予铭。
予始因伯恭父以识君,志同气合,遂结婚姻之好。
往年以江西使事入奏,舟过兰溪。
兰溪距金华不百里,金华亲故往往来相劳问。
独君以书来曰:「甚愿一见,以慰离索。
然子今日之行名为召客,吾是以不果来也」。
比以口语罢归,君又以诗来,若曰:「子今几过七里滩矣,可以已乎?
其未耶」?
予不能答,而尝以是愧其为人,乃为之铭。
铭曰:
介刚之节,为世玉雪。
退省其私,敬顺怡悦。
却扫耽书,贬身访道。
忘食与忧,以遂于老。
昔本不出,今复何归?
异世同心,子平孝威。
叶山之阳,上盈下坎。
我铭不亡,君则奚憾!
右司张公墓志铭 南宋 · 朱熹
公姓张氏,讳维,字振纲,一字仲钦,南剑州剑浦人。
世以长者好施予闻于乡。
曾祖某、祖某、父某皆不仕,而父以公故赠朝议大夫,母罗氏亦赠恭人。
公弱不喜弄,自力于学。
朝议公知其有立,常抚而诲之曰:「贵仕不足言,要当以清白大吾家耳」。
未冠而孤,罗恭人躬服俭素而悉力以奉公学。
中绍兴八年进士第,调贺州司理参军。
不行,徙汀州军事推官。
事有不可,未尝不力争,郡以故鲜败事。
盗起属邑,附从万众,抄掠三郡之境。
公护巡尉兵会大军讨平之,身履巢窟,抚其馀众而归。
第功当为第一,而赏不及,公不以为意也。
秩满,更为漳州龙溪丞。
改左宣教郎,知福州闽县。
首定差役条约,赀倍者半其停年,民以为便。
然以公政不苛,多欲及公时为之,无争承者。
已而制下,更定役法,适与公所议合,今遂定著令云。
官募丁匠舟楫于民无度而不均,公与民约,一岁丁匠之役不过三日,舟别若干为甲,甲直旬日满,则纵之唯所适。
县赋故多取具于僧坊,公为区画,使其徒自相督,僧得无吏卒之扰而输益办,今亦为例。
僧岁以荔子饷州县,公一谢却曰:「岂可以口腹易吾操耶」?
积餐钱数十万,义不自取。
会淫潦败官舍,匠役或过前约,悉取以僦之曰:「毋使吾失信于民也」。
民服其公而爱其廉,号之曰「张太清」。
见御史家以讼夺僧田,公当受代矣,趣吏具案阅之,以田予僧而去。
御史怒,思有以中伤之,求其过纤芥无所得,乃已。
以便亲自请,得主管崇道观以归。
会陈正献公知建康府,辟公通判府事,事无大小悉委。
又遣摄守当涂,吏戢而民安之。
朝廷亦知其治行,擢以为广南西路提点刑狱公事。
自虏再通好,公每谓符离之役失于轻举,而人心终不以为非。
四郡之弃急于休息,而人心终不以为是。
先尝告执事者,宜将顺正救,使上意于起居食息不替坐薪尝胆之诚,修明政事,使人心晓然知朝廷未忘中原。
及对,遂以立志开上心,且引益之所以戒舜者为言,以谓今日正当汲汲以自治,不可狃于小康,便谓太平,语甚切。
上曰:「朕何敢望舜」?
公对曰:「有为者亦若是,愿陛下加之意而已」。
上嘉纳之,且俾察部内守令臧否以闻。
公到部,按行周遍郡县,南薄瘴海,陈船欲渡。
吏卒扣头更谏,公不顾。
半济风作,舟师震骇,公又不为动。
所至边氓欢噭,以为百年未始见使者旌节,官吏有望风解印绶去者。
还台,条上件臧否若干人,即日施行,且著为令。
未满岁,就除直秘阁、知静江府,主管经略安抚司公事。
公为政平易近民,拊循周洽。
间召长老从容与语,授以教条,使转相告戒。
禁吏妄赋,奏减经总之额。
滞讼或数岁不决者,取故牍、置便坐,暇日躬阅视,予夺咸得其情,民以便安。
而治军甚严,有暴横若亡匿者,立命诛斩亡所贷。
使者得盗百数,槛致之府,欲尽杀之。
公为区别,诛其渠率数人,馀悉遣去。
郡学庳下,诸生议徙它处,咸以故始安郡治为宜。
而久为浮屠氏之室矣,至是遗火,燔烧略尽。
公取其地以为学,使者惑异教,阴沮止之。
不得,至钳以祸福。
公又不听,乃卒就功。
而益之田以继廪食,学者用劝。
祷祠不于释老房祀,始至,按故典新社稷、风雨、雷师坛壝,月遣官属洁除,为图以著其兆域、陈脩、登降之位甚饬。
水旱辄齐宿致祷,无不立应。
南丹徭莫氏以赂结永乐王氏,藉兵以逐其兄而自立。
既立而背其约,王氏以兵攻之。
莫氏困急,请输并塞田及银冶税场以乞师,寮属皆以为受之便。
公曰:「莫王连兵,正坐贪此尔,又将以啖我耶?
矧国家为夷夏宗主,属国不奉条约,正当以义诘之,顾反以利而动,彼且有以窥我矣」。
于是遣一小校持檄喻之,二酋顿颡受命,即日释兵去。
莫氏前此数为边患,至是帖服,自请导罗殿马以报国恩。
又遣子弟效名马为公寿,公受而归之郡厩,且厚遣之。
或告昭州故盗甘文诚者谋叛去郡,绐而缚之,欲致之死。
公察其非辜,抚而遣之。
未几,象郡徭反,使者欲调兵逐捕,公曰:「以官兵入箐历险,与猿猱角胜负,非计也」。
遣裨校戍山口,且文告之。
徭曰:「前年杀凌铁,往年杀王宣,今年又杀甘文诚,是非从若招者耶?
谁敢听命」!
公遣文诚示之,则皆大喜,亟遣子入谢罪。
江湖游民并海趋渔盐,所过或掠为盗,急之则党益合,朝廷以为忧,至遣荆州军屯守之。
公奏创效用军五百人,悉募俦辈为之,阴销盗本,且赖其用,悉上还荆州兵。
帅司旧以回易备边,法久浸弊。
公至,始为经理均节。
初年钱不过四千万,季年乃以累万万计。
其后数年,再平剧贼,皆以效用取胜而军无乏兴,皆公力也。
朝廷知公可用,屡拟除代而难其人,乃进直徽猷阁,留镇五年。
上方谋北略,移军建康,使者护作屯营不如指,士卒暴露。
乃召公为江南东路计度转运副使,趣入对,面奖公治绩,且属以营屯事。
公更营高燥以违淫潦,屋凡二万三千间,先为一间于治舍,用是计徒庸,虑材用,令役赋功,偻指而定。
前使者苟于就事,干植脆挠,衣以织苇,费二万万。
公易以瓦,深广坚致于前而费半之。
府司分作它营,以情属军中,先以办闻,属吏欲效之。
公曰:「一椽未集,是亦欺君,吾不能也」。
会军帅亦与公议不相中,密白公稽缓,遣近珰持诏诘责。
公以状对,上大喜曰:「朕固料张某必办此」。
遣再奖谕,就加秘阁修撰,以宠其劳。
江东岁和籴以备储积,先是尝籴三十万,或以予直太高而损其半。
公力争不能止,至是复以命公,而诏问所以经画状,且曰:「监前失,毋伤民」。
公即条奏曰:「前事之失,民以陛下为不知,故独归其怨于有司。
今既知之,乃曰姑以为鉴而不能偿,则天下将有以空言疑明诏者矣。
且江上籴贵于吴中,而其直反下,陛下一视同仁,何爱十数万缗而独使江上之民觖望乎」?
诸司饷遗一不受,有不可却者别储之,积至三百馀万。
会和籴有未偿之直而失于上闻者,即以丐之。
寻召入奏事,因访军务得失。
时频年调诸郡兵团教帅府,公言:「南方兵宜安静,不当数调发以摇人心。
江东团教五阅月,费缗钱且二千万,诸道计不减此。
宜择将分兵戍诸州,俾就阅习,以息大费,折奸萌,使庙堂之议得专意以图北方」。
又言:「兵无奇不足以取胜。
今兵虽多,未必人人皆勇。
宜诏诸将精择骁锐,别籍而厚养之,以备缓急之用」。
上深然之,留为尚书右司郎中。
遇事有未便,辄诣都坐白。
或惎曰:「琐琐辨切非朝官体」。
公曰:「都司助调鼎,实几微所关。
若视吏签拟,即涉笔书,不置可否,安用我辈邪」?
居月馀,丁内艰。
初对,因及西南徼外夷落,道里广袤,上令为图以进。
至是图成,未上而去。
服除召见,乃奏之。
序言周公戒成王立政勿以憸人,惟吉士然后可以诘戎兵,陟禹迹,服海表。
言盖有指,意切而辞不迫,识者知其忠荩。
明年,除司农少卿。
奏:「诸道粮纲岁凡百数,用官舟者多负,而雇商船者不亏。
盖商人自爱其舟,故不为奸。
棹卒率募游手,衣食于官,无所顾藉,岁率亏三万斛。
细民勺聚撮累以输公上,而一岁之间辄捐三万斛以惠奸,岂不甚可惜哉?
且运脚与租同输,官不僦运,运脚之利州郡私之,侵漏之失大农任之,孰若惜运脚以僦商船之为便乎」?
复为左司郎中。
熙、丰行义仓法,独不及南方。
公守桂,尝以为请,不报。
至是岁适荐饥,朝廷方讲荒政,公又以为言,乃得请。
兼领赡军酒筦,不尽其利而课入大增,岁羡缗百馀万。
会课当迁官,公辞不获命,方请貤之其属,会执政有罢去者,谗者意公其与也,又知公屡与权幸忤,因捃他事论去之。
先时公已结庐延平溪南山水之间,疏泉发石,号曰盘涧。
至是徜徉其间,纵观古书以自娱。
尤玩意于《春秋》,谓经有贬而无褒,传者未尽得圣人意,方且绪正其说而未竟也。
既而有知公去国之所以然者为请祠官之禄,得主管武夷山冲佑观。
公不欲受,逡巡数月,乃拜命。
秩满踰年,不复请,期以明年七十致仕,未及而卒,淳熙八年六月癸亥也。
始时桂人为公生立祠,至是闻丧,相与哭于其下。
后有贤牧守如李公浩、张公栻,多视公时行事以为法。
而刑狱使者郑公丙阅其决事故牍,叹曰:「此判不可移,端如南山矣」。
其为名流所推伏盖如此云。
累阶朝请大夫,娶罗氏,再娶宗氏,皆封恭人。
子士佺,今为朝奉郎、通判融州事。
次士僩,尝以修职郎监潘葑酒库而卒。
又次士㐰,修职郎、常德府司户参军。
士俨,承信郎。
女适进士宗大同、谢舒、宣义郎陈善庆、文林郎黄东。
所为文有《盘涧集》若干卷,奏议若干卷。
士佺等葬公太平乡天竺里大筼筜蟠龙山之原,而以故右司郎中何侯万之状来请铭。
予尝一见公于闽县,后不复相值,然公之行事则皆接于耳目,知状为不诬矣。
何侯又谓公姿禀端裕,不见喜愠。
家无姬媵,禄稍以班族里。
平居接物甚夷,剞劂之节,遇事乃见。
意谓当然,怨怒不避也。
中不自快,显宠不愿也。
扬历中外,声绩蔼然,为朝廷所嘉重奖宠者固以此;
然天子知之,士论与之,卒不能与世合,不大见于设施者,抑亦以此欤。
在江东时,衔命奖谕者皆宠昵信臣,力足以进退人者,公无所私媚。
再还朝也,嬖近知上意向公,遣所亲道上所称赏语,且致愿见之意。
或劝一见即近用,公义不往。
计臣斡利,以羡馀献者往往见谓材,被进用。
执政数语公以酒羡课献内帑,公笑而不答。
退曰:「一钱尽公家物,朝廷欲用当自取之,吾宁以献自媒邪」?
天官虚席,上阅班簿,谓执政曰:「张某资历高,宣劳久」。
且将用公。
公于内外既两无所谐附,竟莫有为助者。
溯公所守,与世相违如是,则夫难合而不尽用者,公已逆处悬断于胸中久矣,不足为公憾。
此又为知公之深者。
予以是益恨前日之不获蚤自附于交游也。
而士佺从予亡友张敬夫宦学有闻,验其操执器能,信其有似公者。
乃悉序次其语而铭之。
铭曰:
张公廉正蚤发闻,聪明仁爱又敏文。
中岁仗钺西南奔,百蛮震詟民怀恩。
入掾宰府赞经纶,因事纳讽忠且勤。
一朝翩然谢垢氛,演仙仙去孰与群?
筼筜之皋水清沦,佳城郁郁芘仍昆,我铭不灭公长存!
运判宋公墓志铭(1191年) 南宋 · 朱熹
公讳若水,字子渊,成都府双流县人。
其先唐相文贞公裔孙旦,以给事中从僖宗入蜀,遂家眉之彭山。
生五子,散居成都、邛蜀之间,号五房宋氏,双流其一也。
公之曾大父右言、大父杰、父维皆不仕。
其父以公故累赠奉议郎,母蹇氏亦赠安人。
公自幼即知刻苦为学,邑之贤令如任公渊、李公焘皆爱其文行,屈辈行与交。
及将就举,有欲移公试漕台者。
公曰:「欺君诬祖,吾不忍也」。
卒从州举试外省,得奏名,对策廷中,切直无所避。
考官不说,犹以冠乙科,授左迪功郎、嘉州龙游县主簿。
未上,丁外艰。
更调龙州仁寿县主簿,监永康军青城县味江镇税,兼合同场。
先时茶禁甚急而私贩益多,商算甚重而岁额反耗。
公至,弛禁薄征而旧弊顿革,课入大增。
或劝献其赢以规赏,公曰:「独不为后人计耶」?
岁旱,民争水泉之利,群聚相殴击,且欲为乱。
公单马喻之,皆释仗听命。
公又为祷于灵湫,一夕不雨而水溢,沟浍皆满,焦槁以苏,物情乃安。
明年荐饥,民又相聚剽掠以求食,有期以某日掠镇民某氏者。
公召诸豪语曰:「饥民求食,此易与耳。
私贩之徒负勇玩法,一与之合,非小变也。
今能出力以致其党,使为一境之卫,不唯足以销其奸心,饥民知吾有备,亦惮不敢进。
此一举而两得也」。
诸豪皆应曰诺,悉出金币,椎牛酾酒,召致其徒,杂于居民保伍之间,日以兵徇于市。
公亦带剑跃马其间,众皆畏服,而饥民遂不敢犯。
且曰:「是尝为我祷湫出泉者,吾当谨避之耳」。
镇故无学,公为作孔子庙,考古制器,率诸生行释奠礼,延师儒,躬讲说,士子竞劝。
制帅汪公暨诸使者闻其贤,争荐之,移知神泉县。
始至,承废弛之馀,首罢追胥之扰,但以幅纸书负租,与民为期,无敢后者。
不数日,尽偿前令宿逋。
为言州家,使得善去。
邑产黄雀,岁供诸司至以百万计。
公请罢之,民用不扰而物生亦遂,至今为法。
诸司知其治行,徙知嘉州犍为县。
神泉民相率留之,不能夺也。
公于二邑皆治其学校,如味江所为。
民有讼者,躬以义理恩意辨告谆悉,皆大感悦,无复犯者。
其尤无良、不听令,敢以武断病齐民者,乃捕劾之,上狱于州,罪至流徙。
于是闾里正清,善良皆得其所。
改宣教郎,干办诸司粮料院。
擢太常寺主簿,齐宿必虔,濯溉必洁,同列愧叹,以为非所及。
新繁故有艺祖神御,蜀帅请改筑宫于成都。
事下太常,公闻其且将大兴土木,穷极侈丽,使民不得安,为处驳议,事乃得寝。
迁国子监丞,再入太常为博士,转而为丞。
兼吏部考功郎官,改兵部,除秘书丞,复兼吏部。
三馆将以故事为暴书会,而上方闵雨,避殿降食。
公为官长言:「君父焦劳如此,而臣子相与燕乐,诚有不自安者」。
官长是其言,白罢之。
以旱故,诏馆职条上阙政。
公为书数万言,历数当时刑赏之缪,以为是所以干阴阳之和者。
宰相闻之怒,出公提举江东常平等事。
上称公诚实,俾移福建。
闽俗故多不举子,公与帅司合议,按律令,严保伍,为所以禁防诲诱之具甚悉,全活者众。
汀州远且多盗,又名瘴乡,常时使者按行多避不往。
至是群盗甫平,死伤横道,疫疠大作,又非常岁之比。
公独慨然引车深入,煮药自随,亲问病者饮之。
民为盗所攻劫与能捍禦奋击以助官军,有劳效者,皆弛其租。
汀民大喜,人人知戴公德。
建阳招贤里故常别贮常平米数千斛,凶岁发以赈民。
本隐士魏君掞之所为,而岁久陈腐,出纳不时,反以病民。
有以版曹所下社仓法告者,公喜,立为移书,更属乡人士君子岁歛散之,一方尤赖其利。
除湖南提点刑狱公事,建人老稚邀遮恋慕,至竟日不得发。
湖南尤多盗,皆昼伏豪民家,抵夜辄出,以故发不时得。
公至,申明保伍之令,使相收司。
盗无所容,至有扣头车下,请得召保,复归农业者。
公皆抚而遣之。
又檄诸郡精阅禁旅,按行所过,察视激犒如法。
月调诸县弓兵,校其艺而诛赏之。
由是皆乐为用,盗发辄得。
奏狱官毋得兼摄它职,又条七事以申儆之。
于议法尤兢兢焉,每论死刑,必齐戒露香,要质于天,然后敢决。
决日辄罢燕设,所以致其钦恤之意者无不尽也。
属郡大札,遣吏挟医载药驰以救之。
衡山浮户有与土人不相中者,诣阙言:「衡山,国之寿岳,祠城东故有溪,并城南出。
后或凿城北址,导水使西,不能无断地脉。
请筑山决水,使复故道」。
下公平奏,公言:「水西出岁久,故道皆为民居。
今欲东之,则是数百家者不无荡析离居之苦。
且寿岳之云,无所经见。
就如其言,则国家中兴、慈皇寿考皆在西流之后,尤不宜妄有改作」。
事乃得已。
衡州故有石鼓书院,墟废亦久。
前使者潘侯畤始复营之,公成其终,为增置弟子员,以永嘉戴溪为之师。
割田置书,教养如法。
又知处士刘某之贤,与郡守刘清之交章论荐,诏特补官。
于是学者乃知公好贤尚德之意,不独为科举计也。
被旨摄帅事,飞虎军素骄悍,白昼掠人,吏不敢问。
公一以军律绳之,赏信罚必,士民以是得安其居,而军吏亦皆悦服。
会久不雨,请祷过勤,遂得疾。
改除江南西路转运判官,而江西是岁亦大旱,下车首问荒政所宜,发廪劝分,蠲租乞米,以次施行。
其奏请者亦多报可。
又行帅事,事益丛委,公自力不少休。
家人有谏止者,皆麾而却之,遂以大病。
然夙兴,犹视事如常时。
夜过中,遂不起,淳熙十五年二月甲子也,年五十有八。
方病革时,民相率为公禳禬无不至,晨夕走府门,侦起居状。
及卒,皆缟素吊哭。
行日,号泣挽车,哀送数十里不绝。
湖南吏民闻之,有千里来赴义者。
盖公资禀醇厚,隆于孝友,处内外族姻、长少存没之间,不见其少有遗憾。
为学勤恪不懈,既脱场屋,益玩意于圣贤义理之学。
近自周、程、张、马之言以达于经,吟讽辨说,未尝虚口。
推以及人,一以仁爱惠利为心。
闻善即行,如恐不及。
故所临莅,士民爱戴,见于风谣,非一时谀说空言也。
其在朝廷,据经守正,不为苟合,雅为虞雍公所知。
其为之言,不过用人材、严守备,以俟敌人之衅而已。
尝因轮对,请戒群下怀私立异、迎合纷更之弊,损宗戚岁时赐予、贵臣给使宣借、百司吏禄之费,及减畿甸房缗,以惠贫弱,上皆称善。
公因极论恢复大计,反覆数百言。
上益喜,顾曰:「即当相与赴功名之会耳」。
事下有司,不得尽施行,而房缗之惠遂及于天下。
他议贡举铨注之属,又皆广恩优老、革薄从厚之意。
而其应诏言事,则直指宰相挟私罔上之失无所避,虽以是不得久于朝廷不悔也。
寿皇知公深,尝语近臣:「斯人乃朕于奏对间得之」。
其在湖南,盖尝有召用意。
宰相犹以前忿尼之,识者恨焉。
而为文汪洋融液,务极事情。
晚岁乃更造约,尤好读《易》,尝梦有问《易》之一经孰为门户者,应曰:「阴阳两画,非《易》门户也耶」?
其精诣纯熟盖如此。
所著书有经解五卷,《书小传》十卷,史论十卷,古今诗百卷,杂著三十卷,奏议五卷。
前安人张氏,蜀之故家汉御史纲之后,历千馀年而谱牒可考不紊。
安人性贤孝,读书史,善笔札,通古今,识义理,而不肯为词章。
父岐尝宰永康,颇以严治。
安人每陈古谊以谏。
既归公,事舅谨敬,奉祀庄肃,和叔妹有礼,遇族党有恩。
舅丧,悉力佐公办治如法,人以为难。
公居间久,上官有欲使摄局者,安人不怿,曰:「吾之赀尚足以支伏腊,徇禄从人,得无隳素志乎」?
公善其言,为谢不往。
其方直之操,士夫或有愧焉,不但为妇人之贤而已。
先公十九年卒。
后安人宇文氏,宣教郎骘之女。
子男三人,之源、之润、之汪,皆嗜学而有文。
女一人,适熊应,早卒。
皆张出也。
之源等以十六年十二月某甲子葬公及张安人于成都县杨侯乡癸山先墓之次,遣人来建安请铭,踰年乃达。
而予适有临漳之役,使者以书还。
明年复来,则值予哭子悲甚,言不能文。
顾与公相得晚而相知深,其为社仓、书院,皆尝为记述,又重之源兄弟之请,越数千里,连岁再至而不倦也,勉为之铭,以致吾意。
铭曰:
资之厚兮学之博,退循循兮进谔谔。
三方一节思无斁,九原归卧不可作。
我铭其居诏冥漠,欲知斯人视斯石。
太孺人陈氏墓志铭(1191年) 南宋 · 朱熹
太孺人陈氏,建阳县三桂里人。
父安世强学博闻,尝立义斋县南,从而学者甚众。
娶何氏,生太孺人。
年十有七,归同里周君。
周君为人宽和乐易,不以家人生产为事。
太孺人佐以勤敏,持家俭而有法。
训督诸子甚严,至待姻党、遇邻曲,则又咸有恩意。
少时丧其亲,哀慕不懈。
及嫁,亦不逮舅姑,而岁时烝享,执事必亲。
讫事,常呜咽流涕。
晚好浮屠法,得其大指,遂不复问家事。
恶衣菲食,逾二十年。
而忧人之忧,赈其厄穷病苦,虽极力不倦。
中子举进士,登王官,再逢庆恩,周君得以承奉郎致仕,太孺人后以宗祀霈泽,亦锡今号。
乡人荣之,而太孺人所以自处者不少异于平日也。
绍熙元年三月某日,以疾卒于家。
卒时精爽不乱,享年六十有八。
周君名谊,字少贾,前五年卒,加赠至通直郎。
三男子,明佐、明仲、明作。
明仲尝以承议郎差知邵武军光泽县事,读书处事精敏绝人,所至未可量也。
女五人,其婿陈錞、萧思济、程必显、陈浏,而季未行。
孙男二人,巽亨、震亨。
女三人,尚幼。
明年某月某日,诸子葬太孺人县西新岭天湖之阳,东望周君广平山之墓才数百步。
明仲以铭来请,予雅知之,不得辞也。
铭曰:
母之贤,足以成其子;
子之贤,足以显其亲。
西岭之阡,百世而新。
我其铭之,以相后人!
宜人丁氏墓志铭(1191年) 南宋 · 朱熹
濠州使君刘侯仲光以书来曰:「惟吾考妣皆有贤行,而禄寿不配其德。
仲光既不幸蚤孤,又不能勉进德业,以求无负于明训,徒赖遗泽,得阶末第,从宦积劳,至叨郡寄。
禄赐丰厚,足以饱妻孥、饫童仆,而慈颜永隔,不及少伸区区鸟乌之养,每一痛念,不如无生。
独幸累年以来数逢国家大庆,累赠皇考至朝散大夫,皇妣至宜人,尚有以少慰人子罔极之思者。
而先宜人之铭久未克立,自念老矣,或遂泯没而无闻,则后生小子将不复知前人立家本末,重此不孝,且无以见先人于地下。
惟吾子幸哀而与之铭,则仲光知免矣。
敢泣血再拜以请」。
余读其书不能终篇,为涕下不自禁。
时方卧病田间,气息奄奄,笔研废弃久矣。
然感其意,不忍辞也,乃考其事状而次第之。
宜人姓丁氏,世为永嘉大姓,以积善好施闻于乡。
父讳瑜,尤长者。
兄弟皆以进士官州县,练达有能名。
宜人早归同郡刘君讳某,字元默,而刘君之为人亦诚实无表襮,乐善爱士。
起居有常,虽甚暑不袒裼,家无蒲博之具。
喜赒人急,遇下有恩。
然其居家严,未明而起,内外井井。
教子弟尤有法,而宜人配之无遗德焉。
始入门时,舅姑皆亡恙,晨昏无违礼。
内睦娣姒,谋嫁诸姑;
外接亲戚,辑邻里,恩义俱称,重轻有则,于是翕然称为贤妇。
久之,舅病痱,宜人侍养尤勤,羹非手调不进,舅亦非宜人所进不尝也。
姑为比丘尼,与宜人年相近。
病,迎归,与共卧起,扶掖饮食,终岁忘劳。
姑每感涕,谓曰:「病愈当终身事汝如母」。
临没又谓曰:「即死,当报汝地下。
幸复为人,愿为汝子孙以事汝」。
姻旧间有过失,辄为晓譬谆复,甚或垂涕泣而道之,闻者感悟迁革乃已。
刘氏与同里胡氏有旧好,宜人遇之,恩意尤笃,胡氏长老至今以为言。
里人有子,好读书,欲为儒而父难之。
其母以告,宜人既好喻之,又资以金钱,使与其子俱试太学,以遂其志。
其人后常以语人,且叹息曰:「今人不复有此风矣」。
大夫公既严于教子,宜人又能弥缝其间。
教诸女以身为法,自未笄时,已令夙兴,备盥栉、奉药饵。
夜常躬视扃鐍、洒炀灶,辄令持烛行前。
既笄,则教之酒浆烹饪盖藏之事,祭祀宾客之奉,且戒之曰:「尔曹毋厌吾言,异日当蒙其力耳」。
以故诸子皆以文行称,而女适人者亦能持其家。
某年某月日以疾卒,年四十有九。
葬于某县某乡某里。
子男三人,长曰昭,入太学,被荐,未第而卒。
次曰某,亦早世。
其季即仲光,今以朝散大夫权发遣濠州军州事。
女五人,嫁周氏、叶氏、潘氏,馀未行而卒。
孙三人,曰迩,曰适,曰迟。
曾孙七人,曰仁实、仁近、仁守、仁及、仁任、仁愿、仁履也。
濠州行笃厚,早以文学吏治著美称。
仕于朝且通显,一旦求远郡去,有挽而留之者弗顾也。
士大夫莫不高其廉静而服其明识,不知其母之贤,所以资之者如此其远也。
然则宜人之行其可以不铭?
铭曰:
顺尊卑,睦姻党。
力岂多?
惠能广。
勤夙宵,谨微细。
男敏学,女恭馈。
贲幽壤,叠闵书。
季之贤,慕有馀。
衔深悲,考潜德。
授我铭,诏无斁!
宜人黄氏墓志铭(1191年) 南宋 · 朱熹
宜人黄氏,今宣义郎致仕陈君衡之配也。
世为福州侯官人。
曾祖绍、祖迁、父仲文皆不仕。
宜人性淳质,不解世俗机事,数见欺不自悔。
既嫁,事舅姑夙夜唯谨,相其夫理家事甚饬,躬勤俭以衣食,抚教诸子甚恩。
故诸子皆得以自力于学,而仲氏遂以进士中第,补婺州户掾。
宜人见其阅具狱,必戒曰:「人命至重,毋使有冤」。
闻当笞人,必戒曰:「轻之,毋使重伤」。
见其被檄考贡士,必戒曰:「详之,毋忘汝为举子时也」。
初好佛书,读诵拜跪,终日忘倦。
一旦忽屏不事曰:「不在是也,无愧心足矣」。
以庆寿恩三锡至今号。
绍熙二年七月乙卯卒,年□□。
子男六人,孔夙,尝贡于乡。
孔硕,文林郎、处州州学教授。
孔易,亦尝预贡籍。
孔时,先八年没,女五人,长婿潘子修,蚤世。
次适修职郎、泉州司户参军赵彦夔,季尚幼。
而二男二女皆夭。
孙男四人,女一人,而女亦夭。
诸子以宣义君之命,将以明年某月某日葬宜人某县某乡某里某处,而孔夙、孔硕皆尝从予游,状其行事如此,来请铭。
不得辞也。
其铭曰:
有妇之德,为母之则。
无愧其心,反此真宅!
迪功郎致仕董公墓志铭(1191年8月14日) 南宋 · 朱熹
君讳琦,字顺之,饶州德兴人。
董为德兴著姓,世有登儒科者。
君之曾大父□,左朝奉郎、太医令。
大父林,右从政郎、处州缙云县令。
比两世皆以才称。
父陆始不仕,而亦以气节闻。
君生有英气,务为倜傥可喜事,不肯践绳约。
缙云君忧其过,名之曰执柔,而字以顺之,曰:「以是为尔韦弦之戒」。
君佩服唯谨,及更今名,而犹以旧字行,示不敢忘也。
年二十五,始从乡先生韩溪程公受《春秋》学。
程公命设几案,日与对诵《春秋左氏》及近世胡氏传,时时为说大义,稍以礼法开之。
君自是寖若有省,痛自刻厉,虽益以风义自许,而不复事少年豪习矣。
义役法行,首出田粟倡之,事以时定,里人赖之。
尝卜寿藏,既得吉,而所知有贫不克葬者,举以畀之无吝色。
少尝从程君倜及其弟舟学,二君没久,遇其子若孙恩意不少衰。
其好义多此类。
晚得诸公《家祭礼》,读之曰:「是固可勉」。
自是岁时祀飨,斋洁灌荐,跪起如法,比老不倦。
既绝意进取,渐屏家务,即所居旁杂艺花木蔬果以自娱。
客至,开尊命酌,剧谈终日。
间及世事,而处其是非成败,则虽老于朝市者不逮也。
淳熙十三年,天子奉觞德寿宫,推恩耆老。
以子铢故,授迪功郎致仕。
绍熙三年八月庚寅,以疾终,年七十有六。
盖君为人精悍,议论贵决白,不为模棱含胡态。
有所喜怒,若茹物不下,必吐出乃已。
然已过则夷然,未尝宿怨。
人或待以横逆,往往更结以恩意,使自愧悔。
以是士之贤者爱之,其不肖者倾事之。
及其卒也,皆伤之。
少尝读《马援传》,慨然慕之。
既涉世不偶,又颇闻先生长者馀论,乃更折节为儒生,自力于善,识之者谓其视畴昔犹两人也。
嗟夫!
天下平治,士无功名,才否一区,之死无声,昔人尝恨之。
如君者,使少有所遇合,以其才颉颃一世,可量哉!
娶周氏、李氏,皆前卒。
子男四人,镐、铢、锡、镃。
女三人,嫁余梓、程彻、王中,皆周出也。
而镐、镃及程氏女亦前卒。
孙男三人,女二人。
明年,铢将葬君湖山之原,以周氏祔,且属新吉州录事参军程洵允夫状君行如此,来请铭。
予不及识君,而韩溪先生者,先君子之内弟,允夫即其子也。
铢又来学,故闻君之行事为详,其可辞?
始君自恨知学晚,教子甚力,故诸子多材,而镐、铢皆举进士。
铢尤好学自立,庶能成君志者。
铭曰:
才之良,气之刚,有求必予义之方。
能不试,老其乡,呜呼归哉此其藏
林:宋浙本作「材」。
⑴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三。又见同治《德兴县志》卷九。
直显谟阁潘公墓志铭(1190年7月28日) 南宋 · 朱熹
公讳畤,字德鄜,姓潘氏,婺州金华县人。
曾大父讳宗简,大父赠中奉大夫讳祖仁。
父赠通奉大夫讳良佐,始以儒学教授,诸弟皆从受学,而中书公良贵遂以清直致大名。
公生颖悟,少长,庄重如成人。
既孤,中书公爱而收教之,欲使后己。
公以亲没无所受命辞,乃任以为登仕郎,为娶李庄简公女。
李公亦器许焉。
初调袁州分宜主簿,躬校簿书,蚤夜寒暑不少懈,田里赖以安。
监临安府造船场,部使者以为能,多属以事,皆迎刃立解。
且不以上官喜怒为向背,御史杜莘老闻而贤之,欲引以为属,会去不果。
公亦未尝求荐,而当路争知之,改通直郎。
宰相欲留官中都,公固求奉祠以去。
已而差提辖杂买务杂卖场,严禁防、谨次第,大官要人无敢干以私。
皇城逻卒挟恃干纪,公按致其罪不少贷。
人为公危之,然公以廉白自将,其党虽怨之,卒无以报也。
终更,宰相又欲留之,不可,遂出知兴化军。
莆俗险健多讼,公至,究其利病施置之方,为科条以属吏,简易严密,无所偏倚,郡以大治。
时即学宫召诸生而教饬之,遂无敢以事至廷中者。
女官道士托妖妄求敕赐以表其居,挟签枢张说书属公上其事。
公不可,说复喻意部使者以撼公。
公卒不为动。
岁旱,祷雨不应。
公虑狱有冤,亟往讯焉,果得二人,破械遣之而归其狱于吏。
车未及旋,大雨立至。
郡故有洋城、陈霸二斗门及木兰陂,溉田数万顷,岁久废坏。
公为兴筑,壮固牢实,民至今咏歌之。
适岁荐饥,募客舟予钱博籴而宽其期。
人始莫喻其意,既而籴者得以其间往返一再然后及期,则籴价久已自平而民不饥矣,人始服公为有谋也。
请蠲岁输丁米钱千万,久之未报,辄移属县缓其输。
漕司不悦,督愈峻。
公诉于朝,竟得罢乃已。
召还赐对,公言:「郡县者,朝廷之根本,而百姓又郡县之根本也。
今不计州县之事力而一切取办,又不择人材之能否而轻以畀之,欲本固而邦宁,其可得乎」?
上善其言,欲留以为郎,而公有所不乐,力请外,乃除提举两浙西路常平茶盐公事。
至则罢中都馈饷之不如法者,豪贵已多不悦。
而平江库钱失漏,守因是诬富室以取偿,一郡大扰,有死者。
公檄罢之,守以是怨,阴以禁兵绐白直而訹它司上其事。
公坐削一官移江西,未行,又移江东。
入境发赃吏一人,故相有为请者,不听,竟按逐之,列城震耸。
行部所过,延见父老,使县别为辈,以次召问所疾苦及吏治得失。
戒州县毋得除舍馆,饰供张,钤键吏卒,所过肃然。
父老叹息,以为未始有也。
池守赵粹中恣横不法,递卒廪给不时,有盗发边奏,窜匿名书以诉者,诏以属郡。
粹中恐怒,捕系卒汪清,讯治强服,亟奏诛之。
刑狱使者丁时发过郡,闻其冤,取具狱阅之,将发其事。
粹中遣其属突入传舍,即几间夺去,嫚骂陵折,一郡大骇。
公时出按旁县,驰归,与时发共劾之。
会时发改使湖北,事久不报,而公绳之愈急。
章三上,遂与俱罢。
后得真窜书者,朝廷始罪粹中而恤清家。
寻复起公提举荆湖北路常平茶盐事,入奏,为上言:「比年户部调度不继,督赋苛急,监司州县希意避罪,不暇复以百姓为心。
下失人和,上干天变,其原在此。
愿诏有司悉蠲州县民间旧逋,而内出禁钱,以补上供之缺。
其招卫卒、除戎器,皆许留经总制钱以充费,不则且止,以俟他年。
更诏大臣选官置局,考校绍兴以来出内之会,参互省啬,继续补助,为经久计。
常使户部支计有馀,则州县宽而民力纾,和气应矣」。
上闻公言,叹息称善,且曰:「朕于户部应副多矣,民间逋租、内藏积久亦已蠲放。
卿言州县扰民之事,朕亦闻之,盖所谓黄纸放,白纸催者。
若已蠲之而又责于户部,此诚何益?
正当一一与补还耳」。
因谕所以寄任之意甚悉。
宰相犹欲留公典选,公力辞之部。
承水旱之馀,教喻惩戢,安集赈救,曲尽其力。
民又病疫,则遣医视疗,家至而日课之,以其死生多寡为殿最,由是全活者众。
俗喜焚尸,公敕诸县各治丛冢,焚者有禁,民莫敢犯。
湖北故多陂泽,官不障,故使贫民得渔其间,赖以食者甚众。
既而或以输租自占而颛其利,则民固已病之。
至是议者请复增租,而吏缘为奸,尽斥贫民所渔以给富家,失业狼狈者不可计。
公为申明其法,悉以还之。
未几,改南路提点刑狱公事。
将行,犹为条奏本道荒政数十事,诏悉施行。
行之日,士民自言诸司,乞留公者以千数。
出境犹遮道攀恋,涕泣不肯去。
有盗杀人,而诬指贾人梁晚四为罪首,论当殊死。
前后七推具伏,录问辄不承。
最后至公亲鞫,则方盗杀人之时,晚四实在他所。
参验行由印历,晷刻不差,乃得其冤状,即理出之,而劾官吏失入者。
上大喜,可公奏,下诸路以为法。
又奏:「新法狱经再鞫,词或少异,必取初鞫官吏承伏而并按之,追逮往返,或淹旬岁。
再鞫官惮于留滞,虽或有冤,亦弗敢白。
以此狱少平反,枉滥者众。
请得复用旧法」。
上亦可之。
除直秘阁、知广州,兼主管广南东路经略安抚司公事。
将行,犹奏郴州用度不足,多横赋以供军,驯致巨寇,前后非一。
请下漕司通融补助,以息后患。
广东地接郴、桂、汀、赣之境,四州之民岁一踰岭贸易,折阅即相聚为盗,大群至数千人。
公入境,适捕得渠帅八人,即斩以徇曰:「三日而去者,吏不得格,期外不去,复捕如初」。
于是皆散。
有梁氏兄弟者,招纳亡命,前后杀人无数,而掠其赀以致富。
交通州县,吏不敢诘,民患苦之,号为「四彪」。
公擒捕诛杀,污潴其居,它盗望风破胆。
大奚山斗入海中,寇攘所聚,虽良民亦以渔盐为命,急之则散入贼中不可禁,所从来久。
至是,新置都盐使者,锐欲禁之,檄水军逐捕。
公曰:「水军专受帅府节度,非它司可得而调也。
且争小利、起大盗,将谁使任其责耶」?
卒拒法不为发。
良民既得少安,乃阴募其酋豪,使以捕贼自效。
由是盗发辄得,有功者为奏补官,斗死即官其子而重责其坐视不赴救者。
官属不幸死者,厚赙遣归,存没老稚,无一人流落。
如是者三十馀家。
士族女失身非类,赎而归之。
上闻公究心狱事,诏特转朝议大夫、进直徽猷阁、知潭州,安抚湖南。
复值凶岁,精禜祷、广咨询、蠲税租、弛逋负,民得小康,饥不为害。
飞虎军骄横不可制,有恃醉挟刃伤人者,案军法诛之,于是帖服无敢犯。
明年召还,以疾辞,进直显谟阁、知太平州。
未上,又明年,除尚书左司郎中,竟辞不就。
乃申太平之命,未行而以疾卒,享年六十有三。
累官中大夫,爵金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其配李氏,讳孟琰,字文靓,孝友聪明,识趣高远。
庄简公南迁时,年未及笄,已能刻苦自厉,甘忍贫薄,周恤亲党,虽凶事无所惮。
既归公,诸妹多未行,奁具所须,推予不少靳。
奉祭祀必诚敬,事公以义,衣必亲制,食必亲尝,药必亲煮。
从公居官,未尝问外事、买市物,而门内之治虽细必亲,条理精密,如严官府。
每罢官治装,皆一日办。
警敏绝人而不为苛察,治家严整而御下有恩。
缝纫必精,漱浣必洁,而不为组绣华靡。
与公言,未尝以爵秩进退为欣戚,其教诸子亦然,有识高之。
累封令人,后公三年卒。
子男友端、友恭,皆力学有志操。
友端尝以进士高选,今俱为从事郎。
女友松,嫁太常寺主簿史弥远。
孙男履孙,将仕郎。
女二人,皆幼。
友端等葬公绍兴府上虞县永丰乡张澳之原,以令人祔。
公少从中书公学,长婿李氏,又得庄简公为依归。
中年游张敬夫、吕伯恭间,切劘不倦。
晚岁读书,厉志弥笃。
自为小官,即以治行有闻。
治郡先教化而讼狱期会无不谨,务施舍而出纳纤细无所遗。
兴利除害,皆有成绩。
为部使者,废置不避权门,纠劾不惮大吏。
咨询抚摩,无隐不达。
至典方面,养威持重,务大体,不细苛。
精择丞史,随才授任。
治民训兵,禁奸除暴,无一不可法者。
盖尝自谓:「吾之为治,主于宽而不使有宽名,辅以严而不使有严迹。
唯其纲维总摄而脉络通流,是以坐走百吏而我常无为也」。
有所弛张,必先究见利病本末,然后出令。
耻为姑息小惠以掠虚誉,每言欲宽民力,先恤州县,州县足则科歛自息而田里安矣。
谓榷酤茶盐非古法,不忍尽以律令从事。
于犴狱尤兢兢,然亦未尝纵释有罪也。
所至必问人材、兴学校。
潭州岳麓、衡之石鼓,皆一新之,学者用劝。
荐士唯公论是与,不私亲故,不受请嘱。
有所荐辄闭閤草奏敕,吏莫敢言,虽被荐者亦事下然后知。
伯恭闻而叹曰:「潘公荐士,可谓尽善尽美矣」。
所部水旱盗贼无巨细必以闻,以祥瑞告,则抑而不省。
其爱民如子,驭吏如童仆,接寮属如朋友,惜官帑如私财,治公事如家事。
事有不便于文法,辄身任之,不以累其下。
是以人争为尽力,所至称治。
近世士大夫间,号精吏道、有科指,而宽猛适宜、大小中度者,无出其右。
其持身尤谨饬,言笑有常度。
其仕进不即人而人即之,然有小嫌,辄避不处。
曾觌贫贱时,尝以诗文见。
及贵,绝不与通。
使人来致慇勤,辄不报,以书请事,亦不从。
归自江东,环堵萧然,弹琴读书,有以自适,未尝一与诸公贵人通声问。
晚岁召还,盖将有以处之,而公病矣。
亦会有谋倾宰相者阴尼之,遂竟不获究其用。
论者莫不叹息,而公处之超然。
少喜学书,得欧颜楷法,劲挺严密,如其为人。
雅不信浮屠诡异之说,尝著《石桥录》以斥其妄。
丧祭不徇流俗,平居无所嗜好。
既病,神明不衰,起居庄敬如常时。
顾诸子,诵曾子易箦时语而绝。
是则世之所以知公者,犹未足以议其方也。
熹从公游虽不久,然相知为最深。
友端等又来学,故于其葬来请铭,不得辞也。
铭曰:
士患不学,学患不行。
口荣心悴,物重身轻。
伟欤潘公!
夙有奇尚。
蹈履密微,老益坚壮。
湖清海谧,百辟仪之。
归欤惫矣,道固委蛇。
唯其德学,知者盖鲜。
我铭其幽,以告悠远
故:原缺,据宋浙本补。
⑴ 《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四。又见《秘笈新书》卷六、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