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胡康侯书(一二) 宋 · 杨时
承谕及江西宣谕使风采可仰,吾乡使者甚不挠,但未见惠泽及民,污吏革面者。盗贼得韩、申二将平之,今已无事。敝乡去岁大疫,恶少旧常作过者死亡略尽,自此可无盗贼之虞矣。近见报襄阳镇抚檄诸郡领兵收复中都,屡捷,洋州亦有报杀获金寇千馀人。所至有捷报,中兴可指日望也,可喜可喜。和卿平生相知,第鄙文不足以发盛美为愧耳。浙中数事与初授恩命,皆其亲闻见者,故不敢专用行状。其他皆无更易,如宗室养他人子,初云财用不足,患之细也,养他人子,则宗枝乱矣。其建议乃云「有父兄在,同居者减半,而养母勿给」,于是其弊渐去,则只是以财不足为忧,凡宗室例皆裁减,与所谓乱宗枝之意不相应。公更问其详,为增损之,乃善。伊川先生语录昔尝集诸门人所问,以类相从,编录成帙,今皆失之。罗仲素旧有一本,今仲素已死,著其婿寻之未到。近宣干喻子才云有本甚多,计到浙中便付来。
答胡康侯书(一三) 宋 · 杨时
便中辱赐教,伏审迩辰燕休,台候万福,欣慰欣慰。某衰朽杜门粗适。闲中自去岁来稍安静,而汀、邵与江西邻,虔州时有窃发者侵逼境上,王师往来恟恟,不能治安也。昨日又闻建安有此警,帅司遣兵会合,未知如何也。江北虽屡有捷报,而所传不一,闻之忧喜相半,未能释然不以为虑也。世事如此,奈何奈何!示谕湖湘州县皆帖然,人已归业,殊可喜,此岳将之力也。然屯戍之多,所至艰窘,非特长沙也。闽中素贫,近降祠部一万道,已敷配在民间,贫家所敷已二百千,未知所从出,细民可知矣。不知湖湘有此否?事之可忧者非毫楮可尽。馀寒未解,惟冀为道保重,副此颂祝。
答胡康侯书(一四) 宋 · 杨时
语录子才所寄已到,方编集。诸公所录,以类相从,有异同当一一考正,然后可以渐次删润,非旬月可了也,俟书成即纳去。某近著《三经义辨》,正王氏之学缪戾处方就,俟脱藁纳去取正左右,庶可传后学也。曾吉甫顷在维扬,亦尝相聚,但初未尝讲学耳。公既称其如此,士大夫间岂易得哉!若得其来时,亲其绪论,固所幸愿也。
答胡康侯书(一五) 宋 · 杨时
久不闻问,方深驰企。辱书,伏审旅寓台候万福,欣慰欣慰。某老拙如常,去冬松溪贼范忠大作,武尉被害,焚劫县道略尽,首领已为申将擒获,残党出境,势无能为也。又传虔寇陈颙犯漳、汀,朝廷已遣申将往讨捕。敝邑相去差远,民间不甚惊扰,稍得安居。时亲书册,聊用自适耳,馀无足道者。正远瞻晤,惟冀对时为道自重。
答胡康侯书(一六) 宋 · 杨时
知令似龙图先往湖外,得近信否?长沙方易帅,势未可往,更俟浙帅来如何?徐行未晚也。伯纪言章丑诋之,以为有跋扈之渐,天下知有宣抚,不知有朝廷,赖君相眷知,犹得宫祠而罢,甚幸。浙帅尚在岭表,不知何时可来湖中?么贼未殄,伯纪已有罢命,新帅未到,人情不无向背,万一有警,为之奈何?在伯纪尤可虑也。梁参议闻已归,未到乡里,云径往福唐搬家。得渠来,则湖外事可尽知也。
答胡康侯书(一七) 宋 · 杨时
某窃谓「令出惟行,弗惟反」,欲令之不反,当慎其始。始之不慎,虽欲不反,不可得也。闽中二三年来盗贼群起,在四川军被害为甚,夷伤之馀,民力凋敝极矣。蒙恩放免绍兴二年秋夏二税,及役钱一料,非朝廷勤恤民隐,何以得此?既而漕司检准绍兴令,诸赦降放及倚阁税租者,各不得过三分,行下州县,依旧催纳七分,急于星火。民被其泽,方欢欣鼓舞,未逾月遂转而为怨咨,良可惜也。朝廷既有著令不得过三分,赦书不应全放,是徒为文具罔民耳。后虽有德意,人谁信之?恐自是民不立矣,其患有不可胜言者。赦书既已尽放,有司亦不宜沮格,二者胥失矣,皆不慎令之过也。放税租出于一时之异恩,自当量灾伤,分数减放,使民受实惠,何必著为令格?不得过三分是豫为罔民之具,以资裒刻之吏耳,非令之善也。某衰朽杜门,不欲闻外事,因催税者及门,见邑中行移如此,恐远方利病公所欲知,故辄及之,愿勿以语人,恐贻不恤纬之谤,至祷。
答曾元忠书(一) 宋 · 杨时
先公道学行义,为世儒宗,嘉言谠议,著在天下。过蒙以行述见属,文鄙意陋,不足以发扬盛美,方自愧恨。复承赐翰,重加奖与,伏读汗颜,无所容措。相望南北,无由展奉区区,书不能究。
答曾元忠书(二) 宋 · 杨时
自还乡,盗贼蜂起,两年避地奔窜,未尝一日安居。敝乡今岁方稍宁息,江西山党未有悛心,时有窃发者出没境上,居民不无惊扰。虔寇未平,而此月初间建昌复兵叛,闭城焚劫南丰,县官骨肉与邑人多遁至建宁县。昨日或传已就招安,未知是否。敝邑已遣人往探问,更数日必有的耗也。此曹非剿灭之,无以惩后,若只招安,如养骄子,少不如意,则复思乱矣。世路如此,奈何!秋暑尚炽,更切对时珍啬,前膺召擢,慰此颂望。
答曾元忠书(三) 宋 · 杨时
先公行述,寡陋不足以发扬德美,负愧多矣。遗稿为诸子收去,今皆不在家。示谕有脱漏处,公可自以意添入;或他有未安处,亦当以意损益之,无害,吾徒不必为形迹之嫌也。此文欲传远,不可草草,幸照亮。
答学者书(一) 宋 · 杨时
孟子曰:「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唐虞禅,夏后、商、周继,皆天也,圣人何容心哉,奉天而已。横渠先生曰:「舜之孝,武王之武,圣人之不幸也。征伐岂其所欲哉,不得已焉耳,故曰未尽善也。帝王之号亦曰时而已,皆非有心迹之异也」。《中庸》曰:「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学者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以心体之,则中之义自见。执而勿失,无人欲之私焉,发必中节矣。发而中节,中固未尝亡也。孔子之恸,孟子之喜,因其可恸可喜而已,于孔孟何有哉。其恸也,其喜也,中固自若也。鉴之照物,因物而异形,而鉴之明未尝异也。庄生所谓「出怒不怒,则怒出于不怒;出为无为,则为出于不为」,亦此意也。若圣人而无喜怒哀乐,则天下之达道废矣。一人横行于天下,武王亦不必耻也。故于是四者,当论其中节不中节,不当论其有无也。夫圣人所谓毋意者,岂恝然若木石然哉?毋私意而已,诚意固不可毋也。若所谓示现者,则非诚意矣,圣人不为也。故孟子论舜曰:「彼以爱兄来,则诚信而喜之,奚伪焉」?毋诚意是伪也。武王之克商,缵文王之绪而已。故《泰誓》曰:「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又曰:「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则武王虽以一戎衣而有天下,盖不自以为功,归诸文王而已。则严父配天,盖武王之志也,周公其得已乎?然是礼也,肇自周公,故曰「周公其人也」。《中庸》曰「周公成文王之德」,正谓是欤!道固有义,义不足以尽道。《易》曰:「和顺道德而理于义」。既曰「和顺道德」矣,又曰「理于义」,则道于义固非一事。横渠水沤之说与释氏轮回之说异,其详具于《答吕和叔书》中,此是非异同,达者当自见之,非言论所及也。致知必先于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斯知止矣,此其序也。盖格物所以致知,格物而至于物格,则知之者至矣。所谓止者,乃其至处也。自修身推而至于平天下,莫不有道焉,而皆以诚意为主,苟无诚意,虽有其道,不能行也。故《中庸》论天下国家有九经,而卒曰所以行之者一,一者何?诚而已。盖天下国家之大,未有不诚而能动者也。然而非格物致知,乌足以知其道哉?《大学》所论诚意正心修身治天下国家之道,其原乃在乎物格,推之而已。若谓意诚,便足以平天下,则先王之典章文物皆虚器也。故明道先生尝谓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正谓此耳。
答学者书(二) 宋 · 杨时
皎在中宗时遣嗣号王邕等鞠问,一意无二言,可谓忠于所事矣。其后虽位浸通显,未尝干紊朝政,无大过恶,特人主宠昵过分耳。孟子曰:「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皎之流放,与其亲厚者谪死,世以为冤,源乾曜不能正,为人所讥诋,非所谓国人杀之也;而欲因而乘之,连株逮党尽诛之,不已甚乎!用刑如是,虽桀纣之虐,不至是也。某窃谓如宋璟之论柳损之足矣。
答学者书(三) 宋 · 杨时
直之为义,如必有事焉之类不相似,既曰未得夫直,则所养无本,则是以直为气本也。得夫直矣,养此可也,则养直而已,所谓至大至刚者,又何物也?以直养而无害,以之字又是何义?更深思之。「屡空」有时乎不空,「三月不违仁」,则有时乎违是也。以空为学之始,而仁之体未见;至于不违仁,则仁之体见矣。未知仁以何为体,不可谓有一「仁」字,便谓仁之体见,则《论语》之言仁处多矣。以空为学之始,而孔子独于颜渊称之,岂诸子皆未尝学耶?恐屡空,学者亦未易到也。
答学者书(四) 宋 · 杨时
辱问所疑,益见力学用意之勤也。所谓小人自以为中庸与舜、颜皆是也。若用中、建中皆施于民者,与所谓不可能异矣。不可能谓体道言之,盖有能则有为之者,为之则与道二矣。「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皆此意,但详味之,其义自见。《诗》曰:「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见其如此,即是上下察。古人引诗皆断章取义,不必泥全篇之意。如孔子以「战战兢兢,如临深渊」为诸侯之孝,亦犹是也。鬼神体物而不可遗,盖其妙万物而无不在故也。回人立俟,匆匆,辞不逮意。
答学者书(五) 宋 · 杨时
承职事多暇,官长仁贤,日有相从之乐,尤用为慰。范元长,某所闻其贤久矣,纯夫之子,申公之甥,元明之婿,吕氏兄弟能道其详,恨未及一见也。因见,亦烦为道区区向往之意。
答吕秀才书 宋 · 杨时
辱问以所疑,非荒薄者所能知也。试一言之,而吾子自择焉。夫诚者,天之道,性之德也。故《中庸》言天下之至诚,其卒曰:「非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盖惟圣人与天同德者为能诚焉。忠乃士之一节,未足与此也。古之所谓忠臣者,岂尽圣人哉?孔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又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夫仁,孔子不敢居,而君子有不仁焉,则忠而未仁,亦何疑之有?《中庸》曰「忠恕违道不远」,则忠非尽道也,特其违不远耳。然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盖古之教者,当其可之谓时。孔子语曾子曰:「吾道一以贯之」。盖若曾子者,所谓当其可也。曾子之门人,则未足以语此也,故告以忠恕,以示入德之方,使知由是而求焉,则不远矣。君子道者三,曾子所以语孟敬子者如此,故能近信、远鄙倍暴慢而已,非其至也。自致知至于虑而后得,进德之序也。譬之适四方者未知所之,必问道所从出,所谓致知也。知其所之,则知止矣,语至则未也。知止而至之,在学者力行而已,非教者之及也。吾子其审思之,以为何如?或未中理,无惜疏示。
答吕居仁书(一) 宋 · 杨时
承示《问学》一篇,博究先儒异同之论,益知好学之力也。然其间与鄙意不合者,敢不以告。扬子湍水之说,荀子杞柳之说也,其论极善。孟子七篇之书,其要道性善而已。湍水之说,孟子固尝辨之,不可与性善混为一说明矣。而论者欲一之,皆未究其所以也。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惟上智与下愚不移」。言相近,则不可谓一,孟子论白羽之白与白雪之白是也。惟相近,故以习而相远。若叔鱼之生,其母视之,知其必以贿死,若此类,是生而恶也。文王在母也,母不忧;既生也,傅不勤;既学也,师不烦。若此类,是生而善也。韩子不究其所以然,遂列为三品,则失之矣。是数说,要之皆原于性善,然后为得。横渠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故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又曰:「德不胜气,性命于气。德胜其气,性命于德」。斯言尽之,更当深考之也。《中庸》曰:「反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大学》曰:「欲诚其意,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盖致知乃能明善,不致其知而能明善,未之有也。此不须分为二说。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孔子论学与思如此,既曰「学以成行」,又曰「学也者,受之性而发于文字言语者也」,斯言似不相应。世儒之病,正在以言语文字为学,不可不知也。浅陋妄意如此,高明试一思之如何?两日大暑,去人候书,挥汗作此,辞不逮意,幸亮之。
答吕居仁书(二) 宋 · 杨时
辱问所疑,皆非浅陋所知也。然厚意不可虚辱,辄试言之,请自择焉。夫守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敬足以直内而已,发之于外,则未能时措之宜也,故必有义以方外。毋我者,不任我也,若舜舍己从人之类是也。四者各有所施,故兼言之也。道固与我为一也,非至于从心所欲不踰矩者,不足以与此,言志于道、依于仁,固无害。《中庸》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道固不可为也,然不示之以入德之方,则是以圣人望人,不容进学也。故卒曰:「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勿施于人,忠恕之道也。由是而求之,道不远矣。孔子曰:「若圣与仁,则吾岂敢」。然非圣人则不足以尽仁,而仁特未化而已。管仲之仁,盖称其功也。利贞者,言《乾》之性情也,《易传》可以究观之。夫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特发于言者,故于动天地,感鬼神,言近而已。来人立候书,匆匆作此。
答吕居仁书(三) 宋 · 杨时
承问格物,向答李君书尝道其略矣。六经之微言,天下之至赜存焉。古人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岂徒识其名哉?深探而力求之,皆格物之道也。夫学者必以孔孟为师,学而不求诸孔孟之言,则末矣。《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世之学者欲以彫绘组织为工,誇多斗靡,以资见闻而已。故摭其华不茹其实,未尝畜德而反约也,彼亦焉用学为哉!某老矣,虽有志焉,而力不逮,区区有望于左右者,正在此而不在彼也。勉之勉之!
与邹德久书(一) 宋 · 杨时
先公奏议序纳去,鄙拙不足以发扬盛德,负愧多矣。闻令弟欲令福唐镂板传之久远,甚善。然其间有弹击权要,今子孙恐有当路者,见之遂为世仇,不可不虑也。如欧公有从谏,正谓此耳。若镂板可节去弹击之章,未须传也,公更思之。
与邹德久书(二) 宋 · 杨时
相别之久,特蒙枉顾,殊慰倾企。非笃于情义,何以有此?间违忽复累月,比日不审为况何如?伏惟燕休,德履佳胜。江北虽屡有捷报,而所传不一,殊令人忧疑不解。向承欲还毗陵,果成行否?近得小子适十月书云:城中人皆窜伏乡下,北寇犹未退,听天兵往来,六飞亲行,恐常、润之人未得奠枕而居也。世事如此,奈何!末由会集,切冀以时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