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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性之墓碑铭(1183年) 南宋 · 陈亮
往尝论乡之富人,以陈性之为第一。
吾友徐元德居厚亦知此翁可人意,而乐妻其少女焉。
居厚以对策切直,得从事浙东观察府,竟以不能曲折上官罢去,独敬惮性之,盖相处数年如一日。
余尝款性之门,阒然如无人声。
顷之,一僮出,问客姓氏,已而肃客入,主人相与为礼,已而杯盘罗至,终不见喧嘈之声。
性之面目严冷,与人寡合,虽大会集,率不过三数客。
遇有所往,虽百里夜半,亦疾驰竟归。
一日,与乡士大夫过予,自命行庖具饭。
食毕,从容言曰:「某素不解饮,一饱之外,虽留何用」!
予亦不强也。
衣食取足,不为分外经营。
不交涉邑官吏,谒入县庭,则不问可以知其令之贤矣。
盖其自为过多,为人过少,若有取于杨朱之道者。
然予闻性之官剑浦,乡人陈公质且老,而羁置在焉,性之曲意抚存之,使之自忘其为罗戾也。
居亡何,公质死,性之还自旁郡,道逢兵马都监者往验其死,性之嘱以徐行:「有檄止君矣」。
性之亟趋郡白事,得追还其都监者,又为治其后事颇悉。
盖古之义侠所谓「不以存亡为解」者,大率亦此类。
由此言之,士之素守里闾,曾不得少自概见于世者,岂必曰乡称善人而已乎!
性之以赀补迪功郎,尝主南剑之剑浦簿,以忧去官,而不复调矣。
性之陈氏,讳良能,性之其字也。
曾大父本,大父思忠,父填。
子男三人:琳、正己、颐。
女四人:长适奉议郎詹宗尧,次曹钺,次何椿,季则徐氏也。
孙男五人:大年、大任、恂、愉、明。
孙女七人:长适何源,次许嫁曹湘,馀幼。
性之之配为胡氏,以淳熙四年六月二十七日卒,明年正月七日,葬邑之承训乡横渡山之东原。
又八年十有一月庚寅,性之始合葬焉。
性之家故多竹,不以与人,多美器用,不轻以假人。
居厚每笑于余无所不可,墓上之铭,宜颐之有请也。
颐尝从予游,郡以其名上礼部,而性之死矣,盖癸卯十有二月七日也。
得年凡七十岁。
铭曰:
永康之陈,曰龙山,曰墓西,曰石牛,曰西门,皆尝有列于朝;
曰白岩,曰前黄,则富尝甲于乡闾矣。
自君父祖崛起清渭,俨然遂为七族,而谱牒之相通则未有考也。
宗法不立,难乎著姓。
起其宗者,以人而称。
有蓄不救,事特未定。
莫为之先,孰承斯庆?
铭之存也,亦以令也。
钱元卿墓碣铭(1178年) 南宋 · 陈亮
浦江于婺为山邑,非宾客商贾之所奔凑。
民生其间者,往往朴茂质实,力农务本,家以不欠赋租相尚,人以不历公庭为常,耻于华言少实而以士自命,故间岁之群至于有司者,亦自有数,长吏至,则相与安乐其俗而已。
其或贪暴自肆,则熟视咨嗟而不敢出一怨愤语。
此虽书传所载古者礼义之俗,不过如此。
往时浦江有钱氏之子廓,从余学,沈静和雅,语如不能出口,称其里中儿也。
及其学有端绪而归,乡之大人长者相与审问延誉,或折辈行与之交,此皆他邑之所未见者也。
始,其祖父良臣以辛勤起家,年且七十许,犹无恙。
其父赞固已学为士,而又甚笃于廓者,俯首书册中,口诵手钞,穷日夜不辍止,然得年二十有六,以绍兴丙子八月之三日死,卒不能少自见于场屋间。
死时,有二男一女。
其妻为同里金氏。
金氏抚育其男女,劳苦有恩意,凡十三年亦死。
男之长者名抑,疏豁足当门户;
少则廓也。
女已嫁兰溪方大同。
其葬在距家五里。
他日,二男上冢,痛其父之葬不及待儿之有知也,环视墓门不甚固,谋以淳熙戊戌十一月庚申朔徙葬其地之高处,一一令如法。
未徙前六七日,廓以书来曰:「廓得事先生之日久,廓先人宜得铭」。
余宁有爱于廓,顾铭以立就,惧不足为铭。
通化之钱尝有显者,余不能详其谱之离合。
而三数年来,浦江之俗所闻日与向异;
风俗之移人亦甚为廓惧也,非复余向者之所闻。
虽廓之通敏愈于昔,而其朴亦异矣。
后十五日,永康陈亮为之揭铭墓上,以识其向之为士者。
盖赞之字曰元卿云。
铭曰:
新塘之原,有立其石。
是为昔墓,过者必式。
郎秀才墓志铭 南宋 · 陈亮
淳熙三年秋,郑婺州以召还,约其弟迓母括苍,而语其属邑之民永康陈亮曰:「我必取道龙窟以趋行在所,访子有日矣」。
归,则刻期洒扫以待公,然犹差半月而后至,曰:「早尝饭于郎氏矣」。
是其郎翥鹏举者,我识之久矣。
明年,鹏举始遣其子景明来从予游。
余尝过之,出一石示余,指其所望之山曰:「是绵亘数十里而为在官之山,并山穷民实资以自给衣食。
尝有夺而私之者,郡太守吴公芾、韩公彦古取以还之民。
书之石也,俾知二公有德于兹山也;
不然,吾何力以致此也」!
余为慨然久之。
今天下之田已为豪民所私矣,虽在官者亦不以与无告之民,岂期有在官之山又以与民而忍夺之乎!
二公亦何心于为德也!
又明年,余过之,而鹏举死矣,盖正月之六日也。
今年春,余又过之,则既免丧矣。
其孤出郑公之书曰:「是从宁国以三万赙我」。
夏五月,郑公还永嘉,余与徐元德居厚候之于馆头,迁延久之,则又饭于郎氏矣。
郑公于今为道德之望,乃世所谓郑景望先生者。
道旁人士独郎氏欤!
胡为而拳拳若此乎!
冬十一月甲子,子景明将葬鹏举于武平乡盘龙山之原。
而景明拜且泣曰:「圹石未有书,庶几先生之兴哀也」。
问其世,则曰其先霅川人,自十一世祖光禄大夫知制诰讳珦者永嘉刺史,其后徙居婺之永康;
然亦不能言其所以为十一世之详也。
曾祖霖,祖观光,父思尧。
鹏举娶徐氏。
子男六人:景殊、景明,馀尚幼。
女二人:长嫁同邑葛世脩,次未笄。
鹏举死时,年四十七岁。
铭曰:
物之生也,人自别于物,士自别于人。
人士之望,则又自别于士。
非其自别以自成,将以相成而相映。
病无达人,无闻非病。
牵连得书,未侈其应。
生者自力,其藏其定。
胡公济墓碣铭(1181年) 南宋 · 陈亮
东阳胡公济年四十七而丧其配,悉以其家事付子绩,而筑庵以居,不复作世间念。
然犹铢积寸累,别为田数百亩,曰:「吾为诸孙地也」。
释氏以理为障,以身为幻,以孙子为赘,其于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大伦,一切废弃而不论,专求其所谓出世间法者。
夫既已有身矣,则世其可出乎?
世不可出,则安得而无孙子之情乎!
以公济之志,足以知所取舍如此,宜其享有福寿。
盖年八十有一,康强无疾而终,里闾有遗思焉。
余闻公济少颇自豪,家故饶财,入手则净尽不问。
既而小用其志能,家道辄如初,又复能藏锋以休。
公济于余为大父行,及际其晚岁泊然之时,睹其风貌敦厚,气质凝重,可以想像承平之里闾遗老,而惜不及其壮也。
子绩,字彦功,与先人俱娶黄氏。
彦功端然坐家,为里闾信服,不啻官府,能光显公济馀业。
此其父子皆有过人者。
余伤其有能之不试,而彦功又将老矣。
天地之正气发泄于人,而里闾之所易见者已不满人意如此。
彼其遗憾果何在,亦可以人之思虑所及而参酌其中,以应天地之运乎!
又将有大于此者,则亦同此慨叹而已。
今年春正月十有四日,彦功既禫,又十二月癸酉,葬公济于家旁之北山。
葬罢,将刻铭墓上,以其辞委余。
余固心知彦功者,居相邻,亲相属焉,其奚辞!
胡氏得姓,所从来甚远,且与陈为同姓,其谱系远不可记。
有讳远者,始居东阳永康之间,至公济之父,遂大其家。
公济讳航。
娶戚氏。
子男一人,绩也。
女二人,嫁蔡牺、陈扩。
孙男四人:廷芝、廷茂、廷芬、廷芳,业进士。
孙女四人:嫁从政郎梁竦,承信郎陈兖,将仕郎曹致中,进士黄公辅。
曾孙男女合二十五人,玄孙一人。
于是淳熙八改岁矣,永康陈亮为铭其石曰:
士以文进,异能尽废。
我铭之悲,独一公济!
方元卿墓志铭(1181年) 南宋 · 陈亮
谱牒之不明久矣。
卿士大夫能谱其世家,使始末可考见者,盖仅有之,而况崛起田庐,能由其所起之祖,至或一二百年而不坠,是亦可尚已。
浦江真溪之方氏,自其讳耸者奋以有家,至其子超,孙允脩,资日以钜,遂为邑之望族。
允脩之子彦老,守其先人之业,能以尺度自律。
天资恕厚,与人无怨恶,不求甚美以自侈,亦不慕非人情所有之美以求名声,期自出于先世之外。
盖其自处者求无甚愧于心而已。
是真《易》之所谓「克家」者。
其字曰元卿,生于宣和癸卯之二月二十八日,殁于淳熙六年之十月二十五日。
娶柳氏。
子男三人:友益、温、友贤。
温后君三年卒。
女三人:归东阳贡士单肖,钱伯明,朱宗祐。
孙男四人:坦、概,馀幼。
孙女六人,其一归毛友多。
坦尝从余游,一日,其父来视坦,每进见,亦若诸生然,其恭而笃于教子若此。
今将以淳熙八年九月十二日葬君于邑之政内乡大姑之原,而以墓石累余。
余惧后世不知永康陈亮之为谁,而况能及君乎!
盖自昔常如此,而人终未悟也。
铭曰:
不坠先业,以勉其身,其馀以待后人。
孙天诚墓碣铭(1184年) 南宋 · 陈亮
丙戌之春,乡人徐木子才、胡达可行仲,联登进士第。
方二君未第时,行仲之贫特甚,孙君天诚皆妻以女而左右之;
至是,莫不欢言孙君之知人。
孙君又自喜教其子,遇州县学时节校艺,孙氏子常不在三两人后。
予时尚少,罕与人接,亦知孙君能自别于他富人也。
夫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而善致富者则曰:「人弃我取,人取我与」。
其抑扬阖辟盖加一等矣,然犹较尺短寸长于其冲也,孰能运其智力于不争之地,使范蠡计然之策一切在下风乎!
盖余居之南十四五里,地虽卤瘠而非人之所必争,孙君乃自邑而徙居焉,勤取啬出,以尽有其土。
大较二十年间,富比他人,而省事过之,此其为富,有概于余心者。
孙君讳亶,天诚其字也。
曾祖继先,祖无党,父轸。
君生于崇宁乙酉十月二十有四日,殁于淳熙辛丑十二月十有三日。
娶周氏。
子男二人:长克和;
次光祖,早死。
女四人:长归徐氏,次嫁赵端夫,次则胡氏;
季适梁季璿,故户部尚书汝嘉仲谋之诸孙也。
归徐氏之女寻死,而子才既得邑定海矣。
孙氏其先富春人。
方汉氏失道,海内相与竞智角力以觊非望,而曹孟德以盖世之雄执缚略尽。
孙讨逆盖破虏之子,翻然欲与之争锋,孟德盖甚难之,不幸早世。
仲谋据江东之地,因曹氏之篡,自帝一隅,使魏不得为正于天下,而天命不知所归者殆数百年。
区区一时之自营,其所关系乃如此。
及其四世之馀,子孙散落为民,分适旁郡,况又历七八百年,则其间何所不有!
故来隶永康者,亦不能言其于今凡几世。
而克和将以甲辰冬十二月二十九日甲申,葬君于去家二里姚岭之原,以墓石委余。
余悲夫盛衰兴废之相寻,长短小大之相形,而人之智于是出焉。
要其事为有可言者,其于孙君安得而已乎!
铭曰:
生垦其地,死营其旁。
何以识之?
孙君之乡。
周叔辩夫妻祔葬墓志铭(1179年) 南宋 · 陈亮
周氏不知其所从来,或曰由建安徙处之缙云。
然自讳元者徙居永康之上衢,于今可考者五世矣。
元生谓,谓生琛,琛生褒。
世有吉德,不竞利于其乡,而衣食财取足,故乡人无憾于周氏。
然褒死于辛丑之乱,所存惟妇人女子,其祸亦惨矣。
又得其弟之子若讷字叔辩者为之后。
叔辩之吉德,视父祖有加焉,此岂所谓天定者耶!
然叔辩又无子。
其母弟谦,既已出后从父矣,叔辩以其子晃为子,晃左右就养无违。
叔辩得年七十有六,晏然逝去,实淳熙己亥八月之六日也。
先是,其妻黄氏,以丁酉七月九日盖年八十而卒。
夫妻以寿考瞑目,可以观晃之为子矣。
天人交际之理,厥应不忒,而变化倚伏,要之于其终可也。
兄弟之子,独非吾子耶!
形骸一隔而尔汝判然,虽圣人亦末如之何矣。
始,叔辩尝出求仕,事不如意,辄弃去不问。
其所后之父有女子三人,尽以其产自随,斥其毫末以与叔辩,已又以势夺之,叔辩亦不较也。
叔辩与先大父俱娶黄氏,视亮盖诸孙行,而待之如尊客,虽其他小儿亦未尝易侮之。
及若亲戚之贫者,不独不替其礼,又欲忘其力之不足而卵翼之,今之读书为士者,往往多未之及也。
故吾于叔辩,敢不论天人之理以待后之君子乎!
叔辩所后之母施氏,块然独葬于去家一里之坡上。
叔辩尝登墓喟然顾子孙而叹:「他日必葬我夫妻于其侧,以明所后之义」。
晃不敢违,以十有二月十三日祔葬,而问铭于同邑陈亮。
其辞曰:
母居其中,子左妇右,既绝复续,以昌其后。
何茂宏墓志铭(1185年) 南宋 · 陈亮
公姓何氏,讳恢,字茂宏。
得姓所从来甚远,而婺之诸何为尤盛。
居城之东,而散出永康、东阳、义乌者,其分合之详不可得而纪。
然义乌之族,自公而上,其可数者六世,而公又有子有孙矣。
公之曾大父京,始葬其父祖于官塘之东西两偏,又营其地而居之,浚其塘至百馀亩,以尽有其四旁之壤。
两子,其次讳先,是生公之父,讳矩,以志气自豪,尝欲奋于武事,得官河北之恩州,而公生焉。
故公状貌端厚,意象轩耸,而胸次疏豁;
是非长短,人得以望而知之。
读书为文,亦不肯过为巧丽,取于适用而已,大略似北人者。
岂其风土固如此?
公之父必欲其二子由科举自奋,公独以其馀力助理家事,积累至巨万。
公弟恪茂恭,得以专于文学,庶几近世晁、张辈流。
尝与公同上礼部,茂恭得之,而公不利。
公忻然曰:「是足以报吾父矣」。
时公父已死数岁,家事一毫已上不使茂恭关心焉。
茂恭奉其母汤药惟谨,不问钱物为何事;
而公之临财,虽鬼神不欺也,兄弟相与为一体;
至其论文,小不合辄争辩,以致辞色俱厉,僮仆往往相语以为笑。
茂恭未及为时用而死。
公年且五十,方俯首笔砚,务合时好,以与后生辈较寸晷于春官。
伛偻奉汤药如茂恭在时。
暇则从容园池,以小诗自娱,皆清切有雅致,而家事一切付茂恭之子大受,懵若素不解者。
进退伸缩,古之君子无以远过矣。
娶同邑叶氏,子男三人:大辩、大雅、大猷。
女六人,唐仲义、陈亮、宗楷、陈大同、俞袤,其婿也;
幼未行。
仲义与茂恭同年进士,以邵武之光泽丞上铨曹关升矣。
孙男二人:兰孙、玉孙;
女二人,尚幼。
得年五十有九,以淳熙癸卯七月三十日卒。
始公无恙时,尝欲营地于源深亭之上,曰:「东望吾父,西望吾弟,其他可勿问也」。
既而策杖于野堂之西,桂林之旁,徘徊顾望曰:「是亦足以藏其身矣」。
日者独以黄顺堂之山为最吉,曰:「是回鸾舞凤之势也」。
诸孤欲遵先志,稍近野堂之东,而日者又以净明之东山为吉,寺僧欣然从之。
用功力至费百馀万,将以乙巳之正月某日葬焉,而有为口语,使寺僧牵连改动,以迁延其葬者。
诸孤竟以正月乙酉葬公于官塘之前山,使亮书其石。
昔亮尝见朱晦庵论广汉张敬夫「不惑于阴阳卜筮,虽奉其亲以葬,苟有地焉,无适而不可也」。
天下之决者何以过之!
知公之三子固自为可。
于是永康陈亮再拜而书曰:
生不求全于人,死不求全于地。
呜呼!
以此遗子孙足矣。
陈府君墓志铭(1174年10月) 南宋 · 陈亮
永康之陈,大抵派自吴兴,盖其所从来远矣。
其居邑之南四十五里曰前黄者,远事今皆不论,论其耳目之所及者:溯亮而数之,凡八世,而亮年适四十矣。
三十年得一世,其间又有过二十而得子者,陈氏于今往往近二百年。
虽不能驰骤取功名富贵以自见于斯世,而衣食丰足,推其馀以及邻里,使一乡无憾于陈氏,盖自六世祖讳伯援,而邑人始有称焉。
更三世而守其家法,终始不坠,惟最长一支为然。
百四五十年之间,衣被国家之饱煖,大家世族或已沦替而无馀,而一乡之望凝然如一日,此岂无所由致哉!
亮之曾祖,幼丧其父,而高祖母以盛年守志。
于是六世祖老矣,家事悉以委之长子,讳文什,实能抚孤存寡,义不以一毫自私,使高祖母儿女之累释然终老而不悔者,恃其夫之有兄也。
及曾祖死于王事,而先祖兄弟以摧丧之馀暴当门户,凛然惧不自保,而曾伯祖讳良佐实存抚之,所以终其父之志也。
其后先祖病废,先人常有不胜家事之忧。
曾伯祖之子廷俊与其继室叶氏,实左右有家。
人事固多故,而吾家三世被其三世之德,其大者可念而不可忘也。
公讳廷俊,字时乂,尝以纳粟辟尉靖之永平,然非其好也。
先娶同邑吕氏,盖甚宜其家,而不幸早世。
子男三人:克恭、克勤、克诚;
女三人:适汪注、胡炳、徐良史。
孙男九人,恂、亢、亨、慥、光、恪、几、允、恺;
女三人:长适徐士龙,次卢垕,次幼。
曾孙女二人。
公生于大观戊子三月十有八日,殁于乾道戊子五月二十六日。
而男女之长者与公相继而卒。
又十有五年冬十月十有二日己酉,始克葬公于距家五里鸡鸣山先茔之旁。
论次本末,以纳诸幽,诸孤以为责当在亮,谨再拜而铭之。
铭曰:
生而敦庞,以壮门户;
长则克家,以光厥祖。
世有隐德,细犹未数。
天道昭然,归安此土。
谢教授墓碑铭(1185年) 南宋 · 陈亮
淳熙三四年间,三山林颖秀实之作邑永康,强敏有干略,一邑不劳而办,父老以为三十年所罕有。
刘仲光茂实为其丞。
茂实,永嘉人,尝从一世士君子游,以器识自负,不以细故变其所守,实之疑其好异,而茂实不顾也。
余游二君间,每为曲畅其情。
邑尉谢景安,独恬然无所适莫,二君亦安之如一家,邑人实赖焉。
及赵伯彬德全来莅邑事,风采焕发,而一丞失其姓名,外缓中忮。
赵以忧去,丞欲掇拾其事而文致之,卒愧景安而止。
使当两雄不相下时,景安居其间,所以阴消人意者,其所能庇赖必多,而区区一尉,效见止此。
及诸司交章论荐,于吏文少参差,景安一不以介意。
去为贺州州学教授。
贺在极南,人士无几何,景安独不鄙夷其人,请诸州将及诸司,愈欲赡给其徒而致之学,不幸而景安死矣。
呜呼!
国家以科目取士,以格法而进退之,权奇磊瑰者固于今世无所合,虽复小合,旋亦弃去。
以景安之静厚笃实,亦复不偶如此。
士之欲以科目自奋者,虽既得之,要皆未可必也。
景安,姓谢氏,名达,字景安,福之长溪人。
曾大父某,大父某,父某。
先室王氏,继邵氏。
子男三人:宜之、进之、谓老。
女三人,长适士人陈表之,馀幼。
以淳熙甲辰五月二十三日卒,得年六十有一。
以致仕恩得承事郎。
宜之将以明年三月甲申,葬景安于吾邑之合德乡茅山之原,而以墓石为请。
余雅知景安者,不能经纪其葬而敢爱其言乎!
顾未知千年之后定如何耳。
宜之能自力,足以脩父之业。
吾友徐木子才、吴竽允成实相为终始之。
允成与景安同邑,于是方尉永康云。
铭曰:
生于闽,死于广,葬于越。
惟其平生所不欺者,不与此而俱灭。
深藏厚覆,以观馀烈。
陈元嘉墓志铭(1187年) 南宋 · 陈亮
缙云陈君元嘉,以其读书之馀,凡山经、地志、医卜、方技之书,黄帝岐伯之所答问,郭璞吕才之所论注,无不熟复而究切之。
下至弈棋,亦入能品。
动息自遂,与物无忤,从容暇豫人也。
元嘉娶章氏,故吏部侍郎讳服之女弟也,于是士大夫亦多知其名;
闻其死,无不恻然伤之。
其子桧,尝从予游。
幼子猛,有豪志,尝欲问余以古人之大体,方进而未已也,奉其诸兄之命而问铭焉。
乃见其乡之长老言曰:「甲戌之旱,所在摇动,乡之郭君集义兵以卫其境,元嘉亦散家赀,募少年之有武勇者,什什而伍伍之,参错能否,牵连远近,而人固不知也。
会郭君之徒有谋叛者,郭窘甚,夜走乡先生胡经仲之庐,则语元嘉,命队首击锣鸣鼓,整布队伍,更出迭入,压郭氏之门而过焉。
时邑令方循行四隅,以督赈粜。
元嘉令伪为县牒,起义兵自卫,微使郭氏之徒闻之,而元嘉之兵先集。
未几,邑令亦来。
其徒震动,然犹自诡以献武艺。
元嘉命翼开左右使献之,叛者卒不能逞而止」。
以元嘉之才,小小自见,已能如此,而余独知其为乡之善士。
盖人才因事乃见,而元嘉亦不愿以才自驰骋于世,非直余之浅于知人也。
元嘉姓陈氏,讳昌运,元嘉其字也。
其先繇永嘉徙缙云,为乡之大姓。
曾大父捷。
大父梦。
父师尹迪功郎,潭州善化主簿。
子男五人:椿、桧、槐、枢、猛。
女六人,适周翊、何坦、沈集、王元德;
坦监处州石堰银场;
馀未行。
孙男五人:日新、日益、日宣、日严、日勤。
元嘉以淳熙八年四月十日死,死时六十有五。
而其葬在其邑之仙都乡深渡之原,实十四年十一月五日。
于是永康陈亮为之铭曰:
才足用世而为乡善士,非其命也,亦其志也。
山夷谷堙而来者不坠,非其志也,固其义也。
庶弟昭甫墓志铭(1187年) 南宋 · 陈亮
呜呼!
昔我先人实生汝而弃汝于他人,力未足以活汝也。
我兄弟欲活汝于我家之旁,念汝之似吾先人也。
活汝未成而弃我以去,岂以我为不足赖乎!
我不能不念其子,而不念吾先人之子则无以自别于禽兽矣。
我之心既不欺于鬼神,而汝犹有疑乎!
无乃汝既知之,而命之脩短非汝之所能自制乎!
不然,则我之衰困颠倒,获罪于天者既多,而并以累汝也。
嗟乎冤哉!
畴昔之年,当路欲置我于死地,病馀而继以囚系,坐天狱如坐井,虽生能几何?
扶持左右,始末惟汝。
未几,为小盗要而欲杀之于路,卒能使薄正其罪,独汝为有奔走之劳。
汝之于我,既无负矣。
生死之变,俄然至此,得疾之端,又复由我,而我之所以处汝者,今虽百喙自言,人谁信之!
觞酒酹汝,而诸子列拜于前。
汝魂未定,尚听我语:衣衾棺椁,我皆主办。
岁时祭享,汝终归享于陈氏。
我当敕其子孙以无忘吾先人之骨肉,庶几异时有以见汝于地下。
呜呼哀哉!
此龙川陈亮志其庶弟之墓者如此。
先人讳次尹。
庶弟名明,字昭甫,行八三,而所养之父则张锐也。
生甫百馀日,归张氏,其复归则十有七矣。
又十一年而死,实淳熙丁未二月二十三日。
其冬十二月十七日,葬之先茔之支垄。
铭曰:
汝父汝兄,相从在此,子孙敢曰,非陈氏子!
灵其有知,共食千祀。
此石昭然,其来未已。
陈春坊墓碑铭(1188年) 南宋 · 陈亮
始余出国北门,弥望沮洳之地而带以一水,岸行不足以容车马,湖泊往往随在而有。
舟至松江,风涛汹涌,虽余亦惧而登焉。
小立垂虹之上,四顾而欢曰:「是岂戎马驱驰之所乎」!
昔陈公思恭提兵数千,以小舟匿伏湖中,欲要兀术而擒之。
扣舷相应,战士尽起,而兀术以轻舠遁去,众遂惊溃。
韩世忠复扼之江上。
虏自是不复南顾矣。
酌酒吊古,以酹陈公之神。
其孙均,及以喻侃、何仲光之书来,求铭春坊之墓。
阅其家世,则陈公之子也。
而陈公又为晋公恕之玄孙。
晋公当太宗真宗时,为国计臣,寇忠悯诸公之所敬惮。
其子恭公执中,实相仁宗以大阐陈氏。
恭公之弟执古,生殿中丞世昌。
殿丞生赠武翼郎晏。
武翼以国学举人数上春官而无所遇,是生少师名思恭,卒由行伍自奋,为神武后军统制以困兀术。
其事有慨于余心,虽欲却均之请,而心知其可以张大陈公之功,亦一时之良会也。
而均之请,阅一岁不止。
春坊名龟年,字寿卿,其先熙州狄道人。
高宗南渡,少师扈从,转战至杭,因家焉,故今为杭人。
春坊以少师致仕恩补保义郎,为閤门祗候,提辖制造御前军器所,干办军头引见司。
丁母崇国夫人柴氏忧,服除,差镇江府都统司主管机宜文字。
未上,改差皇太子宫主管左右春坊事,为閤门宣赞舍人。
寻除武卫将军。
御札曰:「陈龟年,名将之子也」。
转右领军卫将军。
特旨以「久在东宫,服勤不懈」,带文州刺史,除成州团练使。
为皇孙平阳郡王伴读有劳,授和州防禦使。
少师一子,以南北既定,不复见诸武事,而独为东宫信臣,以身任怨,至死而不悔。
尝以馆北客宴射玉津园,选善射者与虏并射,莫能中,春坊挟二矢以兴,平立睨的,一发中之。
使当多事时,吴江之遗恨犹有属也。
春坊须眉如画,而面目严冷,出入宫庭,不以色假人。
整齐事务,摧抑侥倖。
取前代储君事,钞成小集,暇日从容献之,听知所择,以为东宫德业之候。
和章作字,必以寓区区之意焉。
吾友王光化自中尝为其客,为余道其事如此。
今所载者其略也。
未几而春坊坐裴良珣事谪居信州。
复官,得提举台州崇道观。
以淳熙十五年四月癸酉卒于家,得年五十有九。
以五月甲寅葬于馀杭县蔡家之坞,夫人赵氏祔,赠太师密之女也。
子男二人:均,承节郎;
垓,以致仕恩上。
女八人:长适忠翊郎婺州准备将刘帱,次适从事郎隆兴府进贤县尉朱熙续,次适宣教郎两浙东路提举茶盐司干办公事魏宝慈,次适秉义郎裴良珣,次适吴衍,馀未行。
男孙一人,小顽。
甲辰之春,余以药人之诬,就逮棘寺,更七八十日而不得脱,狱卒犹能言春坊之事始末,盖其受诬颇相类。
狱稍宽,欲往访春坊问计,而春坊病矣。
狱之相去才一二年间,而诬人药人亦可以例推耶!
天下适安定,才者能者无不坎𡒄于世,宛转少能自致,至于受诬且死而世莫之察,未死者可不为死者一言乎!
余非能言者也,二百年之间,陈氏之变故起伏亦数矣,均方与人士相角逐以自见,而垓亦将求世其家者,故再至垂虹,卒如其请,而书诸墓上曰:
今天子龙飞之六十日,草莽之臣陈亮,实表故春坊陈龟年之墓。
叙载家世,感念事功,而卒归之命焉。
非人谁为,非命谁使?
且以识死,且以起死。
金元卿墓志铭(1189年) 南宋 · 陈亮
君讳大亨,字元卿,姓金氏,世居婺之金华。
曾大父赐,大父肇,父从政,皆不仕。
娶陈氏。
子男三人:海、潚、泽。
女三人:于松年、孙之本,其婿也;
幼未行。
孙女一人。
以淳熙己酉二月丁亥卒于家,享年五十有一。
是岁十二月丙申,诸孤奉君葬于其邑赤松乡塘里原,君在时所营也。
而问铭于永康陈亮。
潚尝从余游,君之于余甚谨,以故习知其家事,而得君之为人亦甚详。
君读书为士有绳尺,不求苟异于人。
内行洁整,于声色淡然,而不求人之知也。
及其为家也,以俭勤自将,铢积寸累,迄用有成,而豪取智笼之术一切置不用,故无怨恶于人。
晚岁治其室稍华,将以娱其亲之老也。
诸子皆使之学,而必欲知辛勤起家之不易。
独使潚从四方师友游,劳费皆所不问,而不责其近功也。
呜呼!
使天下之人皆知人有常分,事有常程,安平之效,几计有馀;
撼动之力,时移难恃;
则郡县可以无条令而治,家道虽传之百世可也。
而世常不足以知之,何哉!
铭曰:
富,人所欲;
善,吾所独欲也。
公之独也同之。
遗之以此,开之于彼。
铭之深长,尚有以也。
陈思正墓志铭(1189年) 南宋 · 陈亮
思正,姓陈氏,讳端中,思正其字也,世为婺之永康人。
曾祖博,祖回,父子茂,皆不显于世。
余尝铭陈性之之墓,叙永康之陈凡七族,而思正盖出于龙山之陈也。
思正娶刘氏。
子男四人:藻、棻、葵、蕃。
女六人,葛汝舟,刘景脩、刘祉、周确、胡汝济、胡楷,其婿也。
景脩甲辰进士,今为脩职郎、临安府富阳县主簿。
孙男女八人,皆幼。
以淳熙十六年九月二十六日卒于家,享年六十有一。
是年十一月壬申葬于横塘之原,祖茔之右。
思正以意气自豪,视钱物如粪土,不为分毫后日计。
平生不欲其乡有不平之事、其人有不满之意,虽以此遭踬而不悔也。
族人尝小忿争,至反眼不相视,思正病且亟矣,呼而语之曰:「兄弟不当至此。
我死,谁当为汝解之?
各为我饮一杯,还兄弟骨肉之旧,以此送我死,足矣」。
其人皆释然。
及其将绝也,语诸子曰:「吾意之所向不在人后,而家事如此,累汝曹矣。
我死,会客宜如礼,求一文以铭吾墓,毕我一身,任汝曹所欲为也」。
其子衰绖踵门,与其同宗人亮言其事如此。
余悲之。
以思正之才智,知所缓急先后,而行之以义,宜何所不可,而动辄龃龉,可以言命矣。
死又无传,则仁人君子之所不忍,而求之余则非也。
铭曰:
将死犹欲人之无争,死后犹欲身之不泯。
嗟逝者之如斯,与草木而共尽。
于其中间,圣贤为准。
我独何人,铭以相殉。
喻夏卿墓志铭(1192年) 南宋 · 陈亮
淳熙庚子,义乌喻夏卿改葬其内王夫人于邑之智者乡雷公山之下,问铭于永康陈亮,盖尝叙夏卿夫妇之懿矣。
夏卿教其子孙,皆兴于学,所能自见,而多屈于春官。
绍熙辛亥,夏卿年且九十有一,一日从容置酒语其弟侄辈曰:「群儿及今举自奋,老夫犹可待也,过是则已矣」。
又曰:「我死,非陈子莫铭我也」。
怅然凝伫者久之。
未几而八月十有九日,夏卿死。
余犹系三衢狱中,微若闻之,则为之出涕。
明年二月出狱,则往哭焉。
九月,其子义方、民献哭投余门以其先君行实,曰:「我父实求属于子。
子知吾父者,其肯死吾父乎」?
亮曰:「诺」。
昔孟子有取于「为仁不富」之论,而世俗之常言曰:「慈不主兵,义不主财」。
其说遂以行,而闾巷之奸夫猾子借是以成其家,虽见鄙于清论,见绳于公法,而人乐其生得以自资,终不为之变也。
夏卿孝友慈爱,根于天性,而著见于日用之间,如饮食之不可废。
中年与其侄分田,不过百三十亩,卒亦几至于千亩。
然而友爱子侄,而计较秋毫之心不萌焉;
慈恤里闾,而豪夺力取之事不行焉。
「为仁不富」之论,盖至夏卿而废矣。
晚虽家事不如初,而亲戚故旧之急难,族人子弟之美事,爱莫之助,每致其惓惓之意,而人人常信之。
呜呼!
为夏卿者,亦可以无憾矣。
福寿康宁,子孙彬彬然皆有可观者,天于夏卿,亦何所负哉!
喻氏著籍蜀之仙井,散在浙江者惟义乌为盛,亦尝有列于朝。
曾祖讳迂,祖讳宗,父讳登。
夏卿讳师,字夏卿,遇太上皇后庆寿,覃恩封迪功郎,及高宗再上万寿,加封脩职郎。
子男四人:义方,脩职郎!
大方,早夭;
知方,汝方。
女二人,适商克忠、赵悌。
孙男九人:侃、宪、演、湮、淡、克、充、宽、竞。
孙女八人:嫁杨一之、蒋若拙、陈某、赵某、许公升、傅某、赵某,而公升新与计偕;
幼未行。
曾孙男女合十六人。
汝方今名民献,与侃入太学为诸生。
演尝举于乡;
而侃今再以姓名上礼部,即前志所谓宏者。
义方将以十一月三日壬申合葬,而亮实铭之曰:
少年虑事出人意表,至于危疑之际,为人剖析无留难,而积善之报未尝泯也。
晚岁百事不以关心;
至于园池之间,婆娑游嬉无虚日,而释老之书未尝问也。
乡之善士,卒为老成。
言无枝叶,行有准绳。
空其一乡,丧此持平。
孰昭斯铭,以淑我后生!
钱叔因墓碣铭(1184年) 南宋 · 陈亮
绍兴辛巳、壬午之间,余以极论兵事,为一时明公巨臣之所许,而反授以《中庸》、《大学》之旨,余不能识也,而复以古文自诡于时。
道德性命之学亦渐开矣。
又四五年,广汉张栻敬夫,东莱吕祖谦伯恭,相与上下其论,而皆有列于朝。
新安朱熹元晦讲之武夷,而强立不反,其说遂以行而不可遏止。
齿牙所至,嘘枯吹生,天下之学士大夫贤不肖,往往系其意之所向背,虽心诚不乐而亦阳相应和。
若余非不愿附,而第其品级不能高也;
余亦自咎其有所不讲而未敢怨。
壬辰、癸巳而贫日甚,欲托于讲授以为资身之策,乡闾识其素而不之信,众亦疑其学之非是也。
而浦江钱氏之子扩来,曰:「扩于时文未之能,虽能亦不愿也。
区区之意,欲学其所当学者」。
余为之有慨于心,曰:「我亦将从此而学也,试与吾子共学之」。
因以为:人眇然一身,与天地并立而为三才,其阙一不可之本为安在?
又以为:洪荒之初,圣贤继作,道统日以脩明,虽时有治乱,而道无一日不在天下也;
而战国、秦、汉以来,千五百年之间,此道安在?
而无一人能识其用,圣贤亦不复作,天下乃赖人之智力以维持,而道遂为不传之妙物,儒者又何从而得之,以尊其身而独立于天下?
《六经》诸史,反复推究,以见天运人事流行参错之处,而识观象之妙,时措之宜,如长江大河,浑浑浩浩,尽收众流而万古不能尽也。
而后知人之职分,圣贤之所用心,而人心之危不可以一息而不操也。
苟有用心之地,则凡天下之学皆可因之以资吾之陟降上下焉。
故易扩名曰廓而字叔因,以坚其共学之志,廓亦愿自奋也。
廓于程文,亦姑以游戏云耳。
癸卯之秋,与其侪辈试漕台,亦复得之。
冬十有一月九日,乃死于龙窟山寺中。
其兄抑来,抚而哭之曰:「吾不信汝死也。
汝死,是无天也」。
遂取以去。
余哭之过时而悲,自伤其孑孑而莫我助也。
甲辰之春,余亦颠倒于祸患,凡十年,而世亦无察其始末者。
某月某日,其兄始葬之其邑某乡某所之原。
念欲揭廓之志以刻诸墓上。
其友淩坚数以趣余,曰:「是坚之责也」。
廓少孤,其祖良臣日以老,兄抑实任家事,督廓以学,而一钱不以假之,旁观亦不能安。
廓曰:「兄爱我者也」。
人有言兄私自为计,则愤然责数之曰:「何为间我兄弟也?
兄必不尔,终不能动吾心也」。
钱物之到手有数,到,辄与朋友故旧,无分毫吝惜计较心。
尝以事为人绐钱三十万,仅得银十余两,置之行箧中;
暮夜入邸舍,发箧而又失之。
人为廓叹息失声,廓笑曰:「是固已失之物也」。
其于世故澹泊,孝友慈爱,出于天资。
使得共学以至于今,不但侪辈之不能及,固吾尊行之所共畏也。
尝与吾友瑞安叶适正则论后来学者,而有遗恨于廓。
余尝铭廓父赞之墓,故略其世系,而系近世问学之离合,求正则书之,使来者有考。
余,永康陈亮也。
铭曰:
三十而死,其志皎然。
有子曰颢,以听于天。
姚唐佐墓志铭(1192年) 南宋 · 陈亮
君姓姚氏,讳汝贤,字唐佐,世居婺之永康。
曾祖坎,祖孜,父源。
君平生衣食粗足,不为后日计;
乐易好善,不求闻于人。
教其子以学,而不冀其必成。
优游卒岁,盖适其真以生死者。
娶沈氏。
子男一人,怡也。
怡为太学诸生,无所遇而死。
君哀之,越二年亦死,盖绍熙壬子八月六日,得年七十有九。
孙瑀甫冠,而两丧停之屋下。
怡之友林君大中、徐君木,伤其穷之至此也,于是林方入台为侍御史,不能必顾其私,命其弟大任相徐举义以葬。
而楼君城、徐君总、陈君志同与夏贡士师尹,和之尤力。
龙川陈亮尝入太学,于怡为同舍;
吴东阳竽,旧尉永康而善怡也。
某施文,吴亦施字,以成诸君之盛举,使知风义不泯,薄俗尚有激也;
圣明在上,风化尚可考也。
其地为承训乡马义原,其举为绍熙壬子十有二月丙午。
铭曰:
失其子以及其身,世固有途穷之人。
死于孙之手而归骨于其子之友,法犹谓之有后。
吾将各举畚土于新阡之上,以观造物之处此壤也。
何少嘉墓志铭(1193年) 南宋 · 陈亮
少嘉,何氏,名大猷,少嘉其字也。
世为义乌著姓。
初,少嘉之曾祖先既死,祖矩以武事强力起家以光其业。
父恢茂宏,叔父恪茂恭,以文字自奋场屋,有声诸公间。
茂恭登庚辰进士第,未及为时用而死;
茂宏不上第亦死。
少嘉时年二十许岁,辅伯兄大辩以当家,而家事悉禀命焉。
仲兄大雅以疾不涉事,少嘉时其起居,使得徜佯以自养疾,门外之事,不问剧易,身悉自当之。
少嘉兄弟欲葬其父于旁家之净明寺,葬有日矣,而寺僧梗不得葬。
少嘉慨然曰:「我岂无一地以葬!
是少我也,家不可立矣」。
官为杖之而止。
又杖一恶少之无故为梗者,而后门户为之少宁。
少嘉处宗族以顺,待朋友以信,接乡党以礼,协亲戚以恩意。
教诏童仆,而随力使之;
视租户如家人,而恤其轻重有无。
及其死也,无一人不为堕泪;
而快其死者,两僧及一恶少耳。
内事则姑姊妹之既适人者,疾病而多方救疗之,缓急而奔走扶助之,公济其乏而私又不靳其所有;
惟其无事则平处之。
或怨其不均,则曰:「兄弟姊妹,岂有两心乎」!
未适人者,坐起必曰:「嫁尔而不及父在时,是为死其父矣,尔伯兄必不然」。
暇时,读书有常课。
暮夜欲慰暖其母,则卧榻之侧,几案之旁,道及闾阎碎事,姊妹笑语。
夜分母倦,始各散去,而母亦忘其为寡居也。
倾心一世之贤者,见辄尊事之,虽未见知,而不怠愈虔,曰:「吾未知前辈所谓不传之学安在,而敢自弃乎」!
尝从余学,而其姊以为「吾弟何所求于子而汲汲若此,盍有以大慰其心」!
予笑谓其姊:「越鸡不能化鹄卵,惜吾之非鲁鸡也」。
其姊曰:「我不解子书语,吾弟满意而去,则吾之愿也」。
未几而当路欲以事见杀,少嘉自比于子弟,而营救不爱其力。
浙江风涛之险,一日往复两涉之,几至覆舟,不悔。
绍熙改元,冬十有二月,狱事再急,月之六日,少嘉无疾而死。
予为之惊呼曰:「我其不免于诏狱乎,少嘉死,是恶證也」。
二年兴狱,而仅能以不死。
其兄将以癸丑二月二十三日,葬其园之南山。
少嘉娶俞氏麟之女。
麟一时名士。
得邑以死。
少嘉年二十九岁,无子,爱其兄之少子已孙者,死以嗣其后,亦少嘉之志也。
于是龙川陈亮铭其墓,晋安吴竽为书之。
铭曰:
兄之子,吾子也;
百世之后,孰知其为彼为此也!
宅兆之卜,惟其安也。
以吾身而为后日之计,则阴阳祸福之多端也。
身无可择之行,而道有未尽之精微。
赍志地下,深藏而厚覆之,而鬼神莫之窥也。
化为堆土,溢为精英。
变动无时,其或尔克承。
刘和卿墓志铭(1193年10月) 南宋 · 陈亮
金华刘范,十年前名渊,尝与二三子从予学。
居亡何,其母死,葬邑之庆云乡杉塘原,求予铭其墓。
其后予久不见范,范能入太学为诸生,与一时英俊相先后。
一日,其父和卿名大声访予宝婺观,为予道范近事,喜甚。
今年夏秋之交,予得第东归,趋本郡谢,则闻君死矣。
入吊君丧,甚悲。
未几,范衰绖跣行,以其同舍生袁州州学教授徐君正夫所述君行来告曰:「我父将以十月己酉合葬,往尝辱铭吾母矣,可不哀吾父乎」?
予自念投老蒙上误恩,擢先众俊,精神筋力往往尽矣,愧无以报称也。
将遗落世事,痛自啬养,以庶几万一焉,而敢费心思于文字间以重其羞!
然闻范言,则拒之有所不忍。
盖世有常言:「争名于朝,争利于市」。
金华距行都一水,水湍流时,舟昨发今日至,行都无试则已尔,有则金华之士必多。
君尝学为其文,而众中未尝有君之迹,孝友自将,祈无愧于乡党而已。
君世居都城,乃傍城筑室瞰溪,而南山森列,一望甚远,纵横不过二三丈许,外未免于利名交关,而过数步则幽人逸士之居也。
然君与人无甚交涉怨恶,亦以是取足而无他营。
晚始作大室天宁寺傍,亦取其不涉闹市耳。
君气貌伟然,宜于世无所不可,而利名之场,宜至死不休也;
去朝密迩而不往争名,出入于市而不就争利,则其可书者众矣。
君卒于绍熙四年六月壬寅,得年五十有七。
曾大父赐,大父肇,父从政。
先娶陈氏;
继季氏,赠朝议大夫迤之女。
子男三人:长箕,次范也,少简。
女三人,适杨颋、李召甫、夏焕。
孙男四人,女一人,皆幼。
铭曰:
人生何为?
为其有欲。
欲也必争,惟日不足。
粗足而休,惟君也独。
抱此入土,吉不必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