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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妣黄氏夫人墓志铭(1173年12月2日) 南宋 · 陈亮
乾道九年十有二月二日,永康陈亮与其弟充,始克合葬其母夫人于龙窟卧龙山之下,盖家君之志也。
于是亮泣血磨石而书曰:
还山而葬,祔于其姑。
是为十有四岁而生子,生之二十三年而没,没九年乃葬,其子曰亮、充,而其出则黄氏武经郎讳大圭之女乎。
不能从死,乃从以居。
旦暮率妻孥以洒扫,丝竹终身不至其庐。
天地无穷,不孝安赎!
死则葬我墓之隅。
后千百年,犹不废其为陈氏之墓,则必遇君子长者之人夫!
孙夫人周氏墓志铭(1175年) 南宋 · 陈亮
始,孙贯从余游,余不知其母没若干年而其葬之与未也。
于是时,余盖七年弗克葬其母矣,蚤夜腐心疾首,不忍闻天下之有是事,惟恐其我告,而敢以问人乎!
后二年,始克毕事,因顾谓其友:「即填沟壑无憾矣」。
独贯惨然于众人之中,若不能自容者,盖其母丧犹在殡也。
贯家故贫,遇岁大旱,贯滋以恨恨。
明年,淳熙乙未,谋掇其衣食之资,及秋而葬,且将乞铭于余,以告哀于百世之君子。
立秋之一日,贯得疾不起。
其父哭之,至于恸绝。
少定,则祝曰:「吾不以汝死而不终汝志也」。
竟以九月丙午,葬其母于距家一里马双塘之侧。
先事遣其仲子恪泣且拜曰:「子其重哀我亡儿」!
余固哀之者,乃为其铭曰:
来徙永康周其姓,资则有女序来聘。
宜家宜子又宾敬,四十有二寿则竟。
七年乃葬贫斯病,子知其罪制于命。
父不忍欺情之正,我非其人铭岂称!
商夫人陈氏墓志铭(1175年) 南宋 · 陈亮
义乌商盘奉其父命,将以淳熙二年十二月二十日丁酉,葬其母夫人于去家五里横塘之原。
先事踵门升堂而再拜曰:「天不降不孝之罪于盘之身,而夺其母,泪彻九原而不能以有及。
至于免丧,又不克即死。
惟是得葬日月迁延至此,生死愧恨。
敢丐一言以诏其墓于永久,以宽其万分之罪」。
余为之恻然,答拜曰:「此孝子慈孙之请,昔之君子所不爱其力者也。
然余尝叹:士之把笔为文章以自名于时者,何尝不为不朽之虑,人亦往往乐得其言以自托,至或身未及殁而已无传。
其尤长者,由是而数十百年而○落尽矣。
始望之不酬,所谓文者果足愿乎!
况余志念衰索,图所以及身之计,惧不自保;
虽欲应子之求,其何以应子之求!
今子之邑已多贤士大夫,且吾亦诚惧夫不韪之罪」。
盘无以答,而强请不已,又使吾之亲友故旧交逼而致其辞。
余不得自通其意,独念其嗜好之不类,或者文之不足托而后世当有悲其志者。
夫人姓陈氏。
曾祖裕,祖镗,父宗卨。
年十七嫁同邑商君锜。
子男颂,次则盘,浩先卒,岩、质。
女六人,其婿楼知点、陈谦亨、喻宪;
馀未行。
孙男一、女一,皆幼。
以乾道九年十月十七日殁。
于是永康陈亮铭其墓曰:
夫不以穷自怼,而为是邦之彦;
子不以爱自骄,而为处子之秀。
得年四十有八,是为夫人之寿。
章妇胡氏墓志铭(1176年) 南宋 · 陈亮
故太常寺主簿缙云胡权经仲,能以其学行奔走数州之士,士往往以不得从其游为耻,然亦争好传道其所为。
初,章德文侍郎有从子,年十许岁失父,精神已自能淩逼人,人固奇之,而亦以此不保其他日也。
经仲独托以女。
稍长,名浩,而字曰养直。
及胡氏女既归,其姑殊爱之,养直亦更折节自爱。
妇又事事可人意,以经仲故,相传闾里。
养直晚于家事乃有不自得于中者,时时以杯酒自放,妇盖忧之,亦不敢伤其意也。
然独奉事其姑弥谨。
一日,相其姑色微有不悦意,时盖已属疾矣,为之数日不食,曰:「十四五年妇姑团圞之意,乃更以指尖事破坏耶!
我不足为妇明矣」。
且死,常若不释然者。
死时年三十六。
余与养直早相善,入吊,其二儿长短相去案上下间耳,恸哭对客,悲哀伏地如成人。
旁有女奴抱一婴儿以立,意惨惨泣下。
余为堕泪而出,有以知其母之可书者众也。
养直于其死若干日,葬之某所之原,实淳熙三年九月某日。
间泣为余言:「甚矣吾哀之不可纾也,吾妇今亡矣」!
余使归具石而次所闻焉。
铭曰:
生而事姑,死犹不满。
此心昭然,其存弥远。
胡夫人吕氏墓碣铭(1176年) 南宋 · 陈亮
往余闻吕氏母劳苦有功于家,晚以其女孙妻吾从叔次愈,盖犹及识之。
于是时年七八十岁,言语质实无饰,抚问其旁儿女子,谆谆有恩意。
因叹承平遗民,虽妇人犹能如此。
其女孙之嫁胡氏者,有子从余游。
闻其始嫁时盖甚少,舅姑辛勤起家,冀得妇以相吾事,且又未有他妇,已自能劳苦以取其舅姑欢心。
诸叔之幼小者,抚视加恳恻焉。
其后各各有妇,常先后弥缝之,故上下无大阙失。
要之,虽女训久废不用,彼其在父母家习见其尊上人所为,宜不误人家事也。
吕氏世居婺之永康,曾祖孟,祖该,父章。
年十九嫁同邑胡汝弼。
从余游之子名括,余爱其可与共学者也。
下有二子,尚幼。
一女,适东阳陈师古。
嫁之二十九年,以淳熙二年三月二十五日卒。
明年十有二月甲申,葬于去家二里先茔之侧。
先事,括拜且泣曰:「括无以自致于其母者,且伤吾母之德由是而澌尽矣,虽其邱垄,他日未可知也」。
余无力以重之,为书其石曰:
吾叙次夫人,以存其大母之遗风。
吾因其大母,以著太平之遗民。
铭乎远矣,庶及其坟。
章夫人田氏墓志铭(1178年) 南宋 · 陈亮
始余于送往事居之礼,缺然未知所图,托于讲授以自衣食,而章氏之子椿实左右之。
明年,其弟与允相继至,自是岁时往来如旧故。
每见其父巨川终日对客,足未尝越户限,而饮食以时,品具精洁,户内如无人声,余固心知其得助矣。
久而习知其家事,则又有异焉。
巨川少时颇自豪,视钱如粪土;
已更折节以事生产。
夫人不使户内有一毫渗漏,以发越其志而昌其家。
及夫人之父春秋日以高,相其甘旨,使无阙而已,不欲其兄弟为资人以生也。
巨川课诸子以学,曰:「及吾尚健,家事不以累汝」。
至于房闱细碎,夫人亦必为之区处,曰:「无以分其心也」。
闻其有称焉,夫妇相对欢笑;
否则失声懊恨:「有子何业」!
至女之已有归者,问其能事人与否,而不及其他也。
呜呼!
三纲五常,圣人致意于其间者详矣。
学之不讲,自男子处之不能以得其道,况女训之废于今千载,如夫人之资性适有合者,余甚异焉。
夫人姓田氏,世居处之缙云。
曾祖玉,祖褒,父大亨。
年二十,归永康章济巨川。
后三十有三年,当淳熙乙未,以十一月二十三日卒。
又三年正月十四日,乃克葬。
子男三人,从予游者也。
女三人:长适沈骥,次许嫁胡梓,次未笄。
孙男女合六人,皆幼。
三子者奉其父命与吾友徐元德居厚之书以来,曰:「愿有述」。
乃系之以铭:
黄顷之原,四山壁立。
幽固静深,夫人之室。
徐妇赵氏墓志铭(1174年) 南宋 · 陈亮
余往贫不能自食,乡人徐介卿欲以子硕属余,而使食焉,余谢不敢。
其后计穷,竟出此,而介卿之死久矣。
自其故所往来,皆莫余助,其势独难于介卿在时,以是尤念介卿。
已而闻硕联姻皇之近族,冀得官以立门户,余窃嗟是非介卿之意也。
然硕方务学不辍,晚又见其文日以进。
今年春三月十有四日,其妇既归,殊不类贵家儿女,上下相顾欣然,其姑大恨得妇之晚。
余时为客,亦以为事往往出意料之外,介卿于是可以瞑目矣。
甫二月,而其妇病。
及余客临安,得硕书,告以妇死,惟恨不孝不克事姑也。
硕哭之过悲,将以九月之十日葬妇。
未及有子,异时孰知其妇之为可哀也!
曾祖某,嘉国公。
祖某,集庆军节度使。
父某,今为武翼郎,主管台州崇道观。
于是陈亮同甫与之铭,而叶适正则为之书其石。
铭曰:
徐氏再世之墓,其名曰季园。
旁有小冢,是为濮王六世之孙而硕之室。
为女二十有七岁,为妇一百有三十日。
生死宜之,是为永毕。
喻夫人王氏改葬墓志铭(1180年) 南宋 · 陈亮
往时义乌何茂恭以文称,乡人之欲铭其墓者必属笔于茂恭。
余犹记乾道初,余就姻茂恭家,见茂恭铭其从母王夫人之墓,其文工甚。
茂恭口诵一二过,余能随记其文,复为客道之。
茂恭抚掌欢笑:「世有强记如此者」!
今十四五年矣。
当淳熙庚子,夫人之夫喻君夏卿将以十月二十七日改葬夫人于智者乡雷公山之下,以茂恭旧所为铭文示余,求改葬志。
茂恭死八九年,其文愈可贵重,余读其所为铭文,为坠泪久之。
余安能志人之墓,况又能于茂恭文外更着笔耶!
第以夏卿一子三孙从余学,无辞以却夏卿之请。
夏卿四子。
次子大方早夭,其孤遐老又夭,妇陈氏守义不去,以桧老为嗣。
夏卿与夫人又以长子义方之子槐老重慰安之,下至房帏碎事,夫人不使陈氏有所憾。
义方早丧妇,一女又孤,夫人亦命陈氏母之,惟留子楠老一人,故义方安于再娶。
知方有瘖疾,夫人怜之,亦令得所配。
夫人在时,有子梼老,今又有林老者。
夫人最爱幼子汝方,勉使为学而已,卒不以一事损其均平之德,独以不及见其有子为恨。
今有子四人,曰榉老、榆老、樠老、槿老,而汝方亦能以学问自见于乡闾。
楠老今名宏,有俊称;
桧老名宪,能经纪家事而不废学;
槐老名演,郡以其名上礼部:而夫人皆不能待。
两女,嫁商克忠、赵悌,丰约一取命于夏卿,夫人止计其女功所当为者。
彼其一家之所以和平而无间言,虽夏卿处之有道,而夫人之为虑亦甚密。
其大略之可言者如此,而余不及知其详也。
茂恭之所已载者,今皆不著。
茂恭名恪。
夏卿名上从师,下则余先祖私讳。
而余永康陈亮也。
铭曰:
一夫一妇,本无可言。
有子及孙,如十指然。
生既无一毫之憾,死以著夫人之贤。
汪夫人曹氏墓志铭(1179年) 南宋 · 陈亮
绍兴癸亥岁,从事郎金华汪公浃,自江州德化县主簿罢归,久之,以是岁卒。
其后葬邑之庆云乡所谓东弥坞者。
又三十有五年,当淳熙丁酉三月辛亥,其配曹氏卒。
子泌等将以己亥二月丙申举而合葬焉。
先事,泌以母夫人行实一通哭授其子俊臣,奔走以告永康陈亮曰:「泌愿有谒于子也。
泌之母葬有日矣,惟是不得离其柩跣行以谒也。
昔者先伯氏有子,实婚于陈氏,于泌之母为诸妇,阃内之事不能以欺子矣。
吾子幸而赐之铭,以宣昭先懿,使后此千百载不知其为汪氏之时犹赖以存其墓,岂惟以掩蔽其孤之不肖,而异时姓字又获比数,故愿吾子之哀泌也」。
亮顿首对客以「不能」辞。
又念君之力足以取一时有名位者之辞以自厌满;
假如足以及君所言,犹且不敢,况又非所及乎!
俊臣奉其父命,缕缕不止。
亮复以为「意方热时,忽忽不自觉尔,久后固将大悔,第归熟计之」。
亮退而读其状,见其所载主簿公与其兄将仕义居三十年,闺门肃睦,如其为父子之居者。
将仕凡三娶,先后之姓不能以皆同,而夫人处之如一姒也。
主簿殁时,夫人年方四十,四男两女皆幼。
夫人缉理门户,咸有节法,过者不知其寡居也。
蚤夜自躬其劳,以进其男子于学,女子非女功不辄习。
故泌与其弟天锡、澄、溥皆令入粟补官,以试其艺业于计台。
女之长者,以归奉议郎通判宁国军府事王统;
次嫁时诠,诠固大家子。
不幸天锡、澄、溥皆相继先夫人而亡,夫人又为之存抚其孤儿,使各各有立,视其父之存者。
今其孙九人,曰正臣、表臣、俊臣、廷臣、尧臣、良臣、鼎臣、周臣、舜臣者,皆能不废书册以自见。
女孙十六人,其三人已嫁,杨潨、王杞、曹蒙,其婿也。
杞为承务郎。
使主簿而在,所以处其子若孙者,宜不过如此。
然夫人不自以为功,每曰:「是其先君之遗泽也」。
晚岁,一切委事于二三妇,又如不谙其有家者。
其他闺闱细碎,可纪尚多,与亮所闻皆合,然后知亮之果不足以任此铭也。
既而泌以书来,曰:「泌宁独不悔而已,苟不得,不止也」。
乃叙次而使刻焉。
曹氏在金华为良大家。
曾大父随,大父介,父韶。
夫人享年若干岁。
铭曰:
在昔夫存,视其弟昆。
其居既寡,视子若孙。
既老而休,则视诸妇。
死则已矣,视此韵语。
周夫人黄氏墓志铭(1179年) 南宋 · 陈亮
亮外大父閤门宣赞舍人黄公大圭,自其父训武公琫,当妖贼炽甚时,以死捍乡里,而舍人公亦能擒虏别将以自见,故黄氏在永康为闻家。
舍人六男,皆早世。
长女嫁同邑陈氏,是为我先夫人。
次女年十有四,则嫁同邑周晃。
三男:曰扩,曰扬,曰抗。
两女:一以归亮之弟充,一归缙云潜万中。
又三十有三年,以淳熙己亥六月二十有四日卒。
其年十有二月二十三日,葬于去家十里长兰山之原。
其地盖属缙云。
其女兄之子实铭其圹。
铭曰:
痛父家之将遂沦坠,念夫家之未有显者。
覆厚土于其藏,尔后人其勿舍。
刘夫人陈氏墓志铭(1182年) 南宋 · 陈亮
夫人陈姓,世居婺之金华。
曾大父良直,大父忠,父文德。
年十九,嫁同邑刘君大礼。
生男三人:淮、渊、演。
女三人,长适杨颋,次在室。
嫁之三十二年,当淳熙壬寅七月二十五日卒。
其年十有二月一日丁酉,葬邑之庆云乡杉塘原。
先葬,渊以刘君之命问铭于永康陈亮。
数年以来,亮以与世不合,甘自放弃于田夫樵子之间,誓将老死而不悔。
一日,金华二三子相寻萧寺中,问其旧学为何事,使人惘然如有所失坠,思欲温旧起废,而忘其志念之既落。
其一人则渊也。
今年春,渊之母夫人疾既笃矣,然犹往来不辍,朝记夕省,若学之不可以顷刻已者。
问其故,则曰:「吾母之志也」。
未几而遂死矣。
余悲之。
推此道也,则所以事其舅姑以及其夫者,宜其皆可观,而其详不得而具也。
铭曰:
不自悯病,而淑其子。
曰母之爱,则有馀美。
是其藏也,可以诏千万年者未耶!
言之不文,理则近是。
在尔后之人,尚其克嗣。
何夫人杜氏墓志铭(1187年) 南宋 · 陈亮
始余闻东阳何君坚才善为家,积资至巨万,乡之长者皆自以为才智莫能及。
然坚才方端居深念,平生为学之志于是不酬矣,遣其子逮从一世士君子游。
又招至邵康似之,使造、适、遇、述从之学。
似之有声学校中,及为甲辰礼部榜首,世多知其人。
似之亦善称其四子,谓足以如坚才志。
而坚才死,逮实主家事,帅其四弟以奉母夫人杜氏惟谨,而门户纲纪,一切听之逮,如坚才在时。
人往往言逮才有父风,或曰:「是四弟为学之验也」。
余独心知杜夫人之有异于人。
夫母主于爱,爱之过则长幼必失其序,而家事莫适所主矣。
今父死而五子以次听命,余虽不及知夫人处家之详,而其大略固足为寡居者之法也。
夫人姓杜氏,世为东阳儒家。
曾大父义,大父伯忻,父杉。
夫人年十九归何君松,坚才也。
以淳熙丙午闰月二十五日卒,享年五十有四。
子男五人。
女四人:长适同邑郭江,江兄弟为东方学者;
次适从政郎淮西江东总领军马钱粮所准备差遣巩嵘,寻卒;
馀未行。
孙男三人:存、摅、恬。
诸孤将以丁未十月二十九日合葬夫人于松山乡宝山原坚才之墓。
先事,逮跣行以见永康陈亮而哭曰:「葬日迫矣,闺门之懿将随葬而泯灭也。
吾母早奉其姑勤甚,晚岁复迎外王母以归养,示诸子以孝也。
吾父死而我兄弟居丧,不使一日废学,示诸子以无忘先志也。
衣食足矣,而机杼之事虽老不置,示诸子以不忘本也。
使令具矣,而鞭扑虽有不用,示诸子以尚宽也。
至于平生妯娌之无间言,乡闾亲戚之有恩意,人人类能言之。
吾子盍为逮图其所以永久者」。
亮语之曰:「子之言皆是也,而我又有以知君之母,惜乎吾文之不逮也」。
于是与之铭曰:
家政归一,如父在时。
非子之能,惟母之思。
死则同穴,厚以培之。
后千百年,铭其庶几。
凌夫人何氏墓志铭(1187年) 南宋 · 陈亮
绍兴之季,余客临安凡三岁,父母愿其有室而命之归也,义乌何茂恭欲妻以其兄之子。
于是义乌之富言何氏。
茂恭兄弟俱能文,而茂恭声问尤伟。
余贫甚,惧不得当也。
诸凡茂恭姻党皆以为不然,独武义刘君叔向力赞其说,且语吾父趣纳币。
又明年,乾道改元,余往就姻焉,姻党咸在,而叔向之妻,茂恭之女弟也。
于是茂恭之母年七十馀,两子一女,相与为命。
门户方张,和气充满,入其门者油然生敬。
爱诸孙女如女,然而尤念吾妻为类己,以故刘氏姑视之特好,而叔向于余亦加厚。
茂恭罢官吉之永新,诸公争知其才,旁观者亦以横飞直上为不难也,而壬辰之春,一日无疾而死。
又三四年,母亦下世。
叔向与其妻会葬,而叔向死焉。
茂恭之妻未几亦死。
吾妻之父以淳熙癸卯七月之晦,其死如茂恭。
独刘氏姑与吾外姑尚无恙。
丙午之春,俱集于外氏。
刘氏姑语余曰:「我生于七月二十八日,岁烦遣礼而不一顾我,如不遣也」。
余笑曰:「是固其初心,今当偿之耳」。
及期而往,出门迎笑,大会亲族,劝酬达旦,而意殊无已也。
是夜,将继之以乐,杯未行而举手扶头曰病,余往视之,则死矣。
嗟夫!
盛衰相寻,本不足计,而生死之际,其谁为之?
乃使其兄弟之死如一人,余亦不自知其哭之恸也。
二十馀年之间,为月凡几,为日凡几,何氏刘氏其变如此之亟,而余穷盖如初。
变通之道,独至于余而遂息耶?
是又可叹已矣!
夫人姓何氏。
曾大父京,大父先,父矩。
年十七归刘氏,死时五十三矣。
子男三人:三复,监衢州北较务;
三友,三进。
女三人:嫁黄华、黄述古,皆佳子弟,而述古尝以国子上礼部;
幼未行。
孙男三人,女三人,尚幼。
夫人志意疏豁,语言明朗,遇亲族上下,不问贫富贵贱皆有恩纪,大略似其父而不类妇人女子。
然乐人之饮而不自饮,终日言笑而无可择之言,闺门懿行虽处子不能过,岂其得阴之正德而无其幽吝之气耶!
此亦妇人之杰也。
始,叔向之葬,在家傍五里金塘之东原,诸孤将以丁未十一月二十三日合葬,而谓亮:「何以使吾母虽死而不亡乎」?
亮固力不足者,将藉友朋以自助。
铭曰:
志念豁然,赍之以死。
葬从其夫,畀尔孙子。
姚汉英母夫人沈氏墓志铭(1188年) 南宋 · 陈亮
余世居永康之村落间,雅不喜游城市,遇友朋在焉,则过之。
一日,遇同舍生姚怡顺道于阛阓中。
其门桑柘环合,一径幽长,如幽人逸士之居。
升堂而拜其父,则风貌淳古,语言质实,使人失其所以欲富欲贵者。
竹床瓦器,品具精洁,闺门济济,又若不待礼法而自合者。
余虽不及请拜其母,而心知其阃内之懿矣。
久之,而怡之母夫人死,死后乃知其为故吏部尚书陈良祐之外兄弟。
盖其夫妻安贫,不以亲戚之贵达而有赖焉,虽其友之子不得而知。
夫人从子徐君之茂,登科从仕,日月有闻,而怡之友林君大中、徐君木亦浸浸有列于朝。
独怡蹭蹬太学,夫人亦不以是而愧其子,徒欲其学业之久且不怠也。
夫人姓沈氏。
曾祖某,祖某,父某。
婺之金华人。
年若干,归永康姚君某。
子男一人,怡也。
女若干。
孙男若干;
女若干,适某。
夫人以怡入太学,遇高宗皇帝庆寿覃恩,得封孺人。
嫁之若干年,卒于某月某日。
越一年,当淳熙戊申冬十一月十有八日,葬于邑之承训乡马义弄之原。
而以铭属其友陈亮,辞不获,则叙其略如此。
铭曰:
不使其夫有赖于人,不使其子有羡于人,此其德之深且厚者,故所以宜其后人。
铭以昭德,独可非其人乎!
凌夫人何氏墓碣铭 南宋 · 陈亮
浦江凌坚从余学。
往十年时,余尝吊其大父之丧,其伯父杞实任家事,而坚左右之。
升堂而拜其母,则肃然端重,如五六十许人,令人生敬者。
徐而问之,乃知坚失父时,母方二十而娠,及生坚,则毅然誓不再适,父母欲夺其志而不可,亦未知坚之必成立也。
家政出于舅姑,而辅其内事惟谨,房户细碎,无不整办
舅姑日以老,则一切听之其夫之兄,纤毫以上,未之或与也。
惟课坚以学,昼夜不使少怠,曰:「汝无死,乃父足矣」。
及坚能与荐书,则曰:「是可少塞门户之责也」。
坚不懈愈虔,卒能以姓名自见于诸君子之间,始为之开眉曰:「吾之不死以待汝者,欲持以见汝父于地下也。
汝其愈自力,使问学更有闻焉,则我死矣,自馀惟伯父之命是恭也」。
及余奔走于祸患而莫之解,则闻坚之伯父死,余欲哭之而不能。
未几而坚母亦死,实绍熙改元十月之一日,得年五十有一,而求余铭其墓。
坚于余,休戚每若相关者,余心许之而困于囚系。
小定,则坚来曰:「坚以其年十二月丁酉葬坚母于县西三里德政乡华表原先人之侧。
墓内之志已矣,何以相其墓上乎?
坚母何氏,名道融,字处和,绍兴诸暨人也。
曾祖辨,祖满,父新。
年十九归凌君楠。
子男一人,坚也。
孙男二人:鼎、泰。
孙女娇。
坚数为余言:「坚母好读书,知义理。
于先祖妣治生之际,能迎其意而奉承之;
于先父既死之后,能废琴不抚以抚其孤。
敬上恤下,内外亲属皆有恩意,而寡居不自谓能也」。
余为志其大者,则表里本末皆随以见。
于是永康陈亮为揭铭墓上,而晋安吴竽允成实书之。
铭曰:
夫曷为而死乎!
子曷为而成乎!
成其子,不死其夫,曷为而不得铭乎!
铭非其人乎,铭当其义乎,因吾言以得其所不言,亦有以尽孝子之志乎!
吕夫人夏氏墓志铭(1194年2月) 南宋 · 陈亮
夫人夏氏,世居婺之永康。
曾大父恭,大父开,父琛。
年二十有七嫁同邑吕君师愈。
吕君先娶夏氏,生一男一女而殁,盖夫人同族女兄也。
夫人初归吕氏,家道未为甚裕,吕君不遗馀力,经理其家,至有田近数千亩,遂甲于永康。
夫人节啬于内,课女工甚悉,以辅成吕君之志。
又赞吕君教其前母之子约,必使自见于士林,取其女若夫置屋傍,使能自昌其家,盖继为人母者之所难也。
及夫人所生之子浩以赈济得官,夫人不为动。
及用是而获贡于漕台,乃始为之喜曰:「汝父本非私汝,直为今日尔。
更能自力以明父之志,乃吾心也」。
约为怨家所告,几陷不测,语连吕君,浩诣阙告哀,请以所得官赎父兄之罪,朝廷义而许之。
里闾族党咸以浩年少不知事体,为人所戏弄;
自丧失一官,浩亦惭见其母,母语之曰:「汝今日不怠,自力于学,已能明父之心矣,尚将何求」!
其后既许约居外以事生产,亦许浩自读书于外。
独与少子源俱,曰:「汝历事未多,读书未广,自力家事以代父之劳,所得亦既多矣」。
妇人女子之不溺于爱,区处其子切于事情,而无违夫之志,若夫人者能几!
而享年止于六十有四,以绍熙三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卒。
五年二月二十七日,葬于赵侯祠南山之原。
孙男五人:季鲁、季殊、季时、季怀、季恂。
女三人,尚幼。
前事,约、浩、源扣予门而哭:「盍亦哀吾母而赐之铭,且吾父之志也」。
余方叨被误恩,褒嘉之语,非所宜蒙,训诫之辞,不遑宁处,思所以休息暮年而报称天地之造者,惧未之逮,而敢言文乎!
独欲使一世知予无所怨恶,而乡闾幽闺之微往往具知之,故勉从约、浩之请而系之铭。
铭曰:
妇贵于拙,拙不害成;
母主于爱,爱惟其平。
彤管所书,幽闺曷称。
因所自见,庶几平生。
在尔后之克绍,岂予言而后明。
一石易朽,遗志可凭。
深藏厚覆,莫之变更。
黄夫人楼氏墓志铭(1193年) 南宋 · 陈亮
义乌黄耕子野,以壬辰岁入太学,与其同舍一时豪俊角铢积寸累之功以登舍选,于余为同年进士。
其入太学之四年,始娶同邑楼君若虚之女为妇,年才二十有二。
而子野孀亲在堂,不以违离自戚,亟欲为其亲一日之荣,时节不敢离学。
故楼夫人见子野之日常少,子野亦觊得一官以终配俪之乐。
有男一人,名初孙,而楼夫人以己酉十二月十五日死矣。
绍熙四年夏,子野与余同试殿廷下,登甲第,每为余诵言其不满。
至十二月二十八日辛酉,葬楼夫人于邑之龙祈乡菱塘先茔之侧,求余书圹石以志其哀。
余,龙川陈亮也。
铭曰:
三纲所在,人之至情。
事或夺之,本心自明。
是皦皦者,宁间死生!
子野具石,余为其铭。
祭章德文侍郎文(1173年) 南宋 · 陈亮
呜呼公乎!
穷之与达,判焉西东。
于其中间,又或不同。
一官自效,随事著功。
贵为公卿,有志不从。
庸讵知夫达之非穷!
呜呼公乎!
是非安在?
祗系其逢。
危疑之间,一发不容。
顺而止之,以图厥终。
此心未白,去国匆匆。
自古尚多,无愧于中。
呜呼公乎!
学博而粹,气毅以洪。
百未试一,论何时公!
为公叹者,是非穷通。
岁晚登门,遇知最隆。
老成已矣,泪搅心胸!
祭周参政文(1174年1月) 南宋 · 陈亮
呜呼!
万夫之特,天固生之;
百年之英,人实成之。
堂堂故国,乔木则非。
火炎昆冈,玉不易为。
民生之久,一治一乱。
道大德宏,遭变则见。
死生不易,况于贵贱。
百圣列前,靖以自献。
宣和太学,佥曰新经;
公独不然,以自著称。
绍兴初论,朝是伊洛,夫岂御史,不知而作。
及其中间,人用惰安。
非彼生乱,势则容奸。
权无底止,通国风靡。
公以死争,屹然中峙。
所遭殊时,岂无一同;
公独何为,乐此困穷!
天定胜人,后将有考。
甫三十年,为时故老。
故起自山林,而渡江诸贤为之避路,及晚登廊庙,而一时后进安于前驱。
进不得以遂其心,退不能以明其道。
惟其忠言嘉话,上心之所独知;
至于盛业崇勋,人事犹有遗恨。
安归田里,一无怼言。
烱烱此心,实昭于天。
亮昔童稚,纵观废兴,大放于辞,愿试以兵。
狂言撼公,一见而惊。
借之齿牙,爰及公卿。
爱均骨肉,前辈典型。
《中庸》《大学》,朝暮以听。
随事而诲,虽愚必灵。
行或不力,敢忘其诚!
晚以三丧不举,无颜对公,故数年之约而一见之不果;
未几而先人之死与公先后,故三年丧毕而一吊之未成。
第见人事之好乖,不知墓草之几生。
苟祭酹之可遣,岂蹉跎于此行!
辜天负地,长恸失声。
尚为后图,期以自明。
祭吕治先郎中文(1172年2月) 南宋 · 陈亮
呜呼!
公以东北世家之贤,来寓吾邦,是生贤子,以淑一邦之人。
位不究其所蕴,而奄焉以没,使其贤子号天叫地,如不欲生。
西乡稽颡,以受一邦之吊,其为可哀,盖不论乎知公之与否也。
亮以晚生,不及拜公于堂,间获从公之子以游,诱之掖之,盖公之教。
则今日之俯伏道傍,举觞一恸者,诚未敢径自附于知生之义也。
孰信而来,孰屈而往?
此心昭然,庶几其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