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经论 其一 五经论序 南宋 · 陈傅良
《易》因乾坤以定君臣之分者也,故《易》作而文字始生。《大传》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故《礼》次之。古者礼不下庶人,而太史氏观民风以诗,盖礼施于君臣而诗作乎民,故《诗》又次也。《易》也、《礼》也、《诗》也,治乎下之道也,而君所以自通乎下者犹未也,于是乎有《书》。《书》者,上所以通乎下之言也,故《书》又次之。呜呼!《春秋》作,君臣之道衰矣。圣人所以维君臣之道者,亦至是焉始穷,故《春秋》终焉。吾病学者不知六经之作相次,以立君臣之道,而曰徒文而已,作《五经论》。
其二 易
昔者,圣人出而治天下,其父子、兄弟、君臣之号未立也,圣人恶其无别而至于相渎,故为之父子,为之兄弟,为之君臣。夫人之情安于其所见,而难于其所不知。彼诚生于其父也,吾从而父子之也无惑;彼诚偕生于其父而后于其兄也,吾从而兄弟之也亦无惑。无故而贵之曰君,无故而贱之曰臣,则天下将以为圣人之私而不能以听。为君者又坐而赏罚其用命与不用命,为臣者又奔走乎其役。夫为君而无所甚利,为臣而无所甚病,而徒号之然也,人犹以为厉己也;而曰君者又从而居其逸而执其权,曰臣者又从而即其劳而起其令,则天下又曰均是人也,强吾戴而君之,强吾俯而臣之,其初无甚异,而何以得专其富贵而行其予夺之意于我?而吾亦何畏而枉于下?圣人序君臣以定天下,天下顾莫之听,且将无所畏乎其上。一圣人之法,无以胜天下之情,则君臣之道废,圣人忧焉,曰:「是非告语之所能辨,而智力之所能攻也」。夫解人之疑者,必因其所已信,而觉其迷者,非自其所共晓者入之不可也。于是取诸天地之间,得其定分而示之。《易》象诸天为乾,曰是其高也,而吾因以为贵焉者也;象诸地为坤,曰是其卑也,而吾因以为贱焉者也。凡索乎乾者,皆一阳而二阴,君子之道也。《易》一作而天下定,盖曰贵贱之分,天地之位也。而圣人亦曰:「此天地之为也,非我也」。呜呼!文字之作,圣人不得已于天下,而非其意也。虽然,圣人之作《易》,其固以立君臣也,亲为其事而求信其事,则或者疑于自为。天下未习其说,而一日兆其说,则人亦非以为固然,故圣人晦其智而神之蓍。盖人之心玩于理之常,而竦动于数之不可混,故数也者,所以济其理之所不行。今夫裂千金之藏,使信士为之,亦奚不均者?而古之人付诸筹,使自探而自取之,然后多者不德而寡者无怨,故夫筹者所以济信之所不行。呜呼!《易》之作始于定贵贱之分,而其数也所以神其道,以济君臣之理而已,而非徒若是诞也。
其三 礼
君臣之道,其未明也天下愚,既明也天下诈,故圣人为之《易》,以觉其愚而发其微;为之《礼》,以闲其诈而救其末。而后君臣可以无废,且使夫人而皆食是食,皆服是服,皆居是位,则天下无至于僭且相攘。圣人之法曰:「必若人而后可以食此也,否则不得食;必若人而后可以服此也,否则不得服;必若人而后可以居此也,否则不得居」。夫乐不可独,美不可专,专美而独乐,争之所由出也,则僭夺相攘之患生。然则圣人之为是贵贱也,无乃所以开天下之利心而长其贪?吁!天下唯不知利而无求多也,天下而知利,则名分者人之贼,而爵禄者相戕之器也。夫如是,则天下之乱必将起于公卿士大夫而不起于民。何也?民之势不可以为,而公卿士大夫之具可以施也。是故有百乘之家则千乘之仇也,有千乘之国则万乘之盗也。资之可施之具以济其欲利之心,因其所据而冀其所非望,则贵贱分而诈之具又甚乎其愚。吁!如之何其可耶?圣人以为不有所不居,不能有所率;不有所不争,不能有所愧。故夫《礼》者,所以深为是巽伏隐约之容,以退其不满之心。莫尊乎天子,而诸侯膳以犊;莫卑乎煇胞翟阍,而尸及以馂。夫自其至尊有所不居以作其廉,自其至卑有所不争以平其恨,使人而皆廉于其有馀,皆亡恨于其不足,则天下可以无乱。虽然,圣人举强人之礼而必人之从,则人亦谁率以听?圣人故先之以其耻,曰:「吾为礼以待天下之公卿士大夫,而为刑以待民」。夫吾之礼独以待天下之公卿士大夫而不责诸民,何也?吾固谓公卿士大夫之贤可与行礼,而不肖之民宜无与焉者也。人乐为贤公卿士大夫而耻为不肖之民,而后其礼行。呜呼!诱于其名而安其所艰,是圣人所以弭天下好乱之机而不示者也。或曰:「圣人之礼,伪也。一赐而三辞,一饮而百拜」。呜呼!是固圣人之至权也。夫一赐者人之荣,而三辞者雍容之节;一饮者意之通,而百拜者屈折之义。盖圣人蕴缓取之意于人情欲速之时,予之以其所慕而反致其所畏,凡此者皆其所以阴伏崛强之气而柔其躬,而非屑屑然为是伪也。后之说者曰:「跪伏拜揖,无益于道」。吁!跪伏拜揖之权去,天下始有春秋之变也矣。
其四 诗
天下之祸,骄生于有所恃,而怨生于有所忌,故公卿士大夫之势易骄,而民之势易怨。呜呼!骄之祸其发速而小,怨之祸其发迟而大。溃血之痈,不如腹心之隐疾;穴隙之盗,不如臣仆之窃伺。天下之患,唯其伏于所不敢而决裂于一日之敢者,不可为也。夫民之怨,始于利害之不敢谒,而成于是非之不敢议。若是而甚焉,则敢议矣而不敢谤。若是而又甚焉,则敢谤矣而不敢叛。吁!不可以复甚也。均是人也,有所拂于吾心,恶之而不得逃;有所慊于吾心,欲之而不得求。所恶不得逃,所欲不得求,而上之人又从而壅其口焉,疑而不敢议,愤而不敢谤,则亦堙郁甚矣。夫禁之议,禁之谤,不过以死惧而已,而斯民察夫勿议勿谤之积死且无日,而或议或谤意者未必遽死也,故宁犯死而不顾。且议且谤之民,夫一有敢死之心,其去叛也亡几。唯圣人逆知夫困穷亡聊之意不可以锢,而怒之已甚,蕴怒而不逞,其势将至于此也,故曰:贵者可禁而贱者不可抑。是故节公卿大夫以礼,而宣民以诗。礼行乎默而诗达乎言,呜呼,圣人所为维君臣之道也如此。忿之舒也以啸,哀之尽也以哭,盖閟于中而泄于其外,则不能以复留者,人之情也。尝观于《诗》,政刑之苛而赋役之重,天子、诸侯朝廷之严,而后妃、夫妇衽席之秘,匹夫匹妇皆得以肆言之。圣人为《诗》而肆天下之匹夫匹妇皆得以言其上,疑于积天下轻君之心。及至于幽、厉之《小雅》,邶、鄘、卫、陈、郑之《风》,亟谏而不忤,显讥而不戾,相与携持去之而卒不忍。然后知圣人使之言而至于不敢尽言,而何况于教叛?是故汤、武之兴,其民急而不敢先;周之衰,其民哀而不敢离。盖其堙郁不平之气舒焉,而亡聊之意不蓄也。呜呼!诗不作,天下之怨极矣,卒不能胜,共起而亡秦,秦亡而后快,于是始有匹夫匹妇存亡天子之权。呜呼!春秋之衰以礼废,秦之亡以诗废,吾固知公卿大夫之祸速而小,民之祸迟而大,而《诗》所以维君臣之道之功也深。
其五 书
圣人之始立君臣也,惧其疑也,而有《易》;惧其福也,而有《礼》;惧其乖也,而有《诗》。故《易》示之象,《礼》示之理,而《诗》示之情,而天下尊君益至矣。虽然,天下之待其君也日尊,而君之立于天下也日孤。夫成其尊而致其孤者,何也?天下之事,患伏于一偏而变生于所积也。其权之卓者其情睽,其势之隆者其分隔,夫是以尊之之至而孤之所由起。夫积其尊而未至于自孤,既孤也,则其势将至于复丧其尊,徒开其端而不计其末,驯至于其所穷而后无继。吁!圣人岂若是疏也哉?是亦不反其本而已。凡圣人所为,合天下之权以成其事者,非徒以自威,聚天下之势以极其重者,非徒以自宠也,盖将使天下居我于其所可甚畏,而吾则与天下以其所可甚爱,而后可以用。天下人之情,得百金之惠于其己敌,而不以为己重,而王公大人下一语而接之,则诧然以为荣。盖凡出于意之所不期而分之所不及者,为能动人。天下之人,未可以直遂其所欲也。直遂其所欲,则恩者玩之始也,谦者侮之导也。是故圣人之道,必先严于人之必尊,而后媚于不自尊。尝观尧、舜之吁谟,禹、启、汤、武之誓命,盘庚、周公、成、康之诰,其与当时君臣丁宁委曲,通其话言而制之心腹,开其利病以柔其不服,若不敢自决而需民之肯也,然后为之喟然叹曰:「彼闻其君若是其恐也,视其君若是其邈也,惟其可否之听而无得以与其予夺,其求多于上之望绝而觊心不生」。夫惟可否之听而无与其予夺,而圣人乃不私其断,与之酌其宜而折其是非。夫所求多于上之望绝而无有觊心,而圣人顾出于其所不意以役其诚,尽其欢,是以天下之民以为非常之遇、无故之幸。呜呼!圣人致其所爱于其所畏之后,而天下得所不期于所不及之中,夫亦何忧于居尊而自孤也哉?天之于物,震之以雷而泽之以雨,肃之以霜而涣之以日,故未雨于雷之馀,而日于霜之后者,天之所以不亢也。《易》也、《礼》也、《诗》也,期于人之必尊,而《书》也不自尊者,君之所以不孤也。
其六 春秋
或曰:「《春秋》之作曷为」?曰:极礼之衰而忧诗之去也。《春秋》作,圣人之术始穷。曰:「《春秋》之为,极礼之衰,奈何」?曰:昔圣人之作礼,不过曰是足以相愧而已。礼穷矣,天下无足以相愧,则其甚也,至于相袭而无以相讨;又甚也,至于相盖而无以相议。然则小人之恶,不可以复沮也欤?圣人制礼之初,逆察其至于此也,而为之史。盖小人负不义之名,虽敢于欺暗世,犹惧夫后之人追而戮之也,是以中其惧心而扶其愧心之衰。故夫史者礼之佐,《春秋》则史之君也。曰:「国有史,《春秋》奚必作」?曰:史又穷矣。崔杼弑其君,太史书之,兄弟为戮。天下之史如是其直者盖寡,一死而一继者尤寡,再死而再继者抑尤寡也。夫无其直也,则未死可以禁;无其继也,则既死不可以复。然则小人之恶也勿藉矣,故礼之穷至于相盖而不相议,于是乎有史。史之穷至于可禁而不可复,于是乎有《春秋》。曰:「《春秋》之异于史也,奈何」?曰:史以官,《春秋》以匹夫;史以国,《春秋》以天下。曰:「《春秋》曷为必以匹夫及天下」?曰:小人之恶,幸而逃于其刑,不能逃于其史;幸而逃于其国之史,而不能逃于天下之《春秋》。然则恶固不可盖,作者其庶有忌乎。吁!圣人之术盖至是也穷,故曰:「《春秋》,天子之事,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不察圣人之心,则匹夫而专天子之事,《春秋》固僭也,焉得无罪?曰:「《春秋》,惧恶之书也。贱者之叛不书,虽弑君不名。季氏用八佾,大变也,不书;阳虎、季孙稔祸也,不书。圣人不赦于其显而讳于其微也,何故」?曰:隐之也。圣人尝曰:「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天下有道,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庶人不议」。当是时,天子之权凡移于诸侯者,皆移于大夫矣。圣人于诸侯曰「天下无道,自诸侯出」,直辞也;于大夫曰「不在大夫」,隐辞也。呜呼!《春秋》近也,大夫微矣,圣人不忍大其微也,大夫犹近也,降是益微矣,故夫诸侯之僭积而至于大夫,大夫之僭积而至于陪臣,陪臣之积吾未知其所终也矣。略其微者,窒其渐也。呜呼,是吾所谓圣人之《春秋》,极礼之衰而忧诗之亡也。
天论 南宋 · 陈傅良
古之人君,不恃其或然之数,而忽其必然之理。或然之数者,天也;必然之理者,人也。天意之不集,人事犹可以自尽。幸乎天而人不继之,鲜有不败事者矣。昔汉之高帝、光武,盖尝得乎天矣。睢水之围,几入于项氏之掌握,而以大风脱;滹沱之役,亦几于填饿虎之喙矣,而以合冰济。是岂人力也哉?天也。二君于此,不以几不免者自沮,亦不以其偶而免者自质,方且益听三杰之谋,而延揽二十八将之议,以伺其隙,以俟其可乘之机,卒于垓下之围合而项氏擒,邯郸之战交而王郎虏。是果人耶?天耶?能知高帝五年之业不成于睢水之脱而成于垓下之胜,光武之中兴亦不在乎滹沱之济而在于邯郸之克,则知人君之有为于天下者,其始也虽天启之,而成之者常以人也。嗟乎!天之欲启是君而使之有所就者,不遽尔也,置诸危而福之,投诸难而全之,使之迫于利害,以深其谋,临于死生,以固其志,抑其骄矜,挫其果锐,以大其所受。而人君者不能因乎天之资而善用之,而方且安乎天而弃其所以在人,退处于无事之地,以坐观夫自定之势,则向之所以福之者,乃所以祸之也,全之者,乃所以败之也。呜呼!人君有为天下之志,其无以天之所以福我而全我者而自取祸败也哉!
民论 南宋 · 陈傅良
天下之事,有可畏之势者易图,而无可畏之形者难见也。易图者亦易应,难见者必难支。故明智之君不畏夫方张之敌国,而深畏夫未见其隙之民心。盖民心之摇惨于敌国之变,其变之迟者,其祸大,而患在于内者,必不可以复为也。古者,有畏民之君,是以无可畏之民。后之人君,狃于民之不足畏,而民之大可畏者,始见于天下。嗟夫!民而至于见其可畏,其亦无及也。夫秦之先,盖七国也。自孝公至于庄襄,亟耕力战,荐食诸侯之境,历七世而并于始皇之手。吁!亦艰矣。始皇唯知天下之难合,而其患在六国也;故墟其社稷,裂其土地,而守置之,以绝内争之衅。中国不足虑,而所以为吾忧者,犹有四夷也,于是郡桂林,城碛石,颈系百粤,而却匈奴于千里之外。始皇之心,自以天下举无可虞,足以安意肆志,拱视于崤函之上,而海内晏然者万叶矣,而不知夫天下之大可畏者,伏于大泽之卒,隐于钜鹿之盗,而其睥睨觇觑者,已满于山之西、江之东也。一呼而起,氓隶云合,虽邯郸百万之师建瓴而下,而全关之地已税驾于灞上之刘季矣。呜呼!秦以七世而亡六国,而六国之民以几月而亡秦。以秦之强,不能当民之弱,天下真可畏者,果安在乎?人君不得已而用其民,以从事于敌国,可不惧哉!
吏论 南宋 · 陈傅良
昔者秦之趋亡,非一道也,而其若是其亟者,吏不肖也。吾观始皇之初,陋三代之封建,其弊至于战国,髋髀相依,以蹙王室,故夷其城而郡县之,其虑诚远矣。既而天下之吏习于嬴氏之暴,斩艾斲剥,草芥其民而弊之,重之以头会之敛、闾左之徭,又重之以阿房、骊山土木之役。当时之吏,非残忍侵渔病民以逢其君者,则贪衅幸灾不逞之人也。于是民之欲亡秦者,十户而八九矣。关东之豪,投袂而起,一呼响从,毛奋而鳞集,勠力以倾秦族者不可胜计。乌合之师,所至如破竹者,大率皆郡馘其守、邑俘其令以应之者也;不然,则吏为自全之计,挈地以赂敌,而市一旦之命者也;又不然,则谈士掉三寸之舌,传檄而风靡者也,而孰为秦守哉?其间党秦之恶不肯遽臣妾者,如三川之守由、南阳之守齮、泗川之守壮,亦徒驱欲溃之民疾鞭而战之,不败而涂地,则亦为降虏而已,亦奚救于秦之毙耶?秦以虎噬之强,尺攻寸取以吞天下,一旦有变,三十六郡皆无人之墟,子婴之席未煖,而天下为汉,何也?秦人之忧,素不及吏也。故夫天下之祸,莫大乎视以为常而不之忧。视以为常而不之忧者,皆它日之所不可支持者也。且天下不可以一人守也,分疆析壤,环居而罗卫之者,皆吏也。吏之不肖,人主将谁倚仗哉?而朝廷之上,方病夫财之不丰,兵之不强,以为大患,至于守令之奸,民号而诉者案牍相衔也,则谩不之省。重者不过罢去,次则仅免而已,舒之岁月,民之冤血未乾,而谪籍之书又以恩贷矣。甚者至于公卿大夫贪沓冗耗,以不胜任闻者,皆剖之符而左迁之。嗟夫!不意父母斯民之职,而为逐臣之渊薮也。有秦之弊,幸而无秦之乱,吁!可畏哉!可畏哉!
按:《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八。又见同书前集卷一三。
士论 南宋 · 陈傅良
天下之士,未尝不沮于人主之所畏,而疾趋乎人主之所喜也。节义,美名也,虽甚庸之君,亦知高其名而愿致之,及见其人,鲜有合焉,何也?畏之也。盖惟忠义之士识高而见殊,虑远而忧大。世方无虞,若可以少安矣,而为之痛哭流涕,以发天下大难之端;乘舆无甚失德,犹可以为善矣,而尽言力谏,甚者有幽、厉、桓、灵之比;百官效职,亦无大奸邪未去也,而深惧夫指鹿之祸发于朝夕;嘉祥美瑞,人主之所罕见而奇焉者,则视以为不足信,至于一日月之变,一雨旸之愆,则又从而尤之曰:「此疵政之招也」。射猎歌舞,巡幸之娱,似未足病于治,则禁而抑之;宵旰之勤,吐哺之疲,非人所愿为者,则强其必行。夫人之情恶危而好安乐,因而惮改,自庶人达天子均也,而义士常责其所难,而危其所欲为,人主安得而不畏之耶?故虽汉武帝、唐明皇之贤,犹有惮于汲黯、韩休之直。噫!视时趋向,天下之人不少也,人主方是之畏,彼亦孰肯自冒人主之所畏而取疏远摈斥之苦哉?于是乎争迎其好而逢其欲,觇其所向而伺其所归。有所爱也,则徇之以为欢;有所惧也,则寝之以为安;其意有所可否之间也,则两存之,以听其所自择。其为术也翱翔而不遽,而为说也进退而不甚坚,夫然后豢其说而阱其术,而莫之辨,是以奸欺之患生。嗟夫!此武帝、明皇之所以不免也。陨石,妖也,而方士以为嘉瑞;杀三子,大乱也,宰相以措刑受赏;大旱之灾,则曰乾封之祥;霪雨之害,则曰非禾稼之损。武帝、明皇皆英主也,初岂可愚弄也哉?惟其畏节义之士,故士得以窥其所逆顺而售其所喜之说,而天下皆几于危亡。然则欲养天下之士气,惟受人之所危而甘于人之所畏者能之。呜呼!人主不可不自强也哉!
按:《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八。又见同书前集卷一三。
兵论(上) 南宋 · 陈傅良
嗟夫!天下不可以近虑虑之也。以近虑虑天下而不误天下者,无有也。先王惟知夫天下难合,而其隙也易开,将以固其难合之势,不可一日而去德;至于堤防其易开之隙,亦不可彻其备而示之可乘之间。故兵之制,常与德并行而不可废。三代而后,人君始以兵烂天下,而世之好名之士苦其毒而厌其多乱,必欲一芟而去之,其说盖借夫《诗》、《书》之「放牛马」、「櫜弓矢」以自證。呜呼!是其为虑也亦不远矣。夫武王之偃兵,非武王之意也,势也。武王以商之诸侯,序八百国之众而迁商之鼎,义士薄之,则天下之疑于周者或不少也,盖至于成王、周公之世,犹未能固不静之心。武王不亟释其取天下之具以安天下之反侧,则夫汹然而变者未止一禄父也,故其道不得不权其宜以自固。然其所以为天下计者,未尝废司马也,而又其时足以制残商之死命,亦得以安意为之而无忌。好名之士不度天下之势,而借其说以文太平,乃始辟户斩关,开盗之路而招之,天下之祸不始于此也夫?昔晋之平吴,非晋之福也;唐之得两河于季世,亦非唐之盛事也。武帝侈然自以无虞,不听山涛之谏,而去州郡之兵;萧俛、段文昌之属亦无永图,竞为武偃之谈,以中穆宗偷安之欲。藩镇甲士月彫日耗,一旦盗起永宁,祸发燕赵,而国家无谁何之者,晋祚遂以不久,唐之故壤复沦盗渊。呜呼!为天下虑而使浅谋卑见盗太平之名者为之,天下之不及晋、唐者,亦幸矣!
兵论(下) 南宋 · 陈傅良
销兵之祸,非止无兵而已也,而将残天下之民。盖不幸而有变,其势不得不驱民而用之。夫驱民而用之者,皆所以喂贼也。以不教之民而置之无罪之死地,故夫销兵者,乃所以残民也。又非止残民而已也,而且将召天下之乱。广泽之陂、深山之原,武夫悍士臂弓而腰刃,以幸国家之衅而不得逞者,世未尝讫无也。方无事时,则亦窜迹乎牛力羊肆之间,犬偷鼠盗,以活其生,一旦瞰可乘之隙,则啸聚崛起,角出而衡行,皆勍敌矣。呜呼!其祸岂止于外陵也哉?于此有术焉,可以一举而两获,非惟可以弭乱,而反藉之以集天下之功。而人主常难于行之,则亦不知变也。昔管仲尝取人于盗,而高祖争天下往往皆贩缯屠狗之人,武帝剪伐四克,亦尝求跅弛之士而用之,则夫此一族者,虽足以扰天下,亦足以利天下也。州绰、邢蒯,栾氏之勇也,范氏而能栾氏,则亦宣子之勇也。人主方窘于无兵,而可弃斯人也哉?致斯人而用之,不犹愈于肉股慄之孱民以饱垂涎之吻哉?不然,而弃之山泽,以自贻患,君子所深忧也。扬子云曰:「御得其道,则狙诈咸作使;御失其道,则狙诈咸作敌」。故狙诈非不可用也,而御之之难也。罗之以礼,以愧其心;鼓之以礼,以作其气;蒙之以重赏,以盈其欲;贳之以宽,以责其效,亦庶乎其可矣。
国势论 南宋 · 陈傅良
天下之势,其立也难成,其成也难变,故强者不易弱,而弱者不易遽强。太公之治齐,周公之治鲁,虽数十世之子孙而先睹其强弱之形者,盖其积非一日也。故夫积强之后,虽甚懦者处之,而其烈犹未可以犯;积弱之久,虽甚强者处之,而其流亦未能以顿起。昔者秦祖七世之君,扼六国之吭而夺之地,至于始皇,夷名城,芟杰士,系百粤之颈而走匈奴,天下之立者无不侧足而惧也。二世以庸暗承之,而山东之豪杰竞起以投其罅,虽嬴氏不得再传,而其救亡奔命之师犹足以毙周章,蹶魏咎,溃陈、吴,覆田、项,何者?其强犹故也。李唐之世,自中、睿不纲,而天下趋弱渐矣。而极乎天宝之变。肃宗克复两京,而不能剪河北之盗,德宗收洛、博,定魏地,而不能俘孤穷之田悦,一军大变,军夺气沮,专以姑息稔藩镇之骄。至于宪宗,海内八九为唐有矣,其残蘖之存者且颉颃自若也,而己死于肘腋之祸。呜呼!数君者非不锐而断也,而无救于唐衰者,何也?其弱久也。盖尝论,秦人之势如康强之人,空中立僵,而其手足利便,耳目聪明,犹未可狎而侮之。唐之势如人之血气疲𤻞,筋力顿萎,虽其脉气犹寿,而亦不能以复壮。故凡善处天下之强弱者,不以亟而以缓。其欲敝人之强也,不婴其犹锐之锋,而姑坚守徐伺,以阴入其隙;欲振其国之弱,则亦不悻然而忿以徼成功,日夜淬砺,以作其气、厚其力而后举。此郦生、张良之所以谋秦,而李训、郑注之徒所以失之,而促唐之不永也。高帝之入秦也,郦生忧其瓦合之卒径入虎口,而劝其盘薄陈留之间;至其战峣关,张良亦以秦未可轻试,宜坚壁以啖其将,需其懈而后击之。敝人之强,其术固如此也。训、注之徒不知唐势之弱,而欲浮躁踯躅,尽击阉宦,以收朝廷之权而倡佯于天下,谋未成而腰领已入于刑馀之手。呜呼!有天下者,不幸而以久弱之国当积强之寇,宜以食其、留侯之策处之,无出于李、郑之谋,以自取天下之笑⑴。
之:原脱,据右引补。
⑴ 《十先生奥论注》后集卷八。又见《古文集成》卷四○。
形势论(上) 南宋 · 陈傅良
自昔形势之论详矣,皆以山西足以制山东,而山东之地得之,则河洛不难控。至于西河之间,则自淮而江,又有不可得而窥者。故秦负崤、函之阻,下一面之师,以蚕食山东诸侯,讫于始皇,卒合六而一之。自魏、宋、齐、陈,随起随仆,不能混一土宇。隋文亦若人也,无以过数君而家天下者,得山东也。至于晋元合江左之势,不敢一警江洛,取中原之故壤。天下之势,其上下逆顺亦可睹矣。虽然,是则固矣,而不知汉高帝席秦之旧,四方皆刘氏有矣,彼黥布挟区区之淮南,抗衡上国,若可以咄嗟叱咤,馘左耳于戏下也,而当时善谋之士,以为布能出上计,固守其所取吴并楚,以厚其资,传檄燕、赵,则山东非汉之有。然则淮南亦足以撼山东哉!曹氏拥河南之全区,提兵四出,所向无敢当者,而孙仲谋以江之东偏崛起一隅,鼎脚于魏、蜀之间,卒之蜀噬于魏,魏吞于晋,而吴独晚亡。苻坚指秦、凉之甲,顺流而下,其视秣陵之晋而以左挈而取之,而百万之师衄于淝水,反未及国,奸雄起而乘之。然则河之南、山之西,亦岂能遽得志于江耶?噫!能知乎此,则天下形势盖未始有定论(《十先生奥论注》前集卷一三。)。
西:疑当作「两」。
形势论(下) 南宋 · 陈傅良
或曰:「江之势,止可以守而不可以攻,信乎」?曰:非特江也,虽山之东、西与河洛亦皆然矣,而非形势之使然也。昔者六国与秦,其势均足以自固也,而六国就屠于秦,秦之于胜广,何也?一旦听苏氏之纵,拥百万之兵,聚于函谷之口,期以拔秦,卒以自败,而无损秦之一毛,嗟乎!其计甚陋矣。六国之形,犹聚鹿也,秦则穴之虎也,以骈首之聚鹿而欲搏深藏之穴虎,岂不纳死也哉?秦人开关而延之,六国之师已溃,非必秦人之善胜,亦知六国自以其胜鬻于秦耳。使六国而知守之之说,燕、赵、齐、楚合师而戍韩、魏之郊,以坐伺秦师之东,则秦尚不敢左盼而下,而况得而吞之哉?至于秦二世之不道,足以自踣,然其亡如是之遽者,亦有以也。二世耻为一隅之计,闭关严距,以遏西向之锋,方且殚关中之卒,脱险远出,渡河而北,聚于不急之赵,使沛公得因章、项之斗,以蹑崤陇无人之境。使二世而固守之,高帝瓦合之卒,能不为周章之败哉?然则山之东、西亦有时而不可攻耶。曹操擅中原之富,雄于天下,而乌桓之举,空国踰界,搏残寇于穷荒之地。是役也,刘备尝侧目睨之矣,其计盖出于乘虚,李愬所以入蔡者也。向非刘表之庸而备志得逞,卷荆州之甲徐行而傅许下,孟德虽返,而汉之赤帜已满赵壁矣,奚及哉?故夫河洛亦可守也,亦可攻也。故天下之势初无定论,在用之如何耳。可以守亦可以攻,不能攻而区区于守,已损威矣,而又并守失之,吁,可悲哉!古人有言曰:「形势不如德」。德不足也,无以胜人矣乎。
谋论(上) 南宋 · 陈傅良
古之谋人,不惟其善因天下可为之资,而至于摧败奔衄之馀、九亡而一存者,尤善谋者之所贪也。盖天下之福不在于福,而生于祸。负者胜之基,弱者强之府,故善谋者,尤欲得之。昔者勾践之丧邦,亦尝有所不忍,欲死于一决之快矣,独范蠡知夫会稽之栖,乃所以饵夫差而钓之者也,于是谏止其君,阴携而阳厚之,以豢吴而饱其欲。故吴之心自以为无越,而不知越之志未尝不在于无吴也。黄池之会,一举而蹙之,范蠡之蓄此久矣。汉之留侯、萧相国,亦越之蠡也。夫以高帝百败之困,不足以当楚之锋,亦明矣,而二子者乃深喜之,会之鸿门而不耻,迁之南郑而不恨,示之焚栈而不与争,委之以太公、吕后而未尝一日即而取也。凡此数者,皆留侯、萧相国之谋,就高帝之败而为之地,所以骄项氏而昏其智也。项氏侈然自大,旁若无敌,垓下之围一合,而项氏之肉已脔于汉军之刃矣。故夫天下之不可为者,是乃大可为者也,而无谋者又失之。有高皇、勾践之势而不出于范蠡、留侯、萧相国之策,反以其所骄人者自骄,而甘于敌国之豢,一旦隙开,搏手无策,不得已驱久厌之兵而战之,每遇辄却,则曰用兵者之罪也。嗟乎,用兵何罪哉!
谋论(下) 南宋 · 陈傅良
或曰:「战可以无谋胜乎」?曰:有之矣,幸也,非福也。一胜之幸,虽趋亡之国、垂没之将亦有之,而晓兵者不之畏。昔秦之二世,讳于言反,狼贪而鹰搏者满天下,而二世宴如也。俄而周文百万之众叩关而攻,二世仓卒举山西之甲付之章邯以禦之。邯师一出,三击而三走文矣,未几而馘魏咎,尸田儋,仆项梁,蹙赵歇。堂堂之师所向如压卵,而竟无救于秦之亡,捷奏未绝,而汉王席卷之师已瞰秦鼎矣。盖秦之兵本于无谋而出于仓皇救败之急,而章邯复轻用之,此固在刘、项掌握中也。故夫晓兵者知夫无谋者之战不可以久也,则为之退避,以老其师,淹延以匮其财,欲和欲斗,以疑其心。一军惊其东,一军扰其西,以分其力,阳遣使以缓其怒,阴遣间以开其隙。夫以不素定之谋,加之以不素信之将,而又用之以不素练之卒,幸而一胜,而敌以多方误之,必有堕其画中者矣。呜呼!为天下者,不幸而失先定之谋,幸而得偶然之胜,正当守之以坚,养之以徐,而发之以审,其无为敌人所误!
使过论 南宋 · 陈傅良
人主之于贤才,一有所疏者,必不复知之也。凡人之情,所昵者易于求其美,而所弃者每不见其所长。故曰:「已逐之妇无姬、姜,已绝之交无管、鲍」。其势然也。世之忠臣才士,不幸而有所误取疏外于其君而终身沦废者,亦天下之常患也矣。大凡爱重生于密迩,嫌疑起于离间。疏外之臣,其君待之也轻,而视之不以为贤,其左右之忌其复进者多,而攻其短者日至矣。视之不以为贤,则其交也难合;攻其短者日至,则其听者易疑。以难合之心,听易疑者之言,其欲不弃于其君也,亦难矣。噫!天下之士固有失于豪锐少年之气,而涵养成就于投閒置散之日者,人主乌可以其旧弃之耶?人皆咎文帝弃贾谊,以愚观之,帝非真弃生也,而不逃归咎者之口,有以取之也。汉至文帝盖三叶矣,而秦、楚百斗之疮痍未复,刘氏之德泽于民者未深也,文帝于此亦思之矣,以谓今之治独可以宽柔惠和,欢斯民之心,以厚其爱而寿汉家之历,其它变更有所未暇。谊不念此,而欲一切反秦之故,以洛阳年少遽欲尽如其意,兹故文帝之不安于谊,而绛、灌之言所由入也。故帝之疏谊也,盖将老其才使为后图也。长沙之谪,《鵩鸟》之赋,谊有以大过人者,于此而不贤谊,帝诚负谊矣。宣室一见,自谓不及,孰谓帝不知谊乎?呜呼!帝诚知谊矣,且将大用之,而谊不及见者,天也,非人也,而归咎者卒莫之赦。然则世之人主,于其所疏外之臣苟有所可用,宜亟还之,毋使至于贾生之不及,以自取万世弃贤之名也哉!
恢复论(上) 南宋 · 陈傅良
自古争天下者常易,收天下者常难。唐人有言:「神尧以一旅取天下,后世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嗟夫!是亦其势然也。夫以匹夫而争天下,与失天下而收之者,其势甚不相若也。凡人之情,轻于用人之所有,重于用己之所爱。轻则勇,重则怯。何者?非吾有而用之,虽失之于吾无损也,其势乌得不勇?以其所爱而用之,一或不济,则并亡之矣,其势不能无怯。此争天下与收天下之所以异也。昔汉高帝资三尺之任,五载而成帝业,且秦以虎狼之强,由数世而合之,汉独何其锐也?盖高帝崛起丰、沛之微,无寸土为之阶,兵,秦兵也,粟,秦粟也,城邑,秦之城邑也。驱非己之民,食非己之粟,而收非己之城邑,故得以肆意而为之。降数十郡而丧之,不恨也;捐数千里以授三将,不惜也;睢水之逃,荥阳之脱,滨于死而不衰也。以匹夫而争天下,其幸而集,则帝王;不幸而不集,吾如彼何哉?高帝亦不得不勇为之矣。晋元之南渡也,抚江都之胜,兼吴会之饶,亦足以奋矣,而没齿不能归侵疆之咫尺者,非他也,其心爱夫一隅之可以自托,惴惴然惟恐夫用之而并失之也。故曰:是亦其势然也。三代以后,中兴之功莫易于光武,岂光武独能也哉?盖其势亦高帝之势,而光武亦以其高帝为之也。呜呼!后之人主不幸而失天下之全,愿得为汉之光武犹幸,而独得天下之半,乃止于晋之元帝,亦孰能处元帝之势而以光武用之也哉?
恢复论(下) 南宋 · 陈傅良
处晋元之势而以光武用之者,未必学光武也,亦有所弃而已矣。大抵不有所弃,不能有所就。有志于取天下者,特未可深留而固闭之也。以天下之大,深留而固闭之,虽守之不足,况于攻乎哉?高帝之所以踣项氏者,以其弃燕、齐于韩信;刘备之不能一驾于魏者,以其不弃吴于孙氏也。方信之虏魏豹也,请益兵三万,北举燕、赵,东击齐,帝洒然与之不吝也。及其破历下也,请自王之,帝几误矣,良、平附耳一语,帝翻然置之不争也。呜呼!何帝之明于前,而良、平善料于其后也?且帝以五诸侯之兵颠顿于荥阳、成皋之间,几不脱者屡矣,帝之力果能遂并齐哉?假如帝之能并齐,项氏以蹑而夺之矣,三秦之事可见矣。以燕、齐之壤绵亘万里,而为楚得之,则楚全而汉孤。嗟夫,楚全而汉孤,则汉之不敌楚决矣。孰若弃之于信,使之自战其地,自兼其众,而又自王其国,时出而佐我,则项氏必不能舍相持之汉而东矣。羽之使龙且救齐也,非不勇于自行也,有汉王者在也。则夫弃齐于信,所以锢项氏于不能进退之域,分其力而弱其权也。汉之帝也,信实犄角之欤!刘备亦一时之杰也,而其志不若高皇之大,且蜀之雠莫若于魏,而其力之不能有吴亦明矣。蜀之急于吴者,失也。使其扫巴蜀之甲趋于江陵,一举而兼之,则曹氏肯拱揖之而授之蜀哉?是以其势必争,争则便且强者胜,是蜀之并吴,所以资魏也。毙吴而踣魏,蜀能自为蜀哉?故莫若使吴自吴,与之权而并力于魏。方权之请降也,其机至矣,因其欲降而德之,权之所以奋于魏也。以吴、蜀之二当魏之一,其力足以举魏蹙魏,而图吴未晚也。惜乎其不弃于孙氏而更生一敌,是以卒无所成。夫不忍弃之而委之为敌人之资,取天下者为之哉?昔祖逖之渡江也,晋之中兴其兆成矣,而元帝不弃之逖,遽使戴若思代之。呜呼!君子是以知晋之不能西也。